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一章 渡明
第二卷第一章 渡明
“有道是,'世间万物有盛衰,人生安得常少年'呐。我瞧着这春日正好呢,不若请那村口李老来陪我酌杯桃花酿。”
老人面向远处群山飞雁,点了点头又捋捋青白的长须,眼角余光看得却是不远处躲在桃花树后的青色衣角。
正是初春。
而今已经是建庆二十七年了。
风还挟着缕春日凉意,卷下树梢未盛放的桃花骨朵儿,施施飘进清凌的溪流。
“师父又在此处附庸风雅,老李头正忙着钓鱼呢,人家可没搭空理您。”
蓦地不知从何处冒出一少年,着了青色的长衫,不仔细看的话,似乎注意不到他衫尾一点泥渍。
这少年葱白的手指抚过桃花枝子,灵巧地探过头来,悄悄绕到那鹤发老人身后,踮起脚来,执扇在其冠上轻敲一下,随即又将扇子收回,啪一声展开来半掩在面前,露出"天生我材必有用"几个墨色大字。眉毛挑起,明眸善眯,俨然一副做惯了此事的样子,脸上带了些许做坏事得逞的得意。
“宋隐你这小兔崽子,竟敢敲你师父的脑袋?”约莫知天命年纪的老人再无刚才鹤立之姿,提了衣裳,转过头来想捉这少年,不知是不是腿脚不灵光的缘故,靴子打滑,差点从溪边青石上跌下来。
宋隐正欲将作恶的扇子收起来,见此丢了扇子疾步上前,倒底是在老人跌进小溪之前接下了他。
“你个女娃娃,力气还挺大的。想来是十几年的功夫没白练。”老人抚须仰头笑起来,冠上却又轻轻挨了一记。“都说了不准说我是女的。日后到了京城露了馅儿可怎么办。”宋隐将脸瞥向一边,垂了眸小声嘟囔。
那老人闻此却是怔了一瞬,叹了口气。“不妨事。是师父老糊涂了。”他抬手正了正冠,被宋隐很有眼力见的地搀起来。
“白老您可少来了,眼下鳜鱼正好呢,喏,去找李老钓鱼罢,晚上正好做些鱼吃。”宋隐从一旁拿来鱼竿递与白逸,眯起杏眼。这张脸生动可爱,黛眉修长如画,确是带了不少春风得意肆意张扬的少年气。
“算你有点儿良心。晚时我叫着那李翊安一起来,几月后会试,须得再查查你的策论练的如何,得了解元也是懈怠不得的。”白逸虚点点宋隐的鼻尖,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接了鱼竿从鼻里轻哼一声,慢慢走了。
宋隐目送了白老踱走,立在层层妃色花朵缊成的云团里,略微低了头,鸦羽色眼睫遮住瞳孔,不知在想何事。
她脸上笑意已散尽,看向方才不小心落在溪里的纸扇,墨色的字早已被被溪水晕得模糊不清,水底石头挡住了它顺流而下的去路。她眸色冷极,淡淡望了一眼,亦懒得去捡。
“罢了”宋隐转过身去,群青的衣袂飞扬,她放在腰间匕首上的手紧了紧,又慢慢松开。一声轻轻的叹息散入三月春风里。
渡明,渡明。宋隐玄色的靴轻碾着落下来的樱红花骨朵,反复斟酌这个词,向南望向山口。
渡明地处江南,是渡州一州都会,山川形便,物产丰饶,易守难攻。国盛之时这是福地,然而此时长安棋局,所谓福地化成了砧板鱼肉,繁多的人口化成肉眼可见的兵力,成了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之处,只待执棋者博弈。
此地距上京千里,天高皇帝远。出了那事之后,宋隐就失去了父母,在渡州重遇了师父白逸,然后被白逸带来渡明郊外的筠霖镇,一生活就是五年。
朝廷形式波谲云诡,人人自危,这小镇堪得一声世外桃源,然而是否是粉饰太平也未可知。
宋隐所立之处被称作筠霖镇,在乌岭之北,向南出了山口便是渡明。因着交通不便又处山之阴,人口并不算多。宋隐从十二岁起居于此,至今晔宁元年,她已然十七。
她来此地起便以男装示人,本身倒是无甚怨言。不用提前世时作为现代人日日裤装,这世十二岁前在上京时,偌大宋府只她一个孩子,自小跟着宋父宋母习武学文,上国子学读书,也不会有什么杂七杂八的念头。
上京同她一般大的闺秀日日习琴棋书画,她除却此之外还需学骑射武术,林大将军的小女儿林怀祺日日笑她忙得像个急着过冬的小雀儿,一刻不敢停。
的确同急着过冬没什么差别。她自小就隐隐觉得,学这些不仅是为着安身立命,更像是为了保命。
月上柳梢头,宋隐伸了个懒腰晃晃脑袋,将这些陈年旧事抛到碧山那头,一脚踢开脚边石子,盘算着半月后北上会试的路线。
“小秀才,这是上哪儿去啊?”水边正有一个浣衣的少女,一面敲着衣服,一面扬声道。宋隐偏头定睛一看,认出这是东邻的赵家女儿,又微微眯了眼睛,脸上带了笑意。“去找我师父呢。晚上我做鳜鱼,你要来吗?”
赵家女儿不知被哪个词戳了脑袋,明眸圆睁,丢了衣服跳起来。“你、你师父他跟李老头打起来了!”
怎么又吵起来了?
“你先别急,可知他们此刻在哪?”宋隐收了收方才的懒散劲儿,走近了些将她丢在地上的衣裳捡起来,肃声问道。赵窈鸢倒是觉出些不对来,却又摸不清是哪里不对,微仰了脸先答她,“现在在李老家呢。喏”,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院子,“就在里面,估摸着…两个都在吧。”
“打了人又在人家家里呆着,我师父可真有他的。”宋隐穿不惯士子的衣裳,撸了袖子,露出一段细瘦净白的腕,丢了这句话便急步向一旁的李家走去。
“嗳,宋隐啊,你说做鱼还、还算数吗…”那青竹似的背影远跑越远,赵窈鸢掂着脚,说话声像断了线的风筝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小声的嘟囔:“竟也长这样高了。当年来时还和我一般高呢。”她摇摇头,银质的小钗却差点被她甩出来,赶忙又手忙脚乱地扶回去,重新蹲在溪旁,托着脸拿竹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敲衣服。
宋隐顾不及那么多,阔步走着,一路推开院门、屋门,略旧的雕花梨木发出嘎吱一声响,一抹白色身影正躺在暖阁床上。白逸正等着她来,门声还没响完,一阵儿邪劲涌上,从床上挺起来,李老正将茶杯的手朝嘴前凑,见了这倒也没停,细细咂了一口,觉得他这个“老友”就差来个鲤鱼打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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