第九章 星火
50.玩你没商量
大伯赵正华对于颜亿盼而言永远是个难题,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摸不透的人。
就像,上一刻,你帮着别人和他争抢市场,下一刻,他又过来告诉你:我才是你的朋友。
一场游戏里,有赵正华存在,结果就会变得很诡异。
国兴拿出六个亿购买云威T430的工控芯片。可以想到,东区销售将会如何狂欢,这个季度的业绩达成了。
颜亿盼才知道那天见大伯说的“不着急”是什么意思,是时机未到。这个时候出手,必然是廖森的功劳了。
千窍芯片是云威打开终端消费市场的利刃,而过去的工控芯片,一直都是一个基础性的存在。外界会怎么说,新款芯片无人问津,旧款芯片却大行其市?
众人狂欢,她却担忧起来。这个大单来得太过蹊跷,雪中送炭是想给你温暖,还是想烧了你的屋子?
当晚,颜亿盼睡得不太踏实,来这儿三个月来第一次失眠。
就如同儿时走在山间,听到某种伏地爬行的生物穿过草丛的声音,你无法判断从哪里来,但感到它在不断靠近你,你嗅到了它尖牙散发的毒腥味,声音越来越近,你甚至不敢发力逃跑,也不敢留在原地……你的每一滴血液都感觉到了危险,但依然无济于事。
她回想之前的种种,从廖森会上质疑她的方案脱离销售,到让她面向销售端推广营销方案,接着又邀请合作伙伴来资宁工厂,闹出冲突,再到让她去见“大伯”,邀请他参加发布会,“大伯”拒绝,发布会缩减预算,草草收场。
直至逼她离职……
“大伯”赵正华和廖森的关系不浅,才会配合他唱这出双簧。让云威在绝境时,方显出国兴的重要性和廖森的实力。
他从一开始便已经想好了这一步,如此处心积虑。如果只是为了实现销售目标,那还好说,只是廖森从来都不会只要一样。她已然被调离核心区,那么在云威,乔婉杭除了自己的家人,还有谁可以联手?她内心思索着,越发难以入眠。
相比有着丰富斗争经验的廖森,她们还是弱了点。你以为凭借对一线的了解和最有效的政策能切开一个口子,却不知道对方已经玩到了另一个段位。
董事会上,以表彰廖森为开场。
如果说职场是秀场,那么商界精英们绝对是最亮的明星。他们总是不遗余力地把自己的私欲包装成众人顶礼膜拜的理念大加推广,他们给自己披上智慧、高端、精美的外衣,向众人展示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大家都愿意为他们写传记,歌功颂德。但是其中有几个人真正想过他创造的商业帝国给社会带来了什么价值,又为人类的进步提供怎样的支柱。资本到底是什么?是权势,是无所不能,还是一种虚妄的追逐?
“六亿的单子,足可以说明廖森的影响力!”桑总拍掌说道。
这六亿让云威走出了半年来的阴霾,而且带动其他经销商开始采购T430芯片,如同Keith在会上说的:“按照这个趋势,第三季度的业绩达成不成问题。”
乔婉杭目光沉沉,也不得不为此鼓掌,身在其中,谁都是演员。
这次董事会当然不只是表彰大会,董事会的首要议题是推选廖森为董事会主席。自从翟云忠去世以来,这个位置一直空着,还有谁比深谙经营之道的廖森更适合的呢?董事会主席的人选只要过了半数的选票便可以决定。乔婉杭即便拥有33%的股权,在这个问题上,也只有一票,更何况,她深知稳定人心的重要性,这个时候反对意义也不大。永盛的目的就是赚钱,眼下谁能赚钱就推举谁上位,唯一敢高举右手反对的翟云鸿一直在海外游玩,根本没打算卷入这场政治斗争中。
一别数月,斗转星移。
周末,清早,乔婉杭坐在客厅沙发看书,厨房里的阿姨在做饭。
钢琴教师在教女儿阿青钢琴,儿子小松坐在地上玩乐高。
客厅里发出一种单调的乐曲,节奏断断续续,循环不变。
钢琴教师反复在教阿青肖邦《大波兰舞曲》的一个小节,阿青总是弹错,已经不下十遍了,有些灰心地坐在那里看着琴谱。这个时候小松突然站了起来,稚嫩的小手突然弹起了一行音符,钢琴教师马上顿住了,喊道:“这小可爱弹对了!”
小松一脸自豪,转头看乔婉杭等她的表扬。
乔婉杭看了一眼阿青,也没有表扬小松,对他说:“去旁边玩吧,别打搅姐姐练琴。”
小松跳下来要走,阿青偷偷在他屁股上用力一拧。
小松立刻张嘴大声哭喊起来,朝着乔婉杭张着胳膊走来,很会博取同情的样子:“姐姐掐我!”
乔婉杭还没有说话,阿青放下琴谱就冲回了自己房间,口里骂道:“讨厌他,小混蛋!”
乔婉杭无奈摇头,先蹲下身搂着儿子,哄了哄,孩子才抽抽搭搭地平静下来,她又让钢琴老师提前下课,再转身向女儿的房间走去。
推门进入时,见女儿正坐在窗台,嘴里大口嚼着巧克力,嘴角和牙齿都黑不溜秋,地上落下彩色的糖纸,脸上还挂着泪痕。
“新换的牙不想要了?”
“这是小叔叔从瑞士给我买的。”
乔婉杭从她房间里翻出巧克力,连带地上的糖纸都收了起来。
“把那首曲子练熟了,再还给你。”
“我不想看到弟弟,”女儿大声抗议,“他在家里我就不练琴。”
“那我把弟弟送人?”
女儿愣了一下,嘟着嘴说:“你才舍不得。”
“送到你小叔叔家,他说喜欢弟弟,老早想让我们过继个儿子给他,我一个人带你们两个,还要上班,太累了。”
阿青站起来,当了真,走过去抱着乔婉杭的腰:“妈,还是算了,他那么坏,那么讨厌,在小叔叔家肯定要挨打的,他又怕疼。”
乔婉杭笑了起来:“漱了口,出去吃饭。”
他们一家已经很久没这样其乐融融了。那时候总是希望丈夫回家,为此反而搞得家庭气氛很不好,现在三个人回到他住的地方,倒是安稳了下来。
过去有人替你挡风遮雨,现在自己得在风雨里前行。
此时,门外响起门铃声,她走出去,接到了一份快递,是一个平邮。快递是刘召寄来的,平邮是亚马逊美国发过来的,是半年前翟云忠买的书被美国海关扣押,他们给他的一封致歉信,也没显示什么书名。
乔婉杭用信里显示的用户名,试图登录翟云忠的购书账号,密码怎么试都不对,也只能暂时作罢。
下午,她出了一趟门,去暗火找刘召,因为刘召给她发来的非官方芯片评测显示:这一款真的还可以。“千窍”虽没有到那种一骑绝尘的程度,但迈了很大一步。因为在价格上没有太大优势,市场还需要一个接受过程。毕竟这么多年的Intel Inside,Xtone Inside,来个Yunwei Inside,总是不那么可信。
用刘召的话说:“这个领域,被别人领跑了多年,现在能进来就不错了,就跟苏炳添上百米决赛赛道一样,如果能占一脚地方,那都是很了不起了,何况还能争个牌儿。”
刘召说完竖了个大拇指。
可他不知道,就这一脚地方,云威已然耗费了太多心血。
他更不会去想,这个领域,包容的总是那么前一两个,稍稍落后一点,都是要死的。
暗火里生意还是很好,新引入了一款3D游戏,里面年轻的男男女女聚着排队,有的穿着超大号的T恤和破洞牛仔裤,有的穿着黑色皮夹克,有的头上编着五颜六色的辫子,有的女人剃了板寸,有的男人打了舌钉,有的戴着鸭舌帽,他们手里都拿着一张金色的邀请卡片。
里面是几个外国年轻人做的一个VR虚拟游戏展览。
“你要不要试试年轻人的游戏?”刘召在旁边给她递过来一个VR眼镜。
她看着刘召手里的VR眼镜,刚要接,又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这些VR游戏设备是集成云威芯片吗?”
刘召听到愣了一下,然后嗤笑道:“这是Xtone的定制芯片,对集成显卡有特殊要求的。”
乔婉杭也不知哪来的不满,推开那个VR眼镜,说道:“那不玩了。”
说完就转身往外走,走了没多远又回来了,看着刘召,见他戴上那个VR眼镜,正在那儿玩得兴起,她朝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然后轻轻推了他一把,刘召这个瘦得跟猴一样的身形猛地往前一扑,吓得趴在地上,然后摘了眼镜,抬头看着乔婉杭,一脸困惑和不解:“姐姐,你这是谋杀啊!”
视频里显示刘召正在南极圈的海边,被乔婉杭一推,可不就掉下了海。
乔婉杭强忍着笑,低头对刘召说道:“你说,刚刚你评价Xtone的时候,为什么要笑?”
“我笑……了吗?”刘召还有些眩晕,撑着膝盖站起来,看着她。
“笑了,还这样,”乔婉杭嘴一撇,模仿着刘召那很拽的嗤笑,颇有神韵,“你说,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云威?!”
“天地良心,乔老板,没有啊!”刘召举起手来就发誓。
“我不信。”
“真的,还要我说几遍,你们云威在我心里是杠杠的!”
“那行,”乔婉杭很受用,接着说道,“既然看得起我们,就帮云威做件事吧。”
“我这可是小本买卖,您做的都是大宗生意,我恐怕……”刘召一脸防备。
“明年不合作吧。”乔婉杭随口说了一句。
刘召站直了身体,一抬手:“您请说。”
廖森掌权后,果然没有消停,没过一个月,廖森借着国兴采购的风向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公司进行了改革:研发部70%的专家转做工控体系芯片。这意味着,云威准备放弃千窍芯片的深度开发,也就是放弃了进军游戏办公等终端消费领域。名义上是保持研发为中心不变,实际上,瓶子不变,酒却变质了。
研发部被一分为二,一部和二部,一部是过去做工控领域芯片的人员,二部是继续做千窍芯片的人员。
理想主义总是败给权术算计。此刻,廖森步步为营,通过抬高踩低的方式,再次将了他们一军。
“这就是一个幌子!”
乔婉杭回工程院,正听到千窍芯片项目经理罗洛吼了这么一句,他接着说道:“做工控方面的人本来就少,现在把我们的人都调到那边去,结果是什么?肯定是无所事事,久而久之大家都会自动辞职的。那我原来的部门呢?人这么少,怎么开发?”
“外资进来就没好事,急功近利,”赵工说道,“他们怎么会给我们时间潜心做研发,半年没有成效,立刻就动刀子砍人。”
“人家也没砍人。”有人说道。
是啊,这一次的动作很温和,不砍杀你的一兵一卒,却等着你内部自动解体。
“在他们看来,已经给了我们十年时间了。”工控部门的组长说道,“我们用了十年进入工控领域,是因为有前董事长的庇护,现在没有人庇护你们,很难开拓新的领域。”
“再给十年,我们把这个领域给干翻了!”厚皮说道。
程远手中拿着研发人员的名单,高层决策委员会等待他如何做切割部门的决定。他看着手底下这些研发人员,他们有的人已经跟了他十年以上,却三番五次地面临变故。
程远拿出黑卡,递给罗洛,说道:“明天大家不用上班,出去放松一下。”
“老大……”
“调整的事情先不谈。”程远合上名单,朝外摆了摆,把他们轰回了工位。
所有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给乔婉杭任何一个求助的眼神,似乎都很清楚,她对此事起不了太多作用。这一点,让她很受挫。
的确,直到现在,她仍然无法保护他们,廖森在邮件里最多礼貌地“知会”
她,只因为董事会其他人员已经达成了共识,这只是部门调整,而且理由充分,因为工控芯片被市场认可,需求量大,研发理应往利润空间最大的方向倾斜。
资本市场她尚且懂得一些,因为过去还是需要打理一些资金,但是这个ICT市场,她无论多努力,现在依然只是半只脚在里面。
她自从第一次踏入云威,就不断告诉自己,要让自己成长起来,尽快地成长起来。
可任何豪情壮志,在残酷现实面前,都是一个笑话。
乔婉杭曾以为自己已经全副武装,准备浴血厮杀,可刚入场,就无可避免地坐上了一个滑道,一个高端玩家提前设计的滑道,将她滑向了一片未知的沼泽地,无论如何都走不出来。
51.不死的执念
Lisa和云威的关系,可以概括为:润滑油和变形金刚。这个巨型怪物要怎么变形,要往哪里走,她无法左右,她只是确保在它要变形的时候,不让它卡顿。
此刻,她又来到了研发部楼下,深吸了一口电子烟才摁了门铃,门打开了,里面出奇的安静。她从电梯出来,却发现整个研发部人去楼空。空荡荡的楼里没有一丝人气,她一直走到了程远的办公室。
他在工位上安静地整理着那些胡乱堆放的主板,身后的百叶窗被拉了起来,房间里一扫过去的沉闷,仿佛这里的灰尘一夜之间都消失了。他剃了胡茬,穿着整齐的黑色定制西装,坐在椅子上,抬眼看着她,露出很从容的笑容。这是Lisa在云威见程远有限的次数中,看到过的最轻松的一次笑容。
这一刻,Lisa才相信外界那些传闻是真的,颜亿盼嫁的男人出身于书香门第,毕业于清华大学,之后留学MIT拿了计算机硕士学位。父亲是工程院院士,家风严谨,他被翟云忠从中科院挖了出来,数十年如一日,对自己的工作从未松懈,硅谷那些全球顶尖ICT企业曾试图高薪挖他,他不为所动。
Lisa问道:“他们人呢?今天还能签字吗?”
“不需要他们签字,我来签就好。”程远抬眼说道。
Lisa从研发楼下来后,踩着高跟鞋一路狂奔,那样子好像后面有鬼在追,她冲到了廖森的办公室前,手里拿着一份协议,过去那种优雅自如的神态消失殆尽,脸上的肉似乎都随着她的手在颤抖。
她推开了廖森的门,说道:“程总工、总工他……”
廖森看着Lisa花容失色的样子,眉头皱了起来。
“程总工准备带领整个研发团队出走。”
“出走?!”
Lisa点头。
“去哪里?”
“不,不知道,以他的资历,下家不会差……”
“他有什么能力带走整个团队?”
“这里有一份前董事在世的时候和他签订的协议,如果他的团队把CPU的速度追上Xtone,或者英泰达同期发布的新品,他将获得整个研发团队的人事任免权。换句话说,他们的去留,我们都无法决定。”
“什么?!”
廖森本来还在低头签发什么文件,此刻钢笔笔尖戳破了文件,一滴黑色墨水浸染其中。
他迅速拨打程远的电话,发现无人接听。
此时,廖森的门被乔婉杭推开了,李欧也匆匆跟在后面。
“不用再找他了,他把辞职信发给了每个股东,你应该也收到了。”乔婉杭说道。
廖森打开邮件,其他字都看不清,唯独有一条他看清了,上面写着:将辞去云威工程院院长的职位,未来还将继续停留在这个领域。
“我担心他带着团队去竞争对手的公司。”Lisa说道,“如果打官司,我们未必能赢。”
“廖森,我想你知道,程总工的离开会引起怎样的猜测,”乔婉杭的语气不怒自威,“他带走云威的研发核心团队对公司意味着什么?你作为董事会主席,想过信任你的股东吗?想过那些股民吗?他们要怎么承受股价大跌?”
“我会再和他谈。”廖森盯着那封邮件,恨不得盯出什么解决之道来。
“不用了,董事长,周一,咱们董事会见。”乔婉杭说完,转身离开。
廖森感觉到一丝紧张,即便半年前,他曾下令撤掉研发中心,也没有那么紧张,因为那个时候,他借了外资之手,借了翟云忠之死。此刻,他有些惶惑,仿佛所有心机都被人猛地撕开:大家快来看,他廖森的心有多黑。
廖森坐在椅子上,手里捏着那份翟云忠和程远一手签订的协议,他小看程远了。这个脑子里都是数字、公式和图形的人,竟然有这样的城府,这样的野心,之前,他想借外资快刀斩乱麻砍掉研发部,但是乔婉杭搅得他措手不及;现在,他想通过架空民用芯片的方式,消磨他们的意志,让他们逐渐呈鸟兽散,可程远却根本不玩这种权谋,直接坦荡荡掀开云威的伤疤,让他颜面无存。
给程远递武器的还是那个人,死去半年多,依然阴魂不散。
关于他死因的传闻,廖森不是没有耳闻。有人说是资金链断裂,也有人说是家族内斗,还有人说是他廖森赶尽杀绝,可这世上谁不是奋力杀出自己的路,一个集团老大心理素质如此脆弱,谈何“壮志”。
廖森从不后悔自己的夺权,但是他没料到翟云忠死后还想着限制他的权限。
“制衡”二字是每个管理者绕不开的死结。廖森相信企业要迅速发展,需要的是统一的思想和坚定的目标,那些有关“理想”的论调不过是翟云忠这种从未经历过身无分文、走投无路的人假想出来的空中楼阁,而他这些都经历过。
六年前,他的公司几乎面临倒闭,自己如丧家之犬,才投奔了翟云忠。翟云忠看到了廖森渴望绝地反击的动力,也看到了他想建功立业的野心,给了他权力,也给了他机会。廖森觉得报答翟云忠信任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云威上市,并且做大做强。他做到了,但让他没有算到的是,翟云忠上市的主要原因,是因为需要资金帮助公司转型,让公司走上研发自强的道路。经历过惨败的廖森知道,这种想法很危险,会把公司拉入一个万劫不复的无底洞,他除了在公司安排自己的亲信外,更多的是不断违背翟云忠的路线,确保公司的长期盈利。他本以为自己与翟云忠最终会有一场恶战,不是他走就是翟云忠走,但是他没有料到,翟云忠用自己的死亡宣布这场恶战的提前结束。
翟云忠死的那天夜里,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廖森在那个天台上站到了深夜,他用二人初次见面时留下的半瓶酒祭奠了这段光辉岁月,并且更坚定了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剩下的,就是他一人面对这个千疮百孔的企业,还有那些不死的执念。
程远是翟云忠从中国科学研究院挖来的研究员,为人非常低调,从来不参加公司的任何宴会,也不在内刊外刊上发表任何言论,业务汇报只对翟云忠一人。今年廖森找过程远一次,程远丝毫不给面子地拒绝了,他本来觉得男人之间,事情总是很好沟通,但是他也忘了,男人处事往往很决绝,内心抱定的事情很难回头。
程远如此,翟云忠也是如此。
就在他思考接下来的对策时,一个电话进来,他接了起来。
“来顶楼一趟,天台,我们谈谈。”声音是程远的。
52.飞不上天的风筝
此时,一群长期被芯片研发锁定的科研人员们,都在欢乐谷狂欢。工作日本来人就不多,加上他们长期被压抑,玩起来比谁都疯,好几个人居然在过山车上连玩了三轮。
几个人来到了一个空旷的草地上,各自分享着带来的零食。天空湛蓝,他们难得能坐在这里抬头仰望着碧蓝的天空。
风吹过,让人犯困。
“有点空虚。”厚皮蹦出一句。
“我的天,这么好的天,你不会还想回去对着屏幕敲程序吧。”赵工问道。
“有点。”厚皮小声说道。
他这种夸张的“敬业”引来其他程序员们鄙夷的眼神,还有人拿干果砸向他:“真是没情趣的程序员。”
“不是,你说,我们都出来了,老大一个人留在那里干什么?”厚皮问道。
众人摇头。他们和程远共事多年,信任他、追随他,因为他总是能很冷静地选择最正确的那条路,更重要的是,程远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随意地放弃过他们中的任何人。
“跟了老大这么久,其实我们并不懂他。”罗洛说道。
小尹看着前方不说话,其他人也莫名变得有些忧心。
此时一个风筝在他们头顶跳跃,赵工不知从哪里买来了一个风筝,高高举在大家面前,喊道:“不做低头族,咱们做抬头族!”
大家都躺在草地上不想动。不远处的游乐场已然传来欢笑,空中飞轮仍在旋转,但这里却慵懒而又平静。
“我们没有低头,我们抬着头。”他们看着天空的云,“今天的天空好蓝。”
“蓝得像大海。”其他躺在草坪里的人说道。
“大海是蓝色的是不是因为天空是蓝色的?”一位女程序员问道。
“不是,从光谱学角度来说……”小尹准备介绍那些生涩的知识时,所有人都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
“来,来,放风筝。”大家接过风筝的滑轮。
那天下午,他们在草地上飞奔,赵工负责举着风筝,厚皮在前面狂奔,风筝宽一米左右,色彩斑斓,是一只大蝴蝶。风筝在他们的带动下,不停地往上蹿,可怎么都飞不上天,最高的时候超过了杨树顶,但没过多久又再次下来了。
他们变换方向,调整风筝的平衡,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可一次又一次,风筝飘飞片刻,又都会晃荡着落下。他们跑累了,再次回到了之前躺下的地方,东倒西歪地看着赵工和厚皮还在尝试别的方法。
“你说我们中谁会去一部,谁会去二部?”小尹问道,不知何时,那种狂欢过后,每个人都被拽回到一种哀愁中,一种消散不去的对未来的担忧。
“不管怎样,总比开除好,我们身上都背着竞业限制协议,三年内不能去同类公司入职,这种情况下,等于让我们放弃之前累积的一切知识。”一位程序员说道。
“开除也有点补偿,够我玩一阵子了。玩玩再找嘛。”也有人无所谓地说。
“哎,我有点不想干这个了……”小尹低声说道。
“嗯,当初怎么选了这么个专业……”这种说法引来了共鸣。
研发新品本就困难重重,需要太多的资金和精力。研发又通常在大城市,大城市的生活成本本来就高,他们都想做出世界最顶尖的芯片,成为世界顶尖的芯片设计师,但现实就是现实,高房贷、高租金,有限的薪水,无限的付出。他们的脚步从来没有停留过,因为他们知道前有对手,后有追兵。但这种状态长久以来一直如同几匹马用力撕扯着他们,逃也不是,留下又难。
不知何时,赵工和几个程序员也拿着风筝回来了,风筝一边的羽翼被划破了,荡荡悠悠地拖在地上旋转着。
“我也想给这个世界带来一点点改变,但是,好难。”小尹的声音突然失去了往日的雀跃,声音很小,却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大家压抑了太久。
“老大让我们不要去想这些,我们就别想了。”厚皮说道。
小尹呆呆地看着远处游客游玩的身影,突然把头埋在膝盖处,身体微微地抖动。
厚皮手拍了拍小尹的背:“喂,你平时一直被老大摧残,我还以为你身经百战呢。”
赵工试图缓解这种气氛,说道:“小尹是因为风筝总上不去才哭的吧。”她开了一个没有质量的玩笑。
“就是,就是。”
“还真被你说对了。”小尹抬起头,眼角还有些发红,接着倒吸一口气,声音好像漂浮在碧蓝的海上一般,没有着落,他说,“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我从来没有把风筝放飞过。从来没有,我小时候做了很多风筝,蝴蝶、老鹰、蝙蝠……一直在爷爷家的晒谷场放,一直跑,一直跑,从早到晚,只要有风我就去,那儿的大婶还因为我踩了他们家的谷子揍过我,但是无论怎么努力,风筝都飞不起来。”
“那是你风筝不好。”罗洛说道。
“你看,这个风筝,也是这样。”小尹指了指风筝说道。
“嗨,这有什……”厚皮脸上带着无所谓。
“我害怕,”小尹打断了厚皮,顿了顿,声音颓弱,说道,“我害怕……我们做的芯片也是这样,无论怎么努力,还是这样。”
众人突然都沉默了,大家仿佛被这句话击倒了。远处的狂欢声那么大,太阳变得灼热,远处的知了聒噪不已。
他们放松过后,满眼都是迷茫。
“小尹啊,”罗洛打破了沉默,说道,“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一直在努力,可能生活完全没有改善。还有一小部分人拼尽了全力,才能取得一丁点的进步。做芯片的,哪怕一丁点进步都很了不起了。”
赵工说道:“我们属于大多数人,也可能属于那一小部分人,都没有关系嘛,反正上了这条路,大家都在一起,就不能放弃。”
“有的人,连风筝都不敢拿起来只会躲在家里,至少你享受到了那个晴朗的下午,那片天空,还有那阵风。”加密组的组长淡然一笑说道。
大家看着小尹,重重点了点头。
赵工笑道:“那个拿着风筝在风中狂奔的少年本身就很耀眼啊!”
小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或站、或坐、或躺的同事们,这些人朝夕相处奔着一个目标,一同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太扯淡了!”厚皮站了起来,从赵工手里拿起风筝,大声说,“我才不信这个邪!这么多人就放不起一个风筝!借助风力,我的风筝一定能飞起来。”
阳光下,他纤瘦的身体在白衬衫下散发出一种柔和的光,其他人立刻也跟着站了起来,准备拿着风筝去平地。厚皮拦住了大家,指了指不远处,有一个老人拿着一个硕大的风筝,正准备放,道:“哎哟,真是的,看看这老爷子怎么操作的!”
几个人就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不远处老人的每一个动作。
老人胡子花白,步履蹒跚,他手里拿着一只老鹰的风筝,小心翼翼地把风筝立在一排绿植前,支点是风筝的尾羽,然后手里拿着风筝线轮慢悠悠朝着前方走去,大概走了一百米,他用力拉动风筝线,风筝轻轻地飘了起来,他再次往后退,风筝缓缓地上升。
他全程一步没跑,只是稳健地移动脚步,身后的风筝却越来越高,借着风他转动线轮,线拉得老长,风筝飘然而起,越过灌木,越过杨树,越来越高,直逼远处的摩天轮。
几个年轻人看着这一幕,瞠目结舌,就这样?
风筝就能飞起来?
就这么简单?
很多事情,远比我们想象的要简单。
如何放飞一个风筝?看准了风向,摆好风筝,拉线,一步一步往前走,起飞。
……
欢乐谷上空一只蝴蝶在飞舞,它的翅膀被什么划破了,但是并不影响它的飞翔,那么肆意,那么自在地翱翔在高楼之上,像要冲破云间,直奔太阳。它肆意飞翔,俯瞰着翅膀下那群狂欢的年轻人。
53.上来打一架
通向顶楼的那道木门已经不知被谁踢开了,裂开的纹路上全是毛刺,上面还残留几根发黑的黄色警戒线。廖森推开门,跨上了天台。刚往前迈了一步,发现西装一角挂在了木门的裂口处,撕了一个口子。他皱了皱眉头,没有理会,继续上去。
楼顶的阴凉处已经长了一层薄薄的青苔,散发着一股荒凉的气息。
远处的风景还真的不错,可以俯视到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带,也可以眺望远方如淡墨拂过宣纸的山峦。
秋风吹过,这是多美好的一个世界啊,怎么会有人要放弃呢?
廖森守着这个地方,他必须比他们有更深的思虑,更多的筹谋。
他不敢往下看,他还是离那个人临死前站过的地方保持了几步距离。
他听到外面吱呀一声,回头一看,是程远,他眼神很沉静,但也不是绝对的平和,微微波澜在深处荡漾,并不能轻易被外人看到。他跨过天台,步履极稳地走近他。
明明比他年轻,却莫名有一种凛然无畏的气质,让人感到不适。
廖森说道:“程院长,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突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程远一把将他推至天台边缘,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背部正死死地顶在天台边缘的围栏上,黑色的西装蹭上了一层白灰。
程远双手握紧了他的衣领,指关节顶在他下颚处,他挣脱不开,头被迫一直仰着,程远比他年轻不少,力气的确惊人。他憋得满脸通红,耳边听到程远低沉地说了一句:“往下看。”
他的身子被掰着侧过来,他往下看了一眼,倒吸了一口气,好高啊!头顶一阵冷风吹过,一种悬空的无力感和失去支撑的惶恐瞬间涌上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廖森只觉得脚发软,整个人都失血般变得苍白。
在他觉得窒息时,程远松开了双手,看着他,一脸嘲意。
廖森弯下腰,手支着膝盖,喘着粗气。
程远冷笑道:“廖总,心理素质好差啊!”
廖森突然直起腰来,还未等程远反应过来,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砰的一声闷响,程远整个人往旁边歪去,晃了一步以后,还是站稳了。廖森因为出拳太快太猛,身体也跟着一个趔趄,此时站在程远面前,喘息着。
程远的嘴角撕裂一般的疼,他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抬头看着廖森,突然嗤笑了一声。
廖森站直了身体,看着程远身后的一片夕阳,神色变得沉郁,问道:“程远,你到底想做什么?”
程远仰头呼出一口气,语气淡漠地说道:“你如愿了,还管我要做什么?”
廖森走近了程远,声音强压着愠怒问道:“我问你,云威这家公司,对你和翟云忠来说到底是什么?”
程远看着他,神色蓦地忧伤起来,是什么?是理想、是抱负,还是生命?每个词都不足以概括。他突然说不出话来。
“答不上来了?”廖森吼道,“我告诉你!云威是你们的玩具,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玩好了就拍手庆祝,玩坏了,就扔一边!你和他一样,自私、任性,还天真。”
“你没有资格这么说他。”程远语气冰冷,程远对于廖森,不屑于玩政治手腕,话里话外,没有圆滑通融。
“我没有资格?如果没有我,这家公司现在早没了!”
“他如果在世,也会谢谢你吧。”程远这句话似乎并没有讽刺或者作伪的意思。
“算了吧!你们这些人,一脑门子想到的都是自己手头那点事!想过楼下那些人吗?想过公司以后怎么办吗?”
程远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死那天,我坐在这里喝了一夜的酒,”廖森指着旁边的角落,说道,“坐在那里想啊想,怎么也没想明白!怎么有人明明走不下去了,还要拽着你们一帮信徒跟着往下跳!为什么?为什么!”
廖森的声音在这个空旷的天台上显得格外寂寥,仿佛问的不是人,是天。
“我们常人往下看一眼都害怕,他都敢往下跳,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告诉你我,为什么?”程远走到那个边缘的位置,瞥了一眼廖森,眼里总算有了一丝情绪,悲悯也好,无奈也好,说道,“廖总,之前给你惹了不少麻烦,这次上来,是想跟你说,以后按你的路线,好好经营云威,他的那帮信徒就不给你添乱了。”
“你以为走了,事情就了了吗?!”
“怎么驾驭管理层,怎么说服董事会,怎么集权管理,你做得比他更好,我这边的研发,你很清楚,你管不了。”
“臭石头!顽固不化!”
程远默认,低头看着楼下微缩版的人,再看着头顶的蓝天,松了口气一般,神色淡然。他来这里,是想跟那人做个道别,再跟身后这个人做个交接。
“程远,说实话,你不肯与我合作,是我的损失,更是你的损失。”廖森在他身后说道。
程远垂眸,漠然一笑,侧过脸说道:“到底是我实力不行,还是你有眼无珠,已经说不清了。这种自己都不信的话,你以后也不必再说了。”
在程远看来,廖森最后说的这句话不过是政治家最后的眼泪,几分真意,几分假意都不重要了。
廖森看着他,神色说不出是无奈还是惆怅。
程远转身离去,摆了摆手,云淡风轻说了一句:“再见,廖总,祝云威生意越做越大。”
廖森站在空地里,夕阳下,他的剪影投射到那片荒废的青苔上。翟云忠的梦想,终究死在了他手里。
程远从云威大厦出来,右转,一路往研发楼走,快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一个女人坐在楼下,仰望着夏日绚烂的夕阳,正是乔婉杭。
程远放慢了脚步,一时迟疑。
“程总工,等了你好久。”乔婉杭站了起来,“您住的宾馆楼下有个咖啡厅,我们去那里聊一下。”
她的眼中带着恳切。程远点了点头,两人沉默地走向咖啡厅。
乔婉杭本来想点咖啡,后来又改成了果汁,这段时间她睡眠不太好,眼角的黑眼圈和眼袋又出现了。程远要了一杯咖啡。
“工程院的人说你一直住在这里不回家,是真的吗?”
“长话短说,你有什么事?”
“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离开。”
“大势所趋。”
“为什么不是在翟云忠死的时候,那个时候状况比现在更难吧。”
“产品没有研发成功,突然离开,市场给不了高价。”
“因为你知道那个时候走对不起他。”
“不要高估我的道义。”
“实不相瞒,之前我调查过你,程总工,以你的资历可以去硅谷任何一家芯片公司,你看重的不是报酬。”
“过去不是,现在是,我也要养家糊口,我下面的人也要买房过日子。你在中国时间不长,无法切身体会现在年轻人的压力。”
“好,你说得对,我不在中国,很多事情我不知道,也不为难你,我看到了你们签的协议,我很奇怪,他为什么在离开前一个月突然和你签这样一个协议?”
程远的神色少了之前的敷衍,沉默了片刻,说道:“很多人都问我为什么,尽管我们过去共事的时间很长,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能跟我说说他吗?……工作中的他。”乔婉杭眼中淌过一丝哀伤,让程远蓦地低头。
“他不是外界说的那样,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他对于研发有一种孩童般的执拗,我这么说没有贬义,只是说这种坚持很纯粹,没什么杂念,那个时候研发中心遇到了困难,很多人离职,也有人挖我,我不是没心动。但,他给了我这份协议。他知道我是什么人,要的是什么。”
“那他自己为什么就不能等到芯片研发成功呢?”
“让我挺着,自己却离开了……”他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接着说,“我身在其中都无法理解,其他人就更无法理解了。”
“他还和你说了别的没有?”
“就是那些,我说过,芯片上市日程。”程远喝了口咖啡,抿了抿嘴唇。
“他害怕吗?”乔婉杭声音低了下去,四周已经暗了下来,咖啡厅的一角立着的灯散着柔光,“那个时候,他害怕吗?”
程远突然有什么卡在嗓子里,一时说不出话。抬头看着她殷切的眼神,他却突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仿佛正面回答,会伤了那个死去的人,也会伤了眼前这个殷切的未亡人。
程远看向窗外:“很晚了,你一个人,别太晚回家。”
“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程远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但还是否定了她的说法:“我一个外人,怎么可能比你知道得还多。”
乔婉杭知道程远不会再多谈,两人站了起来。程远准备上楼,乔婉杭最后问道:“程总工,你刚刚说,他知道你要什么,你要的是什么?”
“这重要吗?”
“重要。”
程远笑了笑,没有说话,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总不至于是让我们云威分崩离析吧!”
程远停住了脚步,回头告诉乔婉杭:“你搞错了,研发中心和云威离了谁都能正常运转。”
程远从电梯出来回房间的时候收到一条短信,他担忧地皱了皱眉头,接着又展颜浅笑。
短信内容来自颜亿盼:“我明天回来。”
程远嘴角扬了扬,目光中有些惆怅,他把房卡放回口袋,又回到电梯处,按了下行键。
54.亿盼归来
乔婉杭借研发中心闹“离家出走”之机,把颜亿盼调回总部,表面上是希望她能规劝丈夫留下来,实际上还是希望自己这个时候身边有人。
从云威办事处到机场,白总找了个大帅哥开车,自己坐在副驾驶上亲自送颜亿盼。
“手怎么样了?”白总回头问道。
“恢复得还行。”颜亿盼举起戴护腕的手左右摇了摇,说道。
“颜总这段时间辛苦了,我们这里的经销商对你的评价都很高啊,可惜了,云威让你回去,你还欠我一单。”
“以白总的能力,以后不会差这一单的。”
白总大笑了起来,说道:“你也看到了,这个时候正是我们贵州最美的时候,你应该去山区里住一段时间,那风景,比资宁要美多了。”
“看出来了,以后吧。”
他指了指旁边的司机说道:“他家就在纳雍,彝族人,以前还当过导游。”
“是。”司机笑着说道。
“以后会有机会的。”颜亿盼看着后视镜里司机明亮的眼睛说道,“云威的新款芯片要投入市场了,还有很多工作要准备。”
“这次评测结果我看过,以后我会加大进货量。”
“放心吧,白总这边是我们云威的战略基地。”
“哈哈,这话我爱听,不过,Xtone这两天有新品发布,我听说性能又提高了,八核。”
“我也看了报道,不过,这款产品的散热性能一般,如果用在移动设备上,恐怕未必是云威的对手。”
“哈哈哈,颜总很自信嘛。”
之后,白总絮絮叨叨在说着什么,颜亿盼脑海里却在想:在这高速公路上,如果把白总放下来,自己和这司机安静地待在这个密闭空间里,该有多好。司机脖子上缓缓淌下的一滴汗,远比白总四下横飞的唾沫有趣。
可惜。
下车的时候,司机帮颜亿盼提行李,颜亿盼才看仔细司机的面容,正是她初到贵州时那家酒楼里的小伙子。
司机憨笑道:“那天没吓到您吧?”
“你怎么可能吓到她?颜总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白总大声道,接着推了男人一把,把他推到颜亿盼跟前,说道:“给颜总一个男人的拥抱吧,下次见面,邀请颜总去你老家玩。”
司机张开了双手,颜亿盼和他一抱泯恩仇,男人身形极好,皮肤是小麦色,有力的胳膊和手掌放在颜亿盼的后背,那一刻,她仿佛感到了男人血液的跳动,她笑得灿烂,脸上显出一抹潮红。如果那天晚上,中了白总的计,是不是又是另一番体验,人怎样才是自我?女人的幸福是克制还是放纵?
胡思乱想一阵,她便拉着行李进了候机大厅。
三个月前那天晚上白总招待她的事情,再也无人提及。
颜亿盼这一路上,并没有凯旋的轻松,云威内部那些缠斗,总也结束不了。她确实感觉到了累。
下飞机后,颜亿盼收到一条短信,来自程远:到了?
她回:嗯。
出去这三个多月,程远鲜少给颜亿盼电话,他知道这是她的选择,便不再过问。在外地饿不饿,冷不冷,累不累,说这些也没有用。他过不去,她回不来。
身在职场的夫妻,都会明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各自安好,等你回来,便是最好的承诺。
程远的母亲曾质问过程远,你究竟看上了她什么?
程远答不上来,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没有在这份关系中感受到令人称羡的温暖,亦没有在这段关系中感受到普通男人不得不面对的压力。房子?车子?孩子?
旅行?这些,颜亿盼从来没有向他提过,不知是她知道提了用处不大,只会徒添烦恼,还是她真正在意的是自己,结婚快八年,她一直专注在自己的工作中。
也许,他的思念跨越了整个夏季,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再多的担忧也于事无补,留下的唯一体贴便是得知她将回来的那天,他回到家,把房间里里外外地打扫一遍,把快用完的沐浴液换了新的。然后第二天一早又匆匆离去,回到办公室。
颜亿盼回到家,发现一尘不染的桌子,脸上浮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下午时分,她泡在浴缸里,闭目想着公司现在的状况,丈夫的职业抉择她从来无心干预,但现在他的决策涉及她未来的工作方向,如果研发中心离开,那么她这段时间的努力将要白费。
门外有开门的声音,有人进来,她从浴缸坐了起来,急匆匆披上浴袍光着脚就出来了。刚冲到客厅,发现不是程远,而是程母,她站在厨房里,正往冰箱里放着餐盒。她看到颜亿盼并未惊讶,而是继续低头整理冰箱里的东西。
程母叠好装餐盒的袋子,便转身离开,犹豫了片刻,说了一句:“程远上个月胃出血,你提醒他一下,别吃凉的。”
颜亿盼有些愕然,一时不知道回什么好。
程母放完东西就准备离开。
“严重吗?”
“你说呢?”
“我怎么都没听他说。”
程母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颜亿盼拨了程远的电话。
“你今晚回来吗?”
“可能要很晚了。”
“多晚?”
“今晚还要内测,估计到凌晨了。”
“晚饭怎么吃?”
“一会儿定个外卖。”
“妈刚刚送了些吃的,我下班的时候给你送过去。”
“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这里有现成的。”
“……行。”
颜亿盼看了看窗外,已近傍晚,她打开冰箱,并不看婆婆送来的食盒,而是翻找是否有些可以做菜的食材,冰箱很空,除了一盒鸡蛋,什么都没有。
她匆忙下楼买了一些青菜,在厨房里做了起来,但是显然,她不善此道,加之左手戴护腕还不太灵活,厨房被弄得很乱。一碗西红柿鸡蛋,鸡蛋做得太老,西红柿的皮也没去干净,两个食材像是生硬地放在一起,互不干扰。一个萝卜烩牛肉,牛肉却太硬,熬了很久汤都熬干了,依然发硬,拿出高压锅她又不太会用,忙活了几个小时,除了那碗圆白菜看起来颜色青翠可口,其他菜都惨不忍睹。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她拿出婆婆送过来的一碗猪肚汤和饺子放在微波炉里热了热,再把自己炒的青菜,一同放进了保温饭盒。
她来到地下停车场,车上的防尘罩上全是灰,掀开后,她呛得咳了几声,刚开出车库没几步,车子又熄火了。她本想就这么离开,却被门口保安拦住,说她阻挡了小区通道,她又不得不去联系拖车公司。
拖车迟迟不到,她给程远电话:“你还是订餐吧,我一时半会儿过不去。”
“怎么了?”
“车熄火了。”
“可能是太久没开。电瓶没电了。”
“是吧,你赶紧吃饭去吧。”
“你还过来吗?”
“拖车的还没过来,你别等了。”
拖车公司的人说九点才能来,她的心情变得异常烦闷,本想着能给丈夫按时送去餐盒,到头来适得其反。她知道他有胃病,但他常年加班,她也不可能像机器人一样定时给他电话叮嘱他按时吃饭,或者像家庭主妇一样给他送餐。这次想着见见他,准备送一次餐,还要让他挨饿等着,最可气的是到头来还是白等一趟。他们两个人在生活中总是这样,仿佛两个不搭配的拼图,双方都曾试图调整,却始终没法无痕衔接。
久而久之,两个人都失去了调整的意愿,偶尔调整一次,又显得格外多余。
她独自靠在路灯下,有路人看她手上还捆着护腕,样子怪可怜的,很认真地询问要不要帮助。还有俩大哥过来搭讪,被她支走了。
初秋的新月挂在深蓝的天空中,显得格外清冷,她一人站在街角,一时有些别样的情绪,这大半年来,劳心劳力,四处奔波,好像并没有多大的改善。
接下来恐怕又是一场硬仗,其实顺其自然也不是不可以,何必非要和这个世界抗争呢?
研发没了,工厂没了,云威走向大多数企业走的路怎么就不行呢?
大不了哪天找个路口给翟云忠烧一炷香,告诉他,我也尽力了。
这么想着,能轻松一点吧。
直到街边的人越来越少,她才注意到,这座城市已经有了落叶,她又看到之前揍小男孩的收垃圾大伯,他那样子风风火火的,好像晚了一步就要被人抢了先机一般。她也没见到那个小男孩,估计早换地方了吧。
正想着,突然看到街口那个男孩背着一个大书包,她看得不够真切,又跟了过去,走到路口,在一栋大厦前,小男孩又不见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准备去询问大厦门口的值班老人时,电话过来了。
拖车公司的人来了,她不得不回到停车的地方,折腾了好一会儿,回到家后已是后半夜了,她感到浑身无力,把饭菜拿出来,坐在餐厅里,自己吃了不少,也没有睡意,索性坐起来进云威内网查看这段时间的消息。这一夜,程远没有回来。
第二天一早上班的时候,颜亿盼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来到乔婉杭的办公室。
乔婉杭见她过来,一扫脸上的阴霾和担忧,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颜亿盼还是老样子,笑容依然温柔可亲,但对这些稍微亲近的接触表现得很僵硬。
乔婉杭给颜亿盼斟茶,颜亿盼想自己来,被她推开了手,说:“看你这手,还想着伺候人呢?”
“早没事了。这里怎么多了一套茶具?”颜亿盼看着这茶具,价格应该不便宜。
“Lisa送过来的,怕我无聊吧。”乔婉杭笑道。
“西南那边的报告你都看了吧?”颜亿盼问道。
“嗯,还不止看了一遍。”乔婉杭把茶给她推了过来,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问道,“程远出走这件事,你怎么看?”
这句话虽说直接,却也问得很有技巧,像是作为一个同事问你的想法。
“我还没见到他。”
乔婉杭很认真地探讨起来:“你说程远这次是真的要走吗?还是赌气?”
“啊,赌气?不像他会做的事。”
“他会完全不顾及翟云忠给他留的这块地方吗?”乔婉杭问这话时,眼睛一直看着颜亿盼,似乎想看出点什么。
颜亿盼不知为何,听到后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乔婉杭这次总算没说什么类似“你不把他留下来,就砍你的预算”这样的话了。
“之前程远来这家公司,是冲着翟云忠答应他坚持研发。”
“所以现在他是放弃了?”
“你不了解程远,他这个人,不允许一点折中,从小优秀到大,做的事情也带着孤傲,只要最优秀的人才,只做最顶尖的事情,他看研发中心的道路看得比别人都清楚,也正是这一点,他不接受来自云威高层的任何摆布,一条道走到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你说这话很奇怪……”乔婉杭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哪里奇怪了?”颜亿盼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感觉你很了解他,了解到像个旁观者,倒不像是他老婆。”乔婉杭倚靠在沙发上,侧目看着她。
颜亿盼眼前仿佛笼上了烟雾,苦笑一下,没再说什么,事实上,他们的关系没有掺杂太多柴米油盐,也没有外人看到的那种夫唱妇随的和睦。在一起,只是双方都太清楚对方要什么了,适时地存在,适时地给予,再适时地撤出。
乔婉杭见她也不愿多说,只低头一笑,说道:“我在研发中心这段时间,也突然明白,他们付出了太多,反而不能面对质疑。”
“乔,实话说,我有时候,也会怀疑坚持的意义。”颜亿盼借着这个机会,表达了一些顾虑。
“怎么?想劝我放他走?”乔婉杭神色一凛,对这个问题格外敏感。
“我自然会和你站在一起,只是……”
“我不要‘只是’。”乔婉杭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不自觉有些上扬,“我也只有这条路可以走。翟云忠给他那份合同成全的是程远,不是他自己,我不同意!”
“你听我把话说完,这件事很蹊跷,翟云忠到底为什么给了他这么大的授权,让他可以带团队出走;而我们留在这里,就为了坚持而坚持吗?!”
“给你放到西南,把你的斗志都消磨没了!别忘了,之前是谁把我拉上这条船的。”
“好,既然是我,我不会弃船逃走。”
“好,你记着自己说的话就行。”
两人不知怎么,突然就呛起了火。
颜亿盼内心叫苦,她知道自己不像程远,她放不下。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不能转身就走,然后烧个香给去世的老板,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这种事,她也只能想想,怎么也做不出来。
可是乔婉杭此刻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敏感,又如此霸道,两人的谈话忽然间就进行不下去了。
各自沉默,屋里饮水机加热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颜亿盼端起茶水,低头喝了一口,抿了抿嘴唇没开口。
乔婉杭看了眼她放在沙发上的盒子,问:“是不是给我带了礼物?”
“哦,是啊,”颜亿盼本打算聊完工作再给礼物,现在看来也是没有聊的必要了,她把盒子递给了乔婉杭,“是苗绣,当地一个非遗传承人绣的图腾,这个绣娘六十多岁了,这个绣了半年。”
乔婉杭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批锦缎,黑色的底上细密地绣着青色、白色的图案,四周还有某种红艳艳的花朵,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图腾的意思是?”
“图腾的意思好像是他们族裔的祖先,蝴蝶和水中泡沫。”
“是有什么寓意吗?”
“是他们祖先的起源吧,阴阳调和,从陌生到相知相交……很难言传。但这些不是我要送你这个礼物的初衷,而是这个老人说的一句话让我很喜欢这个绣品。”
“哦?”
“绣娘说:‘这个绣品要十二根绣线交错编织,每一根线的先后顺序都不能错,只有我这个年龄才能做,太年轻的坐不住,再老一些的眼睛不好,性格活泼的心性不够,性格沉闷的不敢用色。’……她让我觉得我们都是最好的年纪,做最好的事情。”颜亿盼说完笑了笑,到今天,她们已经是共事大半年的搭档了,以后如无意外,还会继续下去。
乔婉杭看着这个绣品,抚摸着它的纹理,半晌没有说话,然后站起来,把绣品放在了旁边的玻璃柜里,回头道:“这是我进云威来的第一个礼物,我很喜欢,会好好收藏的。”
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此刻缓和了很多。
乔婉杭接着说:“周末我带你去个地方,玩些我们这个年龄不玩的。”
前方道路或许晦暗不明,好在她们都没有放弃,而是选择携手继续前行。她们勇敢而坚定,成为彼此前路中的灯火。
55.两位女侠合力抗敌
颜亿盼、乔婉杭进入到VR世界的城堡探险中,她们穿着漂亮而潇洒的战衣,视频里模拟出二人的长相,看起来比现实更加年轻,身材更显凹凸有致,她们手持感应器,抬头看着高耸入云的城堡。
穿过黑暗的国道,她们进入了城堡大厅,空旷的四周闪着幽蓝的鬼火,耳腔内传来外围厮杀的声音。
抬眼看去,一个摇摇欲坠的吊顶灯上一条黑蛇盘旋,吐露着鲜红的信子。
屏幕前出现了两位登场主角的信息。
姓名:Epan
专精:剑术90%
技能:无影夺魂剑
爆发力:85
攻击速度:70
灵巧度:95
口头禅:凭什么?
来历:婴孩时被父母抛弃到垃圾桶,被打铁匠收养,打铁匠给她铸造了一把举世无双的剑,并教她剑术,为的就是送入皇宫行刺,她一路斩杀敌人,却爱上了王子,还被奸人暗算,原来打铁匠的真实身份是敌国公主,一切都是命运的捉弄,她最后【待解锁】……颜亿盼看到后,脑海里蹦出一个假笑的表情,好吧,你们开心就行。
姓名:杭州桥
专精:刀功70%
技能:赤冶双刀
爆发力:120
攻击速度:95
灵巧度:60
口头禅:灭的就是你!
来历:出身于钟鼎鸣食之家,入宫选太子妃时,惨遭调包,被一个黑麻袋套头棒揍到失忆,出来后被家人寻回,把传家宝赤冶双刀交给她,让她去给忠良的将军劫狱,她遭遇追杀,一切都是命运的捉弄,她重上皇宫只为见【待解锁】……
乔婉杭看到后,脑海跳出一个疑惑的表情,这什么鬼?
几个年轻男孩跑来问他们:姐姐要不要我们带?
她们回头冲男孩们一笑,不知是看到她们气场太强大,还是年龄偏大,几个男孩脚步都不自觉后退,弯腰举手说拜拜了。
乔婉杭和颜亿盼相视一笑。
“男人真烦,”乔婉杭说完,举起了她的双刀,“不如我俩叱咤江湖!”
“杀出重围!”颜亿盼把剑一挥,电光火石中,四面八方涌来各种鬼怪。
“上!”乔婉杭奔向前,颜亿盼紧随其侧。
面前一个黑色的怪物冲来,颜亿盼一个飞身跳了起来,对着它的脖子刺去,怪物脖子受了伤嚎叫了一声,挥出爪牙,对着她的头部劈来,她侧身躲过,又将剑刺向它的心脏。
乔婉杭的双刀闪烁,四面八方射来尖利的箭,她腰腹划伤,奋勇向前。
刀刃相接的声音此起彼伏,两位女侠站在血雾中,鬼怪纷纷倒下。
……
风驰电掣下,二人双双登上了榜首。
两人摘了VR眼镜,发现身边聚了不少少男少女,崇拜地看着她俩,颜亿盼才看到在屏幕旁边站着的厚皮和小尹。
“两位女侠,表现出色!”两个男孩都鼓掌。
这时候刘召也走了过来,问厚皮:“你给她们开了外挂吧?”
厚皮一个劲儿地摇头。
刘召不信笑道:“肯定开了,来我这儿哄老板开心了。”
厚皮和小尹一副打死也不承认的样子,一口咬定大乔和颜总就是天生战神。
“我收回之前对你们芯片的评价,不是还行,”刘召正色说道,手指着屏幕,“是真的很行,多人游戏,毫无卡顿,Xtone的硬件跑这套游戏并没有绝对优势,你们公司那帮研发是真的牛。”
小尹低头笑着,脸通红。
厚皮倒是不谦虚地说:“现在能和Xtone叫板,以后还有更惊艳的呢。”
颜亿盼才知道,乔婉杭让研发团队把最新的集成主板拿过来给刘召他们用,在暗火搭建了这个临时游戏系统。
“我相信,让它在市场流行只是时间问题。”乔婉杭低声在颜亿盼身边说道,声音难掩激动。
颜亿盼点了点头,看来,一定要留住程远了。
两人放下所有设备,往门外走。
“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你想过没有。”乔婉杭看着颜亿盼说道。
“什么问题?”颜亿盼问道。
“程远的下家是谁?”乔婉杭问,“他决定离开,必然找好了下家,是谁?”
颜亿盼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她一直以为程远不难找下家,却从来没想过,哪一家会死死盯住他手里的研发中心。她神色微动,不自觉加快了步伐往大门口走去。
“你要去问程远?”乔婉杭追了上来。
“不用问,我知道是谁。”
“谁?”
“国兴,赵正华。”颜亿盼语气笃定,事实上,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思考到底是谁让他们走向了某种不可逆转的局面,走到今天这一步,有一个人既是幕后推手,又是得利者。
乔婉杭听到这里也颇有一些意外,这一次,她们成了游戏玩家,而设计游戏的是一个她只听过来历,却没见过面的人。
“他有意愿,有条件,也有实力,”颜亿盼接着说道,语气沉沉,“这只老鹰这段时间一直盘旋在云威头顶上,从资宁工厂开工,到采购工控芯片,引导廖森做研发结构调整,逼走研发中心,为的都是这一天。”
销售说过,他一直做芯片研发,但没有做起来,他也从来不参加任何商业活动,却跑来看云威的资宁科技园,从一开始,他就盯上了这块肉。
“廖森和他里应外合吗?”乔婉杭眉头微蹙,“他们交情好像不浅。”
“不好说,但目前看,两个人目标并不一致,”颜亿盼摇头,思索着,说道,“廖森只是想改组研发中心,让他们自动解散;但赵正华应该不是,他想整个吞下去。我和他也只是见过两面,感觉这个人看起来很有气魄,实则深不可测,段位比廖森高。”
廖森是职业经理人,而赵正华是真正的商界大佬。
“我们遇到狠角了,他看起来谋划了很久。”乔婉杭说道。
“是的,‘大伯’嘛。”颜亿盼冷冷一笑,“有长辈的号召力,还有长辈的掌控力。这次要小心了。”
“这游戏比里面的好玩。”乔婉杭笑了起来,她感觉到血液里涌动着某种难以名状的兴奋,像是紧张不安和厮杀前的快感交织。
大门打开,白亮的阳光照射到她们身上,黑暗城堡里的厮杀是肉眼可见的刀光剑影、血雨纷纷。而城堡外白日焰焰,是不知谁发起的战争,不见狼烟,不闻号角,她们却早已深陷其中,面临的只有无形的进攻和残酷的出局。
56.留人
颜亿盼一路冲上程远的办公室。不知为何,这里的人明明要离开,却大周末还有人在加班。
当她进入程远办公室的时候,发现他没在,等了一会儿,本想自己找茶来泡,又怕碰到他哪个涉密文件,于是呆站在那里,一时茫然无措。
“你瘦了。”程远从身后走来,说道,见颜亿盼转身,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又补充了一句,“还黑了。”说完,粲然一笑,上前抬了抬她的左手,又轻轻捏了捏,说了一句,“手好了?”
“嗯,”颜亿盼点点头,又问道,“你住院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能怎样?你不是那种会伺候人的人,反而还耽误了你工作。”
“你说咱俩当初结婚是为了什么?”
“相互成全吧。”程远站在那里,久别重逢,一时间好像少了喜极而泣的冲动。
“成全了吗?”
“你现在不需要了吧,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往前冲的姑娘,也能委曲求全了。”
“你也不是那个一心搞研究的理工男了,也学会运筹帷幄了。”
“谈不上,走投无路而已。”
“走投无路,所以去找了赵正华?”
程远惊讶地抬头看着颜亿盼,旋即想了想,又了然,颜亿盼从来也不是好骗的,于是说道:“他的确是第一个联系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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