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寡母二合一
将细处再过了一遍, 确认没有问题,阮柔开始当着五丫的面唉声叹气。她并不打算直接教五丫去说什么,话语太明显反倒容易被人看出来, 只能她在旁引导,其他的让五丫自己去想去说。
不一会,五丫被勾得开口询问,“娘, 你为什么叹气啊?”
“唉,娘就是担心你和小六, 若是娘不在, 你们俩可怎么办啊。”
五丫顿时惊慌不已, 眼看着又要哭出来,“娘,你不要死好不好。”
“唉, 五丫, 娘也没有办法, 村里的大夫看过了,还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去找镇上的大夫吧, 哪有那么多钱。”
五丫却是忽然亮了眼睛,“那就去镇上看,总有大夫能治的。”
阮柔只是摇摇头,不说话。
五丫默默下了床, 一声不吭往外面去,她要自己想办法,救娘亲!
她先是出门去找了自己的亲弟弟,田家小六。
娘亲已经病了几天, 小六却依然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跟堂兄弟们玩得开心。
往常,她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可此时,她胸中却似有一股无名火,烧得她失去理智,当即冲了上去,将小六从一众堂兄弟中带走。
“三丫,你干嘛呢。”小六不满嘟囔,好在没有直接动手。
他一直叫她三丫,就跟其他堂兄一样,可他们明明是亲姐妹,他该叫她姐姐的,以往三丫不在意,现在却只觉得刺耳极了。
但她顾不得这点小事,而是开门见山,“小六,娘生病了,你知道吗?”
“知道啊。”
“知道你还不去看看娘。”
“我看有什么用,大夫不是来过了吗?”
“大夫说治不好。”五丫抿着嘴。
小六一愣,“治不好是什么意思?”
“就是娘要死了!”五丫终于吼了出来,那股一直憋着的、无法诉说的愤懑埋怨和委屈一起倾泻而出。
“要死了?”小六跟着喃喃一声。
虽然还小,可死是什么,小六是知道的。
他没有爹,就是因为爹死了,小六见过村中有人举办丧礼,死就是永远不会再出现,跟着葬进一个大大的木盒子里。
“那该怎么办?”小六问,他不想没有娘,虽然这个娘平时接触不多,可至少,他还是有娘的。
之前其他伙伴只会嘲笑他是个没爹的孩子,若是娘也去了,是不是他就成了一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小六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办。
“只要给娘请大夫就好了。”五丫眼中闪现着星光,似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不是说大夫没用吗?”
“那是村里的大夫不行,只要能请到镇上的大夫,娘肯定就好了。”
是这样吗,小六疑惑的挠挠脑袋,“那我们要做什么?”
“我们去求爷爷奶奶吧,只要他们同意,娘就不用死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就是知道。”五丫也说不清自己怎么知道的,可她就是知道,也愿意去做。
“爷奶会打人的。”小六有些害怕。
“你就说去不去。”眼带威胁。
小六很快应了,说不清是为了那眼神里的威胁,还是什么其他担心之类的。
两个小人儿嘀嘀咕咕商量了一阵,由小六打头阵,五丫在后面配合。
当天午饭,小六扒着碗里的饭,结结巴巴开口,“爷奶,我不要娘死,你们给她请镇上大夫来看看吧。”
一刹那,屋内屋外的眼神齐齐汇聚在他身上。
田老太只觉得耳朵似乎听错了,重复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要娘死,你们能不能给她请个镇上的大夫。”语气弱上很多,磕磕巴巴。
尽管如此,田老太依旧不爽快,当即质问,“谁教你说的这些话。”
口中这么说着,眼神却不由自主瞥向灶房处的五丫。
五丫见状,放下碗,蹬蹬小跑过来,二话不说,直接给所有人磕了个响亮的头。
“爷奶,大伯大伯娘,二伯二伯娘,四叔四婶娘,求求你们了,求你们再给娘看一看吧,娘可以好的,娘一定会好的,以后我和小六当牛做吗报答你们的恩情。”
闹腾的声音有点大,阮柔在屋内自然也听见了,心下十分触动。
其实她没想着五丫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她个小小稚童,能做到这步田地,难怪原主会因此心有怨气。
侧耳细听,原主的儿子小六可能也被吓到了,跟着跪下来,结结巴巴重复着一样的话。
一对儿孙如此作态,可想而知,田老头田老太会如何生气。
当即,她再也等不下去,勉强撑着身子下床,一步一挪,出了屋子,艰难来到堂厅。
期间,堂厅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大,她没能仔细听,只大概明白,是田老太发飙了。
阮柔七分真,三分假,好不容易挪移到堂厅处,远远的,田二嫂就瞧见了。
屋子里一团乱,田二嫂见状,思及平素两人关系还不错,连忙出来把人搀扶进去,“贞娘,你身子还没好,怎么就起来了。”
“我来看看五丫和小六,别惹了爹娘生气。”
“唉。”田二嫂轻叹,是已经生气了。
进得屋来,阮柔才终于见到这幅场景。
只见得两个孩子并排跪在地上,田老太在一旁拿着鸡毛掸子,毫不客气的往两人身上抽打。
五丫到底大两岁,又想着是自己起头,连累了弟弟,当即将人护在怀里,自己一个人承受了大部分的鸡毛掸子。
远远的,已经看见她手腕上已经有了几道青紫色的长痕,在细瘦的胳膊上格外显眼。
一瞬间,所有的算计和盘算都化为了虚无,阮柔只觉得一股子气上头,压根没了周旋的想法,一个猛子冲上前去,将两个孩子护住。
“啪。”响亮的一声,阮柔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情不自禁上手一摸,却是已经有了血迹。
连带着心头的热度也一并降了下来,她眼一闭,身子顺着力道往下一倒,彻底把局势架在了火上。
田老太显然也被吓到了,鸡毛掸子脱离手中,直接落在了地上,没发出一声声响。
“老大家的,你看看她。”
别不是死了吧,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浮现一层这样的担忧。
田大嫂不得不上前去,第一时间往人鼻子前探了一探,浅淡的的呼吸还带着一丝温度。
“娘,还有气儿。”她庆幸说道。
田老太闻言松了一口气,却是旁边的田老头皱眉不悦,“瞎说什么呢。”
田大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将心里话说出来了,当即给了自己几个嘴巴子,“瞧我,瞎说话。”
说着讪讪笑,“爹娘,那你们看,贞娘她?”
“老二家的,你们先把人抬回屋吧,多大人了,不知道照顾自己,净给人添麻烦。”
这就是将锅盖在了三弟妹身上,从而掩盖她方才打人的事实。田二嫂微叹气,上前与田大嫂一左一右,将人架起往屋子抬。
重倒是不重,反而轻得吓人,以往她就知道这个三弟妹很是瘦弱,如今更是觉得轻得跟稻草一般,仿佛随时都能被一阵风给吹走。
安置好人,盖上被子,人依旧没醒。
田二嫂踌躇片刻,问,“要请大夫吗?”
田大嫂方才得了一句训,正不高兴,当即反驳,“请什么大夫,你给钱啊?”
田二嫂顿时不说话了,公中出钱她还愿意,要是让她自己出钱,她自己生病了都不舍得,更别说只是妯娌。
小小的屋内憋闷得慌,很快两个人就待不住,田二嫂见人始终不醒,到底不安,忐忑着待会出去要不要冒着惹公婆生气的可能提一句。
正此时,五丫和小六一前一后进来。
五丫一股脑扑到床前,见娘亲好好的睡着,顿时由哭转笑。
“谢谢大伯娘,二伯娘。”经过刚才一遭,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田二嫂不自在,叮嘱了一句,“你好好照顾你娘,有什么说一声就行。”
说完就和田大嫂一起匆匆离开。
至于小六,一直立在原地,默不吭声,小小的孩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人全部离开,小六方才敢上前。
对面前这个屋子,他还是有印象的,记得小时候,他就是跟娘亲一起住在这里,可是两年前,爷奶说他大了,便把他挪出来,跟堂兄弟们住一屋去了。
一开始还有些惦记,后来爷奶不允许他过来,就慢慢的减少了往来,正是爱玩闹的年纪,跟兄弟们一起,整日整日的功夫就没了,他也渐渐长大成了个不需要爹娘的孩子。
看着床上的女人,不用多说,他都知道情况不好。
说不出关心的话,他低低问,“她会好起来吗?”
五丫听到他的声音,立马坚定回,“娘肯定会好的,”顿了顿,她补充道,“只要能请到镇上的大夫。”
“可是爷奶不同意。”
“那我就继续求他们,求到他们同意。”
“娘平时对你好吗?”
“好啊。”五丫毫不犹豫点头,见小六一副落寞的样子,她安慰,“娘也很惦记你的,可平时都看不到你。”
这倒是真的,小六平时就有观察到,家里的堂兄弟们跟自己的娘亲好像都不太亲近,他便也学着不提。
家里人都说什么男女有别,可那是他的娘亲,明明狗蛋比他大半岁,还时常扑进他娘的怀里撒娇呢,偶尔他也想这么做,可是不能。
“你要是想给她看病,那就去找阿公阿婆吧。”再次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小六只觉得在这里待着浑身不自在,留下一句话就要走。
五丫疑惑,“有用吗?”
阿公阿婆即是两人的外祖父外祖母,乡下地方称呼没那么讲究。
“你听我的就是。”
五丫还要再问,却见小六已经离开,只看到一个背影。
“那我就去找阿公阿婆。”不管能不能行,五丫都想要去试一试。
但眼下,还是先照顾好娘亲比较重要。
取出自己唯一的小帕子,五丫跑去水缸里洗了洗,擦拭娘亲脸上的伤口,见只是浅浅的一道痕迹,她微微松气。
忙完过后,坐在一旁的小椅子上,她才感觉到手腕和腿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揭开衣服,几道比娘亲脸上更粗更红的伤痕,正以疼痛宣告着它的存在。
没给娘亲请到大夫,还白挨一顿打,立马,五丫的眼泪就冒了出来,既是疼的,又是委屈的。
床上,阮柔其实早已经偷偷挣开眼,小丫头这模样,倒真是可怜,她也装不下去。
“五丫,你过来,娘给你看看。”
五丫抬头,脏兮兮的小脸上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快速迎了过去。
“娘,你醒了啊,痛不痛,五丫给你呼呼。”
“嗯,娘不疼,五丫你疼不疼。”其实问了也没用,毕竟母女俩都没有药物。
好在隔着一层衣服,田老太下手虽然狠,却只是留下一层痕迹,并未怎么出血。
给人擦干净,又揉了揉,阮柔同样给五丫呼了呼,逗得小丫头呵呵笑。
这边,母女俩难得的静谧时刻,五丫只觉得有娘亲,就什么都没关系,心下却不由得想起小六方才的话。
她要去找阿公阿婆来救娘亲。
虽则有了主意,五丫却是只打算自己去,既不准备告诉娘亲,也不跟方才一样拉着弟弟,她不想再害了他们。
堂屋,田二嫂与田大嫂一起回来,说将人安置好了。
田老太没好气翻了个白眼,“真是金贵命,生两个小崽子。”这是连亲孙子亲孙女一起骂进去了
大房和四房见状,略安慰几句就悄悄溜了,这个说有事,那个说要看着孩子,不一会就没了人影。
人少了,田二嫂的胆子也跟着去了,期期艾艾看着田老太,愣是说不出话。
“还有什么屁,趁早放了。”田老太万分不耐烦。
“娘,你看要不要给贞娘再请个大夫。”
“你出钱啊?”田老太脱口就是一句。
田二嫂顿时没辙,自觉尽了力,再不敢多话,便也去忙自己的事了。
等人全部走了,田老太狠狠灌了一杯凉茶,对着田老头不满抱怨,“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镇上大夫,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镇上药堂可不跟村里的赤脚一样,人家跑一趟都恨得收半两银,什么跑腿费、看诊费,草药前,三儿子那一遭她可都见识过。
田老头听不得这些,当即呵斥,“够了,当祖母的人,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样。”
“我怎么了?”田老太也来了脾气,“你要愿意请大夫你就去请,反正我没钱。”
田老头见状软了一分,“我没说请大夫这回事,我是说你方才对五丫和小六。”
“他俩那就是猪肉蒙了心,给他们吃太饱了,还敢埋怨我们。”
“那也是他们有孝心,咱们该高兴才是。”田老头语重心长,“你这样做,叫其他儿子儿媳、孙子孙女怎么看你。”
田老太顿时不吭声了。
“咱俩年纪也不小了,早晚有躺到床上的那一天,你总不想他们一个个有样学样。”
“他们敢!”田老太一想到那个场景,顿时愤怒不已,旋即想到家中钱财都在自己身上,那股子恐慌才散了去。
“所以说啊,镇上大夫请不请,不还是你说了算,嘴上跟小孩子较什么劲,糊弄两句就过去了。”
“那不是两孩子太闹腾了,不压下去,还以为这个家他们做主了呢。”田老太有些委屈。
“跟你说过多少遍,有些话,憋在心里就行,不要说出来。”
“我知道了。”田老太嘟囔,依旧不是很理解。
“晚上你给五丫也炖一碗鸡蛋羹吧。”田老头叮嘱,“别让人把事情闹出去。”
田老太想了想,“行吧,真是便宜她了。”
两人以为屋内没人,却没看到,窗沿边,有一个小小的脑袋,冒了一下头,随即消失不见。
却原来,偷听的人就是小六,他从娘亲房里出来正憋气,听到这些话,虽没全明白,可也知道家里不可能给娘亲请大夫。
那个女人,不会就那么死了吧?
小六心头不知为何浮起一个可怕的想法,随即自己压了下去。
反正他也做不了什么,只希望五丫聪明点,听明白自己刚才的话,至于自己出去请人,他再是没想过的,方才就已经够得罪爷奶了,若是再冒头,爷奶指定得讨厌他。
这个家里,谁都能得罪,唯独爷奶,一点都不能惹他们不高兴,否则他吃的玩的从哪里来。
很快,有二房的堂兄来喊,他便将所有事情抛在脑后,出门跟小伙伴们一起爬树捉麻雀。
等到晚上回来,已是累得什么也想不起来,倒床就睡,不操半份闲心。
五丫却是没那么心大,好容易忙完,就想着怎么告诉阿公阿婆。
第一个想的自然是托村里的婶子帮忙递消息,以往她也见过娘和几个娘娘这么干,可她不知道能找谁,又实在着急,就想着自己过去。
阿公阿婆的家她知道怎么走,并不担心路上迷路,唯一担心的就是来回时间太长耽误了活计,爷奶不同意。
小脑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想到晚上悄悄得去。
晚上,吃过一顿对她而言过于丰盛的饭菜,避开娘亲,给自己捏了一个小小的饭团,准备留着路上垫肚子,随即装作一切如常的模样上床休息。
一夜辗转难眠,次日,比往常早起了很多很多,也不知什么时辰,五丫打着哈欠睁眼,天上的月亮还挂在枝头,亮堂堂一片。
本来还有些害怕的五丫顿时不害怕了,对着床上的娘亲鼓完气,将唯一的小饭团攥在手中,就这么出了门。
“娘亲,我去给你找阿公阿婆,你别害怕,我肯定很快就回来了。”
轻轻的关门声传来,方才还紧闭双眼的阮柔确实立马睁开了眼睛,瞧着人离开的方向,长长叹气,分明是她自己害怕。
即使早已经算计好,可心中依旧不是滋味。
时间一点点过去,月亮落下枝头,消失不见。东边,日光微露,新的一天来临了。
田家院子,公鸡飞上栅栏放声高歌,很快,到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田家人正在起身。
五丫依旧没回来,人小,来回的时间也长,怕是还要过会儿。
听到外面传来喊叫的声音,阮柔复又闭上眼睛。
过了会儿,依旧不见人出来,田老太愈发不耐烦,田二嫂主动请缨,“娘,我去看看,可能是昨天累到了。”说着匆匆过来。
打眼一瞧,屋内至于三弟妹,田二嫂奇怪道,“贞娘,五丫呢。”
阮柔心内一动,田二嫂和原主关系不错,说不得能帮她瞒上一瞒,只要五丫回来不凑巧撞上,说不得能糊弄过去。
随即哀哀戚戚说了一通,什么自己身体不好了,最后再见一眼爹娘,一双儿女年纪还小,她不放心之类的,总算将人诓得说不告诉田老太等人。
田二嫂难得跟公婆撒谎,出得外来,说五丫不大舒服,没起身,她把饭菜给人送过去。
田老太压根没多想就信了,毕竟一个小丫头,昨天那么大阵仗,被吓到也是可能的。
“行了,那今天就歇一天,明天再不干活就不用吃饭了。”
田二嫂笑着应了,端了饭菜过来,一句话不敢多说,放下立马就走。
一旁的小六拿眼偷瞧,见状微有些担心,不会真的打坏了吧。
她昨天可是替自己挨了几下,虽然也是因为对方自己才会挨打,可这么想着,顿时饭都吃不香了,要不,待会他就去看看吧,就看一眼。
好在,没等他过来,五丫就先回来了,且还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
阮柔当即心下一咯噔,别不是阮家连亲女儿要死了都不管吧。
这也不是不可能,在乡下聘礼最多只有三五两的情况下,田家可是给了十两银子的聘礼,阮家足足留下九两,只拿一两银子随意置办了些嫁妆。
说是聘礼,可其实这么多钱,彼此心知肚明,跟买仆人丫头的卖身钱没什么两样,往后女儿就不再是自家女儿,而是夫家的儿媳。
正担忧着,五丫面色如常关上门,转头却对着娘亲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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