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荆棘鸟
第一军校的专业也有鄙视链,前线人员看不起辅助人员,辅助人员看不起后勤人员,后勤人员看不起技术人员,技术人员看不起边缘技术人员。
很不幸,姜昱报名的生命溯源专业,就是这么一个边缘技术专业。
因为这个专业很新,大约五十年前才设立,跟别的老牌专业比起来,它连弟弟都算不上,五十年来也从未有过什么突破,幸亏姜昱是在军校里,有军部为他兜底,要是在普通大学里学这个专业,基本就是毕业即失业了。
……
姜昱报名这个是看在它不用上战场的份上,而能考上第一军校的人,哪个不是天之骄子,大家都有很高的心气,最后沦落到这个教室的人,要么是在热门专业那里没抢过别人,要么就是自身有无法改变的硬伤,坐在教室里大家才意识到事已至此,因此一个个垂头丧气、唉声连连。
姜昱呲着小牙、乐呵呵地走进教室,注意到大家沉痛的氛围后,他愣了一下,赶紧收起笑脸,同样垂头丧气地坐下去。
虽然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
很快,第一堂课开始了,老师进来自我介绍,接着就要进入教学,但说了没两句他就说不下去了,做出一个稍息的动作,老师双臂抱肩,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些新生。
啪地一下,他拍向桌子:“不像话,生命溯源是一门伟大的科学,你们根本不懂它的意义是什么!”
一个学生在底下不屑一顾地回答:“不就是基因学的分支吗?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生命溯源,其实就是研究基因历史,防止咱们也走上帝国的老路,但是老师,这种未雨绸缪的专业为什么要开在军校里,我宁愿被分配到战后护理啊。”
姜昱看着这个一脸怨气的学生,难怪他这么不高兴,他是被分配过来的,不是自愿报名的。
刚刚还很生气的老师听了这个学生的话,神情慢慢趋于平静。
他也不讲课了,直接走下来,倚着讲台问这个学生:“你对基因失序症有多少了解?”
姜昱一手撑头,脑海里反应出很多信息。
基因失序症,顾名思义,就是基因从有序变无序的过程,无序的基因等同崩溃,且不可治愈,一旦患上就只能清醒又痛苦地看着自己走向灭亡。这个病特别残忍,总是先攻击人最健康的部分,身体强健就攻击身体,精神力强大就先攻击精神力,因此在得了这个病以后,弱者频繁罹患其他病症、各种器官争先恐后地衰竭,强者则是饱受精神力暴动的痛苦、伤人又伤己。星际时代的人们就仰仗这两样生存,缺一个都会死,也就是说,这个病唯一的存在意义,就是让人赶紧死。
……
这病太有名了,人人都听说过这个病,而且它是现有科技无法治愈的绝症,人们对绝症总是抱有最高的恐惧、和莫名其妙的敬畏。
那个学生微微一顿,收起了自己懒散的坐姿,他坐正以后才回答了老师的问题,和姜昱知道的差不多,但在回答完以后,他还是不服输地补了一句:“这是帝国人的问题,和咱们没关系。”
上了年纪的老师轻轻扯起嘴角,这温和无声的嘲讽让所有人都感到不适。
老师:“你知道帝国去年统计的基因失序概率有多大吗?”
不等学生回答,他直接就说:“百分之八十二。”
所有学生都没反应,毕竟这是敌国的数据。
老师:“你知道十年前议会统计的、我们的人基因失序的概率有多少吗?”
“三千万分之一。”
后排顿时就有人轻嗤一声,议会人口十分庞大,这个概率意味着在整个议会,得基因失序症的人还不到一万,这都不能叫罕见病了,是罕见病中的罕见病啊。
老师看了一眼后排的男生,然后又问:“那你们知不知道,在一千二百年前帝国统计的基因失序概率?”
没人说话,老师巡视过所有人的眼睛,然后近乎冷漠地开口:“是六千万分之一。”
有人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一千二百年的时间,帝国统计的概率从六千万分之一、到两千万分之一,再到三十万分之一、十二万分之一,直到三百年前,他们开始用百分比计数了,那个时候是百分之五。”
“一千二百年前的帝国没有重视这个病症,他们的研究从七百年前开始,一年又一年的投入庞大资金,可他们研究的速度远远比不上这个病症扩散的速度,整整七百年,他们才意识到解决方法不在未来、而在过去,对他们自身进行生命溯源,他们这才研究出了第一代希望素,这也是全宇宙唯一可以缓解基因失序的药剂,注意,只是缓解,不是治愈、也不是稳固。”
“研制出这个药剂的人被称为帝国的晨星,也是唯一一个能让全议会为她默哀的帝国人,她死以后研究再也进行不下去,希望中断、皇室口碑坠入谷底、社会动荡不安、国内矛盾激化、国外战争不停,这全都是基因失序症的连锁反应。”
全班人都愣愣地看着老师,这是星网上不会有的内容,也是这群刚成年的人根本不会关心的内容。
发现自己把这帮小屁孩震住了,老师这才微微一笑,看向最初的那位学生:“这条帝国走了一千二百年的路,你觉得我们还需要再走一遍吗?”
学生:“……”
他赶紧摇头,顺便规规矩矩地坐好,再也不敢质疑老师了。
老师满意了,看看大家不敢出声的模样,他还安抚大家:“其实这位同学说得对,基因失序是帝国的问题,我们和帝国人不是同一种族,或许基因失序在我们这里永远掀不起风浪,但生命溯源的过程不可暂停,因为只有知道了我们的来路,未来我们才能有所准备。”
说完,老师回讲台上了,下面大家面面相觑,再没人垂头丧气了,姜昱还觉得心里有点小激动。
突然就感觉自己的未来好光明,老师说得对,生命溯源就是一门伟大的科学!
姜昱已经低下头去准备好好学习了,旁边的迪恩却耐不住八卦的寂寞,捅了捅姜昱的胳膊,在姜昱看过来之后,迪恩悄声道:“你听说过吗?这一千二百年里,没有一个凯珀尔得过基因失序,星网上都说,这个凯珀尔家族会做法,他们把帝国百姓的健康吸走了,所以他们那边得基因失序的人越来越多。”
姜昱:“…………”
*
凯珀尔是帝国皇室的姓氏,也是他们族群的名字。
从2677年前,帝国的创立者阿纳托利大帝带领其余人向外探索太空开始,凯珀尔就是帝国的皇族,从未有过变化。
但阿纳托利那个时代离现在实在是太久远了,那时候帝国人需要一个强大的领导者和守护者,替他们开拓前路,而现在两千多年过去,该探索的都探索完了,跟邻居打架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次,大家心知肚明,谁也没法彻底胜利。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还有必要保留一位如此强大的皇帝么?
……
辛妮德站在窗前,遥望远处的晨星雕像,即使纪念日已经过去很久,雕像前面的人们还是络绎不绝,与其说他们是在哀悼晨星,不如说他们在哀悼自己,哀悼那断裂的希望。
辛妮德身后的人还在侃侃而谈,从2677年前讲起,每句话都在证明艾略特的残忍和无能,最后得到一个结论,如果还想让帝国延续下去,那就一定要让艾略特下台。
这人是帝国贵族之一,如果凯珀尔家族不再是皇族,他们家还真有可能对凯珀尔家族取而代之。
辛妮德觉得他和外面那些献花的人群也没什么两样,说得冠冕堂皇,其实都是为了自己。
但是……
辛妮德认为他说得对。
艾略特一世是一个残忍又无情的皇帝,在他登上帝位的这些年,他母亲暴毙而亡,他妹妹遇袭而亡,他逼宫让他父亲退位,之后给他父亲打造了一个专属的监狱,他弟弟还和他反目成仇,两人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
这些年来被艾略特逼走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辛妮德一直都在,因为她是“艾略特一世的荆棘鸟”,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属下,她忠诚于皇帝,皇帝也信任她,所以她才能当上枢密院的议长。
辛妮德真的从来都没想过,原来有一天她也会做出这种决定。
但她真的是受够了。
……
转过身来,辛妮德缓缓走到贵族对面,她端起茶杯,朝对方笑了一下:“想要和我合作,至少要让我看到你的诚意。”
贵族有点摸不透她的意思:“那阁下想要什么样的诚意?”
辛妮德浅啜红茶,状似思考,很快她就给出答案:“把那个叫西昂的小崽子赶出皇宫,如果艾略特注定要下台,那我最不希望捡了这个便宜的人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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