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第25章
虞宁看见那边的人影,唇边露出一丝笑,“大姊说的对,若是如此,倒还真的是好。”
高冶顶着老大的日头骑在马上,今日他不必入宫陪伴天子,一溜烟的溜到了郊外。
宫内规矩多,天子外松内紧,看似随和,但喜怒难测。即使有那么一份自小陪伴的情谊在,他也不敢真的在天子面前放肆。
少年人的天性就是无拘无束,宫里憋坏了,逮住机会赶紧跑了出来。
外面人流如织,好不热闹。高冶头上和那些贵女一样,扣了一顶帷帽。这东西也不是女子才能用。他有叔父在上党郡任职,那里到了春日就开始黄沙漫天,白日如同昼夜,人出行不管男女都要头上扣着一顶帷帽,要不然黄沙劈头盖脸的打过来,风一大,活似有千百个巴掌左右开弓打在脸上。
他扣着帷帽,再加上身形修长,骑乘在马上颇有些翩翩公子的味道,引来少女把手里的鲜花扔到他的身上。
高冶对女子倒是没有多少意思,不过还是很得意于自己被爱慕。
他得意洋洋的在马上脑袋一转,就见到了那边的两个人。
今日难得有个好天气,所以能出来的都出来了,这一块地方更是被贵族们给圈了,开始的时候还能见着几个庶民,后面庶民都没怎么见到,一眼看见,好些熟悉的面孔都在里头。
然而他看到那两张熟悉的面孔,差点没从马背上跌下来。
长乐王和白三娘并肩走在人流里谈笑。
长乐王高冶见过几回,在洛阳素有贤名。长乐王不贪财不贪官,同样也不好色。前两样高冶没有听过长乐王有敛财争官的传闻,不好色那也是真的不好色。
他曾经听说长乐王任冀州刺史的时候,手下的下官见他没有带家眷上任,自作聪明的给他送了两三个南边宋国来的宋女。
南边的女子和北朝的泼辣不同,浑身上下都是水一般的柔软惬意。下官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弄来两个,喜滋滋的给上峰送了过去。这也是官场上的平常事,反正也不正式纳做妾室,没有什么麻烦。
谁知道长乐王把那两个宋女给许配出去了,接下来就是把那个下官给在官署里当着一众同僚的面,叫人脱了裤子用长杖打得皮开肉绽。
千方百计讨好上峰送美人过去,结果上峰赏识没得到,反而被在人前被脱了裤子光屁股挨打,这脸是真丢尽了。从此以后,长乐王一战成名,再也没有人敢给他送美人之类的,去触他的霉头。
不爱财不爱利,这些东西真假不好说,不过好不好色是真的能看得出来。前后都是人,但凡有个风吹草动根本瞒不过人。
男人不好色,那简直是比大圣人都还难得了。
高冶私下还听人偷偷议论,说长乐王这么洁身自好,不娶妻纳妾也就罢了,连下面孝敬的美姬都不要,怕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暗疾。
怕是人“成事”不了,要不然正值年轻力壮,怎么可能忍受的了身边没有女人
私下那些流言说的有鼻子有眼,就差没真的给长乐王请个这方面的名医好好看看。高冶那时候听了个耳朵,哈哈图一乐。
现在他看到了什么
高冶揉了揉眼睛
,生怕自己看错,整个人在马背上不由自主的站起来,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长乐王有一张容色出众的脸,只要看过一眼就很难忘记,更难弄错。
他今日着朱色广袖外衫,内里雪白的中单,内外对比鲜明。越发的醒目。
这下是真的没认错了。
高冶见到旁边的白三娘说说笑笑,把手里的一株桃花给抵了过去。长乐王身形有瞬间的迟缓,还是伸手接了过去。
完了完了。
高冶一屁股给跌在马背上,他自己样貌不错,经常被各类女子丢掷瓜果鲜花。女子送花给男子,基本上就没什么好心。
难道这白三娘已经忘记自己肩上的重担,准备琵琶别抱了
还没等他冒出下个想法,屁股下的马已经他突然一下跌坐下来,加在马背上的体重带着马不满,撅起蹄子。高冶吓得一手赶紧拽住马缰,免得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给摔下来。
他人才在马背上安稳坐下来,正要伸长脖子去看的更清楚,这时候远处两块暗器当头砸来。一块击中他的脸上,另外一块重击他的肚子。
高冶整个人差点没掉下来,他一手捂头一手按住肚子,痛的眼前发黑。等好歹缓和下再去看地上,发现痛击自己的竟然是两个青果。抬头去看,发现长乐王和白三娘已经背对着他走远了。
白三娘脚下不知道踩着了什么,脚下一崴,旁边的长乐王眼疾手快一把托住她的手臂,等人站稳没有进一步立即松手。
高冶一手捂头一手捂肚,一时间不知道要作何反应。
赏景踏春的兴致立即没有了,他拉过马头掉头回家,把派出去盯着上党公府的人叫回来。
天子令他盯着白家三娘,他身为臣子听命。但这活是真不好做。大家都是一个坊内的,坊内转过几条大道基本上就到了,更何况各家各户前都有阍人守着,想要盯人不出纰漏不被人发现,还真不是人做的事。
派出去的人有些盯着出行,有些则买通府内人打听消息。各显神通。
高冶坐在坐床上,“最近白家三娘可有什么消息”
下面跪着的人低头道,“要说消息,倒是有一桩,半个月前白家三娘子去了一趟长乐王府上。”
高冶正捂住头上的淤青,听到这一句差点没跳起来,他这一动作牵扯到肚子上那块,差点没痛得起不来。
现在洛阳的女子是越来越彪悍有力,拿青果砸郎君那都不是娇滴滴的,是抡石头一样的砸。
哪怕他自小弓马娴熟,也被砸的差点起不来。
“怎么不早点来报”高冶怒斥。
说话的家仆被他吓得一缩,但话既然说出来了,想要吞回去当做没说过也来不及了。
“白三娘子只去过一次,而且很快就出来了。”家仆道。
高冶听后坐在原处沉思好半会,“不应该啊”
他本人和长乐王没有任何交往,但是族中叔伯在朝中为官的不少,和长乐王也打过交道,长乐王此人并不是什么容易和人一见如故的,想要和他有什么交情少说要来往个好几次,而且还不能让他觉得不快。
若是让他觉得不快了,就算不表露在面上,也只是泛泛之交,没有其他可能了。
就这么一次,让得了长乐王的青睐,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太可能。
那么要不要告诉陛下
高冶一直愁到了第二日入宫。
天子已经十几岁了。太后按理应该归政了,但自从上回太后在朝中大清洗了一次之后,朝堂上也没有任何要太后还政的声音了。
高冶私下曾经偷偷的问过族中的叔父,为什么不上书请太后还政。毕竟早年太后临朝称制还能说天子年少,但天子都已经十几岁,放在平常人家里也是娶妻能担起家里的担子了,不管怎么说都不该继续占着位置了。
结果话一说出去,就被叔父敲了好几个爆栗。叔父下手是真用了力气的,痛的他抱住头吱哇乱叫。
高冶记得叔父把周围所有人都遣开了。
“老马恋栈,太后临朝称制十年,怎么可能说还政就还政。就算是亲生母子说不定都会因此反目,何况太后和天子还不是”
“可是”高冶迟疑开口,“这不名不正言不顺么”
叔父看他的眼神活似在看个傻子,“所以太后才会忌讳朝臣在她面前提起归政的事。就算是陛下也要偷偷联合朝臣,更何况别人。”
“权柄在手,怎会交于他人陛下如果和太后硬碰硬,恐怕到时候就事情大了。你虽然自小伴随天子,但是也要明白保全自己更重要,切忌掺和到他们母子争权的事里。我们渤海高氏只忠于家族,至于朝堂上坐的是谁,是男是女,于我们来说并没有区别。”
高冶步入式乾殿的时候,见到天子正和度支尚书其下四曹的官员在说春汛的事。
“入春以来,冀州等地降雨甚多,农田多有淹没。”元茂把手里的公文放到一边,“就算再如何治理及时,春耕恐怕也要耽误了。”
“春耕耽误,一年的收成也会付之流水。”
春耕关系到一年的粮食,如果春耕来不及,接下来这一年颗粒无收,就要起饥荒。饥荒常见,死多少人朝廷都已经司空见惯。但饥荒里庶民们尤其是农户,如果卖儿卖女都不能活下来,就会向其他州县逃荒。若是活不下去了,有个人振臂一呼,集结起来闹事打劫大户和官仓,那才是令朝廷头疼的事。
不过最可能的情况,逃难的流民为了求得生存,投靠在当地豪强大族,成为隐户。朝廷再没办法收到这部分流失人口的税赋。
“从官仓里调粮去救济,”元茂道。
度支尚书面露为难,“陛下,国库开支吃紧,尤其边关用费粮草等耗费颇多。恐怕”
“宋国新帝登基,想要树立威望,已经屯兵淮水之南。看着善者不来。的确是要提防。”
“从尚未遭灾的郡县调集粮草去冀州。”
度支尚书迟疑了小会,“陛下,此事太后可知晓”
坐在御座上的少年天子看过来,眼角含笑,“这些事,朕也做不了主”
言辞带笑,面含春风。不见一丝半点的疾言厉色。度支尚书和四曹的官员们汗出如浆。
天子倒是没有为难他们,“朕会和太后说的,诸公也回去吧。”
度支尚书这才领着自己手下属官出来,出来的时候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没料到一头撞见高冶。
高冶对度支尚书拱
手行礼,度支尚书颇有些尴尬,加快步子离开了。
高冶提了十二分的小心,殿内的天子也没有任何的怒色。高冶抬看了眼,没瞧见天子有什么怒容。
“陛下。”
“你来了”
天子看他。
高冶点头,他等了小会,见到天子没有发脾气,犹豫着要不要把那天见到白悦悦和长乐王的事说出来。
高冶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开口,“陛下好久没有召见白家三娘了。”
元茂的手微顿,他的确是有段日子没有见到了。
平日见面,都是太后把他叫到长信宫,接下来她的去留就是他决定。上回将她送出宫之后,元茂就没见过她了,准确说是太后再没有召她入宫过。
事后他想了下,估摸是他无故送人出宫,太后以为他厌了她。
他那时将人送出宫,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个结果。
心里暗暗的有些后悔。只是不表露在脸上。
“朕召她做什么”元茂问,他示意高冶去看手边的公文。
“光是这些,朕每日里挑灯都不一定看的完,哪里还有心思去顾她”
高冶张了张嘴,那怎么还叫他盯着人家姑娘
这话在喉咙里滚了一圈,没敢说出来。
“你问这个做什么”
元茂道。
高冶低头,嘴角牵出点笑,“就是以前经常见到那位小娘子陪伴在陛下左右,这段时日都没有见到,所以有些奇怪。”
他决定不把那两位的事儿告诉天子了。别说他也不知道这两个到底有没有什么。倘若要是没有,长乐王可不是什么闲散宗室,得罪了他,又不能把他怎么样的话。回头倒霉的就是自己家了。
见到天子对那位白三娘看上去不怎么在乎。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天子明明不在乎,还叫他盯着,反正还是别说了吧。
“她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正当高冶准备着找个借口退下,听到天子来了这么一句。
天子说着,抬头看他。
高冶最怕天子的注视,在那双眼睛下,不管自己有什么事,都暴露无遗。
“这倒是没听说。”高冶被天子盯得浑身发颤,马上改口,“听说是三娘子最近得了些风寒,但连着两三日都往外面跑。”
高冶脑子转的飞快,嘴上更是比脑子还快。
天子道了一声知道了,继续低头看他的公文。高冶站在那儿,好久都没被搭理。
“她去哪了”
高冶眨了眨眼,“在景明寺”
见天子不耐烦的蹙眉,“今日是佛诞,上党公府上的人能出来的都出来了去寺庙里祈福。”
四月初八佛诞,寺庙里会有盛大的祝贺法事,这日洛阳里的人都会去寺庙求得神佛保佑。
高冶说完就低头不做声了。
“你下去吧。”
高冶闻言如得大赦,脚下抹油就跑了。
高冶走了之后,殿内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元茂看着手里的公文,这段日子太后或许是奖励他的“乖巧”,特意分了一些不重要的过来让他做决定。
他垂目在公文上看了小会
,拿过笔在上面批示,这些奏章批阅之后会送到门下省去,但不是什么要紧事,所以可以放置一下。
“给朕换衣,”元茂把手里的笔一方,吩咐中常侍。
“另外,把高冶给朕叫进来。”
高冶现在是后悔告诉天子白三娘的行踪的,他应该说白三娘在家养病呢,人得风寒是真的,只不过是病情轻微,连吃药都不用,只要多晒晒太阳就行。
天子又不会跑去上党公府去查探
不对,天子不是说对白三娘没兴趣么,怎么一下子就要出宫去景明寺
一不留神高冶就把自己心里话给说出来了,等到清醒过来,对上天子那略有些难看的脸色,他恨不得左右开弓的给自己几嘴巴。
“朕只是出来走走。”元茂解释,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你不要想多了。”
高冶点头,但是脑子里头如同万马狂奔一样完全止不下来。
他又不是傻子,洛阳里的寺庙加在一快没有上千也有几百,随便抓出几个皇族所建的佛寺都比景明寺豪华奢靡,更有看头。
嘴上说着不在乎不关心,结果现在去又算怎么回事
高冶觉得哪日那位白三娘真的给牵个郎君回去,那也是天子自己活该。
这话高冶万万是不敢说出口,他知道天子很多时候,极其看重颜面。只能看破不能说破,要不然天子恼羞成怒,他就完了。
景明寺内果然香火旺盛,来寺内拜佛都需要捐舍,今日原本就吃的油水充足的僧人,又能有一大笔的进项。
寺庙内是红尘的烟火场,龟兹鄯善那边来的许多胡人都在里头表演杂耍讨生活,贵人们来拜佛自然是不必和外面的庶人们一块,而是有专门的地方。
为了不引人注目,元茂没有带上中常侍,身后也没有任何随从。但是身上衣袍,随意一看都能看出非同寻常。
景明寺的僧人们迎来送往,眼神极毒,一眼就看出来来者并非凡人。马上殷勤的迎接到贵人们专门拜佛的地方,用不着和前面一样和一大群人混在一块。
僧人走之后,元茂双手合十拜佛。上首的佛香是纯金塑身,宝相庄严里透出一股世俗的红尘。
他仰首看了一眼,随即出去了。
高冶见状连忙在后跟着。
这一片是快清净的地方,只是前面的喧嚣隐隐透过厚厚的墙,随着风吹过来。
僧人说上党公家的女眷就是在这附近拜佛。
也的确可以看见几个衣着锦绣的女子领着婢女走动。
元茂样貌清秀肌肤白皙,看上去很扎眼。那些女子见到总是会看过来,眼光在他的面庞和躯体上滴溜溜的转圈。
时风奔放,不管南北,女子们的作风都是出奇的大胆。追求男子美色更是到达了巅峰造极的地步。时人不管男女老少,都喜好美男子。汉人牵手把美男子堵住不准走,围起来一起看。
鲜卑女子作风更为豪放,直接把人给弄走做自己的夫婿。
时风之下,女子们那流转在身上和脸上的目光也不算什么了。
天子的脚步猛地停住,双目死死盯住了某个方向。
高冶差点收不住脚,幸好那一步踏出的时候还没到地,脚面勾回来。
他去看元茂,吓了一跳。
天子脸上煞白,没有一丝血色。
高冶顺着天子看的方向看过去,见到了那边树林里戴着帷帽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很明显是女子,她把帷帽垂下的轻纱整个撩上去,露出完整的面容。高冶看的清清楚楚,正是白三娘。
而另外一个也戴着帷帽,却没和她一样把轻纱撩上去,而是垂下来。树林里的树生的茂密,将那人的身影遮挡了大半看不出身份。但就算如此,还是能看出那是个身材高挑的男子。
高冶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还没等他想出个对策,身边的天子捂唇咳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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