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食人上仙
我当然问不出口。
一对夫妻,能走到和离,不就是因为所有的温情与热烈都被消耗干净了吗……
谢濯之前还口口声声地说着要杀我呢。
他这个要求真的是提得极其莫名其妙。
于是我沉默地看着他,一如他平时沉默地看着我那样。
他看着我,等了许久,然后开口了:“伏九夏,你是不是在玩一个游戏。如果我那么对你,到某个时刻,你也会那么对我。”
“你在说什么?”
“你在报复我……”
我愣住,却见谢濯慢慢闭上了眼睛,紧接着,他的手也终于失去力气,松开了我,垂了下去。他伤得太重,终是撑不住,真正地昏迷了过去。
我想,谢濯一定是伤得迷糊了,他这话说得……仿佛是个在倾诉自己委屈的孩子一样。
我看着昏过去的谢濯,静默地站了许久,想想这时间地点,心头更是五味杂陈。
我是来让谢玄青和夏夏相遇的,结果这个当口,夏夏不在,谢玄青也不在,只有我与谢濯这对怨偶,还奇迹般地重复了五百年前的事件。
命运的安排果然让我猜破脑袋也猜不透。
但在短暂的感慨之后,我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我在哀叹什么?我在悲伤什么?现在这是什么天赐良机——
这不趁机偷了他的盘古斧?!
虽然我现在还没来得及让夏夏和谢玄青相遇,但穿梭时空的大杀器掌握在自己手里总好过掌握在谢濯手里啊!从来到五百年前到现在,我的功法一直无法与谢濯相提并论,更遑论从他身上抢东西,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我立即蹲下身,先翻了他的衣袖,又顺着他的腰带摸了一圈,随即拍了拍他的裤腿和鞋子,搜身完,我除了摸到一手血,在他身上真是什么武器都没发现。
我略一沉思,索性拉着他的衣襟,直接将他上半身的衣服整个扒了……
衣衫褪去,然后我呆住了。
谢濯身上,遍布伤疤。
除了他心口位置的伤疤我知道以外,其他地方,大大小小,深深浅浅,新旧交替的,全是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伤疤。
而更可怕的是,这些伤疤,无一例外,都是被邪祟邪气所伤而留下的。
邪祟留下的伤口会比普通仙器和武器留下的伤口更加狰狞,除了伤口的位置,伤口旁边还会留下蜘蛛纹一样的撕裂皮肤的细纹,所以能让人一眼认出。
我张着嘴,看着他的身体,彻底傻了。
前不久我才在这个山洞里看见过谢玄青的身体。他的身体不是这样的。他虽不是白白净净的,偶尔有些地方也有伤痕,但绝不是现在这样……
多得可怕。
谢濯他……
他到底都经历过什么……
我忍不住抬起手指,避开他身上的新伤,在过去的伤口上游走着。这一条条,一道道,若是换个人,怕是命都要没了。而谢濯却承受了这么多,还一点都没让我知道……
这个妖怪他……他不会痛吗?
我的大脑像被撞钟的木头撞了一下,一时有些嗡嗡作响,但就在脑中嗡鸣间,我忽然想到了过去五百年间,我某几次与谢濯吵起来的缘由。
起因就是,谢濯会莫名其妙地消失。
他不会提前告知我,总是日子过着过着,这人就直接不见了。有好几次失踪,我甚至都以为谢濯丢下我自己跑了。
但隔段时间,谢濯又会静悄悄地回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对谢濯这样的行为,我当然问过也吵过,痛骂过也威胁过。但他从来都不会正面回答我,他到底去哪儿了,做什么了,为什么要这样,下次还会不会这样……
一次又一次,次数多了,我就疲了,也变得冷淡了。
后来,我再也懒得管他的行踪,只求他不要过问我的去向。
但我的去向他又不会不管……
这成了我要和离的原因之一。
我与谢濯成亲,不是奔着和离去的。但婚后的各种事件导致的情绪,却推着我不得不走向这条路,这最终也成了一条必然的路,由我与他的性格和过去堆砌而成。
这条路,只会通向唯一注定的结局——
和离。
所以,谢濯那些消失的时间,难道都是去与邪祟作战了?
但为什么他不告诉我呢?
而且昆仑哪儿来那么多危险的妖邪,还是能把谢濯伤成这样的妖邪?如果厉害的妖邪那么多,昆仑怎么可能一无所觉,五百年间,从上到下,谁都没有一点危机感。上仙们沉心自己的修行,小仙们种花养草寻找自己的乐趣,西王母还开了东西市……昆仑俨然就是一个人间传说中的修仙桃源。
难道,我的前夫谢濯是去另一个世界斩妖除恶了吗?
想不明白。
如果说初遇时,谢濯为了不让我害怕,隐瞒了他雪狼妖的身份。那这五百年间,他对他这满身伤痕的隐瞒,又是为了什么?
我没注意指尖触碰到了谢濯的皮肤,立即抽回手来,却又觉指尖上的凉意缠绕,让人无法忽略。他皮肤冰凉,仿佛这个躯体已经没有力气继续维持自己的温度。
如果我能给他施个术法,护住他的心脉,他或许会好受一点。
忽然,神识里传来一声夏夏的怒骂:“就你鲁莽!你把老子扛这儿来干什么!”
是夏夏醒了。
夏夏耳朵上的阴阳鱼也没关,于是我再次看见了她那边的画面。
她直接给了吴澄屁股一脚,将吴澄踹了个四仰八叉。
蒙蒙在旁边呆了,连忙插在两人中间劝架:“九夏!有人密报说你修习妖邪之术!”
“还密报!还修妖邪之术?你们怎么不信我修的是驻颜之术呢?!”夏夏直接从吴澄背上踩了过去,挥手就要掐诀御风,看来是没忘记我交代的任务。
但吴澄一把抱住她的腿:“老大,不要误入歧途!”
“给老子滚!就知道耽误事!”她一脚把吴澄踹飞了。
夏夏御风而起,她想起了我的存在,连忙唤我:“你还在吗?时辰过了吗?还来得及吗?我还有救吗?”
我看了谢濯一眼,然后敲了耳朵两下,让夏夏在那边跟我同步看到画面。
然后她那边御风的速度慢下来了,显然是松了一口气:“你代替我去了?还好……真聪明,不愧是我。”
“这是谢濯。”我告诉夏夏,“没找到谢玄青。”
夏夏一惊,明显呆了一瞬,然后没有一句废话,直接问我:“你这不给他一刀?!”
我:“……”
论心狠手辣还得是我。
夏夏见我没动手,有点愣神:
“你真不杀他?上次我就说过了,杀了他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不用拿什么盘古斧,也不用找什么谢玄青了。你之前跟我说这条路走不通是因为谢濯厉害,杀不了他,现在,机会不是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我不会杀他。”
“为什么?”
“你看见他身上的伤了吗?”
我盯着谢濯的身体,夏夏沉默了一瞬。她现在虽然还不是上仙,没有统御昆仑守备军,但她也在军中待过了,认识这些伤口。
“未来的五百年,他经常与邪祟作战吗?”夏夏问我,“他可是为昆仑立下了汗马功劳?”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为昆仑立下过汗马功劳,但凭他这一身的伤,我昆仑修仙者,任谁也不该杀他。”
与邪祟作战不仅是我昆仑守备军的职责,更是整个洪荒修仙之士的使命。为除邪祟而拼过命的人,不管我与他有什么纠葛,他都不该死于我们的私人恩怨。
“而且……”我道,“他还曾救过我的命。”
“他还会救你的命?”夏夏显然有点不敢置信。
他当然会。
我看着谢濯心口上的那道伤疤,手指放了上去,积攒在指尖的术法,通过皮肤的触碰,传到了谢濯的身体里。
光芒闪烁,我将他的心脉护住了。
而在看过谢濯这满身伤痕后,刚喊着“这不给他一刀”的夏夏,也没有再阻止我,她只是很奇怪:“一个和离后就想杀人的妖怪,还会救人?”
“四百年前……对你来说应该是一百年后。昆仑北口有邪祟异动,我飞升上仙后,负责统御昆仑守备军。我前去镇守北口,那时谢濯跟我一起去了……”
“啊?”夏夏有些无语,“你都统御昆仑守备军了,竟然让丈夫与你一起上前线?这还不被那些‘损人’嘲笑?”
“损人”是我们守备军将领之间的“爱称”。
当年谢濯跟我一起上前线,就像夏夏说的,我当然是被一群损人嘲笑的。
那时我才统御昆仑守备军一百年,昆仑未曾发生什么重大的战事,是以我一直未曾立起来威信。许多将军是与我一同成长起来的,言语间还将我当作朋友相处。
这在平时自然没事,但在战时却很是不妥。
我的命令在前线执行的效率很低,有些将军并不将我的话听在心里,在他们看来,我不过是个运气好,早他们一步飞升成功的女仙而已。这种轻蔑在谢濯跟着我来了战场之后,更加不做掩饰。
他们认为我是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哪怕飞升上仙了,也没什么本事,还要靠着自己那个沉默寡言的妖怪夫君来壮胆。
我几次三番劝谢濯回去。但谢濯回应我的从来就只有一句话:“来者不善。要小心。”
那时候,我们派出去的探子还没回来,虽然知道昆仑北口之外有邪祟蠢蠢欲动,但并不知对方是什么级别的妖邪。谢濯说的话,不只将军们不信,连我也是不信的。但他的到来,给我治下带来的困扰却是实实在在的。
我赶不走谢濯,只得常常将谢濯从我身边支开,然后独自去面对那些不服气的将军,渐渐地让他们知道了,我并不需要任何人撑腰,也可以收拾他们。
然而,在我还在安内立威之时,北口外的邪祟却忽然发起了袭击。
那一日,我要去北口阳峰巡视,那是昆仑北口上的最高处,可以俯瞰外面的情况,此处在北口关卡以内,受盘古斧结界庇佑,照理说应该是个非常安全的地方。
谢濯也是在知道我要去的地方之后,才乖乖听了我的话,去探望受伤归来的前哨,安心被我支开。
但谁都没想到,这一次来犯的邪祟,当真如谢濯所说,极其不善,他竟然直接闯入了盘古斧的结界,直冲阳峰,丝毫不攻击其他昆仑要害,直愣愣地抓了我,将我带出了昆仑。
那是我仙生第一次离开昆仑。
此后数百年我对昆仑外的世界充满戒备,大抵就是因为在第一次出去的时候,完全没有获得好印象。
我被邪祟带去了他的老巢——这是我们让探子出去找却一直未找到的地方,一个离昆仑二百里地外的小山谷里。
山谷之中寸草不生,盘踞在此的邪祟过多,以至于空气污浊得令我窒息。
当我头晕眼花地被绑着丢到地上,正想着我那昆仑将令能不能把我的位置传回昆仑时,一只坚硬的爪子便抵上了我的下巴。
我一抬头,面前的人脸上八只眼睛配一张竖着长的嘴,獠牙龇出,泛着寒光,光这长相就看得我倒吸一口冷气。
不是没见过长得奇怪的,而是没见过长得这么奇怪的……
他看来是蜘蛛妖成的邪祟。他嘴上的獠牙一直在“咔吱咔吱”地互相磨蹭,发出令我耳朵极度难受的声音。从竖着的嘴里流出的液体滴落在地上,形成蛛丝一般的丝线。
他八只眼睛不停地转,每一只都盯着我的脸。
“谢濯娶的便是你?”
他嘴里发出嘶哑的声音,语调奇怪,好似并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一样。
“费我这么大的功夫,可算将你带出来见了见。”
我心里奇怪,直接问他:“你是谁?与谢濯有何渊源?为何要抓我?你们在昆仑外图谋什么?”
蜘蛛妖并不回答我,却一阵怪笑,转而扭过头,看向四周:“都来看看,这就是谢濯的妻……”蜘蛛妖喉咙里发出命令一般的声音:“记住她。”
邪祟诡异的气息在我身边涌动,我转头看向四周,黑暗里闪烁着无数猩红的眼睛,它们都盯着我,带着嗜血的光。
我那时对我夫君谢濯的了解实在少得可怜,不知道他怎么招惹了这么一堆邪祟,看起来与他有血海深仇的模样。他都入我昆仑一百年了,还有这么多邪祟来找他寻仇。
虽然,如今我依旧不知道他与邪祟到底有什么恩怨……
“主人,他来了。”
大殿入口,传来一声低沉的禀报。
我不知道是谁来了,但下一刻蜘蛛妖便抬起手,黏稠的丝粘上了我的肩膀,随即蛛丝膨胀,转眼便将我浑身包裹起来。
蛛丝糊住了我的眼睛与耳朵,将我像蚕一样包裹起来,我犹如坠入了海中,眼睛是糊住的,耳朵里一片嗡鸣,隔绝了蜘蛛妖那獠牙疯狂乱磨的动静,也隔绝了其他一切声音。
我被倒吊起来,挂在大殿顶上。
我这才模模糊糊地看见,这是一个不小的石头大殿,入口处一扇石门露出了一点缝隙。
所有邪祟的注意力都在那个缝隙处,他们仿佛在戒备,又在害怕,殿中气息翻滚涌动。
没人注意我了,我开始动脑子想要从这蛛丝里面逃出去。
我被绑在身后的双手交握,刚想调动内息挣脱束缚,不承想那最开始粘在我肩膀上的蛛丝却像针一样,扎进我的皮肤里。
我只觉一股寒凉的气息注入我的身体,我整个人一阵激灵,顿时起了一身的冷汗,心跳倏尔加快,我一张嘴,一口黑血便从我口中涌出。
那时我想到了,毒蜘蛛捕食的时候,是将毒素注入猎物体内,将其裹进蛛丝,等毒液将猎物五脏六腑全部溶化,它再吸取汁液的……
我,似乎成了蜘蛛妖的猎物……
我头脑发蒙,调动内息抵御毒素。
而在此时,下方大殿里,石门被一股大力震飞,力量震动了包裹我的蛛丝,让我的身体跟着一起震颤。
一人踏进门来,我双眼模糊,看不清他的容貌,下方喧闹在我耳边也是一片寂静,甚至连时间的流逝也变得不确定起来。
我只觉我一眨眼,下面所有的邪祟便没了动静,我再一眨眼,闯入的那人便捏住了那蜘蛛妖的脑袋。
他捏着那可怕的八只眼的脑袋,像没用力一样,连着头盖骨都直接给捏炸了。
在蜘蛛妖失去脑袋的那一瞬间,捆缚住我的蛛丝松落,我从蛛丝里慢慢滑落,我终于看清了外面那人的面容。
除了谢濯,还能是谁。
只是他脸上带着的森冷杀意,是我从未见过的,他宛如地狱修罗,一身杀气充斥整个大殿,脚下全是鲜血。
细数下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谢濯开杀戒。
他手段残忍,利落,毫不犹豫,已然经历过千锤百炼。
我张了张嘴,想要喊他的名字,他却似与我心有灵犀一般,仰头看向了我。
而也是在这一瞬间,他那一身杀气都没了,残忍没了,利落也没了,换了惊惧与忧怖。
拉扯着我的最后一点蛛丝断裂,我从大殿顶上坠落,谢濯接住了我,却也发现我的不对劲,我嘴里还在涌出黑血。
“九夏。”他唤我的名字,甚至有点无措。
“毒……”
我说了一个字,他立马便明白过来,很快就在我肩头找到了那被蛛丝扎过的伤口。
他抬手摁在我的伤口上:“你忍忍。”
谢濯的气息顺着伤口进入我的身体,与方才中毒时的凉意不同,他的气息一过,我感觉麻痹的四肢都慢慢开始回暖。他一点一点地帮我袪除身体里的毒,我没有觉得有多痛,但见他打量我的神情,眉头皱着,嘴唇也抿着,仿佛心痛得难以忍受一般。
我想宽慰他,而在此时,谢濯背后那没有脑袋的蜘蛛妖倏尔站了起来。
我惊惧得瞪大双眼。
“谢濯!”
他丝毫没动,任由蜘蛛妖的利刃从他身后穿入他的胸膛,直至从胸前穿出。
利刃停在我眼前,带着鲜血。
而我身体里祛除毒素的气息却并没有停下,直至将最后一点毒素逼出我的身体。
蜘蛛妖那么大的动作他怎么会察觉不到,他只是没有管那蜘蛛妖。
谢濯这才松了一口气,面色苍白地呛咳一声。
蜘蛛妖将利刃从谢濯身体之中抽出。
“谢濯,你真有趣。”蜘蛛妖没有了脑袋,却从胸膛里发出了这句调侃,“给自己找了个弱点。”
我看着谢濯的血滴落,心尖收紧,又痛又怒,我转头看向蜘蛛妖,抬起手来,忍着身体的疼痛,吟诵法咒。
只听长天之上,轰隆雷响,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劈下。
那蜘蛛妖承接雷刑,顿时灰飞烟灭,但飞灰之下,他的声音却宛如幽灵一般飘荡。
“这只是个开始。”
我挥手击散飞灰,抱住谢濯。
他面色苍白,却不露痛色。
我知晓蜘蛛妖这一击定然带着邪祟之力,这力量会钻入他的内息之中,此后数日皆会不断撕裂他的内息,多少仙与妖都是在被邪祟伤后,受不了内息撕裂之苦自杀身亡的。
“回去。”谢濯说,“这里,对你不好。”
又是对我不好。
我那时和谢濯成亲已经有一百年,这话也听过很多次了。我开始习惯将他的话抛诸脑后,但这一次我没有。
我将他扛了起来:“我们一起回去。我带你回昆仑治伤。”
“别担心我,九夏。”
我侧头看他,他也看着我,温和地说:“没危险了,笑一笑吧。”
我当然笑不出来:“等你伤好了,我天天对你笑。”
他点头:“好。”
后来,我当然食言了,我并没有天天对他笑。我们的婚姻还有四百年,那四百年里,别说天天笑了,我是对着他吼过,骂过,还动过手的,到最后,甚至连不周山都打偏了几分……
究其缘由,当然是为了反抗他对我诸多不合理的要求。
之所以我们之间还有这四百年,是因为谢濯虽然欺我,瞒我……可他也曾拿命来救我。
但到底,生死相交,抵不过时光琐碎的消磨。日复一日,足以耗尽所有激情。
我在山洞外,通过阴阳鱼,对夏夏讲完这段她还没有经历的“过去”之后,夏夏愣了许久,然后开口。
“所以,谢濯那时候就强得一塌糊涂,灭了整个山谷的邪祟,你竟然没意识到他的强大,此后几百年,还经常和他动手?”她直言不讳,“我是不是想死?”
我撇了撇嘴:“当离开那石头大殿的时候,西王母也来了。”
那日我带着谢濯往殿外走去,破碎的石门外,日光铺洒,但我眼前却是一片尸山血海……
山谷里面的所有邪祟,都变成了地上的血水,黏黏糊糊,淌了一地。
我一脚踏出去,都能溅起血花来。
我也短暂地震撼于谢濯的力量,但在走了两三步后,我看见空中落下一个微微散发光芒的身影。正是我昆仑主神西王母。
我立即扛着谢濯向她而去。
而后西王母带着我们回了昆仑,治好了谢濯的伤,也许了我小半年的假期,倒不是因为我受伤,而是因为……困扰昆仑的邪祟之乱,已经没了。
“我那时就理所当然地认为,灭山谷邪祟之事,是谢濯和西王母联手做的。有西王母在,弄出这些动静,也很正常。”
夏夏琢磨了片刻:“这样说来,谢濯心口上的伤是那次为了救你而受的。从背后捅到胸前,劲不小啊。但我见他身上还有比这可怕的旧伤,那些伤,说什么也得养几个月才能好吧,你与他朝夕相处,真的就什么都不知道?”
我在回忆里思索了片刻,随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朝夕相处呢?”
“你们不是成亲……”夏夏顿了顿,“罢了,五百年夫妻,都没睡过,还有什么想不通。”
我被噎住。
谢濯在我们的婚姻生活里消失,在我这儿几乎变成家常便饭了,一去几个月,小半年,也不是没有的。
那时我烦他,但现在我见过他身上的伤,大概也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现在想想,甚至还有更多佐证。比如在那次蜘蛛妖事件之后,谢濯躺了三个月,那算是我们婚姻生活中感情最好的三个月吧。
他在我的照顾下好了起来,然后立马就消失了,隔了小半年才回来,我的一腔柔情早就变成了一腔怒火。
我大发脾气,在这感情正好的时候说走就走,谁受得了?
而他照例没有告诉我他的去向。
再然后……
再然后我们的感情就急转直下了……
但也是从那次起,昆仑再也没有了邪祟侵扰,之后四百年,昆仑犹如修仙界的世外桃源,甚至开放了东市,让小妖怪与各种仙人谋营生。
“那……”夏夏问我,“是谢濯解决了侵扰昆仑的所有邪祟吗?”
“我不知道。”我直言,“他什么都不告诉我。”
“但若是做祛除邪祟的事,他为什么不告诉你?这不是好事吗?”
我转头往山洞里面看了一眼,谢濯还在里面沉睡,我护住了他的心脉,他应无大碍。
我垂下眼眸。
“若是有话直说,我和他还会走到这步田地吗?”
毕竟,对于谢濯,我是真的爱过的。
说完这四百年前的一段往事,我沉默地坐在雪竹林的山洞外,吹着昆仑二月的寒风,夏夏也是一阵沉默。
过了好久,她才叹了一口气:“我想问问你,被以前保护着你的人喊打喊杀,是什么感觉?”
好问题。
我品味了一下,一时竟还觉得有点扎心。
不过我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告诉过去的自己:“还行,等你过了五百年婚姻生活,你就会发现,亲密关系里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可以接受的。习惯了。”
因着没有了要办的事,夏夏不着急了,她似乎也找了个路边坐着,像闲聊一样说:“可是……任谁都想不到,在刚刚那个故事里舍命救你的人,有朝一日会来杀你吧。”
我下意识地觉得夏夏说得对,但转而一想:“可能再过五百年这样的婚姻生活,我也会想杀他的。”
夏夏有些无语:“怎么……你们成了婚的仙,连人都不做了,是吗?”
我撇了下嘴,默认了一段不好的姻缘,会把仙变得不像仙,人变得不像人这件事。
夏夏似乎想起了之前我告诉她的谢濯要杀我的原因,所以她又问我:“他身上那么多的伤,他都不喊痛,你剪红线的时候,他得有多痛,才会忽然疯成这样。”
我往山洞里面看了一眼:“他再痛,也不能杀我。”
“可是,他真的会杀你吗?”
我眉毛一挑:“那……咱们试试?”
“倒也不必……”夏夏秒,“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深吸一口气,将心里五味杂陈的情绪都按捺下,站起身来,回头望着洞口。
我说:“他身上的伤虽然可怕,但现在不是对他动恻隐之心的时候,你还没喝过谢玄青的血,我不能被他带回五百年后。若是真的如我上次推断的那样,我与他回去,只改变了我们的体质,却没有消掉我们的记忆,那只要回去,我就完了。我不能去赌他的良心。”
夏夏重重地“嗯”了一声,生死攸关的时候,我都是小心的。
“那现在怎么办?”夏夏问,“我和谢玄青的相遇已经被耽误了,从事实来说,这个过去,已经被改变了。”
“得扳回来。”我摸着下巴思索,“谢玄青一定是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的,只是被谢濯藏了起来,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一定不是自己做的,一定还有帮凶……”
我在脑中不停地搜索谢濯在昆仑认识的人,但最后发现,我对我这个枕边人果然一无所知!
毫无头绪!
在我记忆里,除了我,谢濯在昆仑跟谁都没好脸色,谁还能帮他?
想不到,我只能告诉夏夏:“谢玄青是必须找回来的,明天,你来这个山洞看着谢濯,他要是醒了,你就逼问他谢玄青的下落,但他多半会装死不回答你。没关系,别生气,你只要看着他,别让他来找我就行了。”
“为什么要我来?”
“我在他身上没搜到盘古斧。”
我一点,夏夏瞬间就与我心意相通了:“明白了,在我和谢玄青缔结血誓之前,你不能见谢濯,万一他抓了你直接劈开时空把你带回去,那这场拉锯战,你就是真的输了。”
“嗯,所以,从明天开始,你盯着他,而我会顶了你的身份,去查谢玄青的下落。这段时间,你尽量不要出现在昆仑别的地方,以免引起他人怀疑。”
夏夏干脆利落地点头:“没问题。只是……你打算怎么找谢玄青?”
我梳理着线索:“谢濯这次回来得比我早,他藏了谢玄青,还安排了吴澄来打晕你,可谓是机关算尽,但他依旧受了这么重的伤……”
我脑中出现了那个叫作渚莲的人的脸。
我不确定这次谢濯受伤和以前谢玄青的伤是不是都与那人有关系,但可以推断,以谢濯和谢玄青这样的本事,他们能被伤成这样……
“他一定遇到了强敌,有一场大战!”
我没有说出口的话被另一个我说了出来,夏夏直接推断:“必定有个大动静!哪怕不在昆仑,在昆仑外也一定有人知道!”
“对。”我点头,“从明天开始,我会动用你身边能动用的所有关系,从昆仑守备军到翠湖台的老秦,我都去问一遍。哪怕找不到谢玄青,也能知道他们在哪里出的事……”
夏夏接话:“然后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头绪!”
不愧是我,思路一模一样!跟自己办事,省去了多少沟通成本!欣慰!
“好!就这么定了!”夏夏站起了身,“明日辰时,我来接你的岗,盯着谢濯。”
夏夏关掉了我与她的通信。
今天忙活一通,到现在我也有些累了,我知道,我此刻应该离开这个山洞,像上一次的谢濯一样,在雪竹林里找个地方住下,但是我却半天没有迈动脚步。
隔了很久。
“再去看看吧。”我自言自语,“万一能摸到盘古斧呢。”
我再次走进了山洞里。
山洞里的光线比外面幽暗许多。谢濯重伤在身,依旧在沉睡。我刚给他留下的守护心脉的术法还在散发光芒。
只是这光芒让他身体上的伤显得更加狰狞,我看了一会儿,冷笑一声。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不在我面前脱衣服了。”
一脱衣服,这么多伤,怎么解释?
谢濯一旦选择了隐瞒一件事,那势必件件事都得瞒。不能说不可说的太多,当然只有沉默。
我伸手,再次从他有衣服遮挡的地方开始摸。
从胳膊、腰腹再到腿上……
盘古斧没摸到,却摸了一手湿答答的血。
没搜完身,我就停下来,看着他身上的旧伤,问他:“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目光移到他脸上。他面色惨白,即使昏迷着,也一直皱着眉抿着唇,满是防备与不安。
“你过的是什么日子?”
“你都干了些什么?”
“为什么……”我看着我手上的血,“你能沉默多年如一日?”
我的问题,他没有回答,或许不管清醒与否,他都不会回答。
我看着苍白的谢濯,忽然想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样的他了。哪怕是四百年前,他被蜘蛛妖捅穿了心口,他也没在我面前露出如此模样。
只有我们初遇之时……
初遇之时……
我瞥了眼四周,一时心头感慨翻涌,现在,可不就是我们初遇之时吗……
一样的地方,一样的场景,我却完全换了心境。
“谢濯。”我站起身,手中术法光芒注入他心脉,令他心脉上光华更甚。
“别死了,我等你起来,斗完这姻缘路上最后一场。”
第二天,辰时。
我和夏夏换了岗,我住进了五百年前我自己的仙府,夏夏去了山洞。
在我熟门熟路找到自己藏钱的地方,拿了钱要去找人办事时,夏夏打开了她的阴阳鱼。
我眼前出现了夏夏那边的画面,是山洞的石壁。
“嗯?怎么了?”我问夏夏。
下一瞬,夏夏一转眼,目光便落在了面前那人身上——谢濯。
谢濯醒了,他正盯着夏夏的眼睛,他神色淡漠,眼中暗藏寒光,仿佛一眼就透过夏夏的眼睛看到这边的我。
我身形一僵,随后面色一沉,定了心神,我问夏夏:“他干什么?”
夏夏沉默了一瞬,然后乖乖回答:“我刚来,他就醒了,然后看到我耳朵上的阴阳鱼了……”
我明白了,定是谢濯给夏夏施压,让她跟我通信的。
“伏九夏。”
谢濯唤了一声,夏夏的视线猛地高了一截,仿佛是因谢濯的这一声唤,挺直了背脊。
“过来。”
他这个“过来”,总不能是叫在他面前的夏夏过去,他自然是听到了夏夏跟我说话,叫我过去。
那我能过去吗?我当然不去啊!我又不傻!
“告诉他,做梦。我很快就能找到谢玄青,然后把一切都扳回正轨。”
说完,我还不忘给夏夏打气:“你别怕他,就跟他大声说话,他跟我还有血誓呢,他身体里的血誓知道,他打了你就是打了我,他不会打你,放心大胆地骂他!”
夏夏也很争气,听到我的话,视线又高了一截,仿佛提了口气一样,她说:“她是五百年后的我,她又不傻。她当然不会过来!她说她已经开始找谢玄青,等她找到了,我就去和谢玄青相遇,再次缔结血誓,一定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
是!就该这么?他!夏夏!解气!
哪儿想谢濯一声冷笑,满是嘲讽。
“晚了。”他说,“谢玄青,有别人去救了。”
我愣住,夏夏也愣住。
“问他什么意思!”
夏夏几乎与我异口同声:“你什么意思?”
“患难相救,换个人,一样救。”
谢濯沉稳平静又冷漠地注视着夏夏的眼睛,仿佛也注视着我:“让另外的人,做同样的事情,不难。”
我当即倒抽一口冷气。
昆仑二月的空气尤其冷,直接刺得我肺疼。
“你……你是说……你……你已经安排了一个别的女仙去救谢玄青?!”
夏夏不敢置信。
我也不敢置信。
我盯着夏夏眼中的谢濯,恨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他妈的!谢濯!釜底抽薪!
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招!他是怎么做到的?!
“别挣扎了,伏九夏,你我姻缘……”他顿了顿,“断了。”
“没断!”
夏夏听了我的话,立即对谢濯复述:“没断!”
谢濯眸光微微一动。
“只要没有回到五百年后,这姻缘就还有救。”我气得咬着大拇指的指甲,一边火速转动脑子,一边安排夏夏,“抢,横刀夺爱地抢!夏夏,你今天别盯着他了,去雪竹林找人,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把相遇的地点还安排在雪竹林,但也是个方向。我们不能耽误时间了,多拖一天对我们来说都是致命的!”
“好!”夏夏立即站起了身。
“等等!”我又吩咐夏夏,“把我昨天给他下的护住心脉的术法抽了!”我骂骂咧咧:“他就是个卑鄙小人,不能让他好起来!”
“好!”
夏夏狠得下心,直接反手就把我下给谢濯的术法撤掉了。
霎时,谢濯本恢复了点血色的面容变得更加苍白。
他咳嗽两声,方才听闻“没断”时那稍缓的表情,又沉凝下来,换了一副冷嘲热讽的面孔,看着夏夏。
“没有你的术法,我也能恢复。”
我告诉夏夏:“他这伤要站起来得十来天,我们还有时间,夏夏,赶紧走。我这边也要抓紧。”
夏夏没有耽误,立即转身离开。
“雪竹林那么大,我怎么找?”
“只能用笨办法了,一点点找,我先去找吴澄和老秦探查消息,分头行动。”
关掉和夏夏的通信,我率先奔赴翠湖台。
我心里又是着急又是恨,想到昨天自己面对谢濯的伤竟然有点心疼,我真的想掐死自己。
什么斗完这姻缘路上的最后一场,斗个鬼!谢濯这个狗东西配吗?我干脆听夏夏的建议,心一狠刀一落,杀了他一了百了吧!
那些斩杀邪祟受的伤,我就当没看到好了!
但我最终还是遵守了昆仑和修仙界的规矩,不杀斩邪祟之人。
谢濯得感谢我扒了他的衣服,看到了他这一身的伤,否则,明年今日,他坟头的草能长得比蒙蒙高!
我心急火燎地离开了自己的仙府,先直奔守备军营地,去找吴澄,可没想到,我刚走到营地外,就见几个军士仿佛见鬼一样看着我,转身就跑入营地里面去了。
我正着急找吴澄问事情,没有细想。可当我跨入营地,被一个巨大的术法金网绑住的时候,我立即反应了过来!
昨天吴澄接到密报,误以为夏夏修习邪功,夏夏急着离开,只打了吴澄一顿就直接跑了。吴澄这个铁憨憨!定是以为夏夏真的修了什么不得了的邪祟功法,入了邪魔之道!
他今天这是在军营布了阵,要来抓夏夏啊!只是没想到我今日正巧来着了道!
“放我出去!”我在金网里面大喊,“吴澄!你个憨东西!你被骗了,我才没修什么邪祟功法!放我出去!”
“老大!”吴澄从一旁跳了出来,“别挣扎了,你就坦白吧!”他看着金网里面的我,一脸痛心疾首:“到底是为何走上了这条道路,你说,我们知道,修行之道艰苦难行,你一定有你的难言之隐,才会一时被邪祟迷惑了双眼!”
在吴澄身后,一众军士既同情又戒备地看着我,也不知道这个憨憨跟他们把事情说得多严重。
我咬着牙,忍着情绪,不让额上的青筋爆炸,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表现得平静一些。“最后说一次,我没有修行邪祟功法!”我道,“我身上一点邪气也没有,你看不出来吗?!”
吴澄皱着眉,上上下下打量我:“不行,有的仙人入邪道,是可以掩盖自己身上的邪祟气息的,我不能放你出来。”
他转头,对身后其他将士说:“你们去禀报上仙吧,让上面遣个轮值上仙过来看看。”
在我飞升上仙之前,守备军是没有上仙的,将领们轮流当值,有要事便会请其他轮值上仙过来探看。吴澄的做法,倒也没错。
只是因着我如今是被谢濯陷害的,我对吴澄的这个举动,真的是又恼又恨,恼他耽误我时间,恨……自然是恨谢濯去了!
狗濯不当人!明明人不在,却还在给我找麻烦!
我隐忍情绪,看着吴澄,咬着牙骂他:“我身上要是没有邪气,你是不是要切腹谢罪给我看看?”
吴澄拉着金网,把我与网一起在地上拖走:“要是老大你真的没入邪祟之道,那当然好了,但这件事咱们不可掉以轻心,老大,你要理解。”
理解你大爷!
我被吴澄拖到了一个帐篷里关起来,他为防我逃走,还搬来了个小板凳,坐在我的面前,抱着胳膊,瞪大了眼瞅着我。
一个二百来斤的壮汉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显得更加憨傻了一些。
我揉揉眉心,平复心情,想着,今日不让哪个上仙来给我看看,我怕是走不掉了。
待着也是待着……
“我问你。”我开了口,“你从哪儿接到的密报?消息可信吗?你就这么相信?万一我有秘密任务在身,那人就是要害我,要耽误我时间,怎么办?”
吴澄闻言,一脸严肃的表情霎时露出了一点错愕。
他瞪圆的虎目眨巴了两下。“这……”他挠了挠头,“不能吧,我收到信时,也没相信,但上面明说,第二天一大早,你会出现在雪竹林里练邪功,我寻思着,那就来看看吧。但就是看到你了呀!你就是在那儿神神道道自言自语!”
我暗自咬牙。
雪竹林大得没边,但夏夏要去和谢玄青相遇,就一定会在那天的那个时间去雪竹林,吴澄身上带着腰牌,一定能感受到夏夏在的地方,这两个信息一合,按照这个铁憨憨的脾性,哪怕不打晕夏夏,也会与夏夏拉扯许久,定会耽误她的时间。
谢濯算得刚刚好。
“你要不是去雪竹林练邪功,那你去干什么呢?”
“我去采笋吃不行吗?”
“你篮子里的笋都不是现挖的,就是提着装装样子,我看出来了,那笋不新鲜!”
这种时候他倒是聪明了!
我气得不行,却无从辩解,只得在网中焦躁地抖起了腿,然后劝他:“别当兵了!早点回去种地吧!”
我是话出有因的,我知道,三百年后,昆仑太平得不像样,吴澄真的没有当兵了,他不算告老,却是还了乡,像我一样找了个妖怪伴侣。他们在昆仑北买了块地,有一手种地的好技术,他们隔壁当了八百年老农民的旱龟妖也没他种地天赋好……
当兵实在埋没他了。
我抖了会儿腿,忽然想到了新的谎言!
“我告诉你,吴澄,我现在是在执行秘密任务,你现在这个举动是在助纣为虐,你知道吗?”
多少当了五百年的上仙,我还是比夏夏有威严得多的。
吴澄确实有点被我唬住,他想了想,最后一咬牙:“不行,那也得等上仙过来看了再说!我不能私自放你走!老大,就耽误这么一会儿,你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吧!”
“行。”我抱起了手臂,“我不走,等人来看,但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哦,这个可以。”他老实巴交地点头,“只要不走,就没问题。”
“第一个问题,你方才说你收到密报是事发的前一天,你仔细想想,那天有什么细节,比如信是从哪个方向扔来的,人影从哪个方向走的,写信的纸用的是什么材料?”
吴澄思索了片刻,连连摇头:“都不知道,信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信看完了,那纸就直接烧成灰了。”
好啊!谢濯!不愧是跟我结假婚的妖!这事办得还真叫一个天衣无缝啊!
“第二个问题,最近昆仑境内,有无灵力异常波动?”
“有啊!”
吴澄干脆利落的回答,让我直接眼睛一亮:“在哪儿?!”
“西王母功法又进了个大阶!大前日刚刚出关!整个昆仑灵气大振,整整一天,从内到外,大家都感受到了呀!你忘了?”
我:“……”
隔了五百年,忘了这茬……
“还有前日,蒙蒙他们那个掌管昆仑花草树木的仙人飞升了,劫雷劈了一晚上,第二天日出时,那草木仙者荆南首便飞升成功了,成了藤萝上仙,你也不记得了?”
是的,我不记得了……
“还有就是昨日。”吴澄接着说,“咱们在雪竹林的时候,昆仑南口外面可热闹了!南荒和西海那边的两位大仙巡游天下,正好在咱们昆仑外遇见了,便在门口切磋斗法呢!那灵气震荡!将咱们盘古斧的结界都震得晃了晃呢!”
连着三日,跟搞联欢一样,天天都有巨大的灵气波动……
我扶额叹息。
我说呢,难怪呢。
同是在五百年前生活过的我,也是在守备军里待着的,若有巨大灵气异常波动,那当年的我怎么会毫无印象?
原来这三天天天都有大事,异常灵力波动下,掺杂着别的异常,那谁能知道呢……
“邪气呢?”我抓住最后一点可能性问他,“有没有谁观测到什么邪祟之气?”
吴澄摇了摇头:“这个我倒是不知……”
“邪祟之气?”
我背后传来微微低沉的嗓音,我转过头,看见一个瘦削的人影掀开门帘,逆着光走了进来,来人面色带着不自然的青灰色,我双目微瞠,一瞬间后脊便蹿起了一股凉气。
是他,这张脸,这个上仙,正是昆仑那唯一被西王母诛杀的食人上仙!
——荆南首!
他就是前天刚刚飞升的那个掌管昆仑花草树木的上仙,是蒙蒙的顶头上司,也是那个在我与谢濯成亲之后,让谢濯蒙冤的上仙!
他可谓是昆仑立山以来,在位时间最短的上仙。
只一年多的时间,便被西王母发现他生食仙人、摄取灵气,在将堕邪魔之道时,被西王母诛杀。
“藤萝上仙。”吴澄规规矩矩地给荆南首行了个礼,“您初飞升,便来劳烦您了。”吴澄指了指我:“这便是我们守备军中的将领伏九夏,还请上仙帮忙探探,她身体中有无邪气。”
有没有搞错,让他来探我身体里面有没有邪气?!他才是整个昆仑修行者之中离邪祟最近的一人吧!
“嗯,不劳烦的。”荆南首客气地回答着,他声音低沉,甚至还有些有气无力。可当他站在我面前,逆着光看金网中的我时,我觉得他那双眼睛毫无感情,如同在看一具死尸。
我以前与他虽无过多交集,但也见过他两面,我那时对他并无过多感想,只觉此人有些体弱,我还以为是他飞升之时渡劫渡得太勉强……
现下想来,他这个状态,当是灵气与邪气相冲的症状,有此症状足以证明,他已经……
食过人了。
他前天刚飞升,便已经食过人了?!
我正想着,荆南首已经俯下身来,他的头发垂在我面前,整个人带着一股湿冷的气息,他枯瘦苍白的指尖穿过金网触碰到了我的手腕。
我当即一个激灵,想要抽回手腕。
但就刚才那短暂的相触,荆南首的目光却像是被什么点亮了一样,他那双死气沉沉的眼当即一抬,如暗夜寒光慑人地盯在我脸上。
他张了张嘴。
我看到了他森白的牙齿……
我心中一凛,当即不愿再被摁在这个地方任人鱼肉,我手中掐诀,直接站起身来,周身灵气化为刀刃,将金网尽数切断。
金网“嘭”的一声崩开,裂得帐篷中到处都是。
吴澄像被吓到了一样,眨巴着眼睛看我:“这是缚仙网啊……怎么……九夏,你功法何时精进了?”
我比夏夏多做了五百年的上仙,哪怕穿过时空消耗了很多,但要在短时间调动体内气息,夏夏自然比不上我。
我瞥了吴澄一眼:“邪祟之道我没入,这是我最后一次说,你不信,我也无所谓。”
吴澄愣愣的,仿佛被我的气势唬住了一般,不知该怎么与我对答。
我看向荆南首,那金网断绳自然也崩到了他的身上。
荆南首没生气,反而好整以暇地拿掉自己身上的断绳,拍了拍衣裳,用温和公正的语调说着:“邪祟一事,事关重大,伏将军莫觉冒犯,我也只是秉公行事。若伏将军身上没有邪祟之气,我自然不会为难。”
听他跟我打这官腔,我当即一声冷笑,反唇相讥:“确实,邪祟一事,事关重大,我见藤萝上仙面色有异,似是灵气相冲之症状,多少初入邪祟之道的人,也是如此表象,既然上仙如此想探个究竟,不如一同前去西王母面前评断?”
我把邪祟这口锅甩到他头上,吴澄没想到,荆南首也愣住了。
我环抱着手臂看着他,心想,没想到吧,我还带预言的。
我若真是夏夏,可能就被他这上仙的身份唬住了,但……谁还不是个上仙呢。谁还不知道,在这里的三个人,就他真的心里有鬼呢。
这个荆南首,未来会吃掉我昆仑仙者四十八名,从他方才的举动来看,他对我似乎已经有了想法,我哪儿还能随便让他探我内息?方便让他知道以后吃我的时候,是放盐还是放糖吗?
不如大家一起去见西王母,早点把他解决了,还能救下一些无辜性命。
“怎么?上仙不愿意?”
荆南首沉默片刻,倏尔低头一笑:“伏将军……”
我还待他言语,却不想荆南首竟直接身形化影,转瞬便停在了我身后,我心头一凛,抬手挡住了他一只手,交手瞬间,我便知道……
完蛋,这人虽刚飞升上仙,看着体质虚,但还是比我这刚穿过时空的人要强上许多。
打不过,得撤……
我闪身要走,却没想到荆南首另一只手极快地抓住了我的手臂。
只听“嗤”的一声,伴随着我的衣袖被撕裂,我只觉手臂上一阵火烧的灼痛。
我退开,停在帐篷门帘前,背对门帘捂住手臂。
我手臂上已经被他抓破了皮肉,留下了不浅的三道伤口,哪怕我捂住了伤口,那鲜血也从我的指缝中流了出来,滴落在地上,滴答作响。
“上……上仙!”吴澄没想到他会直接动手,见我流血,登时大惊,“还未坐实,上仙不可以……”
荆南首看也没看他,直接一抬手,指尖一弹,一道光波击中吴澄,吴澄两眼一翻,昏迷过去。
我眉头一皱,但见荆南首完全没有去关注吴澄,他丢了撕下来的我的衣袖,抬起沾了我鲜血的指尖,随即用舌尖舔掉指上鲜血……
见他动作,我厌恶得脊背发凉。
“伏将军……”他似品味了一下我的鲜血,然后走向我,犹如在走向猎物,“你体内气息当真是,一尘不染。”
我向后微微仰了仰身体,此时有一个温热的手掌抵上我的后背,安抚了我的寒意。
我心头几乎是下意识地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和身影——
谢濯……
我回头,却愣住。
来人笑眯眯地弯着眉眼,鬓边垂下的发丝带着几分慵懒随意,正是那价值三块上等灵石的老狐狸。
“老秦?”我呆呆地看着他。
他是来……
老秦一只手抵在我后背上,另一只手拿着他常在掌心把玩的扇子,然后用扇子撩了一下头发,一副来得有些匆忙的模样。
“九夏将军。”他笑着和我打了声招呼,随后看向我面前的人,又扫了一眼旁边昏迷的吴澄,“怎么,你们昆仑守备军内部是允许打架斗殴的?这在我们翠湖台可不行。”
听他这话,我懂了,他是来帮我的。
老秦说完,反手用扇子一划,帐篷门口的门帘便掉在了地上,外面的军士也都能看到里面的情况了,看见吴澄晕倒在地,纷纷围了过来,好奇地张望。
有人在问:“大吴怎么晕过去了?”有人在看我:“九夏,你手上这伤怎么回事?你们动手啦?你不会真的……”
面对众人的目光,荆南首丝毫不慌乱:“吴澄将军是我弄晕的。”
他态度温和,要不是我知道他真的会吃人,我都要被他带偏了去。
“我要探查伏将军体内有无邪祟之气,伏将军不愿配合,我一时心急动起了手,吴将军想拦,我便先让他睡了过去,没想到……”荆南首目光轻浅地看着老秦,“翠湖台的……秦管事,你是经商的妖,素来不沾昆仑内事,偏巧今日来了昆仑守备军营地,有何贵干?”
荆南首这话听着无碍,实则凶险。
老秦是翠湖台的管事,那个地方本来就易生邪祟,是我们守备军经常突击检查的地方,他平时躲守备军都来不及,今日竟然直接送上门来,实在奇怪,偏偏还干涉的是荆南首查我体内邪祟之气一事,更是奇怪。
果然,荆南首说完,外面的守备军皆看向老秦。
千年的狐狸倒是不慌,他温温和和地笑着:“探个邪祟之气而已,藤萝上仙这都将九夏将军的手伤成这样了,还没探明白吗?”
老秦挑开我还捂住伤口的手,让众人看见鲜血淋漓的三道伤口。
守备军众人有些不满。
我昆仑守备军,对邪祟毫不留情,但对内,无论兄弟姐妹都是极护短的。
“藤萝上仙第一次来轮值,便直接打晕一个,弄伤一个……”老秦在一旁唉声叹气,添油加醋,贱兮兮地挑动情绪,“这还只是探个邪祟之气呢……”
我见众人起了不满,瞥了老秦一眼,也连忙往他手臂上一靠,故作无力地配合他的演出。“我好像血流得有些多了,我好晕……”
老秦扶住我,我一只手扶住额头,在指缝里探看荆南首。
他也是个稳得住神的,被我和老秦这一波配合打下来,丝毫没慌,神色间甚至还带了些懊悔似的,叹息道:“抱歉,是我初飞升,未曾办过这些事,心急了。”
好个食人上仙,难怪在昆仑吃了那么多人,还能掩藏身份如此之久,凭这演技,谁能怀疑到他头上?
我手肘拐了老秦一下。
老秦心领神会:“不怪上仙,既然九夏将军身体里没有邪祟之气,那我便先带她去休息了,吴将军便由诸位照顾吧。”
“秦管事。”老秦带我撤退之前,荆南首又阴阳怪气地开了口,“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来昆仑守备军是做什么的?”
“哦?”老秦回头,用最纯情无辜的眼神看着荆南首,“藤萝上仙还没看明白吗?我是来追求九夏将军的呀。”
他说得一本正经,理所当然。
“怎么?”老秦故作惊讶,“昆仑守备军的女子,都不能被外面的人追求的吗?”
守备军其他人听到这话,一时微妙地吸了一口气,扬起了眉毛,然后再没有人开口,只目送我与老秦走远。
我知道他是逢场作戏,于是悄悄夸他:“你可以啊,让我都有几分信了。”
然后立马得到了老秦的回复:“那你千万不要接受我的追求,秦某可承受不了。”
他这话答得奇怪,我瞥了他一眼,没有多问。
行至无人之处,我从老秦胳膊里挣了出来。
“千年的狐狸,多谢相救了。”
老秦摇着扇子,笑了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我一挑眉梢,盯着老秦,忽然直觉有些危险。
“受谁之托?忠谁的事?你怎么知道我遇到麻烦了?你为什么会突然来救我啊?”我越问越觉得不对劲,我们现在似乎还没那么熟吧?
老秦依旧笑着,但他笑着笑着,就对我弹了一下手指头,一道术法光芒直接缠住了我,将我绑了起来。
“有人推测,你今天应该会来找我。”老秦说着,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而他的话也正印证我的猜测——
“我本来在翠湖台设了局,准备等你自投罗网的,没想到,你半道发生了意外,我就被叫来救你了。”
老秦指了指他的耳朵。
他耳朵上有一个方块形状的白色点点,可不正与我和夏夏耳朵上的阴阳鱼是一样的东西?!
他妈的……
“伏九夏。”老秦笑眯眯地看着我,但此时此刻,我似乎能透过老秦的脸看到背后谢濯的脸,也能将老秦的声音转变为谢濯的声音。
老秦说:“他让你过去。”
我直接一个转身,哪怕全身被绑住,我蹦也要往远处蹦去,但老秦哪儿能让我蹦远。
我后衣领被老秦一抓,直接被提到了空中。
一阵风声之后,我被丢到了雪竹林的山洞里面。
幽暗的山洞里,靠墙壁坐着的人,不是我的前夫谢濯,还能是谁!
我恨得咬牙切齿,捶胸顿足:“你妈的谢濯!你策反我的人?”
谢濯没有任何回应。
反倒是老秦回答了我:“九夏将军,此言差矣,我何时成了你的人?”
我瞪着老秦:“你上一次是帮我的!”
老秦摸不着头脑:“何来上一次?”
一时间,我无从解释,只得咬牙切齿地盯着谢濯。
谢濯终于瞥了我一眼,但目光却直接落在了我的手臂上。
他盯了许久,又转过头去:“用他,是你启发的我。”
那谢濯是不是要感谢我一下?
我盯着他,怕他现在就掏出盘古斧带我回五百年后,于是我决定虚张声势一下,吓唬他:“谢濯,哪怕你今日抓了我,你也休想就这么带我回五百年后……”
老秦打断了我的话:“他还能带你回五百年后?”
我错愕地看着老秦,什么?这老狐狸知道了五百年的事情?难道谢濯都告诉这个千年老狐狸了?
谢濯这个人……
谢濯这个人什么时候会相信别人了?还会找帮手了?
在我再次感慨我结了个假婚的时候,老秦看着谢濯说:“他现在可是伤重得连御风术都使不了,还能使盘古斧?”
我闻言,心里嘈杂又浮躁的情绪稳了下来。
连御风术都使不了……
我看向谢濯,他还是坐在昨日的地方,真的是一点地儿都没挪,但在他身侧,却有鲜血渗出,淌了一地,似乎是……
伤口又裂开了。
“要不是他去不了,方才出现在守备军营地的人,就不会是我了。”
我听着老秦的话,一时有些沉默。
我隐隐能将谢濯做的事情串联起来了。
想是谢濯这次过来之后,为了阻止夏夏与谢玄青相遇,他除了给吴澄密报外,还找到了老秦,不知通过什么办法,让老秦答应与他合作,还给了老秦阴阳鱼,方便他们联系。
谢濯应该是预判了自己之后会受伤,有段时间动不了,所以让老秦来给他办事,比如说——抓我。
此前谢濯让夏夏与我沟通,是想探知我的行事方法,他推测出了我会再次去找老秦,于是让老秦在翠湖台设局,等我一到翠湖台就把我抓了,却没想到我在守备军营地里面出了事。
谢濯身上的血誓之力能感应到我出事了,他本来想来救我,结果挣得身上伤口都裂了,也用不出御风术,然后才通过阴阳鱼,联系老秦去了守备军营地……
我这个前夫……
似乎是嫌老秦话多,谢濯瞥了老秦一眼:“你该走了。”
老秦笑笑,摇了摇扇子:“不打扰了。”
老狐狸转身离开,留下被绑着的我和同样不能动弹的谢濯。
他坐在山洞一侧,我坐在他的对面。
“你不是想杀我吗?借那人的手把我杀了,不好吗?”
“这就是我要解血誓的理由。你以为我想救你吗?”他带着一身为了救我而挣扎流出的鲜血,盯着我,恶狠狠地说,“伏九夏,待回到五百年后,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我撇嘴:“你赶紧闭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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