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夜阑更深子不语（四）
牧辰一脸的“我就见鬼的知道”，接着二话没说就从旁边落了不知道多少灰的竹筒中抽出一根筷子，管他三七二十一，反手把小脑袋上的长发束着一团鸡窝。
真的是丝毫没有了王爷的威严。
“这下好，连退路都没有了，走吧。”
白决点点头，起身就要跳窗，谁知道这时候尊主一言不发地俯身揽过他的腰，扛起来就跑。
牧辰见状，一张小脸顿时微微抽搐，他拍着自己的小短腿，悲愤欲绝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话音未落，他转过头目光如炬地看着剩下的三个仙道后生，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写满了“快来抱我呀”的期盼。
冷少宫主沉默了一瞬，接着认命一样地走过去抱起他，也跳了窗。
雾很浓，几乎都看不见眼前的东西。
照理来说，酆都城不大，五条大道直通酆都府衙。
衙门大开，空无一人。
白决习惯性地抬头看天，灰蒙蒙的一片，无法看出究竟是什么时辰了。
衙门口左右摆了鸣冤鼓，鼓槌被一条麻绳系着挂落在一旁。大堂内两列整整齐齐的肃静牌，黑色的漆包浆里隐隐透露出一丝暗红。杀威棒分毫不差的摆在两旁，堂上本应该挂着“明镜高悬”匾额的地方却赫然是一块无字木板。
更不合理的是，连高堂桌案上摆着的官签跟惊堂木都是一左一右地对称陈设。
在看到完全一致的两架笔山时，他终于露出了极其微妙的表情。
尊主替他开了口：“这样的场景只能让我想到一个地方。”
白决头疼地摆了摆手，接道：“尸山血海，白骨敞？”
“不，是枉生境的梦魂乡。”
牧辰几人听声追了过来，徐潇潇失声道：“梦魂乡？！”
那是一个连梦与现实的界限都不存在的混乱无序的地方。
白决给牧辰递了一个眼色，牧辰会意狠狠地一拍冷澹的肩膀，道：“也不一定。听宫里御用的说书人说那尸山血海里的骨骼不仅形状大小是完全一致的，就连骨骼主人的命理天数也是一般无二，唯一不一样的东西就只有白骨敞中央上华胥幽境里供奉着的那具亡天尊！所以啊……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还真不好说。”
徐潇潇听了这话，好半天没说话。
过了好半天之后，方才缓慢地挤出带着无可奈何意味的几字：“小王爷真是好……好博识？”
牧辰面无愧怍之色地奶声奶气道：“姐姐过奖了。”
白决：“……”
宗主，都是上百的老前辈了，要点老脸哈？
府衙里传来一声诡异的闷响，众人互相交换了眼神，决定进去看看究竟是什么蹊跷。
尊主犹豫了一下，还是顺着白决的心意送了手，委委屈屈道：“哥哥一定要跟紧我。”
白决勉强地笑着道：“好。”
“不要离开我一臂。”
“……好。”
“记得每过十个呼吸就要喊我一声。”
“……再啰嗦下去他们的影子都要看不到了啊！”白决忍无可忍地推了一把尊主，“我答应你！统统都答应你！”
“嗯。”尊主风帽兜下的嘴角翘得老高，他答应了这一声，才闭嘴继续向门里走。
半晌，没有了任何动静，原本怕白决不耐烦的尊主这时回头一看。
人没了！
而后，他的心神一凌，全身上下恢复了大半的魔气瞬间暴动，席卷而来，竟然是眨眼间便硬生生地直接夷平了半座府衙。
牧辰几人被这动静惊得急急忙忙地从府衙深处退了出来。
废墟之上，容貌惊世的黑衣男子丢掉了风帽兜，面无表情地执着一把剑，剑体横陈，显然刚才造成了这场暴动的就是这把剑。
剑铭处一片虚无，可是每当有流光霓虹飞驰而过之时，它便如真如幻地显露出两个古字——“红尘”。
不过，那是只有在寥寥几个角度才能看到的东西，反正旁边的这几位小友是绝对瞧不见的。
牧辰见状立马惊恐万状地拉住了对此一无所觉还想要过去看个究竟的秦奉竹，迅速地往后退。
尊主周围还萦绕着因为过于浓郁而一时半会无法散去的魔气，他原本睥睨着剑端的神情忽然一变，喃喃自语道：“师兄……师兄……你……回来……回来好不好？”
牧辰：“……”
完了，白恩人不在，这位大佬怕是要疯。
牧辰痛苦地捂住额头，脑海中一刹那就闪过了无数应对之策。然而，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都别动！”冷澹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他走到最前面，没有拔剑，顶着巨大的压力，拱手道，“敢问魔界尊主来此有何贵干？”
尊主抬剑轻轻一挥，冷少宫主身侧不足一寸之处的楠木梁柱眨眼间就化为了齑粉，飞扬而起的尘埃落了这边的四人满头满脸。
“呼……”牧辰居然还松了一口气！
秦奉竹与徐潇潇惊疑不定地对视了一眼，魔界尊主？！
不是说他被天君封在出云寺半步南天的罪沉湖底了吗？！
“本尊给你们一个机会。”尊主像是终于平静了下来，反手将剑直插入地面，魔气凝聚，万物化形，青紫色的纹路在地面盘旋，化作了妖异藤蔓生长。
浓雾在这等魔气之下被强行冲散了。
他勾了勾唇角，却笑得比哭还难看：“去找到他，带回来。”
“他要是出了事，你们一个一个都别想好好活着！”
牧辰忙不迭地点头道：“好的好的……一定给您原物璧还！”
话音刚落，他就拉着几个小辈一马当先地跑得无影无踪。
尊主的一双空洞无物的眼睛直直地仰望着苍天，面色煞白，血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般飞快地滑落，颤抖的唇瓣像是在质问这浩渺的天地——为什么？
“都说是这天道不容独木秀于乾坤朗朗，可本尊如今已自剜双目，自封无上修为，自禁半步南天罪沉湖底受诫，自逐于凡俗喧嚣万丈红尘间……可是为什么……还要如此？！”
“……天道是吗？”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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