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遣散
第一百三十六章 遣散
牙子已经出了巷子走远了。
这里没再有人声。几天前的傍晚,周夫人还会拽着周乐出周府,在巷子口的那条东西街上逛一逛。周夫人算是热闹的性子,平日里也大大咧咧的,她是看着宋隐长大的。
偶尔会看到周乐带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回家里玩,大概是他在书塾的同窗,几个人在门前嬉笑打闹,宋隐散学回家曾遇到过不少次,的确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样子。
每当那个时候,周乐打闹间看到了她,都会在间隙里伸出手,远远地挥一挥,面上挂着灿烂的笑,同她打招呼。
他是很单纯快乐的性子。如今门厅冷稀,大概周围另外的邻居都觉得挂着的白布不吉利,所以不愿意多看,到了晚上更不愿意出门来。
何况除了宋家,另外知道真相的人就只是皇后与太子了,上京城的百姓不清楚真相,在其他人眼中是死了一个太医令,但宫中一年要不明不白的消失多少人,又有谁能知道呢。
是故,周太医在有些人眼里死的突然,这就代表着大有文章可作,宋隐近几日也没少看到有人望着周家的大门窃窃私语,揣测着周太医的死因,更多的是惋惜,可亦有人在这件事上给周家泼脏水,说他不知招惹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周夫人那样泼辣而热心的性子,要是看到他们说道别人家,免不得要跟人上去理论几句。但如今闲言碎语箭矢一样飞向她的时候,竟然没有几人能替他说上几句话。
如今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她了。宋隐看着周府门口那两盏破旧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的灯笼发楞,那扇门却动了动,先是发出了有点刺耳的声响,最后竟然直接被打开了。
门口站着一个比宋隐高不少的人,那扇漆木门挡住了本应照在少年身上的皎洁月光,周乐的面容被庞大的影子挡得模糊不清,一只手扶在门边,就那么站在阴影里,看着宋隐——或许是看着别的什么地方。
宋隐转向他,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字。
日落西山,是到了百姓用暮食的时候。
“要去我家吃点东西吗?你看起来…...瘦了许多。”宋隐试探着开口。
面前的人的确消瘦了,宋隐怀疑周乐风一吹就会倒下,他同自己一样有一双杏眼,从前那眼睛水灵灵的,带着和自己不同的,但又是最真实的笑意,现在再瞧过去,就只剩了如同亘古星辰一样的死寂了。罢了,先让他到自己家去,一会再来给周夫人送一些吃食吧。
宋隐这么想着,大步向前一迈,手腕抓住了他的。
迄今为止宋隐已经跟着败一和李翊安习了两年多的武,手上的力气并不小,抓住一个周乐这样一个比自己大几岁的少年人也不在话下,更何况这人本来就没什么力气了。
他还穿着孝衣,一身都是白色,现在瘦了许多,显得身量更高了一些,宋隐要半仰着头看他。
“周伯伯不会想要看到你这个样子的。”宋隐一只手拉着他的手腕,门后面那人的眼睛却极空洞,只朝自己偏了一偏,半晌寄挤出了几个字:“小隐…...”
“去吃点东西。”宋隐将他拽过来,那人踉跄了一下,终是没有挣扎,跟着她进了宋家的门。今日宁竹和宋有道都在宋府。今日是休沐的日子,但宋有道已经被杨皇后革职,不用再去太医院了。
这样也好,免得再进皇宫那种恶心的地方一趟。
所以今日两个人正预备着收拾回渡州的行李,这与上京城的一别终于还是要到来了,该说幸好是在春天吗,宋隐想,春天是上京最好的季节,这一场春当作最后的谢幕的话,也算是没有什么遗憾了。
只是,还是很想见一见国子学里的紫藤花。
母亲今日被杨皇后召进宫里的时候,宋隐就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这和当年烧死宫妃,也就是楚灵的母亲这件事有什么不同?她无可避免的想起了当年冬日在汀兰轩后巷那孩子拽着自己的衣角所发出的泣音和哽咽,但那个罪魁祸首是否有过一丝一毫的愧疚?
杨皇后少年时的里子被皇宫糟蹋干净,现在为了那个昏庸愚蠢的太子,已经让两个无辜的人命丧黄泉了,或许还有更多直接或者间接因为太子闯出的祸而死的人,他们的冤魂又该如何是好?
宋隐想到楚灵两个字的时候微不可察的楞了一瞬,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提到过这个名字,而两年前那个春天的一切都在记忆中变得模模糊糊,她才惊觉已经过去整整两年了。
自己要去渡州了,日后有幸科举为官,他似乎只是一介闲散的皇子,两条轨迹不小心交织了一下,以后就要向着绝不重叠的两条路去了。
便是再也不见了,那只存留在记忆中就罢了。
宁竹晌午归家时候的表情交织着无奈和失望,宋隐在一旁瞧了许久,大抵母亲也对这个早年的故交好友很伤心罢,只是其为皇后,碍着宁竹的缘故,知道真相的父亲才逃过一死。
这算是网开一面了么?恐怕今日母亲在景元宫的时候,还不得不跪谢自己的好友之恩呢。宋隐讽刺地弯了弯唇角。
不知不觉中已经拉着周乐进了自家的院门,应当是用暮食的时候,看到了宁竹和宋有道都站在院子里,面前又站了五六个下人。
这几个本来就是宋有道不做太医令之后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下人,看来现在也要清退了。
宋隐看到父亲手里拿了一些纸,应当是卖身契之类的东西,母亲手里拿着些银票。
前几日事发的时候宋隐并没有什么切实的感受,只是觉得与上京,与林家和楚晚珀他们有一些沉淀在心中的不舍,那些是她早就已经作好了准备的。
可真正看到这些零零碎碎的细节的时候,才真正觉得,上京已经在离自己远去了。
她拉着身后人手腕的那只手忽然像失了力气一样垂下来,沉默的看着自己父亲母亲将银子和卖身的契分别递给每一个下人。
阿雅站在一旁哭得很厉害。
渡州山高水远,带不了这样多的人,只能遣散了。何况自家与所谓的戴罪之身也没有什么不同——哪怕宋有道只是窥见了渊底的真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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