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人心鬼魅
容远并不知晓自己身后多了这么条尾巴,他放心不下凌若便想到净思居看看,刚一踏进净思居便看到水秀急匆匆地从屋里奔出来,原先正在扫地的小路子看到她急忙扔下手里的条帚迎上去道:“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水秀为难地摇摇头,“还是老样子,我看咱们得请个法师来给主子驱驱邪才行,否则总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法师会有用吗?再说这……该到哪里去请?”小路子心急如焚,低头想了想道:“要不我……我去道观或者庙里问问?”
“也好。”水秀点点头不无忧心地道:“那你赶紧去换件衣服,主子精神越来越差了,我怕再这样下去主子会熬不住啊。”
小路子答应一声,转身便走,不曾想后面站了个人,一时没刹住,结结实实撞了个正着。
“徐太医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出声,怎样,您有没有撞疼?”小路子捂着撞红的鼻子瓮声问道,他们都知道徐太医与自家主子关系非同一般,所以并没有太过拘谨。
“我没事。”身上那点疼痛容远根本没在意,与之相比他更关心凌若的安危,当下急切地问道:“我听你们刚才所说的话,什么法师驱邪的,可是凌福晋出了什么事?”
水秀与小路子相互看了一眼叹气道:“徐太医有所不知,自数日前开始,主子便被不知从何处来的鬼魅所扰,夜夜纠缠,弄得主子夜不能寐,精神一天比一天差,之前白天还能睡一会儿,现在只要一闭眼就说看到一个白衣长发满脸鲜血的女鬼来要她的命,精神一天比一天差,奴婢不知道主子是梦魇又或者中邪,所以正打算着请个法师来看看是否要驱邪。”
“那你们有见过吗?”容远皱紧了双眉不知在想什么。
水秀与小路子均是摇摇头,“咱们没见过,但是有一回夜里墨玉在陪主子的时候曾经见过,吓得她魂都快没了,说是好可怕的。”
容远记得凌若是不信鬼神的,可是现在却口口声声说见鬼,难道这世间真的有鬼?略一思忖后道:“我想进去见见凌福晋,至于法师……还是等我见过后再说吧,也许……”
也许什么,他暂时说不上来,但总觉得这里有点不对劲。
为了御寒,刚一踏进屋内,便觉一股热气迎面而来,当中还夹着安息香淡淡的香气,炭盆里的上好银炭被烧得通红,偶尔发出“噼啪”一声轻响,爆出几丝火星来,至于安息香则是从临窗小几上的错金香炉中传出。
“你怎么会过来?”凌若半躺在贵妃榻上,看到容远进来略有诧异。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乍一见凌若,容远还是被吓了一大跳,不过半月没见而已,她却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形容消瘦,眼眸中看不到一丝神彩,唯有深深的惊惧,而眼下更是触目惊心的青黑,显然已有许久不曾合过眼,墨玉正小口小口喂她喝着刚炖好的参汤。
“皇上命我负责照料二位福晋的胎儿,在她们生产前我每日都会来请脉。”他放下背在身上的药箱略带了些责备道:“我若不来,还不知道你变成这样子,好端端的怎么会有鬼魅做祟?”
“我也不知道。”凌若神色黯然,连耳下的玛瑙坠子都似蒙了尘,无一丝光辉,“我一直不相信世间有鬼神,但此刻我真的有些怀疑这世间是否竟真的有鬼,若没有,为何我现在只要一闭上便能看到那张血淋淋的鬼脸,即便好不容易睡着了也很快会被噩梦惊醒。”
“冤鬼缠身吗?这府中最近可有死过人?又或者与你有关?”容远追问道。
凌若摇摇头,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墨玉放下还剩有一小半的参汤心有余悸地道:“若说最近府中死过什么人的话,那便只有弘晖世子,可奴婢看到的却是个女人,眼睛流血舌头吐出好长的女人,与那天在清音阁听戏时所看到的差不多。小卫子说是这府里以前死的人,”
“哦?你之前曾见过,且仔细说来与我听听。”待听完墨玉的叙述后,容远又仔细问了凌若所见鬼魅的样子,发现当中有所出入,虽皆是女鬼,但一说满脸鲜血一说口吐长舌,并不一致。
他对凌若遇鬼之说一直心存疑虑,活了这么多年都没遇到鬼,怎么现在说见便见着了,还有伊兰,虽然她此刻不在贝勒府中无法细问,但根据墨玉的描述伊兰所见的只有一个白影。
呃,他突然想起墨玉不经意间提起的一事,莫非……他忙问道:“你说你在见到鬼魅前曾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嗯,不知是从何处传来,香气好闻的紧。”墨玉的回答让容远神色更添几分慎重,从随身药箱中取出几个小瓷瓶,从中各自倒了一些粉末出来混在一起,然后倒在墨玉掌心,“你仔细回想一下,所闻香味与眼下这个是否有几分相似?”
凌若与容远相处十余年,最是了解不过,知他这般模样必是想到了什么,忙示意水月扶起自己,凝神往他们看去。
墨玉虽然不明所以,但见容远神色少有的严肃,不敢多问努力在脑海中回想当日所闻到的香气,与此时手中那些个粉末混在一起的香气相较,时隔多日且那香气又只是昙花一现,记忆实在有些模糊,她沉吟了许久方才不确定地道:“似乎有些相似,但奴婢不敢确定。”
容远神色越来凝重,目光死死盯住墨玉捧在手心的那摄粉末最后移到袅袅从香炉空隙间升起的轻烟,许久长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相似就对了,想不到,想不到这世间竟真的有这种东西。”
“徐太医,墨玉闻到的香气是否与我近日见鬼有关?”凌若并非蠢人,见容远这般模样隐约猜到事情或许并非像表面所见的那般简单。
容远并没有回答凌若的问题,而是对墨玉和水月两人道:“你们赶紧将门窗都打开,然后把香炉中的香给熄了。”
“这……”墨玉两人迟疑着没动,眼下外面可是冷得很,主子身子本来就虚若再让冷风给吹了如何是好,再说这香是用来给主子安神辟秽的,熄它做什么?
“按徐太医说的话去做。”凌若揉着额头勉力提起一丝精神吩咐道,她相信容远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墨玉两人答应一声,将门窗一一打开,在打开东面的沉香长窗时忽闻外面有响动,奇怪地探头朝外头看了一眼,并未发现什么,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正奇怪间,身后凌若已是问道:“墨玉,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墨玉一边回话一边用竿子将窗支好,匆忙回身的她并没有发现在晴容正紧紧捂着嘴巴蹲在窗子底下,而在她脚下有一根被踩断了的枯枝。
芬芳宁神的安息香被水月用茶水浇灭,再加上门窗大开,缭绕在屋内的香气很快四散而去,直至屋中再闻不到一丝香气后,容远才示意墨玉她们可以重新将门窗关起,只是这一会儿功夫,刚才还温暖如春的屋子已是一片冰寒,冻得墨玉几人手脚冰凉。
“徐太医,现在可以说了吗?”凌若盯着容远缓缓问道,神情一片凝重。
容远沉沉点头道:“适才听墨玉姑娘所言,似乎每一个人所见的鬼影都各不相同,这显然与常理不符,纵然真有鬼,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所见的也应该相同才是,何以会截然相反,所以微臣便怀疑这当中是否另有隐情。想起墨玉曾说在见鬼前闻到一阵香气,令微臣想起从前在医书中看到的一则记事,传言古时有一种迷魂香,可使人产生幻觉,而这幻觉便是世人口中的鬼!微臣本以为这是无稽之谈,纵然真有此香也早已失传,没想到这世间竟然还有。”
“你是说我与墨玉所见的鬼皆是迷魂香所造出来的幻觉?”适才被冷风一吹,凌若浑浑沉沉的头脑恢复了几丝清明。
“若微臣所料不错的话,凌福晋在见鬼前应该已经开始焚香。”见凌若点头他又接着说下去,“所以微臣便将丁香、霍香、沉水香混合在一起让墨玉闻,这几味是制造迷魂香必然要用到的香料,果然与之相似,所以微臣可以断定,必是有人将少量迷魂香偷偷混在安息香中,只要一燃香,这迷魂香便会在不知不觉中令福晋产生幻觉,以为有冤鬼缠身,寝食难安。”他言语间有少见的痛恨,这迷魂香虽然要不了人命,但长此以往下去,纵然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
水秀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些说不通,“既是混在安息香中,为何只有主子和墨玉产生幻觉,而我们几个都没事。”
“因为你们并没有一直呆在屋中,我说过,混在安息香中的迷魂香是少量的,短时间并不足以让人产生幻觉,墨玉姑娘也是在陪夜的时候才声称见到鬼,但凌福晋却是长久呆在屋中,少有出去的时候,她吸入的迷魂香是最多的。”他看了凌若一眼道:“眼下屋中通风去了残余的香味,福晋可有感觉好些?”
凌若尝试闭上双眼,果然眼前并无鬼影出现,顿时心中一喜,正要说话,忽地白衣鬼影再度出现,面目狰狞的伸出双手向她抓来,吓得她一下子睁开眼睛,抚着心悸的胸口大口大口喘气,“鬼……鬼……它还在……还在啊!”
本以为自己猜测八九不离十的容远听得她这么说顿是为之一惊,蓦然道:“你还是能看到?”
凌若用力点头悸道:“不错,它没有消失,还在这里。徐太医,会不会是你猜错了,并非迷魂香的原因。”
“不可能!”容远断然否决她这个猜想,快步走到博山炉前,掀开炉盖从中取出被水浸湿的香料细细碾开,照医书记载,迷魂香中有至关重要的一味香料:罂粟,可是在这安息香中他并没有发现罂粟的踪迹,难道真是自己猜错了,与迷魂香无关?可若不是迷魂香又会是什么呢?
正自疑惑之际,李卫吃力地提了一大筐银炭进来,墨玉见状忙过去搭手将炭筐放到角落里,“我以为你这么久是去哪里了,原来是去领银炭,这银炭不是还有很多吗,怎么这么急着领?”
李卫拍拍手上的灰带了一丝得意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别看现在银炭多,再过一阵子各房各院都开始烧炭取火后就紧张了,趁现在宽裕多备点,主子身子不好可受不得凉。”
“咦,徐太医也在啊,奴才给您请安了。”李卫正要给凌若请安,发现容远也在,连忙打了个千儿,随后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一个三角黄符,“主子,这是奴才刚才趁空去万寿寺中求来的平安符,这个一定会灵,您带在身上,保准那些魑魅魍魉没一个敢靠近您。”
万寿寺乃是皇家寺院,离这里来回足有二十里,半天跑一个来回其中辛苦可想而知。其实为着闹鬼的事,墨玉他们已经不知跑了多少个庙求了多少个平安符,一个都没有用。尽管知道没什么用,但这是李卫一片心意,凌若还是含笑收下,刚要说话,李卫忽地用力嗅了几下,将目光转向已被熄灭的错金缕银香炉,释然道:“怪不得屋里的香气淡了这么多,原来是香没了,怎么你们也不给主子添香啊。”
“你说什么?”容远陡然一惊,用力抓住李卫的手迫声问道:“这屋中还有香气?”不止他,凌若等人皆是一脸诧异,适才门窗大开时明明所有香气都已经被吹散,安息香也灭了,怎得屋中还有香?
李卫如实点头,燃过香的屋子有余香缭绕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为何徐太医会如此激动。
他刚回来不明白其中缘由,但却令因在安息香中寻不到迷魂香踪迹而有些失魂落魄的容远精神为之一振,也许他猜的并没有错,只是寻错了地方。当他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再进屋时,果然闻到李卫所言的香气,很淡,他们之前因为长时间呆在同一个环境下所以鼻子失去了灵敏,没有发现不知从何处散发出来的香气。
为查出这香气从何而来,容远将屋内所有东西都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并无发现可疑之处,可就真的奇了怪了,难道这香气是凭空出现不成?
见容远站在那里一筹莫展,凌若略一思忖示意墨玉扶自己至窗前深深吸了几口冷冽寒沏的空气后重新将窗子关起,原本淡不可闻的香气在此刻变得清晰可闻,闭目将所有感知都集中在鼻尖,努力分辨香气的浓淡,相信只要找到香气最浓之处便等于找到了源头。
在满屋子的寂静中,软底绣鞋一步步落在光滑平整的金砖上,待走到正中间时凌若豁然睁开双眼,目光灼灼落在不远处的冒着丝丝热气的炭盆上,冷冷道:“就是这里,这里便是香气最盛之处。”
容远闻言立刻以铁钳子从炭盆中挟起一块烧得通红滚热的银炭,另一只手端起未曾动过的茶水倒在上面,只听得“嗞”的一声响,白烟滚滚升起,容远仔细分辨,果然能从这白烟当中闻到比屋中所飘荡的更为明显的香气。
是了,他刚才几乎检查了屋中所有东西,独独漏了这个炭盆,而问题恰恰就是出在这些正烧着的银炭上,有人在其中混了迷魂香的粉末,寻常时几乎闻不出来,但只要一烧炭,香气便会被激发出来,只是这香气极淡,而屋中又恰好点了香,所以一直没被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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