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三年
姜昱醒来的时候艾略特已经走了, 而且他自己也变回了人形。
目前为止他都变过两次第二形态了，但他还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变回来的，坐在床上，姜昱先揉了揉自己又乱又蓬松的头发, 把头发弄成一个蒲公英的造型以后, 他才揪起胸前的布料, 研究作战服上面的特殊之处。
艾略特走了, 但阿纳托利还在，对大帝来说, 这世上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他已经看着艾略特好多年了, 早就腻了，但姜昱是新来的, 所以他更喜欢看着姜昱生活。
……
自从得知自己把姜昱喂成了营养过剩, 阿纳托利也不敢再乱喂了，只是有一点他很不明白, 明明姜昱吞得下他的精神力, 刚回来的时候也察觉过自己的存在, 怎么突然之间他就听不见了呢？
阿纳托利万分不解，他一个人过了太长时间, 现在他有一套自己的逻辑系统，只要是他想不明白的事, 那他就觉得都是活人的错。
像现在姜昱这个无忧无虑的模样, 阿纳托利表示爱看，但看多了他就生气。
……
冷笑一声, 阿纳托利说道：“愚蠢的小崽子。”
姜昱仍然一脸专注地望着自己身上的作战服, 对他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
阿纳托利感觉有点挫败, 便转过头去看窗外的夕阳。
姜昱又摆弄了一会儿自己的衣服，然后他跳下床，穿好鞋，神色如常地往外走去。
也不知道阿纳托利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性格，反正现在的他马虎且不讲理、丢三落四还喜欢指责别人，已经是个老年病重度患者了。
……
因此他没察觉到姜昱走出去的时候同手同脚，也没注意到他居然没换衣服，直接穿着作战服就出去了。
而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姜昱终于又能呼吸过来了，他紧紧抿唇，但还是有一点无助的声音从唇缝里泄露了出去。
“呜——”
下一秒，姜昱撒腿狂奔起来，奔跑的动静惊得琴立刻从隔壁小房间里走出来，她还以为伊利亚宫又多了一匹别的马了。
……
而姜昱魂都快吓飞了，他满脑子就是三个字循环播放，播放到一定程度他还无意识地念了出来。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鬼啊啊啊啊啊！——”
艾略特正在和柯林说着什么，突然他抬起头，接着神色凛冽地往外走，柯林一头雾水，自然也跟了上去。
门外姜昱跟个没头苍蝇一样疯狂奔跑，见到艾略特开门，他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隔着老远他就把紧张的表情替换成了委屈，他一只手朝艾略特伸，另一只手还指着自己身后，就这样保持着这个下一秒仿佛就要翩翩起舞的姿势，他对艾略特痛哭流涕。
“鬼！有鬼！真的有鬼！！！”
“爸爸你快去收了他！呜呜呜我要搬家，我再也不要住在这了，我要去跟妈妈住！！”
艾略特：“……”
柯林：“……”
柯林一脸空白地扭过头，他问艾略特：“潘医生真的没检查出他脑子有什么问题吗？”
艾略特：“……在奥拉维尔面前不要说这种话。”
柯林会意，等奥拉维尔不在就可以说了。
……
带着姜昱坐下来，艾略特安抚了他一会儿，才让他冷静下来，姜昱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这两个男人明白他刚刚经历了什么。
他连嘴带手都用上了，还努力模仿阿纳托利的语气，不过大概因为他先入为主了，他模仿的时候会故意低下头，只露出一双眼睛，做出他认为最凶恶的表情，然后再故意哑着嗓子说：“愚蠢的小崽子。”
对面的两个男人：“…………”
不是他们不愿意相信姜昱，而是姜昱这个样子，真的很像做了一个噩梦。
发现他们不信，姜昱又气又急：“真的有！我、你、你们——”
气得他都语无伦次了：“我不管了，在你们把这个鬼抓住之前，我不在这住了！”
艾略特正在思考这到底怎么回事，闻言，他拧眉抬头：“那你想去哪住。”
姜昱被他这表情震了一下，不过还是怕鬼的心情更胜一筹，于是他掷地有声道：“我妈妈家！”
柯林轻咳一声，偏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艾略特望着姜昱，发现姜昱虽然色厉内荏，却一点都没有改口的意思，于是他吩咐一旁的耿文彦：“通知莱奥那提家族，从今天开始他们全家都要搬到伊利亚宫来，他们家的房子帝国收购了，原地推倒、然后再起一座博物馆。”
耿文彦：“……”
姜昱：“…………”
姜昱的表情精彩纷呈，最后还是柯林觉得他这个样子有点可怜，这才忍不住地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去哪里住的问题以后再说，就算你不喜欢伊利亚宫，也可以搬去别的住所，你们凯珀尔家族别的不多，就是地产和星球所属权很多。”
说完，他还扭头看向艾略特：“艾利，能不能让你的孩子带我出去转一转，我还没和他单独相处过呢。”
姜昱是没意识，他根本不知道他那无心的一句话对艾略特造成了什么影响，听他第一遍这样说的时候，艾略特就已经沉下了脸，只是他当做自己没听到而已。等到第二遍听见的时候，他心里就开始酝酿措施了。
他可不是开玩笑的，如果姜昱真的想住到莱奥那提家，艾略特就会拆了莱奥那提家的房子。
如果姜昱因此生艾略特的气，选择不管辛妮德去哪他都跟着去哪，那艾略特就会收回他和辛妮德的关系，还会把辛妮德派到姜昱看不到的地方去。
……
这就是凯珀尔家族的小心眼，他们连一丁点的威胁都忍受不了，就算另一方是他们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也不能例外。
柯林突然开口就是要打断这个过程，不让这件事升级再升级，毕竟姜昱看起来也不是逆来顺受的小孩，双方一起僵持，这乐子可就大了。
知道柯林的好意，艾略特心里虽然还是不高兴，但他没有拦着柯林。姜昱在柯林的眼神示意下慢吞吞地走过来，在推柯林出门之前，他又扭过头，一脸不爽地看了艾略特一眼。
艾略特：“……”
他同样不满地坐在椅子上，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房门，艾略特身子不动，对旁边的耿文彦说：“看见了吗？他的翅膀还没硬呢，就已经敢挑衅我了。”
耿文彦幽幽地叹了口气：“是啊，不知道他还有没有翅膀变硬的机会。”
艾略特：“…………”
他阴沉沉地看向耿文彦，然而后者淡定又挺拔地站着，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
艾略特悻悻地收回目光。
*
姜昱推着柯林，跟他争论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鬼。
姜昱：“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的笑声可以说是听错了，但是第二次我听的那么清楚，怎么可能是听错了？”
柯林：“好吧，就算你说的有道理，那你是坚定地认为，这个不管存在还是不存在的东西叫做鬼了？”
姜昱用力点头，看着还挺有气势的：“没错！”
柯林笑了笑：“行，那就说这是一个鬼，为什么只有你听得到？为什么只有这一个鬼？是这个鬼很有素质，还是有什么别的问题，所以你这一个月来就听到了两次，你不觉得这无法说通吗，如果真有这么一个鬼，他为什么偶尔才出现在你身边，他为什么不会吵醒你，为什么你都害怕成这个样子了，他却没再发出过别的声音？”
姜昱：“……”
他认真地想了一下：“可能……这个鬼有未了的心愿，所以只有他留在这。而他、他比较虚弱，整个皇宫里我是最弱的人，所以他只能找我。”
已经跟出来、而且正一脸兴奋的阿纳托利：“…………”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虚弱？？小崽子，你爸爸比起当年全盛时期的我来还弱上几分呢！”
现在就不提了，毕竟大帝老人家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等级了。
柯林挥动一下，轮椅顿时停住，姜昱推不动了，他自然停在原地，而柯林自己操控着轮椅转了一个方向，看向身后的姜昱。
他的神情有些无奈：“我不知道你对你自己到底有什么错觉，是，你第一次发育失败了，但凯珀尔之所以是凯珀尔，就是他们从起点上已经比普通人高了一大截，这种优势体现在方方面面，你的学习速度、逻辑能力、增长能力、恢复速度，乃至是你的样貌，你哪一点都比别人厉害，别人需要花费十年才能做到的事，你一年就能做到了，所以你才能一个月就把自己的体能提升上去。辛妮德说你以前觉得自己很聪明，你以为你只是单纯的聪明么？你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站在生物等级的顶端，宇宙的宠儿可不是说说而已，自然给你们的偏爱太多太多了，多到几乎违背了自然的规律。”
姜昱被柯林说地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他从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厉害，倒不是说他自卑，因为同时他也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他只是担心他和别人不一样，如果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他是个弱鸡，他肯定会不服气地反驳回去，而不是就这样低头认了。
每个人身上都有优缺点，谁也不比谁厉害，姜昱想要快速长大，却没想过自己要成为睥睨其他人的强者，听了柯林的话他也没感到很高兴，反而对着柯林微微皱起眉：“这不是很不公平吗。”
柯林淡淡道：“公平是永恒议会喜欢追求的东西，但恕我直言，到现在他们也没追求到真正的公平，帝国吸取了永恒议会的教训，从一开始就没设置过这种根本不存在的愿景，强者庇佑弱者，弱者勤劳工作反馈强者，这才是帝国的生存模式。”
顿了顿，他又说：“更何况我说的是几乎违背自然规律，其实还是没有违背，因为太强大了，所以凯珀尔的数量非常非常少，到了阿纳托利的时代，所有凯珀尔都是近亲，想要延续血脉就只能和别的族群结婚，即使没有生殖隔离，可这么多年过去，凯珀尔的数量还是没有增加过，甚至越来越少，到了艾利这里，我们甚至都以为凯珀尔要绝代了，毕竟……阿德莱德死了，艾利不愿意结婚，而利奥波德的人生只有一个目标，就是亲手杀了艾利，他也不像是会娶妻生子的人。”
回到帝国这么久了，还没人对姜昱说过这些，姜昱有时候会偷偷查，然而他在议会还能查到一些东西，到了帝国反而差不到了，因为帝国这边的星网管控这些消息。
其实姜昱一直都知道他的家庭仿佛没有那么完美，爸爸和妈妈是朋友，他们之间有藏匿起来的暗流与温情，爸爸不是独生子，可是他从不跟自己讲述姑姑的故事，也不会提那个叔叔。还有议会传疯了的流言，到了帝国仿佛消失了，可它们不是消失，是被爸爸挡住了。
姜昱之前不问，是因为他觉得问出来太尴尬，同时也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怎么放心上，那时候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艾略特、这个活生生的爸爸身上，至于那些死去的、远走的人，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可现在姜昱不是这种想法了，他发现自己想知道，他想知道在他和爸爸这个小家以外，他们的大家又是什么样的。
姜昱心里问题有一堆，但他望着柯林，第一个问出的根本不是那些重要的问题：“你和我姑姑结婚多少年？”
柯林一怔，不知道怎么，他不太想回答姜昱这个问题，可能是因为数字太单薄吧，他担心姜昱会因此减少对自己的亲近感。
但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说道：“三年。”
果然，下一秒姜昱皱眉了：“才三年。”
柯林点头：“帝国历3342年我们结婚，那时候阿德莱德才二十七岁，她已经开始了希望素和基因失序的研究，你可能觉得这个时间太短，但我很感激能有这三年，那个时候阿德莱德太忙了，没有人支持我跟她结婚，不管是我的家人，还是艾利他们，所有人都劝我再等一段时间，等阿德莱德的研究出现了成果，她不再那么忙了，然后我们再举办一场婚礼。”
说到这，他忍不住笑了一下：“但阿德莱德发现我有些低落，结果她就成了唯一支持我的人，我们办理了结婚，但是没有婚礼，接下来的三年我每天都和她在一起，虽然我们不怎么说话，也没有多少亲密的时间，但我还是感觉好幸福，幸好能有这三年。”
姜昱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怔忪，他脱口而出道：“你真的很爱她。”
柯林微笑：“是啊，不过我觉得你用不着羡慕她，你爸爸也很爱你，如果非要比较的话，我自退一步，我对阿德莱德的爱比不上你爸爸对你的爱。”
姜昱：“又不是同一种爱，就是同一种也不需要比较。更何况我觉得这不一样，我爸爸必须爱我，但你是在那么多人里面主动选择了爱我姑姑，她也是个幸福的人。”
柯林怔了怔，有些想要牵起嘴角，但很快他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这个力气。
姜昱还是一知半解，所以他才能说出这种话。但实际上的情况是，阿德莱德没有享受过什么幸福的时光，艾利刚成年就继位了，妈妈死了、爸爸被关起来，阿德莱德那时候还是个未成年的女孩，她没有悲伤的机会，因为她要收拾帝国的烂摊子，她说了一些实话，结果被民众仇视，本来不是她的责任她也要揽在身上，于是接下来的那些年，她一边承受着民众的恶意与压力，一边还要研究能救他们的东西。
她死以后，希望素上市了，大家讴歌她，称赞她，那些谩骂过她的人好像就这么消失了，那一片片的祥和与感动，柯林每一次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柯林一直都知道自己在阿德莱德心中是第二位的，他或许给阿德莱德带来了一些快乐，可比起那些她真正重视的东西，他的作用还是太微不足道了。
现在他继续优化希望素，但二十年来他也没有太大的成就，最多就是让希望素的效果增强一些，只有量变、没有质变。
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姜昱仿佛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味道，陈旧、褪色、昏黄、还有孤寂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愤世嫉俗，姜昱忍不住歪了歪头，他对柯林的第一印象是温文尔雅，不过现在他把这个印象推翻了，柯林心里有恨，只是他不表达出来而已。
阿纳托利抱胸站在这两人身边，从柯林开始诉说他和阿德莱德的事以后，阿纳托利就不再自言自语了，他后退几步，皱眉看着这两人。
片刻后，柯林重新抬头，他看起来好多了。
他对姜昱笑了一下：“真希望阿德莱德能看到你现在的模样。奥拉维尔，我不知道艾利有没有对你说过，但你是承载着阿德莱德所有的希望出生的，她本来想要给你起名希望，后来又怕你嫌这个名字太俗，所以改成了更稀有一点的‘出路’，我想你说得对，她应该是很幸福的，因为在袭击发生之前，她每天都盼着你能正式出生，每一次你翻身、动动手脚，都会让她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姜昱微微抿唇，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也希望我能见到她。”
柯林温柔地望着姜昱：“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想她。”
…………
接下来姜昱又推着柯林往前走了，但是阿纳托利没再跟上去，阿德莱德是近几十年的人，阿纳托利对她的印象还很鲜明，他回忆了一会儿记忆中的女孩，然后也沉沉地叹了口气。
一瞬间他身上的兴奋劲就没了。
倒不是说他对阿德莱德有多深的感情，只是他总觉得自己和阿德莱德一样，做的都是无用功，姜昱能听见他怎么样，就算姜昱能看见他又怎么样，他还是一个鬼，孤单地游荡在伊利亚宫里面，不记得自己曾经的模样，也不知道自己存在有什么意义。
就这样抑郁了五分钟，突然，阿纳托利直起了身子。
无用功又怎么了，至少他能用姜昱打发打发时间啊，反正姜昱是他的后人，后人为祖先服务，这就是应该的！
这样想完，他又一溜烟地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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