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2 章 二十四
“啪。”
贺今行放下笔,将签好的证明文书递给衷州府的胥吏,又接受了一些问询,那一批带着纯硝的货物便得已继续发往云织。
离开府衙的时候,雨还没停,但小了许多,轻飘飘地洒着。
他却没有跟着商队回去,也没有去找脚店留宿;而是骑着马,打着油纸伞,出了北城门,向距此最大的草甸而去。
按时间,西北军送马的队伍应当今天就能到达衷州。
他特意算好今日过来,就是想顺道见一见他大哥。冬天的时候想着除夕就能见面,所以没有写信,却意外错过了。
然而当他走了一下午,到达王义先所说的那片大草甸边缘,却并没有看到一个人一匹马的影子。
这边植被多沙尘轻,就连空气都清透许多。他心中却升起不好的预感,往前再走了几里,依旧不见人烟。
两边山峦变得低矮,起伏缓慢许多,村居和百姓踩出的土路也渐渐消失。
贺今行便知道从这里开始就有潜沼存在,不敢再随意骑马乱走,下马折了两根长树枝绑在一起。戳过了是结实的土地,才牵着马往前走。
不知何时,烟雨散去。夕阳迟挂天边,一片稀薄的霞光洒在无边的青草地上,亦真似幻。
贺今行忽然看见前方有旗帜飘扬的时候,还揉了下眼睛,确定没有看错。他飞快地接近,看清那是一面玄底白边的白虎旗。
南方军的人都到了,为什么大哥他们还没到?
旗下有一小股约摸百十来人的队伍,马匹都放在一边,着藤甲的军士们背朝他排成了几排,似乎在做什么。只听一声齐喝,所有人都倒退一步,气氛肉眼可见地松散下来。
很快一名放哨的军士也发现了他,大声汇报有一个人牵马接近。
其他军士们排排地转过身来,让到两边,露出最后一排的人。
什么人独自到这荒野来?顾横之刚刚救出两个陷进潜沼的部下,微微皱眉,回身看去,却骤然愣住。
他身旁的游击将军还在粗着嗓门指挥:“愣着干啥,不晓得接着怎么办咋地?赶紧把他俩衣裳扒了,换干的啊!还是咱们这藤甲厉害,在西北这个鸟地方都能发挥作用,二公子你说对吧?噫,这谁,西北军?不可能一个人吧?不像啊。”
“啊。”顾横之简单地应了声,又补充上一句:“是我朋友。”
“啊?”游击将军稀奇地仔细看向来人,二公子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能遇到朋友?
就见来人一身短打,一手牵着马,一手攥着根拼接的长棍。速度不慢,脚上靴帮却没沾多少水露草屑,是个惯走野外的练家子。这是他的第一印象,所以他才以为对方是西北军的人。然而再一细看,这年轻人面相挺俊,气度平和,通身不见丝毫杀伐之气,不像从军之人,更像是一个柔弱书生。奇也怪哉。
他疑惑间,他家二公子已经高高举起手臂,一边挥手一边迎上去:“今行!”
“横之?”贺今行亦惊喜非常,牵着马快步走过去,拍了一下对方的手掌,意外地说:“竟然能在这里见到你。”
顾横之抿唇笑了笑,没有说为什么,转身向大家介绍,“小西山同窗,贺今行。”
刚走过来的游击将军本习惯性地准备替他当传话筒,结果还没张嘴,话就被抢了,顿时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贺今行抱拳对他们和左右军士解释:“在下时任净州云织县令,因公务到衷州,才路过此地。不知诸位这是发生了何事?”
还真是个书生。游击将军先瞅了一眼顾横之,见他没打算开口,又根据他这态度估摸着此人应该是可以信任的,才说:“问题不大,咱们两个人不小心掉水沼了,现在已经被捞了起来。”
“嗯,这一片有潜沼分布,但不多,也不大,基本都在低洼处。你们不知道才中招,知道了应该很好防备。”南疆的地形最为复杂,沼泽之类的小块水域比西北多得多,看他们身上能浮水又透气的藤甲就知道,这片藏着潜沼的草甸对他们并不会有多大影响。
贺今行又问:“那你们接下来的打算是?”
游击将军又瞅向顾横之,后者微微点头;他心道,您和这位同窗关系这么好的吗?嘴上同时说:“我们也是在任务途中,但还没对接上,要去找任务目标。”
他只说了个大概,顾横之直接道:“我们与西北军约定今日在此交付马匹,但贺长期迟到了。”
游击将军傻眼了,行军任务的具体内容岂是能轻易告诉不相干的人的?
但他二公子不可能不知轻重,更不会随意地泄露军机,于是他颇觉古怪地顺着随口说:“西北军那边是步兵,步兵嘛,就是慢得要死。”
“不可能。”贺今行立即反驳:“我大哥他们行军严密,纪律第一,若非意外,绝无延误可能。”
看着周遭除了顾横之都不掩惊讶的众军士,他跟着解释:“我大哥就是贺长期。”
游击将军想到对方也姓“贺”,顿时明白了,“怪不得,你也是贺大帅的子侄,一家人呢。”南北三方边军,统帅互有交情,底下互相看不起。对于南方军的人来说,西北军值得尊重就贺大帅一个人。但贺长期因为在摧山营里待过,年末大比和顾横之一起助摧山营夺魁,站在这里的人都是知道的。贺长期是条汉子,那他的兄弟想必也不孬,众军士便对贺今行天然升起些好感。
贺今行闻言,微微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这游击将军再看自家二公子眼皮都不带掀一下的模样,显然是早就知道。他琢磨了一下,刨开都是同窗不说,他想到刚一见面,那贺今行说的“竟然在这儿见到你”,是“你”而不是“你们”。也就是说,他知道他们南方军会出现在这里,只是不知道二公子也来啊!
那人家都知道的事确实没什么好瞒的,他咳嗽了两声来掩饰尴尬。但随即又想,和他二公子关系好就是和他们关系好,都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有什么好尴尬的!但顾及到这是位书生县令,还是尽量斯文道:“那小贺大人是觉得出了什么问题?”
“能让他们延误的,无外乎天灾人祸。这个时间从大遂滩下来,可能遭遇的大一些的天灾只有凌汛。但不管是什么,我今日在衷州府办事,特意打听了一下,未听只言片语提及哪里遭了灾。”贺今行隐隐蹙着眉道:“我怀疑他们遭人拦截了。”
顾横之显然也有此看法,目光从他眉心上扬到天空,下令道:“救援宜早不宜迟。稍作休整,连夜行进。”
“是!”众军士齐声应道,轮流饮水吃干粮,又喂马刷马。
游击将军则拿出一张舆图,摊开来,正是脚下的甘中路地形图。但绘制简易,只有大概的山脉河流与城镇。
顾横之看了片刻,在衷州到苍州的山水脉络之间接连点出好几个位置,“埋伏点。”
山谷密林河湾,都是适合伏击的地方。
“苍州卫大营,菅州卫大营。”他又点了点舆图上两个没有任何标记的地方。
这张舆图没有标记,但他家中的山河图上有。而图上的山河、城池、关隘,兵营,皆在他心中。
贺今行明白他的意思,是将距离两座州卫大营较近的埋伏点排除,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两个区域。
“疲兵易挫。”顾横之的指尖接着从菅州腹地划到衷州腹地。
兵家常言“疲兵莫用”,用一支疲劳的军队执行军务,效果会大打折扣。但相应地,在地方军队因行军疲惫不堪的时候进行突袭,就很容易打败对方。如果是他拦截西北军的人,一定会选择在对方行军进程大半人马疲累的时候出手。
游击将军跟着二公子的思路走,下意识想说那就只剩三个埋伏点了。
却听身边另一位青年先一步说:“但他们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多半是被包了饺子,一个也突围不了。按照惯例,白日行进有前哨探路,我相信他们绝不会被包圆,因此,我倾向于对方是夜里动的手。”
得,他这废话不说也罢。他又往肚腹里搜刮了一下,想说那不是只要找到这支西北军夜里扎营的地方就行。
又听顾横之开口道:“可知脚程?”
“新马钉掌不宜多走,一日大约百里左右。”贺今行也养过马,大略知道一些。说完看着舆图,用目光划出无形的路线,然后在尾端指出两个地方,“他们近两日应该就在这附近扎营宿夜。”
顾横之轻轻颔首,目光安静地落在他身上,“先找近的。”
“这片草甸的大概范围。”贺今行在舆图上画了一个大圈,圈中一条河流蜿蜒横斜,正经过他先前指过的一个宿营地范围。他指尖点上那一点,“歇马要水要草,就是这里。”
顾横之对游击将军道:“整装,准备出发。”
却见对方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盯着他俩,他微微偏头表示不解:“嗯?”
“没事儿没事儿,末将这就传令。”游击将军终于有开口的机会,赶忙说道,仿佛为证明自己还有用处一般,说完就去办。
而后一边叫人一边心道,大帅看自己经验老道才叫自己一起来,说是路上照看着些。但这一路他能照看个啥?二公子一应判断老辣得不比他差,好在话少些,他还能当个捧哏。现在再加个新来的小贺大人,他接话的余地都没了。
还是早点办完事回横海吧。
不过在此之前,得把那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他们南方军要的东西动手的孙子给解决了,然后再把那些竟遭宵小暗算的西北土兵嘲笑一番。
众军士很快整装完毕。先前四散开的十多名军士,抓了好几只旱獭、野獾、野鸡之类的野物回来,用长长的一截绳子绑住它们的身体或爪子。
贺今行看到两名军士骑上马过来,各牵了几只在手里,先行起步。才恍然大悟,他们是要用这些野兽探路,避开潜沼。
野兽本就比他们熟悉地形。几只野兽一起,有一定重量,不会出现野兽能过,人马却陷进去的情况。就算出现问题,两段距离也足够他们反应。
“走。”顾横之驱马到他旁边。
“好。”贺今行也翻身上马,拆了拼接的长棍,没急着扔,顺手插到了背后的马褡子里。
斥候开道,众军士在其后沿路快行,无一人发出多余的声音。入夜后,亦只有打先锋的两名斥候才甩燃了火把。
南方军人马皆是轻装,马匹踏在青草地上,松软的泥土吸收了大部分的声音,近听才有沙沙声。
贺今行与顾横之并肩而行,既为他大哥与众同袍忧心,注意着前路与两边景象,也观察着这些南方军士们。
虽然西北与南疆地域天差地别,但任何优秀的地方,都值得学习并借鉴。
顾横之也注意着他,但并非像他一样正大光明,而是悄无声息地,用眼角余光笼罩着他。
星斗指引方向,夜风穿梭过肩膀,这一片天地静谧得恰到好处,令他心底也生出像银河一样清浅的欢喜。
而在他们行进的终点,几十里外的山坳,被围困了一整日的西北军情况却并不乐观。
军人的耐性让他们依旧坚守着曲阵,但只要是人,就都由血肉铸成。一个日夜没有进食已让他们饥肠辘辘,长时间高强度的保持戒备让他们的精神十分疲劳,身体尚未受到伤害,脑子已经突突地发疼。
最严重的则是孤身与狼群作战之后的贺长期。
他卸掉了右臂护甲,衣裳也撕掉了。因为整条手臂都肿起来,涨了好几圈,青紫暗红交错,十分骇人。而他一双手,手心手背都皮开肉绽,稀烂一片。
还好白日里下了一场时间不短的雨,不至于没水喝。但也正是这场雨,帮贺长期熬过手臂胸腔的灼烧之后,雨一停,却让他的身体变得更加滚烫。
贺平又找了个接满雨水的水囊递给他,然后把手贴上他的额头,一下就被烫得缩了回去。和日落时相比,他发烧更加严重了。在初春天寒地冻的夜里,却像一尊烧得极旺的火炉。
贺长期一直坐在曲阵中心,升起的几个火堆都离他远远的。他左手接了水囊就送到嘴里灌,手上那些伤口已经感觉不到痛楚。
贺平不知该怎么办,急得手足无措。他就是个武夫,治病救人是一点也不会,只能拍脑门儿说:“要不你把胸甲也脱了算了。”
贺长期仰着脖子灌水,除了喉结耸动,就像一座雕塑。
“别犟了,脱了甲好散散热气,小心烧成个二傻子。”贺平越说越觉得对,干脆上手帮他脱。
他挣扎了一下,但因大半个身子都不好动弹,自然是挣不过对方的。
贺平也顾忌着他身上的伤,怕自己手重,但还没怎么弄,那一副胸甲就忽然裂开,七零八碎地滚落一地。
一些甲片上还有爪痕——原来早就被狼爪子抓烂了。
贺平的眼睛忽然就酸了,使劲眨巴两下,又狠狠吸了下鼻子,才止住。
懦夫才流马尿,而西北军没有懦夫。
贺长期灌完一整囊的水,才感觉嗓子里的火稍微灭了些。他看到贺平的反应,叹了口气,再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他的嗓子大概烧坏了,说不出话。
对面的马匪在白日就扎起了帐篷,一副要困死他们,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
此时忽然起了响动,却是牧野镰从他的大帐篷里出来了。他那些拜把子兄弟都睡了,没一个像他这么精神的。
“小贺将军!你怎么样了?”他声音依旧洪亮,语调游刃有余甚至有些高兴,手搭凉棚试图看清他们这边的景象。
但因为贺长期身边没有篝火,坐在一片黑暗中,这么远的距离只靠星光是看不清的,顿时有些讪讪。
贺平大骂了一句,“贼狗攮的□□脸,要你假惺惺,滚!”
“怎么是你这老牛皮骂我呢?”牧野镰听了,不高兴地问:“小贺将军人呢!”
对面却不回话了。他抱着双臂,又眺了两眼,琢磨着贺长期肯定不太好,就转身把秀才叫出来,低声道:“去把我收的那堆药都拿出来。”
秀才大惊失色:“啊?大王你要救那个当兵的啊?”
“他要是死了,那老子还围他干什么?”牧野镰看傻子地看着他,见他没反应过来,一巴掌招呼上去,“不然以后是你替我打仗呢,还是你能让他的尸体像他白天一样勇猛?”
秀才被打懵了,好一会儿才疯狂点头:“大王高见,打仗肯定得当兵的去,小的明白了,小的这就去。”
他钻进帐篷里,很快抱着一大包药瓶药罐出来。
牧野镰翻来翻去地挑挑拣拣出几瓶,又撕了一大块包袱皮,把这几瓶药包了几层系好。
秀才忍不住好奇道:“大王您还懂玄黄之术?”
“什么术?”牧野镰瞥他一眼,转身又去叫小贺将军。
他挑的药瓶都是看起来就贵的,送人东西可不就得送贵的?至于里面的药粉,应该都差不多吧?反正他看那些郎中上药也都是随便拿个瓶子倒。
“小贺将军!我看你这状况不太好啊,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那兄弟我可得难受死了!”牧野镰试着向对面多走了两步,喊道:“兄弟特意给你找了些药来,你先用着,可别嫌弃!不够还有!”
他说完,用力将手中那一包药抛过去。
“你别怪我之前反悔啊,我是马匪嘛。马匪不无耻,那还怎么做马匪?是不是?你我日后做了兄弟,你就知道当马匪不容易,咱们得互相理解是不是?”
贺平看着那包药落在不远处,实在忍不住了,对贺长期说:“这畜牲脑子有病吧?”
后者没法儿接他话,他盯着那包药,犹豫好久,跑过去捡了回来。然后打开包袱,药瓶上都没写名字,就扯了瓶塞一个个地闻。
他跟贺冬搭档多年,终于体现出了一点好处,至少闻得出常用的几种伤药气味。
他挑了一瓶止血化瘀的药,凑到贺长期身边,“我给你试试。”
贺长期挥开他的手臂,好在他瓶子捏得紧,没有被打落。
“我也不想用他的东西。”鼻子又开始发酸,贺平忍着说:“但你这手都要保不住了,别犟啊。”
贺长期摇头,侧身躲开他倒的药,药粉都洒到他破烂的衣裳上。
“不用了。”他费力地牵动喉咙,声音喑哑犹如石块相磨,“若是这一回走不了,匪徒与废人,我宁愿做废人。”
贺平听到了,在原地躬着背站了片刻,回头把药瓶丢到包袱里,卷起包袱又扔了回去,“去你爹的你爹不要!!”
然后,他走回来背着贺长期坐下,拿手抹了几回眼睛。他白日为了张帐篷让马群躲雨,费了不少力气,也十分疲倦。好一会儿,他才萎顿地说:“大不了就是一死,咱们还能死在一起。这也算牺牲吧?不窝囊。”
贺长期往后挪了挪,贴上对方的后背,互相依靠。
最后向所有同袍说:“大家放松休息吧,撑到哪儿算哪儿。”
所有军士都原地坐下,将身体放松,武器仍然握在手里。
贺长期听着盔甲兵器响动了一阵,又归于安静。他的心也变得十分平静,望着夜色深处,视线渐渐模糊。
贺平说得对,一死而已,这是天底下所有人的归宿。他们身负军人的荣耀而死,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但他,和他们这么坚持着,还在等什么呢?为什么要等呢?
三里之外,先行赶到的两名斥候熄灭了火把,将兽绳挂到马鞍上,结伴摸黑前进。
距他们二十丈之后的队伍也齐刷刷驻马。
一刻之后,斥候回来复命:“前方有大规模帐篷呈围状聚集,基本都是小帐,至少八十顶。帐间升有篝火,未见火盆。有两队岗哨,各四人,两队外围巡逻,各十人,皆穿麻衣配土矛。岗哨玩忽职守严重,多在瞌睡。属下猜测是土匪一类。但没敢进去,不知被围困的是谁,怎么样。”
众人望向前方。
今夜无月,没了引路的火把占住视线,稀薄的星光下,草甸尽头竖有一条重重叠叠的黑影,隐约可见其间有微小的火光闪烁。
但只要这些人还在就是好事,说明被围困的一方还在抵抗挣扎。
游击将军说:“还能有谁,肯定是贺长期他们呗。只是,土匪也能把一支正规军困住?这些个西北军,不行啊。”
顾横之却摇头道:“有大风又有潜沼,扎营必然背靠山坳,以十倍人数夜半围之,插翅难飞。”
除非提前得到消息,才有把握避开。更何况还赶着一群新马,负累堪比带着一群妇孺。
他取下牙牌递给斥候,“去衷州卫大营,求援。”
“应当是附近几个州的响马。”贺今行皱眉,沉思道:“但他们怎么会聚集到一起?几千人马,战斗力再不济,对周边大小县镇来说都是威胁。”
他很快想起去年冬天的大雪,叹道:“我早该想到,我云织县在秦甘路南部,错金山下,冬天尚且那么大的雪。北域的暴雪只会更加严重,苍州、菅州,业余山内外,不知遭了多大的雪灾。”
西北尚且如此,宁西路北部,牙山内外,到更加北方的松江路,又是怎样的景象?
南疆湿热,夏日能热死人,冬日从未见过雪,一众南方军士不太能感同身受。
“做良民,活不下去,就成了匪。”但顾横之说:“不是良兆。”
贺今行何尝不知,但此时无力改变,沉默半晌,说:“不知道我大哥他们怎么样了。不能强攻,不如先潜进去侦查情况,再做决定。”
顾横之答:“可以一试。”
游击将军正想商讨一下潜伏办法,就看着这两人一起下了马,“二公子,您这是?”
“我去。”顾横之脱下藤甲,取下长弓,解下□□,将箭囊挂到马背上,只留了一把开山刀。
他做完准备,顿了一下,看向贺今行。
后者几乎是瞬间就领会了他的意思,说:“我有匕首,带太多武器反而累赘。”
顾横之眨了眨眼,忽然笑了一下,而后点头说“好”。
昏暗的星光中,那浅得只是稍稍牵动嘴唇的笑容一闪而逝,但贺今行恰巧捕捉到了。
为什么会高兴?他有些不解,心中闪过朦胧的念头。
但游击将军很快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小贺大人也去?”
“对。”
“呃。”游击将军很想问您一个县令,会做这种事吗?要不还是他来。但他家二公子都没有反对,看起来还很了解这位书院同窗的样子,便努力按下自己的想法,抱拳道:“行吧,您二位一切小心。”
顾横之又揣了一支信号弹在身上,说:“你们看信号接应。”
“末将等随时准备接应!”后者立即肃容道,目送两人融入夜色。
两人沿着斥候经过的路线快速摸近马匪营地半里以内,才放慢速度,躬身前行。
顾横之走在前,拔出□□探路。沿途挡路的高大植株、可能划伤人的野草以及受惊欲伤人的野物,都被斩下刀下。他不爱说话,动手亦悄无声息。
贺今行攥了根木棍反手横于身后,随时都能补上一棍。但直到两人摸到马匪营地十丈以内,都还没有需要他动手的地方。
到这里就不能再贸然接近,他们寻了处隆起的坡地,蹲伏在坡后先查看情况。
贺今行迅速地扫过先前斥候所说的那几队岗哨和巡逻,忽然,顾横之伸手过来洒了些粉末在他周围。
“驱虫蛇。”他低声说。
虽然他在南疆的时候一般不用,避免留下痕迹被人追踪,但此时此地,不需要考虑这么多。
“多谢。”贺今行下意识说,说完才小小地讶异了一下。然后点了点距离他们最近的帐篷,“进去借他们一身衣服,假装巡逻,然后到里面去,怎么样?”
至于那两个所谓的“岗哨”,太过简陋,就是四个马匪围着火堆守夜而已。甚至因为到半夜了,大多都在打瞌睡。
而潜沼分布,马匪们肯定已经把这附近摸清了,只要是有扎帐篷的地方,就不需要担心。
顾横之应了声。
两人刚刚冒头准备翻过坡顶,就见坡背面猛地冒出个人影来,还正面朝着他们,只有四五丈的距离。
顾横之瞬间屈臂,准备随时掷出□□,手臂却被及时抓住。
他看向身旁,贺今行微微摇头,示意他看那个马匪。
就见那人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们一般,解完手提上裤子,就转身向燃着篝火的营地走去。他伸出双手,向前胡乱地摸着,中途还跌了一跤。好在越靠近篝火,行动就越自如,还和守夜的人说话。
“他有雀蒙眼,黑暗里和我们面对面都不一定看清。”贺今行轻轻说道,觉得春寒太冷了些,“长年吃不饱,就易患此症。”
顾横之收回视线,说:“不杀他们,他们会杀其他百姓。”
贺今行也偏头道:“可这里就有这么多马匪,几千人,哪里杀得完?若是天灾人祸不断,日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百姓落草做匪,怎么杀?”
顾横之静静地看着对方。这往往表示着他的不认同,但还有少数时候,表示他在等待。
贺今行亦注视着他的眼眸,在夜色里只见幽深一片。于是他仰头望星河,“我知道谋人钱财害人性命的匪徒该杀,但面对这样的人,心中总有些愧疚与不安。横之,怎么才能问心无愧,十全十美呢?”
短暂的寂静过后,顾横之说:“招安?让他们有饭吃?有正经活路?”
他猛地低头,头顶那片星河便一起倾倒,落进能承接它们的幽深里。
但顾横之坦承:“我不懂怎么做。”
“我只会打仗,杀人。”
他将□□送回鞘中,说:“如果不用杀人,也很好。”
贺今行听见刀柄撞上刀鞘很细小的一声清响,沉静下来:“你说得对,那很好。”
两人待放哨的那四人又重新打起瞌睡,才继续猫着接近,趁巡逻队过去之后的空当,轻而易举潜进了预定的那座帐篷。
对着他们这个方向的守夜马匪抱着矛棍闭着眼打瞌睡,根本没察觉。
贺今行曾经潜进过稷州卫大营,那已然不堪称为军营。而眼前的马匪营地与其相比,更是远远不如。更加证明这就是一支才将拼凑起的队伍。
农民拿上一支土矛,跟着大的响马走,旗子一扯,就也成了马匪。
顾横之探身进帐看了看,很快退出来向贺今行摇头。
一顶八人的小帐里起码睡了两倍的人,衣裳都穿在身上,要不惊动所有人扒衣裳有些困难。
贺今行进来才发现,篝火只有最外面最里面才有。因为在下过一场雨的草甸上,柴火是很难找的,而他们根本没有携带辎重的概念。外面的篝火是为了巡逻守夜照亮界限,里面的是头领们的特权。中间的重重帐篷则漆黑一片,呼噜声此起彼伏。
他迅速调整策略,做了两个手势。
两人便不再打算乔装,直接避着,飞快地穿行过一顶顶破旧的帐篷。
还未到达最大的那顶帐篷,就听见有人扯开嗓子喊话。
“小贺将军!”牧野镰看着自己被扔回来的那包伤药,很是伤心,“兄弟我对你可是一片真心!你为什么就不肯接受呢?”
他在帐篷前那块空地上踱步道:“我没做马匪之前,也打听过你们西北军的待遇。一年就六两饷银,还经常拖欠不发,这都算了;但规矩还定得那么死,做个官兵什么势力都仗不到,一天天苦哈哈地混日子。你说这有什么好待的?”
被他问到的秀才连连点头,拱手哈腰附和:“大王说得是,大王高见。”
牧野镰挥开他,继续喊:“只要你们加入我们,顿顿好酒好肉,女人也可以随便找!看上哪个不用你动手,兄弟我一定帮你抢回来!更不用遵守什么破规矩,你我兄弟说的话就是规矩!”
对面山坳依旧没有回音,但没关系,人的意志力是比不过身体欲望的。
“小贺将军不动心,旁边那个老牛皮呢?后头的几十位弟兄呢?大家都是有本事的人,何必窝在一个小小的仙慈关?何必看哪些脑满肥肠的东西脸色?你们看那些大官,那些富翁,他们有什么本事?大家都要冻死饿死的时候,他们还能胡吃海塞玩女人住大宅子养一大群仆人,咱们凭什么不可以?那什么有种……”他舔了下嘴唇,想不起来就直接说:“大家都有种!”
“对!”他指天震声道:“他们做得,咱们也做得!”
情绪激昂,声音回荡不止。
贺长期还没有反应,最先忍不住的却是后面的一名弓箭手。
“□□脸放狗屁!凭你也敢骑到我们仙慈关头上!”那弓箭手“唰”地站起来,张弓就是一箭,射向牧野镰。
“这么激动?”牧野镰惊得张大了嘴,向旁边一跳,躲过这一箭,然后背着手摇头:“不行不行,力道速度都不太够啊。”
话音刚落,一轮箭雨就射了过来!
这回不好躲了,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跑向帐篷,途中伸长手臂一夹,把秀才也夹进了帐篷里。
两人躲到帐篷深处,牧野镰还不忘鼓足气大喊:“射吧射吧!看你们这几轮箭矢射完还能射出什么东西来!”
他这帐篷用了三层牛皮夹棉花,专门做来四处火并用的,平日里只有他自己才能用。箭矢打在篷布上面“砰砰砰”的,虽然不会破,但也让他十分心疼。
“狗日下的,突然动手,不讲理!”他骂骂咧咧地转身,打算先上床躺会儿。
却见床里面的篷布骤然被刺入一截刀尖,而后向下一划到底,再左右几刀,他的帐篷就被削出个大洞。
“日!”牧野镰只觉心在滴血。
下一息,一个人影闪进来,不由分说出掌往他身上招呼,一拳一掌全打在他要害上。
他措手不及,左支右绌,只能矮身抱团遮住要害。
“你能在这里口出狂言,只是因为仙慈关的大军不会和你计较。”贺今行直接一脚踹在他交叠的双臂上,将他踹得四仰八叉。
“你!”牧野镰才张口,一只带着泥的靴子踩到他心口,踩得他胸腔一震、头晕眼花。同时锋利的匕首就带着寒气架到了他脖子上,又立即给他吓清醒了:“有话好说!”
顾横之收了刀,跟着进来,撞上试图从破洞逃跑的秀才,一掌便把人劈晕了。
贺今行抓着牧野镰的领子把人提起来,顾横之四下一看,帐篷里正好挂着一卷粗绳子,当即取来把这人五花大绑。
“两位兄弟!有话好说别动手!”牧野镰一边扭动挣扎一边快速叫道:“你们打哪儿来啊?干嘛的?有什么事不能大白天好好说的?”
他手脚都被绑住了,贺今行将他扔到地上。他用肩膀蹭着地挺起上半身,不屈不挠:“你们功夫这么好,想要什么跟兄弟说啊,兄弟我还能不给吗?何必这么凶残唔唔唔……”
顾横之撕了张篷布,塞住他的嘴巴,帐篷里立即安静了。
贺今行慢慢平复呼吸,看向帐顶,“等箭雨停下。”
八轮速射,箭囊清空。
弓箭手们纷纷把弓和箭囊一扔,抽出兼弩刀,“将军,我们杀出去吧!”
所有军士都纷纷起立,握住了武器。
“小贺将军。”贺平从下握住青年的手臂。
贺长期借着对方的搀扶站起来,左手接过一名□□手递来的□□。
他向前一步,挽了个枪花。
还等什么呢?
马不要了,命也不要了。
“杀!”
他一抖□□,领军阵前,像在仙慈关的无数次操练一样,率先冲锋。
刀盾兵们却不约而同地抢到他前面,竖起盾牌;贺平和□□手们分列在他两侧;□□手们则殿在他身后。
他彻底融进了队伍里。
激烈的声势惊醒了马匪营地,马匪们慌忙地从帐篷里出来,。
贺长期扫开两名马匪,冲到主帐前。门帘却从里挑开,露出一张他十分熟悉的脸。gonЪoΓg
他蓦地睁圆了眼睛,□□“哐啷”落地。
“大哥!”
贺今行接住倒向自己的身躯。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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