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 113 章
太医垂首退下, 临行时往龙榻上望了眼,眸底神色复杂。
御殿房门阖上,太医在冷风中往太医院走去。
离开御殿稍远些时,一直信鸽飞到了太医肩头。
夜色黑沉, 太医悄行至宫墙下, 左右环视确定周围无人后, 抬手接下鸽子,从左袖中取出了一张小纸条,塞在了鸽子腿上信筒内。
太医入宫为贵妃看伤前, 在左右两袖中都备了一张纸条。
左袖是成,右袖是败。
这“成”,便意味着贵妃成功让皇帝答应留她在身边,能继续盯着皇帝动向。
信筒内放好纸条,鸽子从太医手中振翅飞离。
太医远远望着鸽子飞走,下意识抬手摸摸了自己手腕。
他袖口微翻, 露出腕上一条青紫的脉络, 那脉络瞧着可怖极了,若是细细一瞧, 便能瞧出是一条黑紫色毒虫的模样。
那毒虫在他腕上血脉里扭曲的爬行, 太医垂眼瞧着, 幽幽低叹了声,眼里全是两难。
他是皇帝亲信,多年来伺候皇帝龙体甚是尽心,若非是这毒虫入体, 断然不会背叛皇帝。
祁墨带皇帝一道入京后, 曾暗中见过太医, 给太医下了蛊毒的毒虫, 这虫子在人血脉中养着,种蛊之人可借毒虫折磨被下了蛊毒的人,蛊毒发作之时,周身血脉便如断裂般痛极,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任凭你再如何意志坚决,但凡还是血肉之躯,便熬不过这折磨。
太医自然也不例外。
几次三番蛊毒发作的折磨,逼得他不得不为祁墨办事,成了祁墨安插在皇帝身边的眼线。
太医眼里愁绪弥漫,想到方才飞走的鸽子,心中也担忧祁墨会借着贵妃伴驾,对皇帝暗中动什么手脚,往太医院走的一路上,都忧心仲仲。
太医院内,在太医平素办公歇息的房间里伺候的小药童,正打着盹立在门口等他回来。太医满心压着事,踏进门槛时,竟将药童直直撞倒了去。
药童吃痛,哎呦了一声,道“您这是怎么了?听说郑世子带兵都入了宫,这下宫内定是安稳了,师傅怎么还是魂不守舍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他这话出口,太医猛地回神。
对!郑国公世子在京中驻守!
太医忙拉了药童起来,吩咐他道“你明日一早就去郑国公府,带了我的拜帖去求见郑国公世子,我会提前写一封信,你报上我的名号后,将信呈给世子,告知他事出紧急,请他务必看信。”
今夜天色已晚,宫门该已下钥,也无处去寻郑经宴,加之太医想着,真有变故,也不会在今夜出现,故而方才吩咐了药童明日一早前去求见。
次日一早,天色将亮未亮时,御殿内便燃起了烛火。
这个点,正是从前早朝的时辰,皇帝如往常一般醒了过来,披衣起身。
内侍上前伺候他洗漱用膳,皇后派来的宫人嬷嬷到了御殿,提醒内侍该动身了。
很快,一应准备妥当。
宫门开锁,一驾布置低调的马车自宫门驶出。
马车内是皇帝和其贴身内侍,以及那被安置在药桶里的贵妃。
内侍宫人将那药桶抬上马车时,自然避不开皇后的眼线。
瞧着马车摇晃驶离宫门,一个宫人低声在嬷嬷耳边道“咱们娘娘便这样轻易的放过了那贵妃吗?”
嬷嬷是平素里皇后的贴身嬷嬷,最是明白皇后的心思,闻言叹了声,却道“眼下要紧的是好生安置皇帝,方能让殿下在前线少些顾虑。若真要取她性命,惹得皇帝不忍,更要徒生是非。咱们这位陛下素来仁善优柔,殿下杀了三皇子,已然让他对贵妃心生愧疚,若是再取贵妃性命,皇帝定是不允,既是如此,倒不如放她和皇帝一道离开。只盼着陛下离京后能看紧了她。”
宫人闻言微微颔首,却并未接话。
这贵妃可不是省油的灯,斩草不除根,日后怕是灾祸连连。
距离临安不远的一处岛屿上,驻扎着不少人马。
岛上这些人虽身着中原服饰,说话时的口音却满是漠北腔调。
一身素白衣衫的祁墨坐在轮椅上,遥望海面,静默不语,身后众人时而响起的鞑靼言语,提醒着他今时今日的处境和身份。
从远处飞来一只鸽子,落在祁墨肩头。
初晨的海风凉人,祁墨受寒咳了几咳,方才抬手接下鸽子。
太医在信鸽中留的字条紧跟着落入了他眼帘——是一个“成”字。
立在他身侧的鞑靼人抬眼看了过去,认出里面的汉文,大笑了起来。
可祁墨脸上却并无笑意。
“这女人倒也有点用处,只要她能留在那老皇帝跟前,咱们也不愁以后捉不到这皇帝来威胁祁祯。待得日后兵马南下,便拿这老皇帝的人头祭旗。”那鞑靼人大笑着说道。
皇帝的马车出宫后便来到了京城码头,上了皇后安排好的船,沿水路往临安驶去。
几个时辰后,临安码头处。
打燕京来的船只停在码头,沿途舟车劳顿数日的玲珑,脸色有些苍白,又因害喜身子不适的厉害。
嬷嬷和婢女顾忌到她的身子,和随行的暗卫商量一番后,决定在临安城中歇上几日,待玲珑养一养身子再行动身。
船只靠岸,秋水扶着玲珑下了船,那医女嬷嬷紧随其后也下了船。
“主子身子弱,脸色瞧着都苍白了,在临安城歇一歇也好,养一养身子咱们再出发。”秋水在玲珑身旁道。
玲珑眉心微蹙,压着身子的不适,点了点头。
说来也怪,这一胎和前世差不多的时候怀上,却比前世要更折腾她许多。
前世有孕后,她便被鞑靼人绑了去,腹中孩子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母亲受苦,便从未折腾过她,玲珑更是连孕吐害喜都不曾有过。
可今生这段日子,害喜却是严重得紧,稍有些味道刺鼻的东西,玲珑便要吐上一吐,平素胃口也是不佳,吃不香睡不安的。
玲珑眉眼低垂,瞧了眼自己小腹,摇头笑了笑。
嬷嬷在旁看着,望了眼码头外早早命人备下的马车,指了指那马车,同玲珑道“姑娘,咱们过去吧,马车已经备着了,奴婢也吩咐人收拾好了临安城的别院,是宫中皇后出嫁前在临安住过的一处小院,娘娘命人精心收拾过,姑娘住着定是称心如意。”
玲珑顺着嬷嬷的视线往那马车处望了眼,便扶着秋水的手,朝马车的方向走去。
对面马车停着的地界,另一驾马车驶来,就停在了玲珑等人将要上的马车一旁。
玲珑一行人行至马车旁时,那一侧的马车上,刚巧掀开了车帘子。
马车内,是打金陵乘车,抵达临安码头的皇帝。
车帘子掀开了来,皇帝正欲下车,一抬眼,却瞧见了玲珑身边的医女嬷嬷。
这嬷嬷曾经照料过有孕的皇后,皇帝一眼便认出了她是皇后身边人。
“皇后的嬷嬷怎么在临安?她伺候的那姑娘是何人?”皇帝眉心微蹙,问了身边内侍太监道。
内侍太监顺着皇帝视线望了望,先是一惊,继而明白了过来,忙回话道“回主子,那位,应是宁安侯府的二小姐,从前在南苑和东宫伺候过殿下的。”
这话一出,皇帝似是明白了什么,随即便道“去请她和嬷嬷一道过来一趟,朕有话问她和嬷嬷。”
内侍应声去请,玲珑和嬷嬷听了内侍来请的话,皆是眼带惊色朝这边望了过来。
皇帝的马车帘子仍旧是掀开的,里头皇帝的脸,清清楚楚露了出来。
玲珑少见皇帝,隔得稍远些并不能确切认出这是皇帝,便有些迟疑的看了眼身旁嬷嬷。
那嬷嬷往皇帝那边望了望,却是清楚认出了皇帝的身份。
她上前去从秋水手中扶过玲珑的手腕,温声道“确是陛下,主子莫慌,许是偶然撞见问问话而已,奴婢随您过去就是。”
玲珑握了握嬷嬷的手,抿唇应了声“好。”
两人往皇帝马车处走去,越走近,玲珑便越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她本就害喜,闻到这味道,更是难受的厉害。
待得在皇帝马车处站定时,实则忍不住,扶着嬷嬷的手,抽出帕子掩唇干呕了下。
皇帝是陪过有孕的皇后待产的,见此眉头一抬,心中猜测更浓。
玲珑掩唇干呕,也悄悄往马车内望了眼,瞧见了皇帝身后那药桶,和药桶上满身裹着纱布的人猛地对上了视线。
那女子眼神阴狠至极,实在渗人得紧,玲珑狠狠打了个冷颤,愈加握紧了身旁嬷嬷的手。
皇帝,开口对嬷嬷问道“你是皇后身边的亲信嬷嬷,怎的不在皇后身边伺候,却离了宫?”
嬷嬷回道“奴婢是奉了皇后懿旨,特来照料沈二姑娘的。”
皇帝打量了眼玲珑,又问道“方才瞧着沈二姑娘似是害喜孕吐之状,可是有了身孕?”
他这话问出口,那嬷嬷神色稍有犹豫。
皇后有过交代,玲珑有孕之事,要守口如瓶。
可皇帝开口问了,若是不答或是编个谎应付过去,那可是欺君之罪。
眼瞧着嬷嬷犹豫,玲珑紧握着嬷嬷的手,咬唇低首,硬着头皮回话道“回陛下的话,臣女并未有孕,只是久坐船舶舟车劳顿,身子不适才会如此,嬷嬷来照料臣女,是因臣女身子弱,皇后怜惜臣女,特意命嬷嬷来为臣女调养身子。”
皇帝闻言眉心微蹙,几息后应道“原是如此,倒是朕多想了。”
话落便摆手让两人退下了。
玲珑强撑着,面色苍白难看,紧握着嬷嬷的手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想起方才看到的药桶中人的眼神,仍觉颈后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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