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朕无处可去了。”元茂突然道。
白悦悦望着外面发呆,现在怕不是已经过了戌时,外面已经黑透了。听到他这话,白悦悦回头呸了三声,“陛下说什么呢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元茂一愣,他想起了自己死后二三十年发生的那些事。朝堂倾覆,江山易主。
他痛恨于那些不肖子的不争气和混账,但也亲眼看到了他们全部被屠戮的一干二净。他生前无父无母,死后断子绝孙。
忽然心底里生出一股缥缈于天地无处归依的漂泊。
无父无母,无子无孙。
他神使鬼差的轻轻将头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白悦悦正头痛怎么安置元茂这尊大佛。还没等她想出个一二三。突然感觉肩膀上一沉,她头一动,脸颊就触碰到了他的发顶。
“陛下”白悦悦吓得差点没当场跳起来,不知道元茂怎么突然给她来这么一手。
“让朕靠一靠。”元茂闭上眼,嗓音里全是疲惫。“朕很累。”
白悦悦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了,她透过窗口看着外面的那顶圆月。今天晚上的月亮是真的又圆又大。
她作为个前社畜,知道压力大心累是什么样子。心累的时候,哪怕睡再久,也浑身上下生无可恋。
白悦悦知道,所以她不做声。
家庙在洛阳城外,地处偏僻,平日里也没多少人来。白日的时候除了比丘尼们念经声,就没其他声响。入夜之后,就死一般的寂静。
她不管呆多久,对着死一般的寂静还是习惯不了。她喜欢有光有热的地方,哪怕入夜了也能听到点人声。而不是这样好像被丢到外面,与世隔绝一样。
她不说话,元茂也不说话。他在她的身上汲取他所渴盼的东西。柔软且温暖的躯体让他从心底里发出舒服且轻松的喟叹。
那是冰冷宫廷,以及其他所有人都无法给予他的。
他手掌动了动,想要抱住她的腰,这样他就能得到的更多。但他一动,就察觉到她躯体瞬间僵硬起来。他便听了抱住她的念头,保持着这样靠在她身上的动作。
或许是他接下来没有别的举动,她原本瞬间僵硬的躯体,渐渐的放松了下来。
过了好会,白悦悦见他还是没有起来的意思,不由道,“陛下,这么晚了,该吃点膳食了。要不然肠胃会扛不住的。”
肩背上的人听了,忍不住笑出声,“你如今不是在修行么,怎么还讲究这些口腹之欲。”
“我是被迫修行,不是自愿的。”白悦悦说得理直气壮,“再说了,人得吃东西。不吃东西就会生病,这也是天道。既然是修行之人,那就更要顺应天道,不然会生病遭天谴的。”
元茂听了笑得浑身直颤。
“你还真是,你这话若是被那些苦行僧听去了,怕不是气死他们。”
“那也和我无关啊。天下修行方式千千万万,各人都有各人的修行。就这样被气死了,那也是他们活该。”
她声音里满是毫不在乎,元茂笑得开心,他依然还靠在她的身上,有些依依不舍。她是那么的温暖,以至于他不想放开。
“吃点吧。”身后没有多大的动静,这下轮到白悦悦生无可恋了,她看着外面的月亮,“陛下的肠胃我记得有些不太好,若是落了一顿,容易生病。”
元茂眼睛亮亮的,“这个你还记得”
照顾病人么,多少都要注意一些这个。她当时也是听中常侍和她说的。
“是呀。”她继续看着外面。
谁知道这个时候元茂轻轻道,“可是天太热了,朕吃不下。”
吃不下饭,却喝的下酒。年纪轻轻就这样,是真的怕自己活得长。
“喝点粥吧,我这儿备着粟米粥,加点蜂蜜可好喝了。”她很积极道,“再叫人煮点东西,清淡又于身体有益。”
元茂听到她话语里全是欢快,终于有了点胃口。
“好。”
白悦悦让人把粟米粥拿来,另外煮了点鸡蛋汤过来。
“家庙里饮食粗鄙,比不上宫里的精细。陛下不要嫌弃。”
元茂看向面前的餐食,粟米粥浓稠,鸡蛋也煮好了放在一旁。但是在他看来,还是太过寒酸。
白悦悦摇摇头,“也不是。今夜里是太晚了,都过了戌时。也不好大张旗鼓的叫人重新准备饭食了。”
她都咂舌那宫廷酒的后劲,一觉起来睡到了夜里。不过也庆幸,除了嗜睡之外,她没有头痛恶心这些宿醉后的症状。
元茂仔细看了她的脸色,低头下来,吃他自己面前那份饭食。
她白天里喝酒吃肉,一肚子的油腻,到了这个时候喝点清粥最好。
“陛下今日就暂且在别的屋舍休息一夜。”白悦悦是真难招待这尊大佛。还有那几个黄门也让她头痛。就这么点地方,要安置这么些人颇有些麻烦。
元茂道,“今夜夜色不错,你和朕一起看看。”
白悦悦自然是答应。
她让人拿着艾草把院子里全都熏了一片。元茂在一片烟熏火燎里,默默无语的看她。
“陛下,夏夜里蚊虫多。以防万一。”
白悦悦解释。
元茂听后也不说话,抬头看天空。
“今日月很圆。”
白悦悦嗯了一声,“而且还很亮,走到外面都不用大灯笼。”
她伸手出去,月光照在她手心上,白白的一片。
“不过和白日里还是不同,白天里可没晚上这么凉爽。”
她手指突然变了两下,手上动作变了变,映照在地上的影子就变了。
元茂伸手学着她的动作,他手指上的功夫有点笨,转了两圈,才勉强有个样子。
他见到地上那团模糊不清的影子,新奇的笑了。
白悦悦看他那样子有些稀奇,“陛下在宫里玩的东西可多了,对这个还有兴趣”
她是在这儿待着没其他玩的,所以才把这些拿出来解闷的。
“谁说宫里玩的多。”元茂学着她方才手上的动作,在地上弄成了个张翅高飞的鹰隼影子。
“朕自小没那么多可玩的。”他道。
“太后对朕管束颇严,朕自小身边也没什么人。除了读书,便是习武。”
或许是好不容易抢来的儿子,太后对他管束的颇为严格。甚至到了严苛的地步。
“不是还有诸王么不可能一个玩伴都没有吧。”
元茂手上的动作一顿,“他们曾经也和朕一起玩的,后来先帝驾崩,朕登基之后,说是亲兄弟,但到底还是隔着一层君臣尊卑。但凡和诸王们玩的过了,太后就会训斥,也会罚他们。渐渐的朕也不找他们了。”
他像是想起什么,“曾经有个小黄门陪着朕一块玩,教朕一些宫外孩子们的游戏。”
白悦悦听着有了点兴致,她却听到他说,“也不知道太后怎么知道了,说是那个小黄门教坏朕,把他杖毙了。”
白悦悦倒吸了口凉气。
“不、不至于呀”
她想起她当初顶撞太后,不禁觉得后怕,亏得她身上还挂着个侄女身份,要不然说不定太后也给她一个杖毙。
“后来,朕也就学乖了,知道该怎么表现太后最喜欢,也就不去碰这些东西了。”
元茂说起这些的时候,神情冷淡,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
白悦悦搓了搓手臂,方才元茂的那句杖毙,让她在这个天里生生气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看了看天上挂着的月亮,打算换个话说。
“可惜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点心,要不然这个时候一边喝梅汤,一边吃点小食,看看月色也不错。”
她看着月色,“听说这个时候,会有很多狐狸黄鼠狼跑出来,拜月亮。”
元茂被她这突然冒出的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陛下难道不知道么”她满脸奇怪,“听说辽东那一片,好多这样的。有些开了灵智的狐狸黄鼠狼,在这个夜晚就会出来,对着月亮拜。而且有些厉害的,还会穿了人的衣裳,跑到路人面前问,它像不像人。若是路人说像,那么它就可以完全成精变成人的样子。要是说不,那就得打回原形,拖着尾巴继续做畜生。”
元茂听得颇有些认真,“朕以前看过南朝人撰写的神仙志怪的书,说得几乎都是人,还没怎么见过你说的这些。”
“这些东西,辽东那边可多了。听说那边头上飞的随随便便都这么大。”她用手比划出一个尺寸。
“陛下,这都是我听人说的。陛下见多识广,能不能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元茂跟着她的话走,“朕也不知道,但是听镇守过辽东的镇将说过,辽东那个地方一年里大半年的时日都是寒冬,飞禽猛兽要比别的地方多得多。”
“也盛产皮裘等物,宫里很多的皮裘,是辽东送来的。”
“至于你说的那些,那朕也没听说过。”
白悦悦很是遗憾的叹口气,“听说那边的精怪还知道找人上身,去看病算命什么的。说是积攒德行。”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元茂看她。
白悦悦一摊手,“都是到处听得啦,身边婢女有些从那边过来的,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听她们说一说。”
“除你之外,倒是没人和朕说这些。”元茂笑着摇摇头,“也是,宫里最忌讳的便是这些神神道道。若是沾上了,有人借题发挥,那便是万劫不复。”
“那就听听呗,听着也蛮有意思。”她吃了一块山楂糕,望着头顶的月亮。
“如果有一日能去看看的话,三娘你会去么”白悦悦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
元茂颇有些不解的看她,只听她道,“路途太远了,走过去还不得一身骨头架子都给散了。不过想看是真的想看。听说那边的狐狸长得可好看了。”
元茂听了笑得前俯后仰。
他看了一眼头顶的月亮,“宫里的月亮想不想看”
白悦悦吓了一跳,眼下院子里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并没有别人。他很随意的靠坐在木质的台阶上,抬头看天上的月亮。
“宫里的月亮就没有现在的滋味了。”白悦悦道。
他听到这话,颇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看着她。笑着点头,“说的也是。”
元茂坐起来,“还是现在的更好。”
“宫里的,的确冷冰冰,哪怕人再多,也没什么意思。”
他说完,眼神落到了白悦悦的身上。白悦悦被看的浑身上下都不自在,“陛下看什么”
元茂笑道,“自然是在看你。”
“三娘在月色下,格外的引人入胜。”
他说罢,脸颊上略微有些滚烫。伸手拿过一旁的清水饮了一口。
“我也觉得我格外好看。”白悦悦毫不客气的接了下去。
元茂听了,制止不住的笑,笑得白悦悦忍不住看过去,“陛下笑什么难道我那话说的不对么”
元茂笑的止不住,摇摇头,“当然不是,朕只是在想。果然还是你,才能在朕的面前说这话。”
白悦悦哈了两声,“那我就当这话是陛下的嘉奖好了。”
“其实朕想,这世上若是多你几个这样的人到朕身边也好。”元茂望着她满眼的疑惑,笑着摇摇头,“但是又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白悦悦难得有了点好奇心。
“这世上你也只有一个,旁人就算再像,也不过是东施效颦。无甚意思。”
白悦悦迟疑了下,“陛下,陛下不是说我和当初那个女子很像么”
她还记得那个把元茂伤害得到现在都不碰女人的勇士。
“你和她一模一样。”
元茂笑道。
白悦悦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她只好寻了别的话和元茂说,白悦悦心里存着一口气,和元茂开始说起了各种神神鬼鬼的故事,力求把他在这夜里吓得半死。然而元茂听后半晌也没有太多的反应。
估摸是宫里什么妖魔鬼怪都有,皇帝已经见多识广。听着鬼鬼怪怪,根本不在话下。
“你说人死之后,真的能有那么大的能耐么”
她正说的开心,元茂打断她问。
元茂问的认真,白悦悦霎时间有些目瞪口呆,她哪里知道人死之后会怎么样
白悦悦摇头,“不知道。”
元茂笑了,他和她一块坐在台阶上,看天上的月亮。
“其实人还是活着好,死了一无所有,想见的人见不到,不想看的却不得不看。对世上的事也是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
白悦悦听着,面色古怪的看他。
“陛下没事吧”
元茂看她,微微一笑。
他仔细看她,她脸庞生的小巧,整个人都笼罩坐在月色下,渡上了一层白光。她眼眸在月色下越发的乌黑。
元茂想要吻这双眼睛,他伸出手去想要抱住她。他想要她靠在他的怀里,一低头亲吻她的眼睛和唇,感受眼睫在唇上划过,以及她唇齿里的清甜和气息。
前生那些炽热的记忆如同泉水涌上来,她汗湿的肌肤在颠簸里如同猫儿在他脸颊上轻蹭。
“陛下”
白悦悦见他向她伸手,吓了一跳。
元茂反应过来,他点了点自己的面颊,“有蚊虫。”
白悦悦见状摸了摸脸,没见到他说的蚊子。
“方才你说到哪里了继续说下去吧。”
元茂道。
她说的口都有些干,最后悻悻的去睡了。
第二日清晨醒来,她去请元茂过来。元茂眼下两片青黑,也不知道是不是换了个地方睡得不好,还是如何。
她好奇的多看了元茂眼下两眼,元茂别过脸。
明日有朝会,他必须回宫了,否则宫内见不到他的人会人心惶惶。
他带人上马,在马背上回头望的时候。白悦悦还站在那儿。他在马背上对那边的人影挥了挥手。
见着元茂走了,白悦悦长长的舒了口气。
和皇帝打交道,是个费力气的活。
把话说死了,那就是将人彻底得罪完。她对别人尚且都还要留几分余地,更何况是皇帝。
她已经很委婉的向元茂表明,她对入宫是没有半点意思,可是他看起来置若罔闻,完全不放在心上,这就很难办了。
天子一夜未归,到了第二日才返回宫城。此事报到太后面前,太后看了一眼面前的王潮。
“去查查看,看看他去了哪里。”皇太后道。
以前元茂也这样。时不时就往城外跑,一去就连着好几日都不回来。哪怕回来了,也在宫里待不住。过那么一日两日就又跑得不见人影。
她那时候正好和朝臣们关于归政陷入僵局,见他如此,求之不得也懒得去管他。现在就不能这样了。
王潮应了一声是,退下了。
元茂回到太华殿,将身上的衣裳换掉,内袍上全都是泼洒的酒味。昨夜他穿了一夜的女装。也亏得除了白悦悦之外,并没有看到,要不然就真的脸面无存了。
黄门给他把沾满了酒气的衣裳换下来,换上新衣裳。
中常侍见他不复出宫时候的沉郁,眉眼里全都是愉悦。
“陛下这一趟回来,看着好多了。”
元茂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样貌出色,双目有神。再想到她伫立门前目送他远去的模样,眼底里的笑意更浓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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