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童第十5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下一刻,一片黑漆漆的天花板便占满了魏无羡的视野。
聂明玦似乎正躺在一张冷冰冰的铁桌子上,四肢都被沉甸甸的铁链拷住了。
这间屋子有些眼熟,一面墙壁上堆满了书,两面墙壁上设着多宝格。
正是金光瑶寝殿铜镜后的那间密室。
聂明玦这个时候已经走火入魔、爆体而亡了,应该早就葬入清河聂氏的墓地里。可此刻的他,却躺在金麟台密室的这张铁桌上,把捆住他四肢的铁链拉扯得几乎变形,死不瞑目,怒目圆睁地盯着一个方向。
铁桌之旁,满地或鲜红或暗红的血迹,还扔着斧头、匕首、锯子、铁锤等等凶器,一派阴森。这间跌坐着一个人,披头散发,掩面不语。
聂明玦的口发出凶尸特有的咆哮之声,这人一个激灵,捂着耳朵,抬起了脸,正是金光瑶。
他静静地看着聂明玦,满脸疲倦之色,道:“为什么你就是不肯闭上眼睛?”
对于金光瑶的询问,聂明玦回应的是更恐怖的咆哮。金光瑶苍白着一张脸,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伸出手来,合上了聂明玦的眼睛。可这双眼皮一合上,聂明玦立刻便睁开,报以更愤怒的凝视,死死盯着他。
金光瑶合起手掌,对他哀声道:“大哥啊,你闭上眼睛吧。你别再来找我了。”
他从地上提起了一柄看上去很沉的斧子,道:“我不想这样做的。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他一边这样恳切地哀求着,一边高高地抡起了手里的斧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要从眼眶里滚出,对着聂明玦的脖子劈了下来!
魏无羡心道:“我还从没有试过看死后的共情,他这一斧头劈下来,我会不会疼?!应该不会吧,人都死了!”
然而,这一斧头还没劈下来,他便听到一个声音远远地在叫他:
“魏婴。”
这声音冷清又低沉,第一声很模糊,很遥远,似幻似真。第二声便清晰真切了不少,语音还能听出不易觉察的焦灼。
闻声,魏无羡猛地将自己抽了出来!
他还是一张薄薄的纸片人,贴在聂明玦罩着头颅的铁盔上。遮住聂明玦双眼的铁甲片已经被他拉松了绳结,露出了一只怒目圆睁、爬满血丝的眼睛。
被强制共情拖住了脚步,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必须立刻回到肉身上!
纸人羡抖抖袖子,蝴蝶振动翅膀一般飞了出去。谁知,他一冲出这道帘子,便看见密室阴暗的角落里,站着一个人。
金光瑶微微一笑,道:“总算现身了。”
他竟然屏息站了这么久还没走!
倏地,金光瑶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正是他那把赫赫有名的佩剑“恨生”。
当年,金光瑶潜伏卧底于温若寒身边,时常将这把软剑藏在腰间、缠在腕上,用在各种关键时刻,从未被人发现过。恨生的剑锋虽然看似柔软到极致,剑意缠绵,实则阴毒锋利,且阴魂不散。一旦被它的剑身缠住,金光瑶再施以诡异的灵力,便会被这看似一汪春水的软剑绞为一段一段,不少名剑就是这样被它毁为一堆废铁。此刻,剑身犹如银麟闪闪的一条毒蛇,紧紧地追着纸片人咬。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被这条毒蛇的毒牙咬!
纸人羡扑腾着袖子左闪右躲,灵活闪避,但毕竟不是自己的身体,闪了几下便吃力,险些被恨生剑尖咬。再这样下去,非被刺穿不可!
忽然,他瞥见一旁墙壁前的木格之上,静静躺着的一把长剑。这把剑多年无人触碰擦拭,剑身和四周已经落满了灰尘。
随便!
纸人羡飞扑到木格里,在随便的剑柄上用力踩了一脚。
铮的一声,应召而出,剑锋弹出了剑鞘!
随便从鞘飞了出来,插|入恨生森然诡谲的剑光之。金光瑶右手手腕灵活地转了几转,恨生仿佛麻花一般,绞上了随便雪白笔直的剑身。他见一绞之下,随便竟然分毫不损,旋即撤手,让两剑自斗,甩手一道符咒向纸人羡飞去。符咒在半空燃起熊熊烈火,纸人羡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灼灼热浪,趁双剑在空战成一直一弯两道银光,飞速扑动纸袖,冲出了密室,飞出寝殿!
时间即将耗尽,魏无羡再顾不得伪装成废纸或蝴蝶,一路飞扑。飞至那间僻静的屋子之前,恰好蓝忘机打开了门,他便奋力一扑、正正扑到了蓝忘机的脸上。
纸人羡紧紧地贴着蓝忘机的半张脸上,似乎在抖抖抖。蓝忘机被他两只宽宽的袖子挡住了两只眼睛,让他在自己脸上抖了一阵,这才轻轻将他拈了下来,放到肉身的手掌心,成功归位。
魏无羡立即深吸一口气,仰起了头,睁开眼睛,霍然站起。谁知,他刚刚魂魄归位,肉身还未迅速适应,一阵发晕,向前一倾,见状,蓝忘机立即接住了他。岂料魏无羡又是猛地一抬头,头顶撞上了蓝忘机的下颌,咚的一下,两人都是一声闷哼。
魏无羡一手摸着自己头顶,一手摸了摸蓝忘机的下颌,道:“哎呀!对不住。蓝湛你没事吧?”
被他摸了两下,蓝忘机轻轻拨开他的手,看着另一个方向,摇了摇头,表示没事。魏无羡拉他道:“走!”
蓝忘机也不多问,先起身跟他一起走,然后才道:“去哪里。”
魏无羡道:“寝殿!金光瑶的镜子后面有一个密室,他夫人撞破了他什么秘密被他拖进去了,现在人应该还在里面!”
金光瑶发现了纸片人的存在,一定会立即把聂明玦头颅上的铁甲片重新加固,转移地点,原先的计划是不成了。但是他可以转移一颗头颅,但他的夫人秦愫,却是没办法转移的!
毕竟是金麟台之主的夫人,前不久还在宴会上同其他世家的女子交谈,这样一个身份尊贵的大活人,若是忽然消失,没人能不怀疑。趁这时机冲进去,快刀斩乱麻,不给金光瑶一点编织谎言和封口的时间!
因要抢占先机,便顾不得潜行了。两人势如排山倒海,人挡踢人。蓝忘机佩剑而行,金光瑶把这些安插在寝殿附近的门生都训练得十分机警,一旦有人侵入,即便阻挡不住,也会大声示警,提醒寝殿内的主人。可此时此刻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们的示警越是动静大,情形越是对金光瑶不利。
因为今日并非常日,乃是清谈盛会开宴之日,无数仙门世家都齐聚于此,示警声除了会提醒寝殿内的金光瑶防备,也会把他们吸引过来!
最先赶到的是金凌。他原本就在寝殿台阶之下徘徊,似乎在犹豫不决。一见魏无羡与蓝忘机过来,金凌疑道:“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魏无羡道:“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金凌道:“我来找我叔叔借一样东西。”
魏无羡道:“什么东西?”
金凌哼道:“你管得着吗?我现在又不想借了。”
说话间,蓝忘机已走上三阶如意踏跺,敲了敲寝殿高高的门。
金凌警惕地道:“这里是我小叔叔的寝殿,你们走错地方了吧?不对,你们是闯进来的。你们要干什么?”
寝殿的门坚固无比,看来是踹不开的,魏无羡现在也不是能钻门缝的制片人了,也跟着蓝忘机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道:“金宗主?金仙督?”
原本在宴厅附近等待开宴的世家仙首与修士们也都陆陆续续赶了过来,个个奇道:“怎么回事?”“这边为何如此喧哗?”“这边是仙督的寝殿吧?方才听到入侵的示警之声……”
聂怀桑惴惴不安,蓝曦臣凝眉不语。
寝殿里面没有任何声音。金光瑶也许正躲在里面,为怎么处置秦愫焦头烂额。
魏无羡道:“金宗主,您在里面吧?在的话请开一下门吧,迟早要面对的。”
金凌怒道:“你究竟想干什么?把人都引了过来!”
蓝曦臣走了上来,低声道:“……在里面吗?”
他问的是聂明玦的头颅。
魏无羡点了点头。
蓝曦臣但神色复杂起来。
这时,一个带笑的声音传来:“咦?诸君,你们围在这里干什么?即将开宴,为何不入席?”
金光瑶施施然地从人群之后走出,蓝曦臣看着他,状似平静地道:“阿瑶,你来的正好。这位莫公子,说在你的寝殿里发现了一些东西。”
魏无羡补充道:“寝殿的密室。”
金光瑶怔了怔,道:“密室?噢,我的寝殿,确实是有这么一件密室。藏宝室。怎么了吗?“
众人一派狐疑,不知究竟怎么回事。金光瑶试探一般地问道:“怎么啦?密室——不稀奇吧?只要是有一些压箱底的法宝,谁家没有几个藏宝室?”
蓝忘机道:“金宗主,多说无益,开门吧。”
金光瑶仿佛觉得很奇怪,又有些为难,道:“含光君,既然叫做藏宝室,那里面放置的东西,必然是要藏起来只给自己一个人赏玩的。忽然让我打开,这……”
这么短的时间,金光瑶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秦愫运到别的地方去。传送符只能传送施术者,而依照秦愫目前的状况,她绝对没有足够的灵力、也没有这个意愿去使用传送符。所以,此时此刻,秦愫一定还在里面。
要么是活的,要么是死的。而无论是死是活,对金光瑶而言,都会是致命的。
金光瑶垂死挣扎,依旧如此镇定,推东推西。只可惜,越是推辞,蓝曦臣的口气也越是坚定:“阿瑶,打开。”
金光瑶定定看着他,忽的粲然一笑,道:“既然二哥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只好打开给大家看看了。”
他站到门前,挥了挥手。寝殿大开。
人群之,忽然有一人冷冷地道:“传言姑苏蓝氏最重礼,如此看来,传言也不过是传言罢了。强入一家之主的寝殿,果真是重礼。”
方才在广场之上,魏无羡听到金家的门生恭恭敬敬地招呼这人,称他为“苏宗主”,正是近几年风头正盛的秣陵苏氏的家主苏悯善。
苏悯善一身白衣,双目狭长,细眉薄唇,倒是清俊,也颇有几分高傲。相貌气质,可算得好。只可惜好虽好,却好得不出挑。
金光瑶道:“算了算了,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说话的语气拿捏得十分得当,使人觉得这个人很好脾气,然而,又能听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尴尬。
金光瑶又道:“你们要看藏宝室对吗?”
铜镜再次打开,魏无羡又进入了这间密室,看到了多宝格上那一张画满咒的帘子,看到了那张分尸铁桌。
还看到了秦愫。
秦愫背对着他们,站在铁桌之旁。蓝曦臣微微愕然:“金夫人怎么在这里?”
金光瑶道:“这间藏宝室是我私藏之所,阿愫也经常进来玩玩看看的,她在这里不奇怪吧。”
魏无羡见到秦愫,微微一惊:“金光瑶竟然没转移她?也没杀她?他不怕秦愫说出什么吗?难不成他对秦愫还做了什么,让她没法威胁到自己了?”
他不放心,转到秦愫之旁,仔细观察她的侧脸。
秦愫还是活着的,而且活得好好的,完全没有异常。虽然脸上表情一片木然,但魏无羡可以确定,她既没有什么邪术,也没有什么奇毒,神智是清醒的。
可她越是清醒,情形就越是诡异。方才秦愫拿着那封信,情绪激烈至极,金光瑶如何能在瞬息之间就与她达成协议、封住她的口?
魏无羡心生不妙预感,顿觉此事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他走到多宝格之前,一下子掀起了帘子。
帘子之后,没有什么头盔,更没有什么头颅,只有一只匕首。
这只匕首泛着森森寒光、腾腾杀气。蓝曦臣原本也盯着那道帘子,只是迟迟没下定决心去掀。见不是别的东西,似乎松了一口气,道:“这是何物?”
“这个啊。”金光瑶笑着走上去,把匕首拿在手把玩,道:“是个稀奇物。这只匕首是一名刺客的兵器,杀人无数,锋利无比。看这把匕首的刀锋,仔细看,会发现里面的人影不是你自己。有时候是男人,有时候是女人,有时候是老人。每一个人影,都是死在刺客手下的亡魂。它阴气很重,所以我加了一道帘子,把它封住了。”
聂明玦的头颅,已经被他转移了。
金光瑶确实聪明。他早料想到了,也许有一天会被人发现这间密室,所以这里除了聂明玦的头颅,他还放了不少其他的法宝,诸如宝剑、符篆、古碑残片、灵器,不乏珍稀之物。
这间密室看起来,的确就只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藏宝室。那只匕首,也确实如他所说,阴气重,是个稀罕物。不少仙门世家,都有收集此类兵器的嗜好。
一切看起来都正常无比。
秦愫站在金光瑶身边,看他将这只匕首拿在手赏玩,突然伸手,把它夺了过来!
她的五官跟着脸一起微微扭曲颤抖起来,这神情别人看不懂,而偷看了刚才她与金光瑶那场争执的魏无羡却看得懂。
痛苦、愤怒、耻辱!
金光瑶笑容一僵,道:“阿愫?”
蓝忘机与魏无羡双双劈手去夺匕首,然而,秦愫身形一闪,匕首锋芒已尽数埋入她的腹部之。
金光瑶失声惨叫道:“阿愫!”
他扑上去,抱住了秦愫瘫软的身体,蓝曦臣立即取药施救。然而,这把匕首锋利至极,怨气阴气又重,顷刻之间,秦愫便已毙命。
在场众人完全没料到竟然有此异变,全都惊得呆了。魏无羡也没有,他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那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金光瑶凄切地叫了几声妻子的名字,一手捧着她的脸,睁大着眼,泪水不断打落在她面颊上。蓝曦臣道:“阿瑶,金夫人……你节哀吧。”
金光瑶抬头道:“二哥,这是怎么回事啊?阿愫为什么会突然自杀?还有,你们为什么忽然聚在我寝殿之前,要让我打开藏宝室?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说?“
较晚赶来的江澄冷声道:“泽芜君,请说个明白吧。我等也是一头雾水。”
众人纷纷附和,蓝曦臣只得道:“前段时间,我姑苏蓝氏数名子弟夜猎,路过莫家庄,遭受了一只分尸左手的侵袭。这只左手怨气杀气都极重,忘机受它指引,一路追查,将它四肢和躯体都收集完毕。然而发现,此人是……大哥。”
泽芜君和敛芳尊的大哥,赤锋尊!
藏宝室内外,哗然一片。金光瑶惊愕万分:“大哥?大哥不是下葬了吗?你我亲眼看见的!”
蓝曦臣道:“可那具尸体,确实是他。现在就在兰陵城内,金麟台下。”
金光瑶道:“是什么人做出这种事?!”
蓝曦臣摇头道:“不知。只差一个头颅,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只知大哥的头,很可能就在分尸人的手里。”
金光瑶怔了怔,道:“找不到……所以,就上我这里找?”
蓝曦臣默然不语。
金光瑶低头,抱着秦愫的尸体,道:“……也罢。不提。可你们是如何得知,我寝殿之有这间藏宝室?又是如何能判定,大哥的头颅就在我的密室里面?金麟台守备森严,如果这件事真的是我做的,我会这么轻易让大哥的头颅被别人发现吗?”
听着他的质问,蓝曦臣竟一时答不上来。
不光他答不上来,连魏无羡也答不上来。
谁能料到,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金光瑶不光能转移头颅、还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说了什么话,诱使秦愫当众自绝封口!
正思绪急转,金光瑶的目光移到魏无羡身上,沉声道:“……玄羽,我以为你已经忘掉以前的事,没想到你还是想构陷于我。”
一位仙首道:“构陷?谁敢构陷敛芳尊?”
苏悯善冷冷地道:“谁敢?就是站在含光君身边的这位。”
顿了顿,他继续道:“这位是何人,非兰陵金氏的诸位可能不知。此人名叫莫玄羽,是金门下一名弃生。当初因为品行不端,骚扰同门而被逐出。而听近来传闻,他不知是哪里入了含光君的眼,竟然随侍身边,出入左右。素来以严正闻名的含光君,为何会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真叫人费解。”
在众人的私语之,金光瑶叹了口气,道:“玄羽,当初你是偷偷潜进过这间藏宝室的。是你告诉我二哥他们的吗?撒这种一拆就会穿的谎,有什么用?”
他放下秦愫的尸体,缓缓站了起来,把手放在了恨生的剑柄上,向他逼近一步,道:“过往的事我也不提了,但是你据实交代,阿愫莫名自尽,这里面,你有没有做什么手脚?”
金光瑶撒起慌来,当真一派问心无愧、气势十足!旁人这么一听,自然以为是莫玄羽对敛芳尊心怀怨恨,所以才出言污蔑。同时又嫉妒秦愫,因此动了手脚,害她自尽。连魏无羡一时也没想出辩驳之词,该说什么?说他刚才是怎么看到了聂明玦的头颅?说他是怎么潜入密室的?说出那封很可能被驳斥为子虚乌有凭空捏造的的怪信?这种辩解只能越辩越黑,他只得暂且闭口不言,思索对策。蓝忘机挡在他身前,金光瑶喝道:“说!”
恨生出鞘,避尘相迎。其余修士见状,纷纷拔剑,准备随时参战或者自卫。一见场面要乱,魏无羡心道:“今次失算了,金光瑶今日绝不会这么便宜便算了,待会儿打起来不能手无兵刃。”他回头一望,恰好随便正躺在木格之上,当即将它抓在手里,拔剑出鞘!
金光瑶目光一凝,失声道:“夷陵老祖!”
兰陵金氏的人忽然都剑锋掉转,对准了他。金光瑶道:“魏无羡,是你回来了?!”
虽然魏无羡很想应一声:“我早回来了!”但此时此刻,更多的是一头雾水,全然不知是怎么被认出来的。聂怀桑代替他说出了心的疑问:“三……金宗主,为什么这么叫他?这个人不是莫玄羽吗?他只是拔出了这把剑,难道谁拔出了这把剑,谁就是夷陵老祖吗?”
因为魏无羡的剑名字太令人难以启齿了,因此旁人提到时,都用“这把剑”、“那把剑”、“他的剑”代指。金光瑶将恨生对准魏无羡,道:“怀桑你过来!诸君小心,这个人,绝对就是夷陵老祖魏无羡!”
这个名字一出来,比听到赤锋尊被五马分尸,更令人毛骨悚然。
原先没有动刀剑意思的人也不由自主抽出了佩剑,团团围住了密室这一端。
魏无羡扫视四面方的一片剑光,不动声色。聂怀桑愣愣地道:“江宗主当初在大梵山,用灵兵紫电当着众人的面抽了他一鞭子,莫玄羽并未被夺舍啊。是吧江宗主?”
江澄面色很难看,没有说话,手压在剑柄上,似乎在思索,到底该怎么做。金光瑶道:“大梵山,不错,这么一提醒,我记起来了,在大梵山出现了什么东西。当时在场召出温宁的,正是这位莫玄羽。
“诸位有所不知。莫玄羽原先曾潜入我室,四处翻看。而我这间藏宝室里,有一份夷陵老祖的手稿。这份手稿记载的是一种邪术,献舍。以魂魄与肉身为代价,召唤厉鬼邪灵,为己复仇。因为是施术者心甘情愿献出身躯的,不算夺舍,江宗主就是用紫电再抽他,也是验证不出来的。”
一名修士将信将疑道:“既然这个献舍之术无法被查证,那么光凭敛芳尊您的一己判断,也不能定论吧。”
金光瑶道:“献舍确实无法被查证,但是他是不是夷陵老祖,却可以被查证。自从夷陵老祖于乱葬岗顶被他手下厉鬼反噬碎为齑粉之后,他的佩剑便被我兰陵金氏收藏起来。但没过多久,我们便发现,这把剑自动封剑了。”
魏无羡一怔:“封剑?”
金光瑶道:“封剑是什么,相信不必我多做解释。此剑有灵,它拒绝让魏无羡以外的任何人使用它,所以它封住了自己。除了夷陵老祖本人,没有人能拔得出来。而就在刚才,这位‘莫玄羽’,挡着你们的面,将这把已经封尘了十三年的剑,拔了出来!”
话音未落,几十道剑芒便齐齐朝魏无羡刺去。
蓝忘机将这数道剑芒尽数挡下,避尘震开了数人,腾出了一条空道。蓝曦臣道:“忘机!”
几名被他震得东倒西歪的世家仙首怒道:“含光君!你……”
蓝忘机一语不发,随魏无羡一齐飞出了寝殿。魏无羡道:“含光君啊,这次我露底了,要跑路了。你跟着我跑什么?”
他素来名声奇差,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大大小小的世家都坚信他哪天一定会回来复仇,疯狂灭门,没有任何人会听他的辩解,更何况还有一个金光瑶在那里撒谎。
这一套谎言细细推敲起来,合情合理。莫玄羽被赶回莫家庄,心生怨恨,想起自己曾经偷看过的这份邪术,有心复仇,便请厉鬼降临,召来了夷陵老祖。魏无羡构陷于他,不知用什么法子毒害了秦愫,都是在为莫玄羽复仇。也许,连聂明玦被五马分尸的躯体,都可以推说是夷陵老祖的阴谋!
他心念电转:“金光瑶见到那张古怪的纸片人,又看到了随便出鞘,一定当时就猜出了我在捣鬼,反将一军,立刻编了一套谎话,诱导秦愫自杀,再故意把我逼到摆着随便的木格之旁,诱我拔剑暴露身份,泼我一身脏水。可怕可怕可怕,没料到金光瑶这厮反应如此之快,撒谎如此之溜!”
留下来除了多挨几百剑,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喊冤更是笑话。魏无羡这辈子不同上辈子,不是第一次应对这种状况了,颇能淡定面对。骂便骂了,先跑再说,不愁日后没机会反击。但蓝忘机却和他不同,他甚至不用解释,自然会有人替他解释,说是含光君受了夷陵老祖的蒙骗。
蓝忘机平视前方,不应他,两人将一众喊打喊杀声甩在身后。百忙之,魏无羡又道:“你真要跟我一起走?想好了,出了这个门,你的名声就要毁啦!”
两人此时已冲下金麟台,忽的面前白影一闪,金凌挡在了他们面前。
魏无羡原本打算一剑削出,一见是金凌,松了口气,可还没来得及说话,腹一凉。
他想到要低头去看时,金凌已把剑抽了回去。
他是真没料到,金凌竟然会真的一剑刺过来。
魏无羡心道:“像谁不好,偏偏要像他舅舅,连捅刀都要捅在同一个地方。”
接下来的事,他有些记不清了,只觉自己在胡乱出手,四周乱哄哄的,十分吵闹,十分颠簸,兵刃相击和灵力爆炸的声音不断。
不知过了多久,模模糊糊间,魏无羡睁开眼睛,蓝忘机御着避尘,他则伏在蓝忘机背上,那张雪白的脸颊上溅了半边鲜血。
其实腹间的伤口并不很疼,但毕竟是身上的一个洞。他原先还若无其事地撑了一段时间,可伤口流血不止后犯晕,这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魏无羡叫道:“……蓝湛。”
蓝忘机的呼吸不像平日那么平缓,微显急促,似是背着他奔波太久、频繁交手所致,但应他的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稳稳当当,还是那一个字:“嗯。”
“嗯”完之后,像是觉得该补充些什么,他又道:“我在。”
魏无羡随口叫了他一声,不知该说什么,想起之前共情的时候,有事要问他,道:“当年我们在金麟台上的花宴,见过一面,你还记得吗?”
蓝忘机道:“不记得的只有你。”
魏无羡道:“好嘛,我记性不好。你记得就好。你当时,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半晌,蓝忘机才道:“有的。”
可是,魏无羡却没顾得上问他到底是什么话,忽然道:“啊!”
蓝忘机道:“怎么了。”
魏无羡道:“我记起来了,蓝湛。就像这样。我……的确是背过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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