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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9 章 二十一


“这么大的赌场,一桌人故意出老千,坑我。”

        男人松开短刃,没有看那名哀嚎不断的赌徒一眼,侧过身对上前询问的伙计摊开双手,然后把手心翻到底下,做出一个没有攻击性的姿态。

        “不太好吧?”

        宽额细眼颧骨凸出,玉水大街上常见的长相。声音有些喑哑,像是许久没有喝水,除此之外,一时听不出破绽。

        但刚刚那一瞬间,贺今行看到他一双手上,虎口、指腹和指根相连的掌肉上都布满厚茧。

        “你想干什么?”赌场伙计问他的时候,抬手把分散在场子里的打手都给招了过来。一人处理昏死过去的赌徒,其他人都提着手臂粗的木棍围住那个男人。

        这一桌的人早跑了,就剩男人气定神闲地待在原地,举着手道:“我虽然是来消遣的,但被坑了这么多钱,很不爽啊。你们做庄家的总得给我个说法吧?”

        伙计眼光厉害,没把这人当一般赌徒看,皱眉:“你想见我们老板?你是谁?”

        男人笑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兵罢了。”

        “哪里的兵?”

        “还能哪里,当然是……”

        “装得不够真。”贺今行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所有人都看向他,包括这个眼神陡然冷下来的男人。

        在伙计询问原因之前,贺今行出手如电,一掌拍向这人面门。

        对方反应极快地打开他的手,一掌按上赌桌,抓了大把碎银掷向他头脸。他立刻侧身躲开,脸颊上仍是一凉,漫天细碎方正的银锞子在他眼前落下。

        男人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你又是谁?管爷爷闲事。”

        贺今行甩了甩手臂卸力,对伙计说:“这好像是你们的钱。”

        对面的人脸色一变。伙计定睛一看,嘿,真是他们账房铰的,顿时绿了脸。再回头,男人已经踹开两个打手,冲向大门。

        “追!”

        贺今行比他们先一步翻上赌桌,欺身斜刺上前伸手一捞,抓住了一截棉布衣摆。

        那人停步转身,他恰好抬头,一瞬间四目相对。

        下一瞬,手刀挟着破风声砍下来。贺今行手腕一翻,贴上对方手臂顺势一沉,再反向上欲卸人关节。谁知手底下抓住的却仿佛是一截铁棍,根本折不动。

        他心道不好,立刻撒手,只听头顶一声怒笑:“找死!”

        又一掌贴着他耳廓劈到桌上,力道之大,直接将赌桌劈裂两半。

        贺今行滚下桌,撑地跃起。

        那人已经蹿出了两张赌桌的距离,追上的打手全不够他一拳或是一掌。

        “快拦住他!”伙计大喊。然而就近的赌徒们仍沉浸在赌局之中,押大押小的叫喝不断,于是伙计转而吼门子:“关门!关门!”

        两个守门的立即一人推一边大门。

        “岂敢!”那人大喝一声,随手抓来一个就近的赌徒,拦腰举起,像扔一块石头似的向大门处扔了过去!

        赌徒砸到两个门子倒成一团,很快做了那人的踏脚石。

        好强的力量!贺今行绕开他们,紧随着冲出半合的大门,几乎是下意识地贴上了匕首。

        大街上挂起了灯笼,依然热热闹闹,来往不歇。而那个男人已经过了他们的马车,即将融入人流。

        他不能把匕首当飞镖扔,就叫在外的同伴:“桑纯!”

        坐在马车顶上的少年闻声立即回头,一眼看清形势,拔出链子刀甩向那人。

        男人听声辨位,仰身大旋,耸腰起时抓住铁链,一挽一拉,一下就将桑纯拽了下来。

        桑纯的面貌在他眼里瞬间放大,令他讶异道:“西凉人?”

        然后目光一凛:“不对,是杂种。”话落,甩开链子刀,一脚把人踹了出去。

        刚跳下马车的星央及时接住桑纯,贺今行赶到他们身边,“怎么样?”

        桑纯按着胸口脱离星央的搀扶,吐出一嘴血沫子,“没事儿。”又恨道:“下一次我一定要打碎他的头颅。”

        “追吗?”星央抓住套马绳,看着他问,然后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脸,“有伤口。”

        “不小心擦了一下。”贺今行盯着即将消失的背影,用大拇指腹揩掉颊上渗出的血,也转头看马车,“兑钱要紧。”

        星央困惑地皱起眉毛,但仍旧听话地守着马车。

        赌场伙计这才带着一群打手追出来,人早没了影儿,只得悻悻收手回去上报老板。

        贺今行跟着他去见老板,赌场认信物不认人,没多久便将马车拉了进去。

        近些年来,铜钱越来越贱,黄金越来越贵。

        今次五千两黄金,换到了十万两银票。

        双方都很满意,贺今行顺便口头描述了一下那个人的画像,帮助赌场抓贼。但他总感觉这不是对方本来的长相,于是和老板约定,后半夜或是明天若有消息,就派人来知会他一声。

        然而直到翌日傍晚,都没有消息传来。

        赌场是玉水最大的地头蛇,说是对本地民众了如指掌也不为过。但一天一晚都没有找出那个人,说明他不仅可能易了容,多半还是外来人。

        而这段时间的玉水,满大街都是外来的商队,那个人也极有可能混在商队里。

        贺今行带着星央与桑纯在城里逛了一整日,没有发现任何迹象。临近日落时分,便晃悠出了西城门。

        大批商队正从这里离开玉水,大路上都是赶驴拉车载满货物的商队,他们排着队前往秦甘道,队伍长得看不见首尾。

        三人骑马离开官道走戈壁,把商人队伍甩在后头,一个时辰就赶到了秦甘道的入口。

        先到的商队已经架起火盆,在官道两边安营驻扎,将这片荒凉空寂的戈壁,在这段时间里短暂地变成人烟稠密的集市。gonЪoΓg

        秦甘道此时在封闭中,要等到今夜子时才会开放。到那时,关内的大宣商人和关外的西凉商人都会进入道中,在各自划定的区域内铺摆摊档,开始交易。

        玉水则会变回平时的模样,又因年节,外来人更加稀少。有心人要想不被清查出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跟着商队离开玉水,混进秦甘道的互市中。

        贺今行把昨晚在赌场拿的一幅画像交给桑纯,让他先回关去找王义先,安排人在子夜查关的时候特别注意这个人。

        山口建有岗哨,守有重兵。商人们心有敬畏,扎营时特意保持了两三里的距离,正好方便桑纯悄无声息地摸过去。

        剩下两人则盯着陆续到来的商队。

        那个人不是一般的高,除非把骨头给锯一截,否则只要出现在贺今行视线里,他很容易就能认出来。

        他也想过对方或许根本不到这里来。但既然在这个时间出现在玉水,又假扮是仙慈关的兵,这段时间最有可能被图谋的就是互市。不管逮不逮得到人,只要互市期间不出事,就一切好说。

        他思来想去,想到那人看到桑纯说的那两句话,为以防万一,又让星央到秦甘道另一头的关口去守着。如果他这边盯梢盯脱了,也多一重保障。

        戈壁平坦,树木少得可怜,没什么可以藏身盯梢的地方。贺今行就假装是哪家的护卫,在最边缘的几家商队营地之间转悠。

        越来越多的商队到达,营地迅速扩大,商人们和他们聘请的护卫们都忙得热火朝天,无人在意隔壁的人忙与闲。

        一直到亥正,贺今行都没有发现目标。他这一生很缺时间,但最不缺的就是耐心,所以依旧高度集中精力,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绝大多数军队士兵在非战时都是日复一日地训练,十分枯燥。而斥候哪怕在执行任务时,都依然地枯燥无比。

        在仙慈关,他就是一名轻骑斥候。他可以在这里盯到正月十五,互市结束,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任务枯燥是好事。因为所有的不枯燥,都需要拿命去搏。

        忽然,一片马蹄落地声传入贺今行的耳朵,声音不算齐整,其中一道却比旁的都沉重许多。

        好马。他立刻循声望去,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一群人中鹤立鸡群的那一个。

        几乎是同时,那个男人有所感觉地看了过来。

        贺今行站在帐篷投下的阴影里,面无表情,目光就如同今日的天气。

        对方却在火盆照耀之下笑了笑,翻身下马,一边解下腰间挎着的牛皮水囊仰头豪饮,一边走向他。

        男人走近了,放下水囊,胡茬上沾满了水滴,飘出一股酒气。

        “我说这位小兄弟,咱们无冤无仇,你昨日坏我事,今日竟然还敢在这里蹲我。”他夸奖似的伸手做出欲拍人肩膀的姿态,点头道:“胆子很大。”

        “不是玉水产的酒。”贺今行截住他抓向自己脖颈的指节,另一手拍出,未落到对方胸口,又立即撤回架住横袭而来的肘击。

        压力之大,令他后滑一步,不忘质问:“你到底是谁,昨日在赌场有什么目的?到这里又是为什么?”

        “我看你不像是本地人,竟也闻得出。”男人加重力道,一寸地一寸往下压,“没想到你心眼这么多,算我失策。”

        贺今行不欲搏力气,一脚踢到他腿骨上,借力空翻后退。站稳后左右一扫,抓了根支帐篷的棍子,旋身一棍敲了出去。

        棍子不长,但由他上剃下滚,兼打兼剪,舞得虎虎生风。

        男人没有称手武器,左闪右躲,挨了几棍便堪破棍法,觑机抓住棍稍,用力拉向自己,狞笑:“我告诉你也无妨,进赌场当然是为了捞钱。”

        贺今行与他角力僵持,“你在说谎。”

        “难道敲诈不是赌?”

        “诈赌何需冒充西北军。”

        “哦?”男人顿了顿,手下一声闷响,松掌后木屑四溅,双手往前再抓上木棍,用力一拽。

        “我不是,难道你是?”

        贺今行同时收力,让自己被猛地拉过去的瞬间,伸手摸向对方的脸。

        他怀疑对方脸上蒙了一张假皮,指尖挨到的那一下却是温热的人皮触感。

        男人当即侧头躲开,手中棍子一扫,将他拦腰扫出丈远。

        两人打到了官道上,被惊动的商人喝止他们:“这些日子可不准闹事!闹事的都得被抓回玉水蹲大牢!要打远些打,别牵连我们!”

        贺今行爬起来,忍痛提气,握拳在身前,周遭的其他商人也撵他们。

        那男人先前藏身的商队不见踪影,很可能本就不是一路人。

        他咬了下嘴唇,压住痛感,却见对方兀地转身冲向秦甘道,便也立刻追上去。

        官道两边都是火盆和帐篷,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投掷的东西。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都拼了命地狂奔。

        将要冲出商队营地之时,贺今行终于追上对方,又一轮交手,对方却并不恋战,一招一式皆为脱身。

        他留不住人,瞥见最近的帐篷前有一桶水,奔过去提了来。再偏离官道追出几十丈,距离够了,才连桶带水砸向对方。

        男人骤然刹住脚步,折身撩臂一拳打烂了木桶,桶里带着冰碴子的水却尽数泼到了那张长相普通的脸上,划出几道血痕。

        他猝不及防地闭上眼睛,贺今行抓住机会助跑跃起,飞出一脚踹到他背心,将人踹了个狗吃屎。

        男人摔到地上就势滚了几圈,惊起一地沙尘。挺身欲起,下一脚却扫了过来,不得不再次仰倒贴地。

        贺今行收腿踩住他一条手臂,一矮身,膝盖就压到了他脖颈上。

        “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有意思。”男人很慢地呼出一口长气,抬起另一只手,把脸上混浊的血水和冰碴子都给抹掉。

        借着星光,贺今行看清了对方的脸。

        没有了其他东西修饰掩盖,这人的鼻型更加高挺,眼窝更加深邃,甚至睫毛都浓重了许多,再也不像关内人的面貌。年龄也变小了些,应该只有二十多岁。

        他的猜测成真,“你果然是西凉人。”还是个精通大宣官话和甘沙方言的西凉人。

        对方却把手摊开,让身体放松下来,“西凉人又怎样?你的同伴里不也有西凉血统吗?”

        “他们和你不一样。”贺今行不欲多说,抬掌按上他的心口,稍有不对就能发力毙命,“你的身份,目的,何时潜入关内,预备何时离开?谁协助你入关,谁又在玉水接应你,还有哪些同伙,你最好全部从实招来。”

        男人不说话,就静静地盯着他,两只眼珠子转来转去,嘴巴却闭得紧紧的。

        贺今行皱眉道:“不要装傻充愣。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是细作,不会杀你,但会把你交给仙慈关,让他们审问。”

        话音落,却听数十支号角同时响起,沉郁的角声远远荡开。

        男人忽然大笑:“子时到了。”

        “嘭!嘭!嘭!”

        商队营地里燃起烟火,成百上千朵烟花在夜空绽放,与欢呼声一起辉映泰半高山与荒原。

        除夕已过,天化十六年的互市从此刻开放。

        一支支商队举起火把,离开营地,走上官道。

        秦甘道的入口处也灯火通明,一名参将亲自率营镇守,守关的士兵挪开了鹿寨,摆出了两道关卡。

        同一时刻,仙慈关外,也有这样的队伍从秦甘道另一头进来。贺今行在刹那间就明白了男人大笑的意图,倏地拔出匕首,俯身对准男人的眉心,刃尖几乎刺进了皮肤,“你算的就是这个时候?”

        两人在距离官道较远的戈壁上,火光照不到这里来,他的心就如夜色一样冷。

        “又被你猜到了?”男人刚说完,就感觉到心口和脖子上的压力忽重,压得他差点喘不过气来,还是笑:“你敢刺下来吗?你敢压断我的脖子,或者拍碎我的心脏吗?”

        他断断续续地说:“此次西凉负责互市的是我阿布,用你们的话说就是我爹。此时有人顶着我的身份进了秦甘道,你说我要是回不去,我爹会怎么办?”

        “或许只能让跟随我们的商人而来的勇士们进来找我了,你说是不是?”

        互市喧嚣,不到明晚不会暂时停歇。贺今行听了一会儿,才慢慢松开他,说:“我不会给贵邦任何借题发挥的机会。”

        “你没有第一时间杀我,就不可能再杀掉我。”男人一脸放松地回道:“我叫那日阿,你可以记住我的名字。”

        “你非我同胞,没那个必要。”贺今行将手中匕首滑到对方脖子上,然后把人拽起来。

        “好吧,但你早晚会记住的。”那日阿没有再反抗,甚至可以说是十分配合。他要高一些,起身后主动驼着背就前者的匕首,“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见人不回答,又说:“我把我的名字告诉你了,也没有骗你,你应该礼尚往来。”

        贺今行拖着他往关卡走,持礼回以名字:“今行。”

        那日阿回想一圈:“没听说过。”

        贺今行不与他多说,免得不自觉漏了什么消息出去。

        走了一截,那日阿却像忍受不了周遭安静似的说:“你这样的青年,智勇皆全,不应该是无名之辈才对。”

        对方不回,他丝毫不减兴头,继续说:“不如替我做事吧。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得到。”

        “美酒,美食,美人;宝刀,骏马,金银。要什么有什么,绝不会亏待你。”

        “而这一切,你在西北军中很难得到吧。”

        “请你闭嘴,保持安静。”贺今行掀起他的衣摆,“再多说一句,我会把它塞进你的嘴里。”

        那日阿识相地闭嘴。

        “你爹既然就在关外,那就让你爹来和我们军师谈条件吧。看看他为了换你,又能付出多少代价。”

        贺今行到了关卡,没有在意商人的议论,直接向镇守的参将说明情况,把人交给对方。自述身份,却是前来互市一观西凉风情的云织县令。

        参将对此极为重视,招来手下心腹的一名守备,让其带一队士兵护送他们到仙慈关去。

        士兵拿黑布蒙住了那日阿的头,那日阿依旧十分配合。当然,他反抗也不会有作用。

        贺今行看着他这副态度,提议道:“本官以为,将他打昏更保险些。”

        说罢就抬手一掌劈在那日阿脖颈之后,后者紧握成拳的双手随着身体缓缓瘫软,把周遭士兵和偷偷打量这边的商人都惊得一愣一愣的。

        他捞住那日阿的身体,笑了笑:“走吧?”

        那队士兵下意识地跟着他过了关卡,然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去抬那个西凉细作。

        贺今行也自然地交给他们。

        这让士兵们更加迷惑,胆子大的守备就问:“这位县令大人,怎么亲自来?”

        西北这么多州县,没见过这么亲近边军的文官儿,还不带仆从卫士,有一身武力。

        “为什么不能亲自来?我见到你们就觉得高兴。”贺今行活动了一下手脚,惬意地说:“又高兴又安心。”

        这里是仙慈关,哪怕他没有使用“贺灵朝”的身份,他依旧下意识地信任这里,在这里敞开自我,比在其他任何地方都要自如许多。

        他直白又诚恳,反倒把几个兵给搞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都是老油子了,很快就应承了好意嘿嘿笑起来。

        秦甘道内沿路十步一火盆,整个山谷亮如白昼。两边山坡上没有植被覆盖,高处也隔十步就插有一面军旗,旗帜下有军士站岗。

        已经进来的商人们搭起棚子摆起摊架,一样一样地码放自己远道带来的货物,也丝毫不担心。

        这样的地形,这么多的军士守在这里,还需要担心会遇到什么匪盗抢劫之类的危险吗?

        贺今行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些忙碌中的商人,试图看出一些不同寻常的痕迹来。

        秦甘道的地形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有心既可知。打晕那日阿,只是为了防止他在中途悄悄留下什么讯息或者记号。他一个人绝对进不了仙慈关,定然是关内有人暗中相助。

        山道走过一半,就到了划给西凉商人的区域,这一段更是看不出什么了。

        他跟着守备到了仙慈关内城,层层报上去,很快就被传唤。

        王义先正在琢磨桑纯拿来的画像,一听通报,立刻亲自来见。

        军师对于突然出现在关内的西凉人连生气带不耐烦,过了道流程,令守备带队回山口,便让属官把那日阿带下去,先泼醒了审问一番再说。他毫不留情,只嘱咐别留下明伤。

        人去了大半,贺今行又让桑纯去叫星央回来,就只剩他和军师两个人。

        他这才躬身作礼:“王先生,新年好。”

        王义先受了礼,又相对还了一拜,说:“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往宣京钻营,就你跑得远远的。”

        “凡事都有两面,这里离你们近就是好处。”贺今行笑着递出昨晚换得的银票。

        “就只晓得捡好话说。”王义先接过递来的银票,点了点数额,“虽然这些银票揣不到俩月,但金贵银贱竟然至此,不是良相啊。”

        “没办法,物价不是哪个人能压得住的。”贺今行就着兑钱这一段,再一次说起抓到那日阿的所有经过,最后道:“他伪装得极其老道,若非我知道军中士兵绝不会在除夕前几日出现在玉水,也会被他骗过去。”

        他怀疑有内鬼。

        王义先直接冷笑:“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帮他来冒充自家人。前些年都是些小打小闹,没精力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现在胆子大到这个地步,看来是再放纵不得了。”

        “先生成竹在胸就好。”既然军师不是毫无准备,贺今行不再过多担忧,又问:“我爹他?”

        “大帅正在看诊。”王义先正是因此有些暴躁,带他去见贺易津,“这大过年的,我都替他晦气。”

        “我早就让他看,他不肯,一定要过了今年演兵。结果呢,才下场几天,人就出问题了。”到了门前,他停下来,特地叮嘱:“你待会儿记得说说他。你说他,他还能听进去一些,我说他,他是一点儿都不听了。”

        贺今行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好好劝说老爹。

        王义先却忽然眸光一凝,眉头一皱,“你抓到那日阿,可有受伤?”

        他想了想,摇头。

        争斗难免挨打,被打到了,自然会痛。但挨的打自己能好,不算受伤。

        “总之别像你爹一样,以前仗着年轻弄一身的暗伤,现在就知道苦了。”王义先略略放心,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

        大夫已经开好方子,收拾完药箱,便拱手退下。

        贺今行在门外,低头等他离开,才跨进门。

        王义先正在看药方,看得又是一股心火冒起,问他:“谢冬没和你一起?”

        “你别向大夫发火。我这些老毛病我自己知道,就只能开这些药。”贺易津坐在堂上,有些无奈地说。

        他依旧铠甲不离身,只是外面罩了件宽大的皮袍子,袍子上面缀着细软的绒毛。

        “我让冬叔去荼州了。”贺今行说,走上前抱了抱贺易津,触摸到那些细绒都是暖和的,心里却有些发酸,“爹。”

        他爹往年从不穿皮袍子。

        贺易津只是用大手摸了摸他后脑勺的头发,“爹一直在。”

        贺今行便趁机劝他保重身体。

        他俩说话的丁点儿时间里,王义先出去叫亲兵抓药熬药,回来后情绪平复了许多,“荼州那边的矿怎么说?”

        贺今行回:“两座铁矿都归安县统一筹管,预计最快开春就开采。”

        王义先便道:“这么快。银矿不沾,铁矿我们总得分两口。”

        “我也是这么想的。”贺今行颔首:“只是宁西离雩关太近,长公主必定也会插手,我们是否要提前和长公主通个气?”

        “雩关不好说啊,就算晋阳殿下不运作,肯定也少不了她们的。”王义先沉思片刻,“我先行试探一番,成最好,不成就绕开。”

        “也好。”贺今行没有意见。能联合最好,不能就各显神通。

        贺易津却开口道:“那你顺道问问顾穰生吧。别看南疆远,这种有好处的事不带上他,他肯定要闹。”

        “这厮就会无理取闹!都是君绵给惯的。”王义先骂了一句,但以防姓顾的把大家的好处都给闹没了,还是打算捏着鼻子同对方通通气。

        不过他突然想到,“对了,他要那两百匹马还没送呢,还能再拿捏他一下。”心头又舒坦了些。

        说起这批扯皮许久才订下单子的马,贺今行问:“开春谁去送?”

        贺易津沉默了一下,说:“你长期大哥。”

        送马不是人到马出栏就能送的,所以他又问:“他已经去大遂滩了?”

        “嗯。”

        那今次就不能见面祝春好了,贺今行略有些遗憾,但这是没办法的事,转而又道:“南疆那边儿谁来接?”

        “总归是姓顾的,他们一家子里挑。”王义先因为顾穰生,对这一家子都没好声气,“钱还没给呢,我让长期先送到衷州就差不多了,拿到钱再送出西北。”

        贺易津十分信任地说:“你安排就好。”

        贺今行本是接着话题随口一问,得到没有确定的答案,又莫名有些可惜。

        他正想着,负责审讯那日阿的参将来报,对方要见大帅,说只有见到大帅才肯说出进关的办法。

        “好大的架子,仗着还没给他上大刑是吧。”王义先冷嗤一声,“不是皇族,也不是什么重臣爱子,就算把他弄死又何妨。”

        贺易津才知出了什么事,站起来,安抚道:“这事儿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义先,别把人弄伤弄残了,先递个疏到宣京问问。”

        王义先翻了个白眼,不是对这里的人,而是对奏疏递到宣京之后那些做决定的人,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出结果。

        西凉人咬死因互市误入,朝中重臣以和为贵,两边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行吧,反正咱们说了不算,我这就写。”

        “这个时间太巧。”贺易津说,迈步往外走,“我就去见见这个年轻人罢。”

        王义先嘴上说着写奏疏,脚上还是跟着前者一起。

        贺今行却不能跟他们一起去,便就此拜别。

        贺易津再一次摸摸他的头,“有什么事不好扛,就写信来找我。”

        他躬身送两人先行,下了关楼,星央和桑纯已经在演武场等他,高兴地向他挥手。

        关楼地下的暗牢里,被剥了上衣绑在刑架上的西凉青年忽然抬起头,看着走到他面前半丈远,身影就如山崩一般压过来的男人。

        “你就是贺勍?”

        “我是。”贺易津温和地眨了眨眼睛,“年轻人,说出你要见我的目的。”

        “没有目的。”那日阿摇头,“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从我们西凉翻过业余山上的冰雪,到你们大宣境内,就是想来看看你,看看曾经迫使我们将国都迁到婆罗山下的人。”

        “翻山?当我们都是傻子吗?”王义先笑了,“我建议你直接说出同伙,之后的半个多月,会好过一些。”

        那日阿也笑:“我已能征服高山,何需同伙。”

        贺易津拍了拍王义先的手臂,然后注视着那日阿,说:“将你们赶到淙河西岸的的人,是我的先皇帝,还有先秦王,不是我。”

        那日阿盯着他,眼里闪出恨意:“但是他们都已经死了,你还活着。”

        “对,十五年前到三十年前的一系列战争,从头到尾与贵邦作战的将领,只有我还活着。”贺易津坦承道:“如果你恨我,我很抱歉。”

        “哈?”那日阿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扭动挣扎着想要扑向他,束缚手脚的铁链哗啦作响,“你在放屁吗?你杀了多少人!你们垒了多少座京观!”

        仙慈关西去到婆罗山前,不管是草原,还是沙漠,都有数座白骨垒就的京观就像一座座缩小的城池,镇着西凉的国土,悬在每个西凉人的头上。

        “但是,年轻人,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贺易津只是一抬手,便轻而易举地将他按回去,甚至声音都听不出用力,依旧平和无比。

        “战争一旦开始,就必须有人背负最惨烈的结局。我身为大宣的将帅,绝不能让我身后的百姓来承担这样的后果,所以只能杀掉每一个想要进犯的你的同胞。被我杀死的人太多太多,我对绝大多数亡魂都感到抱歉,但仅止于此。”

        那日阿呸了他一嘴口水。

        “放肆!”周遭一众下属纷纷怒目拔刀上前。

        贺易津制止他们,叹道:“和平远比仇恨更加难得,也更加难以维系。你今日敢单枪匹马闯我仙慈关,而笃定我们不会杀你,就得感谢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他收了手,转身离开牢房,“就这样关着罢,条件得和送他来的人谈。”

        “你别走!你老了!我早晚杀了你!”那日阿挣扎更甚,铁链当啷不停,巨大的力气扯得刑架都疯狂晃动。

        审讯的军士咒骂着给了他两鞭子,才让他稍微安静下来。

        将将走出牢房的王义先听到这话,转身欲回。

        贺易津把人拉住,“互市开了,我们说好的,你要亲自盯着互市呢。”

        互市上的每一宗货物,仙慈关都会代朝廷进行抽成,作为税利上缴。但朝廷屡次不发饷,或者扣饷缺饷,他实在没办法,只能打破自己的底线,从旁想法,这些税也不能再像往年一样一分不动。

        “可是这兔崽子说你老了!”王义先比本人还激动,但被拉着,终究没真回去痛扁那西凉小子一顿。

        “确实老了。”贺易津早已习惯坦然地面对一切,反过来劝慰他放宽心,“老了不是死了,况且,我的孩子们还很年轻。”

        “阿嚏!”

        业余山脚下的大遂滩马场,贺长期从床上爬起来,边裹紧身上的棉袍边打了个喷嚏。

        “谁又在想我。”他咕哝着出了屋舍,绝不承认强壮如牛的自己可能是染了风寒。

        天还未全亮,北风呼呼地刮,与他住同一排屋舍的养马人都在屋门外哆嗦。

        大家互相看了看,一起哆嗦着去了他们负责的马厩。

        在大遂滩,马匹比人金贵。

        不止马厩造得比人舍好,宽敞又暖和。还因为马有转缰之症,稍不注意就可能发病,所以得小心再小心地伺候。

        贺长期舒服地伸展了一下,先是去察看自己负责的那匹马,确认马儿昨晚没有发生什么事故,才把只剩一点水的水桶刷洗干净,换上清水,放在这一格马舍外面晾一晾。等水变温的期间,就把马粪给捡出来,马蹄子给抠干净,再打扫干净马舍,把水桶提进来。

        最后才是给马儿喂料。草料都是三伏天里割来备下的,专门供马匹冬日嚼用,每天都得去专门的仓库领。

        贺长期端着大圆桶,拿着号牌,前往仓库。

        他到这里有段时间了,但从来的时候就听说管仓库的庾吏生了病,一直都是别人代管。今日进门就发现换了个人,他知道是原庾吏回来了,便本着多个朋友好行事的原则,主动上前打招呼,“大人新年好啊。”

        “新年好,号牌拿来。”庾吏抬头,同时伸出手。

        贺长期把号牌递过去,看清人脸时却是一惊,“杨大人?”

        “嗯?”杨语咸这才仔细看他,“……你是遥陵贺家的小子?”

        “对。”贺长期五味杂陈,“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您。”

        他还记得前年重明湖水患,他和今行因为救了一村人,当时还任知州的杨大人欲召见他们,被他们以学业为由婉言谢绝。

        后来他到南疆修行,就听说杨知州不知怎地卷进了贪墨赈灾银的案子,被押往京城,判了流放。就此再也没有见过。

        没曾想竟判到了大遂滩军马场。

        杨语咸人到中年再逢打击,面貌沧桑远超年龄,亦是百感交集,“你怎么也被发配到这儿来养马了?”

        “不,不,晚生不是被发配来的。”贺长期赶忙澄清,“我是来预备二月送马出栏的。”

        “不是被发配就好。”杨语咸松了口气,“你年纪轻轻,前程还远大得很,不该在此处磋磨。”

        贺长期看着他垮下去的肩膀,心里却有些难受。

        据他所知,那件贪墨案的主犯尚且只被流放到了甘中路,从犯却被发配到了秦甘路养马。怎能让人相信案子是真?

        至少在那次暴雨涝患当中,他所见到的杨大人的所作所为,当得起“父母官”三个字。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为您提供大神謜的六州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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