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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二章 口出狂言


徐阶大吃一惊,瞬间嗅到了当初萧风对付严嵩父子的味道,这个可不行,自己不能重蹈覆辙!

  跟萧风讲理是一件十分艰难且危险的事儿,能不讲尽量不要讲,这是严氏父子用生命留下的教训。

  徐阶立刻摇头道:“是本官失言了,正如萧大人所说,万岁金口玉言,圣旨字字珠玑,每一个字都是有用的。

  萧大人按圣旨行事,确实谈不上‘私纵’二字,御史以此弹劾,确有不妥之处。”

  嗯?御史顿时瞪大了眼睛:老师啊,我屁股都被打肿了,你这说放弃就放弃了?不至于吧?

  高拱也意外地看了徐阶一眼,心说你不至于就这点本事吧,如果真是这样,那我的想法可就多起来了!

  “可既然不是私纵匪首,那必然就是临机决断,便宜从事了。

  当时萧大人将在外,自然可以如此。但萧大人如今已经回到朝堂,是否应该向朝廷当面讲明呢?

  你是临的什么机,做出了如此的决断?又是便了什么宜,让你决定如此从事呢?”

  高拱迅速把头又低下了,徐附议果然不是好惹的,自己暂时还是老老实实的当高附议吧。

  这一句“将在外”,无声无息,不动声色,却将萧风暗戳戳的推到了藐视朝廷,藐视万岁的位置上。

  自古以来,凡是说过“将在外”这三个字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不管皇帝多信任一个人,听到这句话,反应基本都是一致的: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妈批,暂时不动你,动你就崴泥。

  萧风看了嘉靖一眼,嘉靖的眼睛微闭,毫无动静。萧风又看了徐阶一眼,笑容可掬。

  “徐大人,你说话都不说全了,‘将在外’是整句话吗?那后面还有半句‘君命有所不受’呢!”

  众人大惊,心说徐阶不过是暗指一下,你怎么还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呢?嘉靖依旧闭目不语。

  徐阶笑道:“本官倒没想到这一层,萧大人想多了,如此说来,又是本官失言了,告罪,告罪。”

  萧风淡淡一笑:“徐大人确实失言了,我虽在外行事,却每一件事都是按万岁的意思去办的,何谈‘将在外’呢?”

  嘉靖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微微皱眉。师弟呀,你就算是想让我帮你圆谎,你也该提前跟我对对口型啊,你这样搞得我很被动啊。

  徐阶一愣:“此话何意?难道你放走萧芹,还是万岁授意的不成?你倒是说说,你的临机决断,便宜从事,和万岁有何关系?”

  萧风肃然道:“万岁精研黄老,恬淡冲虚,治大国如烹小鲜,将无为而治发挥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

  平时和我探讨修道之事,多用治国之道来教导我。若能因势利导,则事半功倍。我放走萧芹,正是因势利导。”

  嘉靖虽然到目前还不知道需要帮师弟背什么锅,但已经被夸得全身舒坦了,决定若是锅不太大,也可以破例背一次。

  徐阶一副谦虚求教的样子:“那就请萧大人说说,怎么个因势利导法?”

  萧风点头道:“托万岁的福,大明国运蒸蒸日上,我家的日子也好过,粮食一多,就容易闹耗子。”

  徐阶呆愣愣地看着萧风,不知道他放走萧芹,和家里闹耗子有个毛的关系。

  再说了,你家的日子好过,跟大明国运蒸蒸日上也不沾边啊,你是什么身份啊,大明再穷还能穷了你吗?

  “萧大人,现在说的是放走萧芹一事,何以扯到家里闹耗子上?”

  萧风笑了笑:“所以我就发动全家人灭鼠啊,可耗子是很狡猾的东西。

  它们平时躲在洞里。只有夜深人静,趁人最疲惫最虚弱的时候才来搞破坏。

  所以折腾许久,众人皆劳而无功,唯一抓住一只耗子的居然是旺财!”

  众人无不莞尔,徐阶也点头微笑,笑着笑着,忽然笑容僵在了脸上。

  混账啊,混账!萧风这个混账,分明是在暗示老夫责问萧芹一事,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徐阶扫视一圈,大家还在笑,只有高拱和张居正尴尬地看着他,显然是跟他想到一起去了。

  徐阶却不敢发作,因为他发现嘉靖也在笑。何况萧风这个混蛋说得这么隐晦,当场是没几个人能听懂的。

  可悲催的是等到下了朝,百官们凑到酒楼青楼一起喝酒时,肯定就能咂摸出味儿来了,到时背后笑话自己的人得有多少啊!

  徐阶哼了一声:“这有何难,萧大人养只猫不就行了吗?”

  萧风笑着看了徐阶一眼:“首辅大人高见,我夫人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养只猫不就行了吗?我说你懂个屁,妇人之见!”

  众人这次的笑忍得更加辛苦,这次就不是隐晦了,简直是指着徐阶的鼻子骂了,偏偏徐阶还找不出毛病来。

  嘉靖笑得很开心,他自从常安死后,就没这么开心过,现在简直笑得都要岔气了。

  常安为什么死?为了救萧风。萧风为什么需要救?因为求雨。萧风为什么要求雨……

  虽然求雨成功对大明是大好事,嘉靖也按惯例赏赐了所有到天坛去晒太阳的官员,包括建言的海瑞。

  徐阶得到的赏赐自然是最多的,因为他是倡议者,对大明灾情的缓解功不可没。

  嘉靖作为皇帝,必须这么做,这就是礼法!这就是皇帝的理智!

  但当嘉靖夜深人静,脱下皇帝的外衣,变成一个父亲时,他对徐阶肯定是有怨气的。

  这份怨气,今天萧风帮他全出了。

  徐阶咬着牙:“家有鼠患,当然养猫,不知萧大人何以如此说呢?”

  萧风惊讶道:“对呀,我夫人也是这么说的!她说家有鼠患,当然养猫,你何以如此说我?

  我说说你是妇人之见,你还不服气!家里养了狗,再养猫,这俩家伙还不得闹翻天?谁不知道猫和狗见面就打啊!”

  徐阶发现自己只要张口,萧风就会往自己媳妇身上靠,他这不是自己找骂吗?干脆咬着牙不说话了。

  萧风笑道:“我夫人见怎么说都不对,气得干脆就不说话了。我也觉得有点过分,就温言解释。

  其实养猫也不是不行,但是猫只能捉住出洞的老鼠,而且数量有限。

  老鼠繁衍得那么快,光靠养猫是不够的。再说了,养了猫,就得把旺财赶到门外去住。

  可旺财对咱家忠心耿耿这么多年,昨天还抓了一只老鼠呢。

  现在就因为它看起来抓老鼠不够快,就要把它赶出门外,责罚于它,你于心何忍啊?”

  萧风的话说完后,百官忽然都不笑了,因为他们都发现了,萧风不光是在说抓耗子的事儿。

  萧风在说他自己,也在说大明的朝堂。大明的武将多像那条狗啊,什么事儿都要干,甚至连耗子都要抓。

  但那些高居庙堂的文臣,只要动动嘴,就能把他们赶出朝堂,甚至沦为阶下囚!

  一片沉默中,萧风看了看徐阶,徐阶有点心虚的把目光转向一边,不敢和萧风对视。

  “于是我就让府里人出谋划策,想不到我内弟刘鹏给我出了个主意,刘鹏说他家也闹过耗子。

  我岳父家训,民以食为天,对耗子比寻常人家格外痛恨。所以我岳父遍寻灭鼠良方,终得一法。

  以诱饵陷阱,活擒一鼠,拿一个黄豆粒,塞于此鼠的肛门处,并以针线缝死,放其逃回鼠洞中。

  黄豆逐渐膨胀,此鼠胀痛难忍,又无法排泄,自然也无法进食,最后会被折磨至疯狂。

  这只疯鼠不但会咬死洞中小耗子,甚至连其他大耗子也会咬死,且凶残勇猛,百鼠难敌!

  我当即拍案叫绝,此法以毒攻毒,以鼠灭鼠,当真是暗合顺其自然,无为而治的理念,于是立刻采用此法,家中鼠患果然断绝了。”

  百官想象着那只倒霉的耗子,屁股里胀着黄豆,四处疯狂撕咬的样子,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集体向刘彤行注目礼。

  看来以后和刘大人要好好处啊!这刘大人不光是有个好女婿那么简单,本身也不好惹啊!

  以小见大,此人对耗子都如此狠辣,对人也不会太软弱啊,平时那都是装出来的啊!

  刘彤红着脸,低着头,心里把萧风骂了几十遍。你个小混蛋,讲道理就讲道理,干嘛非要拉上我呢?

  嘉靖听出了萧风话外之意,微微点头:“凡事不管大小,道理是一样的。

  虽是灭鼠小事,却能看出刘侍郎心思灵动。所谓格物致知,就是这个道理,倒也不拘格何物。”

  众人心说格物致知,以小见大,不管格什么东西,从道理上确实是一样的。

  但无论如何,王阳明格竹子和刘彤格老鼠屁股,感觉上就是不能相提并论!

  徐阶憋了一肚子的火,不敢反驳萧风的道理,只能旁敲侧击,寻找漏洞。

  “萧大人,你说的意思,大家都听懂了。

  不过萧芹可不是老鼠,他屁股里也没塞着黄豆,你就能断定他会去撕咬倭人吗?”

  萧风点点头:“萧芹此时人人喊打,正是一只过街老鼠!

  他的谋逆野心如鲠在喉,食不下咽,日益胀大,就是那粒黄豆!

  白莲教已被朝廷瓦解,苗疆已归入大明王化,藏区不肯附逆,蒙古女真不敢妄动,这就是缝住他屁股的针线!

  你说,他除了发疯似的去撕咬倭人,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吗?”

  徐阶竟然笑了:“萧大人此为驱虎吞狼之计,固然很好,可萧芹毕竟不是老鼠,也没发疯。

  他若是称霸了日本,举日本全国之力来侵犯大明,这养虎为患的后果,萧大人也能承担得起吗?”

  萧风微笑看着徐阶,这家伙果然比严嵩更胜一筹,被我指着鼻子骂了半天,居然还能微笑以对,难得。

  他知道徐阶又一次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逼自己做出本可以不做的承诺,为将来可能的后果承担责任。

  其实徐阶心里,压根就没把日本当回事儿,大明的读书人,一向看不起没文化的人,认为没文化,干啥都不行。

  哪怕是被俺答汗打到了皇城之下,他们也觉得这都是武将们太无能,蒙古人那么没文化,怎么可能那么厉害呢?

  要说起没文化来,倭寇还要比蒙古人更没文化!蒙古人好歹在中原待过一百年,受到过我们的反向熏陶。

  倭寇蛮夷中的蛮夷,不过是偶尔到中国晃一圈,看个皮毛,就拿回家去当成宝贝了,能有什么出息?

  所以徐阶并不担心将来萧芹会带着倭寇把大明怎么样,他唯一的希望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萧风必须全面负责,引咎退出朝堂!

  萧风淡然一笑,他站直身子,本就挺拔的身形愈发高大,充满了自信和霸气。

  “大丈夫生于世间,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若事必为之,何须畏手畏脚,以求万全之策?

  我既然敢放走萧芹,就敢承担后果。当萧芹统一日本之日,就是我大明水师彻底剿灭倭寇之时!

  非但如此,我还要借萧芹之手,为大明开疆拓土,为万岁增强国运,为百姓开万世太平!”

  所有人都被萧风的话震住了,连徐阶都微微张开了嘴,就连萧风最后习惯性的扔出一根胡萝卜,他都没有心情咒骂了。

  狂妄,太狂妄了,狂到没边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凭什么这么自信?你就不会出错吗?

  狂吗?刘彤咧咧嘴,不愉快的回忆偷袭了他。

  “十天之内,我不会卖人,也不会卖房子,给你十两银子,了结此事。”

  当初萧风放着让巧巧和刘雪儿上堂,这么简单的破局妙招不用,口出狂言时,自己也觉得他又蠢又狂。

  结果他不但做到了,还把自己女儿娶走了,甚至连他家的旺财都把自家的来福给……

  狂吗?工部左侍郎龚辉想起了自己的前任,赵文华一手扶持的京城首富谈新仁。

  “半年之内,你要不倾家荡产,我不姓萧!”

  两年前赵文华还是工部说一不二的实际控制人,谈新仁还是怎么看都不可能破产的京城首富。

  现在一个丢官背债,揉肚子揉得开膛破肚;一个充军种地,在山海关每天风餐露宿,还全靠幡然悔悟。

  狂吗?潘璜看看身边的刘彤,想想已经没资格上朝的前任左侍郎谈同,和他拉上贼船的史珍湘。

  “如果当初你娘子要是选了他,恐怕现在连家里养的狗,都得姓史了。”

  当初入股醉仙楼,争夺食神大赛,搞麻辣火锅,一步步把史珍湘逼上了犯罪的绝路,顺便把谈同这把保护伞也拽散架子了。

  狂吗?张居正看着老师一脸的震惊,高拱茫然的眼神,心里犹如沸油翻滚。

  “萧风今日在此坟前立誓。无论千难万险,不怕粉身碎骨!

  不把元凶头颅放在这坟顶之上,不还大明一个湛湛青天,太平盛世,萧风生不入仙界,死不入轮回!”

  他做到了,他说过的所有的话,无论小事还是大事,只要他用这种表情说出来的话,都做到了。

  所有支持徐阶的人,都心里没底的默默低下头,所有支持萧风的人,都在回忆中找到了信心。

  他们像萧风一样,骄傲地昂起了头,就像这些事儿也有他们一份似的。

  嘉靖则压根就没用回忆。师弟这两年干得咋样,还用回忆吗?何况刚才师弟说了关键词啊!大明国运啊!

  “师弟言之有理,朕深信不疑。徐爱卿也是老成谋国之意,大家都是为朝廷着想,不必做意气之争。”

  嘉靖这一句话,给这件事儿画上了句号。徐阶虽然没能借此事打压萧风成功,但他逼萧风又立了一个狂言,也算为未来埋下一个钩子。

  因此徐阶很聪明地呵呵一笑,十分丝滑地将话题转到了另一件事儿上。

  “万岁,工部、礼部、吏部三方共同筹备第一科技科科举,只是在科举考题方面争执不休,尚无结果。

  此事为萧大人一力推行,既然萧大人已经回京,臣建议今日可议一议此事,如何?”

  嘉靖点点头,这是正经事儿,难得徐阶不再反对技科科举,这是好现象。

  虽然朝堂不合,皇帝好当,但关键大事儿上还是不能闹得太凶。

  “萧大人,技科科举,前所未有,三部之人,均不知该出何题较为贴切,还请萧大人指点。”

  萧风笑了笑:“首先,礼不可废,忠君爱国永远不能变,这部分的内容,占一成评价标准。”

  徐阶一愣,他本来以为萧风既然搞技科科举,一定是要考那些工匠的知识,本来打算等萧风说完,给萧风扣个帽子的。

  技术再好,不知忠君爱国,到时候投敌叛变,岂不是危害国家吗?你这技科有毒!

  结果想不到萧风一上来就给堵住了,他也就没啥可说的了:“那剩余九成呢?”

  萧风笑道:“既然是技科科举,专业知识当然要占大头。由巧匠堂和入世观联合出题,笔答三成,实操三成!”

  徐阶想了想:“还有三成,要考什么?”

  萧风淡然一笑:“大明律!”

  百官都愣住了,徐阶试探地问:“技科科举,考大明律何用?就是平时正规科举,出题也很少有律法的啊?”

  萧风淡淡地说:“技科科举,是为国坊选拔人才。国坊中官员,比起朝廷官员来,权轻而财重。

  所以技科科举,大明律中所有与贪污有关的律条,技科举子,必须倒背如流,如刀刻骨,铭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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