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愚昧不堪之人
云川找到沈府来的时候,府里满地摆着瓶子,他站在影壁后面几次抬脚都没能成功放下去。
十几米外,沈俊蹲在地上,李妍也弯着腰,两人都背对着他,仿佛不知道他来了。
他迟疑片刻,想伸手喊个家丁通报一声,却见管家也被这满地的瓶瓶罐罐堵在院子连廊上,正向他挥手:“对不住大人了,您不妨直接大声呼唤我家少爷,看他能听到不。”
云川手放在腰间刀柄上,手里抓着一封信。
他约莫着距离,试探性地喊了声:“沈少爷!李庄主!”
两人没动静,像是没听到。
“你大声点!”管家喊。
云川有些为难,这才深吸一口气,大喊:“沈俊少爷!李妍庄主!”
声音从影壁旁荡漾过去。
李妍仍旧弯着腰没回头。
“你不回头啊?”沈俊哈哈笑了,“你再不回头,他河东狮吼起来,这满院子瓶子都得炸。”
想起他那日不由分说就将沈寒舟押上囚车游街带走,李妍心口憋着气。
她直起腰,这才慢慢悠悠回过头。
“云大捕头不查案子,怎么有空来这?”她故意说得小声。
“啊?你说什么?我听不到!”云川吼。
沈俊仍然蹲在地上,笑得肩头直颤。
李妍也不急,仍旧是小声回应:“我说,你来干什么?”
云川十分无助地站在原地,他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拱手不知对另一边的管家说了什么,而后两脚猛一跳,当着李妍的面飞身上了屋檐。
他踏着瓦片,轻快跑过来,不多时便只距离李妍两三米。
“李庄主,我来送信。”他站在屋檐上,举着手里的信,“沈账房专门让送来的。”
李妍一滞,声音大了不少:“快给我。”
云川无处下脚,正不知如何才能将信平稳送到李妍手里,就见身边闪过一个白影子,一人扯过他手里的信,飞身扑向李妍。
不等他看清楚动作,那信已经在李妍手里,而送信的人不知借力何处,竟已飞上对面屋檐消失不见。
好功夫,实在是好功夫。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沈家竟有这般高手在。
“是于北。”李妍低着头拆信,“他轻功很好。”
“原来是李庄主的护卫……”云川目露钦佩。
李妍没回应,抖一把展开信。
沈俊也站起来,见她没有异议,这才也凑过来看。
他大惊:“什么?”
里面内容十分简洁,大意是说应馨姑娘死后次日脖颈上出现了按压入水的掌痕,可以肯定她是确确实实被人压进水中后溺死的。
而沈寒舟人在大牢,顺便和隔壁关押的丫鬟好好聊了一下,只是还没聊出来个所以然,对方牙内藏毒,直接死在牢里了。
临死之前甚至写下血书,指认杀害她们小姐的凶手是沈寒舟,要做鬼都不放过他。
最后,他絮絮叨叨说牢里吃得不好,惹得他想吃桃花酥。
李妍站在原地,愁眉不展。
能给沈寒舟作证的三个人,一个死了,一个中毒昏迷到现在,解药还没找到。
原本还寄希望于最后一个人能给他洗清冤屈,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沈俊点头:“那第三个人八成是真凶,不可能站出来给沈寒舟洗罪名的。”
李妍深吸一口气,将纸张对折。
“劳烦云大人回去转告一声,李妍约林大人五日之后,黎家破案。”她郑重道,“烦请林大人五日后,于晌午到黎府门前相见。”
云川愣了下,他猛蹲下来,惊呼:“李庄主已经知道谁是真凶?”
却见李妍微微一笑,抬手比了一个“嘘”的样子。
云川面露喜色,拱手告辞:“李庄主放心,话一定送到。”
说完,他转身就踏着屋檐直接出了沈府。
李妍身旁,沈俊半张着嘴,惊讶道:“你你你,快告诉我凶手是谁啊!”
却见李妍很实在地干笑一声:“我不知道。”她又弯下腰继续找,“柳青青说送给我的衣裳,到现在还没送来呢。”
沈俊一头雾水,他实在是不明白这案子和兰花门的衣裳有什么关系。
他看着李妍专心找解药的模样,想了想,还是闭上嘴,也继续寻找起来。
当天晚上,林府客房,沈寒舟桌上摆着一盘桃花酥。
盘子下压着李妍的回信。
沈寒舟一边捏起桃花酥,一边看着满纸控诉,忍不住笑出了声。
果然,金木水火土,五个暗卫并不听命于李妍,而是听命于他,甚至这个听命,根本不需要那块金牌。
不然,李妍不会不知道他现在并不在大牢里,也不会满纸叮嘱他夜里凉,甚至来送来了衣被。
沈寒舟轻轻放下手里的信。
回顾这段时间的经历,想想秦家二少爷和三少爷的反常,再想想林建安对他的态度。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份真正起疑。
咬一口桃花酥,沈寒舟细细思量着。
他桌上笔墨写着几个小字,正中两个圆圈里,框着李清风与土匪,中间的交集里,写着李妍和他的名字。
恰在此时,林建安端着一壶茶,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框。
他咧嘴“嘿嘿”笑起:“您还不休息?”
沈寒舟不疾不徐收整着面前的纸张,摇摇头:“还在想黎家的秘密。”
“哦……”林建安点头,这才迈过门槛,将手里托盘放在桌上,“我这不如飞龙山庄,茶叶要差很多,沈账房将就喝。”
他亲自掌着茶壶,为沈寒舟满了一杯。
“林大人不单单是来找沈某喝茶的吧。”沈寒舟望着他。
林建安想了想:“是也不是。”他迟疑片刻,“李庄主说五日之后她就会破案,我只是有些感慨。”
五月夜里温度刚刚好。
恰逢这几日星河明月甚是耀眼,从这间屋子只需稍稍抬头,就能看到璀璨的星河连天而过。
林建安不似平日里那般有威严,此时此刻更像是多年老友,面颊带笑,自己先端着茶喝了一口。
“说起来,我和户部的黎安大人,还是有些缘分。”他自顾自念叨,“十八年前,我和黎安大人同期参加京试,曾在他当时租住的小院里也像这般观星饮茶。”
他哈哈笑起:“当时李姨娘也在,她生下黎仲不久,我还亲手抱过那个孩子。”
林建安把玩着手里的茶盏,思量片刻,忽然抬手指着自己的左耳下方:“当时那孩子不满一岁,左耳耳垂下,有一个比较大的黑痣。痣的后面还有一块和发根连在一起的黑色胎记,有半个巴掌大。”
“因为那印记颇为明显,可把当时的黎安大人愁坏了哈哈哈!”他笑眯眯,仿佛只是简单的在回忆过往曾经一般,完全没有注意到沈寒舟面颊上的错愕。
直到此时,沈寒舟终于理解:李妍的直觉是对的。
眼前的青州知州,显然不是什么愚昧不堪之人。
也许恰恰相反,他可能是聪明绝顶,心如明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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