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喜剧
塔楼是西昂之前从未驻足过的地方。
十几岁的时候他做梦都想住到这里来, 希望艾略特一世能放弃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正式把自己收养到他的名下, 但他那时候年纪小啊, 他不知道真正带着不切实际幻想的人是自己。
后来他成熟了，发现艾略特一世并不是他的救命稻草，他自己才是。他顿时就意识到入住塔楼那是不可能的, 他能达到的最高地位就是疑似艾略特一世的私生子或养子, 真正的名头那是想都不要想。
十几岁的他是很失望，二十岁以后的他就不会了, 他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艾略特一世还不知道能活多少年, 就算他是疑似的养子又怎么样, 反正伊利亚宫里没有真正的皇子。
……然后姜昱就回来了。
西昂这段时间的心态和他十几岁的时候很像, 都是一开始震惊、觉得不可置信、仿佛梦破碎了、未来也要完了, 可这只是一开始而已，三天过去、五天过去，西昂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 他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冲破逆境的经验, 在他短短的二十四年人生里, 他向来都是失望、破而后立、踏上新台阶、然后再重复这个过程。
但是……这回又跟以前不太一样。
以前他要面对的是大人, 是连个伪装都不屑于对他做的位高权重之人，西昂知道以他目前的实力，他哪个也斗不过, 所以他只能蛰伏, 期待着某一天自己变得同样强大, 然后他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而姜昱让西昂觉得无助, 因为这个小皇子、这个小崽子……他也太弱了点。
西昂抱着他回去的时候, 感觉自己一只手就能捏死他。
西昂长期处于高压环境当中，不管皇宫还是学校，他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别人，皇宫里人畜无害的工作人员可能是某个贵族派来的眼线，学校里某些看着天真可爱的同学也有可能突然翻脸，动用家族和自己的人脉、只为了把他赶出学校。
总是和有可能伤害自己的人在一起，西昂都快忘了……哦不，他是完全不知道怎么和无害的人相处。
就像现在，西昂潜意识知道自己可以稳压姜昱，不管姜昱怎么努力，他都不可能伤害到自己一根汗毛，更何况他什么都没做，只是乖乖背对自己，坐在自己的臂弯里。
但西昂还是脊背紧绷，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进入备战状态，一般人可能认为他这么紧张是怕伤害到姜昱，然而真相很残忍，他是怕姜昱突然动手、选择伤害他。
…………
姜昱一无所知，他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中脱离出来了，变过好几次了，最起码他现在知道自己不会突然变回去，像这样被人抱着回去的机会可不多，西昂的胳膊好稳啊，而且他没有艾略特那么高大，这种离地够高又不太高的视角，姜昱非常喜欢。
第二形态多多少少会影响到本人，就像狼种动物变回去都喜欢嚎叫一样，姜昱也想扇着翅膀，从这个高度飞行一下。
……
好在人类的羞耻心占了上风，姜昱没这么做，很快他又想到提提和萨萨都是狼，他决定明天想办法让双胞胎变回狼型。
到时候他先嗷呜一声，看看双胞胎会不会条件反射地跟着一起仰天长嚎。
一想到双胞胎会在自己的引诱下丢人，姜昱就想笑。
他也真的笑了，西昂听着怀里的姜昱发出特别短促却又不带着求救信号的biubiu声，一连串的同时、还听起来抑扬顿挫。
有点像普通小鸟聚会时叽叽喳喳的声音。
西昂：“……”
搞不懂他在高兴什么。
西昂刚踏进塔楼的区域，接到消息的琴就猛冲出来，旋风般把西昂怀里的姜昱抢走了，站在塔楼的入口外，西昂停顿了一下，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跟进去也没关系，周围更是没人看着他，但西昂始终定定地站在那道凹槽之后，又看了看一无所有的前方，西昂转身离开了。
本以为这场交集到此结束，谁知道第二天姜昱又跑来找他，先是对自己得意忘形这件事道歉，接着又对西昂伸手接住他这件事道谢，姜昱表示他真的欠了西昂好大的人情，他不是那种恩将仇报的人，所以他送了西昂一盘小饼干，然后又问他能不能教自己怎么搏斗。
明明姜昱已经好了，但琴还是对他骤然变成第二形态这件事大呼小叫，于是回去以后他连房门都不用出了，琴会把所有东西给他送到床上，还勒令他好好休息。
因为这件事，阿纳托利没少嘲笑他。
……
不过也因此，姜昱一边啃着水果一边上星网看历年联赛混战记录，他发现三年前西昂也参加了联赛，而且一拖四生生拖进了决赛圈，不知道为什么西昂的队友实力都不怎么样，也不是姜昱在学校里见过的那些人，就这样的条件，西昂居然都能利用好每个人的优势，再把自己一个人当成十个人来用，期间武斗、智斗层出不穷，最后他是皇家军事学院的第一，整个联赛的第三，仅次于帝国军事学院和第六军校的队伍。
姜昱看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全程他的心理都是——还能这样？也能这样？居然这也行？！
其实他也看了艾略特当年的联赛记录，这个比西昂的好找多了，直接就被官方放在了第一页，但姜昱看的时候，全程心理是这样的——不行、这个我不行、那个更不行、爸爸我真的做不到。
……
所以该选择谁求教，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
教一次还好，教两次就有些微妙了，尤其姜昱还是偷偷摸摸来的，那盘饼干被他装在防尘袋里，他怕琴知道，连去餐厅拿个食品盒都不敢。
西昂不想和姜昱有牵扯，但他是个“温柔善良”的人，所以他也不能拒绝姜昱。
就这样，这两人的地下一对一教学开始了，姜昱每次都在独处的时候过来，一次待上半个到一个小时，老实说西昂确实是个不错的老师，他知道怎么面对天赋不好的学生，还知道该严厉时严厉、该打气时打气。
而且许多西昂的经验，姜昱也是真的能用上，不像艾略特那边，姜昱真心认为自己还不需要学习怎么一次性打倒八个人。
…………
姜昱在西昂这边学习格斗的技术，而在艾略特面前，他学习怎么运用精神力，为了快速提升自己的实力，他真是把每个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一开始姜昱还有点心惊胆战，生怕艾略特突然捅破这件事，然后问他为什么不跟自己学，但艾略特没这么做，可能是因为他最近很忙吧，他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事事都过问自己了。
艾略特紧迫盯人的时候，姜昱总是抱怨他这个管太宽的态度，艾略特给他自由空间了，他又抱怨艾略特最近都不怎么关心他了。
……果然是被偏爱的才有恃无恐。
不过小孩的注意力也就那样，没多久姜昱就忘了自己还在抱怨这件事，作为一个学生，他也是很忙的，身为皇子在学院当中有诸多优待，但也有诸多烦恼，比如老师喜欢亲切地问他对某某事件有什么看法，某位学院理事会的助理还过来关心他的精神状态，然后又旁敲侧击，鼓励姜昱邀请自己去伊利亚宫做客。
第二天这位助理就消失了，也不知道是被开除了，还是被抓起来了。
姜昱一脸淡定地吃饭，对面双胞胎和沈问风正在互相质问是不是对方举报到院长那里了，而真正的幕后真凶挖着碗里的冰激凌，想着一会儿再拿两碗。
没靠山的时候姜昱唯唯诺诺，有靠山了姜昱就是告状狂魔，大人的事为什么要把他也卷进去？不管那个助理是某人派来的间谍还是单纯想做皇后，这种人就应该直接去找他爸爸，找他算怎么回事？
……
吃完最后一勺冰激凌，姜昱放下勺子，准备起身去甜品区，但他的屁股还没有离开椅子，他面前就多了一碗同样的冰激凌。
姜昱顺着那只手抬头，发现是拿着一把小扇子的纳塞尔。
这扇子颜色粉嫩且只有巴掌大，和一米九几的纳塞尔完全不搭，但他扇得很痛快，自来熟地坐在姜昱身边，他还对姜昱说：“不用谢，殿下，这是我应该做的。”
姜昱看看那一碗冰激凌：“但我想再吃两个。”
纳塞尔一手拿扇子，一手对他晃了晃食指：“不不不，午饭不可以吃太多冰激凌，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可不会一次吃三碗哦~”
姜昱：“…………”
他觉得纳塞尔说得对，但他又讨厌纳塞尔说得对。
哦了一声，姜昱默默把那个冰激凌碗扒拉到自己面前。
旁边的四个人都感到于心不忍了，但纳塞尔就这么气定神闲地看着姜昱把第二碗吃完，而且没有让他再去拿第三碗的意思。
但就在姜昱想要擦嘴的时候，纳塞尔突然变魔术一般从身后拿出一杯水果冰沙：“铛铛~~这是给乖孩子的奖励，来殿下，请您签收。”
姜昱立刻就接了过来，先吸一口，然后他才对纳塞尔老调重弹：“我不是孩子，别再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了。”
纳塞尔笑得眯眯眼，他慈祥地点头：“好的，好的。”
另外四人：“…………”
沈问风有点嫌弃纳塞尔，但上回他当着纳塞尔的面说了不友好的话，结果被大家说了，这个哈波塔绿茶还像模像样地从身上掏出一条手帕擦泪，说不怪沈问风、是他太笨、竟然完全听不懂沈问风的话，还以为他说的不是人能听懂的语言。
沈问风：“……”
被阴阳了、还被所有小伙伴鄙视了，沈问风气得差点七窍生烟，现在他根本不敢贸然张嘴，他必须要想出一句绝妙的阴阳话来，才能给自己报仇。
……
他不说话，提摩西却疑惑地问纳塞尔：“不能吃冰激凌，反而能喝冰沙吗？”
这是哪门子的营养学原理。
纳塞尔脑袋都不转，就这么回答提摩西：“凯珀尔以前一年四季都喝冰水，殿下吃冰完全没有问题，但殿下不能多吃糖。”
提摩西：“……”
是他输了。
姜昱喝着冰沙，对别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完全没反应，有时候他是单纯的听不懂，但有时候他听懂了也懒得管。
他的原则一直都是，只要没闹到他面前，那他就装不知道。
……
由于今天多吃了一点甜品，纳塞尔临时加入，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于是姜昱走的晚了一些。高年级委员会一向都是等大部队离开以后才过来用餐，他们也不像低年级的学生一样，午休结束立刻就要去上课。
姜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在餐厅碰到西昂了，四年级和一年级离得实在太远，除了在这，姜昱很难能在学校里看见西昂。
叼着吸管，姜昱眼睛一亮，他立刻抬起胳膊对西昂招手，餐厅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姜昱那张脸又有那么高的辨识度，不止西昂，西昂的朋友们也看见了他。
他们一行十几个人，有那么四五个对姜昱已经没有当初这么深的偏见了，看见姜昱友好地朝这边招手，他们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未成年的小殿下，可爱。
但剩下的人没这些人友好，有个人看着姜昱，更是毫不掩饰地轻嗤一声。
他撞了撞西昂的胳膊，咬着重音说：“看，咱们殿下对你招手呢。”
本来挺正常的一句话，被这个人说出来以后却是形容不出来的阴阳怪气，而旁边的人听了，都忍不住偷笑起来，这些笑声代表了他们的态度。
两拨人离得不远，姜昱如今五感又强了不少，他清晰听到了那边刺耳的笑声，他愣了一下，伸直的胳膊顿时缩下来一半。
他没彻底放下来，是因为他在看着西昂，西昂听到他们的笑声了，也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姜昱了。
以前毫无关系的时候，西昂还会对他示意一下呢，但今天站在这些人中间，西昂突然冷了脸，带头往二楼走去。
姜昱：“……”
这回他放下胳膊了，他们这张桌子上的气氛变得尴尬，姜昱想对其他人笑一下掩饰掩饰，可是刚扯了一下嘴角，他就觉得没什么意思地低下了头。
沈问风一拍桌子：“太过分了！”
“不就是委员会会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萨缪尔瞥向沈问风，没有帮腔的意思，大家都是站在帝国顶端的那批子弟，他们总不能因为对方没打招呼就前去发难，未来行走于军政两界之间，总有和这群人打交道的时候，在这和他们结怨不仅对自己没好处，对殿下更没好处。
萨缪尔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不说话，沈问风倒是发脾气了，但发给自己人看好像也没什么用，格温多琳更不用提了，她平时就跟个保姆机器人差不多，这时候自然更指望不上。
唯二有反应的人就是提摩西和纳塞尔，前者撸着袖子站起来要去找那些人理论，好好问问他们到底在笑什么，而纳塞尔望着那群人离开的背影，玩味地拿起桌上空了的冰淇淋碗，他的几根手指托着冰淇淋碗，让这碗灵活又优雅地在指尖转动了两圈。
然后，他手腕轻巧地一动，还带着一点液体的碗就直直飞了出去。
咣的一声，砸在了那个阴阳怪气的人后脑勺上。
那人吃痛，顿时愤怒转身：“谁？！”
委员会的其他人也转了过来，西昂都已经上了三层台阶了，一层就能俯视整个餐厅，三层能让他看得更加清楚。
纳塞尔站起身来，却不是认领那个碗的，他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姜昱说：“殿下，这里的空气已经变得浑浊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姜昱有点呆，不过他知道纳塞尔是为自己出头，现在到了他回馈的时候了，他最好快点带纳塞尔出去，免得他被揍一顿。
……
姜昱顿时就要跟着纳塞尔离开，而那个被砸的人见他们要走，他更生气了：“站住！”
一边说他一边要追过去，此时西昂严厉的声音却更快地响起来：“闹够了吗！”
那人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是他们先动手——”
西昂走下三层台阶，眼神冰冷地看着那个人，他一字一顿道：“再给我惹事，就滚出委员会。”
刚刚还有好几个人跟着他一起笑呢，现在看西昂发火了，那些人又没声音了，他们还悄悄看这个人，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
委员会的中心是西昂，不是这个惹祸男，西昂为了保持这群人对自己的忠心度都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至于他们之间是否和平团结，那就不是西昂关心的范围了。
惹祸男忍气吞声，这一行人重新上楼，而留下来算是断后的提摩西等人面面相觑，想不通这个会长到底什么意思。
餐厅外。
纳塞尔跑得比兔子都快，他一边跑一边催后面的姜昱：“殿下，快跑啊！万一他们打不到我，打你怎么办啊！”
姜昱：“……那你就别跑这么快，让我跑到你前面去！”
纳塞尔惊恐道：“然后失去我的这张脸？！殿下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残忍的话，难道你不知道表演系都是靠脸吃饭的吗！！”
姜昱：“…………”
话是这么说，可纳塞尔的速度真的变慢了，他渐渐和姜昱持平，而姜昱跑了一段突然感觉这样太傻了，他慢慢停下，纳塞尔也慢慢停下，两人一起看向身后，根本没人追过来。
空气变得尴尬，姜昱看向纳塞尔，补上那句刚刚没机会说的话：“谢谢。”
纳塞尔露出一个元气满满的笑，顺便还对姜昱比上大拇指：“言出必行，我纳塞尔必不堕哈波塔全族的声誉。”
姜昱：“……好的。”
纳塞尔擦了擦额头的汗，找了个地方给他们俩坐下，他仔细看看姜昱的脸色，却不确定姜昱是不是还在不开心：“那是巴斯洛家的人，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对他们有什么幻想。”
姜昱不理解：“巴斯洛家的人怎么了？”
纳塞尔一愣，这种显而易见的事他都没想过要解释：“就是……他们家的人都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还有热衷繁殖的毛病，只要是知道巴斯洛家底细的人，肯定都离他们远远的。”
姜昱：“可是西昂身边人很多啊，有几个还是著名家族的。”
补课到现在，姜昱也记住一大堆帝国权贵的姓氏了。
纳塞尔耸肩：“因为他们想押宝，因为他们心术不正，因为他们猎奇，真要说的话，原因有好多呢。虽然巴斯洛家的口碑真是跌得不能再跌了，可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家居然真的代代都有能撑起家族的人，不管私生活有多一言难尽，战场和生意场上却是不看私生活的。”
纳塞尔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但姜昱想说西昂看着不像头脑简单的，也不像是喜欢生孩子的，他好像已经很久都没回过家了，最起码在皇家军事学院里的四年没回过，他那么想待在伊利亚宫里，即使这里都没什么人和他说话。
这样的西昂还算是巴斯洛家的人么。
姜昱不知道，而纳塞尔见他总是纠结西昂的事，就说起别的转移了姜昱的注意力，结果还真管用，之后姜昱再也没想起西昂的问题。
晚上，辛妮德过来和姜昱一起看喜剧，这是姜昱除了动画片、科教片以外唯一爱看的娱乐作品。
……
而皇宫的另一边，某件不可能的事发生了，西昂居然得到了艾略特一世的召见。
想起某位理事会助理的遭遇，西昂是做好了被送出皇宫的准备才来到皇帝书房的，这时候的他特别后悔，白天他应该对姜昱挥手，可那个时候的他就是没法露出那个练习了好久好久的笑容，他不想让学校里的人知道他和姜昱有什么关系。
如果这是假的，西昂可以伪装，如果这是真的，他反而伪装不下去了。
在书房门口，西昂停顿了两秒，然后在耿顾问官的温和注视下，西昂推开了那扇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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