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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风雨


凌若心头一紧,身子微微发凉,明明这一切都是年氏在幕后主使瓜尔佳氏所为,可现在年氏却利用此事来挑起胤禛对她的怀疑,且还质疑迷魂香的存在与功效,其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年氏此人……机锋暗藏且对胤禛性子深为了解,远比她想像的更难对付。

胤禛略一思量后迟疑着道:“若儿,当时王保是你问的话,他缘何自尽你应该最清楚,既然素言有此疑问,你不妨说出来为她悉疑。”

“是。”胤禛既然这么问便表示他已起疑,凌若不敢迟疑起身望了好整以瑕的年氏一眼道:“王保固然是赌徒不错,但也有家人,他对唯一的弟弟极好,为了弟弟可以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幕后之人正是抓住他这一弱点加以利用。”她顿一顿又道:“若年福晋还有怀疑的话,那筐掺了迷魂香的银炭还在,妾身现在就可叫人取来当场验证,看究竟是妾身信口雌黄还是果有其事。”

“不必了。”说话的是那拉氏,只见她神色温和地道:“我相信凌福晋所言句句属实,无须再验,何况那迷魂香是徐太医所验,难道年妹妹还信不过徐太医的话吗?”

“徐太医自是可信,妾身就怕有些人连徐太医都瞒过了。”年氏还待再说胤禛已抬手道:“行了,正如嫡福晋所言,此事一切明了无须再言,有那功夫,素言你倒不妨好好查查,府中究竟是何人先后要对两位福晋不利。”

见胤禛已发话,年氏纵是百般不愿也只得怏怏作罢,在椅中欠身道:“妾身记下了。”

胤禛颔首之余又缓了神色道:“你不是总说兄长远在杭州,一年也难得见上一面吗?此次亮工随我回京,与皇阿玛说起时皇阿玛有意留他在京任职。”亮工是年羹尧的表字。

“当真?”年氏眼眸一亮,娇艳如花的脸上有无尽欢喜,她自小只得一位兄长,感情极佳。

“自然是真。”胤禛笑笑,正说话间狗儿走进来通禀说十三爷和徐太医都到了,此刻正在书房等候。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胤禛说着站起身来歉疚地看了那拉氏一眼道:“本还打算陪你一道用午膳,现在看来却不行了。”

那拉氏是奉皇命所迎娶,虽从不是胤禛在意之人,但毕竟生儿育女相处经年,总是有几分稀薄的感情在。

“正事要紧,何况贝勒爷已经回来难道还怕没时间陪妾身用膳吗。”那拉氏永远都是善解人意、宽容大度的,从不需要胤禛担心,唯独弘晖死去的那次,那拉氏失去所有理智,只剩下撕心裂肺的痛。

胤禛点一点头,大步往外走,众人见状忙起身恭送其离去,在经过凌若身边时,胤禛含了几许流光笑意道:“老十三一早过来想是没用过早膳,待会儿你下几碗面到书房来,上次在江南与十三爷说起你那放了桂花蜜的长面时老十三很是感兴趣,说回京后一定要亲自尝一尝。”

“是。”凌若微笑答应,在胤禛离去后亦向那拉氏告辞离去,并未看到年氏唇边的冷凝,但即使看到又如何,她与年氏的嫌隙早已深到无法可化。

且说凌若回到净思居后,亲自去厨房下了面然后又取了桂花蜜洒在面上,然后才仔细端了一道去书房,然进门时所见的情况却将她吓了一大跳,因为她看到胤禛除下衣衫之后的背上竟然有一个长达数寸深可见骨的伤口,虽已经开始愈合,但看着仍然很可怕,在伤口附近甚至还有已经结痂的黑色血迹。容远正仔细用温水清洗伤口将那些血迹拭去,然后往伤口上洒一些白色药粉,胤祥则不住地在一旁走来走去,神色愤然。

胤禛竟然受伤了?凌若被这件事惊得险些将端在手上的托盘给扔掉,匆忙放下快步来到胤禛身边急切地问道:“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四爷会受伤?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碍事小伤而已,倒是没料到你这么快就过来,把你给吓到了。”胤禛不在意地道,但下一刻胤祥已经气冲冲地道:“什么小伤,当时四哥你差点连命都没了,要不是亮工他及时赶到咱们兄弟未必有命站在这里,饶是这样四哥你也休养了近一个月才能再赶路,那些不开眼的那些山贼,要不是跑得快我非要他们一个个人头落地不可。”

那厢容远已处理好伤口换了干净的纱布重新扎好后道:“这毒并不利害,只是当时治伤的人不知毒理没有及时将毒去干净,贝勒爷只要按微臣留下的方子及时服药,不出半月当能将余毒悉数去除,只是这伤口要完全愈合却要慢慢来了。”

“劳烦徐太医了。”胤禛点点头,示意狗儿送容远出去,凌若帮着他将衣衫重新穿好后忧心忡忡地道:“四爷,还疼吗?”原来胤禛身上真的有恙,当时温如言说胤禛坐姿有些怪异时,她还笑言温如言过于敏感,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当真是过于粗心了。

胤禛拍拍她的手安慰道:“真的不碍事了,再说徐太医不是也说无碍了吗,难道你连他的话也信不过?”

凌若闻言稍稍安了心,想到胤祥适才的话道:“四爷之所以路上耽搁便是因为身上这伤吗?究竟是何方山贼如此大胆竟敢伤害四爷?”

“一说起这个我就来气。”胤祥大声嚷道:“明明去的时候一切都太平无事,可回来时却在江浙边境遇到一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毛贼,张口就要我们留下所有东西,还出言不逊,满口污秽。咱们本是想尽快回来向皇阿玛覆命,所以轻车简行不曾搞什么仪仗,不曾想咱们堂堂两个阿哥却被人当肥羊给截了,这钦差圣旨令牌全在行囊内怎能给他们,所以二话不说便打了起来。原以为是一群乌合之众,可真打起来时却发现一个个全是武中高手,刀刀下狠手,最可恨的是还在兵器上淬了毒,我被他们在手上划了一道,四哥更是受了重伤,幸好晚我们一步出发的年羹尧与他的亲随及时赶到,打跑了那帮子人,否则小嫂子怕是见不到咱们了。”

胤祥不是说丧气话,他至今还清晰记得四哥被砍倒在地的模样,他当时整个人都快疯了,拿了刀没命地往山贼那里冲,全然不顾自己性命。

凌若闻言拧了长眉道:“妾身听闻山贼之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劫人只为求财,若非万不得已不可伤人性命。这既是为避免已身阴鹫伤之过甚,也是为免伤人太多引来官府围剿。且江南一带素来治安甚好,怎会出现这样一拨穷凶极恶的山贼,还在刀上淬毒,倒有点像……”后面的揣测太过大胆,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不知是否该说出口。

“是否瞧着有点像借抢劫之名故意要我二人的命?”谁想胤禛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便张嘴接过凌若的话,“我与老十三在路上时就曾想到过这个可能,可惜等老十三与江宁知府带兵去围剿的时候,那些山贼已经逃得一个不剩,像是早已料到会如此。”

“究竟是谁那么大胆敢暗算我们,让我知道非扭断他的脖子不可!”胤祥咬牙切齿地道。

胤禛站起来沉沉道:“等着吧,总有那一天。”此次江南之行动了太多人的利益,难免有人怀恨在心铤而走险。有仇不报非君子,他胤禛从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既敢动他就要有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

“罢了,先不说这个,吃面吧。”胤禛摆一摆手,指了已经有些发涨的银丝面道:“这便是上回与你说起过的桂花蜜面。”

胤祥依言端起放了桂花蜜的面吃了一口,点头道:“果然清甜可口又混有桂花的香气,好吃得很。”在将自己与胤禛那碗面都下了肚后方才抹一抹嘴巴夸张地道:“小嫂子这面可比宫里御厨做的还要好吃,让人吃了还想吃。”

“十三爷若喜欢,往后多过来吃就是了,几碗面妾身还不至于吝啬。”凌若抿唇一笑收起碗筷道:“四爷与十三爷慢慢谈事,妾身先告退了。

待凌若退下后,胤祥随手拿起书案上的琉璃镇纸把玩道:“四哥,昨个儿咱们面圣的时候,皇阿玛有意清理户部欠银,你说谁会接这个差事?”

“这又是一个得罪人的差事啊!”胤禛摸着身后梳得齐整的辫子叹道:“依我看怕是没一个会接这烫手山芋。对了,老八快回来了吧?”

琉璃镇纸被胤祥拿在手里抛上抛下,“嗯,也就这几日的事吧,听说他在河南赈灾的差事做的不错,那些个灾民都被妥当安置了下来,且没爆发疫情,据我得来的消息,皇阿玛有意封他为郡王,呵,这下子他可就更得意了。”胤祥在诸阿哥中只与胤禛亲近,旁的皆只是一般,说到此处他略有些不屑地道:“他能有银子赈灾还不是靠咱们在江南剥那些盐商的皮,险死还生好不容易回来了,可皇阿玛什么封赏都没有,想想真是让人气不过。”

“咱们办差又不是为了封赏,有什么可气的。何况……”胤禛望着屋顶上描金画银的图案道:“我相信皇阿玛心中自有数,他不封赏自有他的理由。”

胤祥不在意地耸耸肩,他本就是无所谓之人,只是替胤禛不值,顿了顿又郑重道:“四哥,若是皇阿玛让你去追讨欠银你可万万不能接。”

“怎么,拼命十三郎竟然也有怕得罪人的时候?”胤禛似笑非笑地看着胤祥。

胤祥把琉璃镇纸往桌上一扔满不在乎地道:“我怕什么,横竖就是一个人罢了,我只是怕一旦四哥你接下,太子那边不好交待,不让他还银百官不服,可让他还,你觉得他会肯吗?有这银子还吗?再者说了,凭什么骂名全四哥你一个人背,而老八他们就得尽贤名。”

胤禛何尝不知此理,他叹一口气道:“若所有人都为怕得罪他人而不接,那这差事谁来办?难道任由库银空虚下去?这一次黄河大水过了,那下一次呢?总是要解决的。”

“可这样一来,背在四哥身上的骂名只怕更盛。”胤祥摇摇头,始终不赞成胤禛去接这差事。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只要真能办成实事,纵背一世骂名又如何,相信千古之后自有公论。”

“千古之后吗?”多年兄弟,胤祥知道胤禛心意已决,再劝亦无用,苦笑一声拍着胤禛的肩膀道:“罢了,做兄弟的有今生无来世,若四哥当真要做这事,可千万别把我老十三给落下。”

“此生能得十三弟这个好兄弟,实乃我胤禛之福也!”胤禛长笑一声,紧紧握住胤祥的手,所有言辞在这一刻皆不足以形容两人的情谊。

数日后胤禩回京,康熙为嘉奖其赈灾之功,晋其为郡王,赐号廉,是为廉郡王。不知是否这两月来过于劳累,胤禩一回京便抱病不起,虽有心追回户部欠银却无能为力。

康熙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言称哪个阿哥谁能追回欠银便晋谁为亲王,可依然无人敢应,最终还是胤禛接了下来,胤祥协同办差,务求尽快追回欠银填补国库亏空,要知道户部至今还欠着兵部一整年的粮饷,若真激起兵变,这个后果哪个都抗不起。

一场席卷整个京城的狂风暴雨即将来临,文武百官人人自危,担心这场风雨何时会刮到自己头上来。

这夜,凌若端了参汤去书房,见胤禛伏在桌案上打盹,知其必是连日辛苦,不曾好生休息,当下取过一旁的披风小心盖在胤禛身上,她的动作极轻但仍惊醒了胤禛,抚了把脸醒一醒神道:“你来了。”

凌若心疼地将参汤递到他手里道:“户部沉疴已久非一朝一夕所能解决,四爷纵急也无用,何况四爷身上有伤实不宜过于劳累。”他受伤一事府中女眷里唯凌若一人知晓,回京的那一夜他虽去了年氏那里却不曾过夜,之后亦不曾召过人侍寝。

胤禛抿了口参汤苦笑道:“国库都快没银了,我如何能不急,早些将此差办完也好早些了了这桩心事。这次我去江南,若儿你可知我看到了什么?”

“妾身不知。”凌若拔下头上的银簪剔亮烛芯,徐徐道:“但能看得出令四爷颇有感触。”

胤禛盯着她沉沉点头,“我在回京的路上经过一个名为江夏镇的地方,那里竟被人整个买下做了庄园,他身为士绅无须纳税无须缴粮,整个江夏镇的人都沦为那位刘老爷的家奴,我们整整走了三日才走出他的地界。这样的豪富连我都是头一次见。”幽幽的光芒在眼底跳动,“国家艰难至斯,可那些人却依旧在那里花天酒地,挥金如土,与之相比我掏走的那两百万两于那些个人来说实在算不得。吏治已经到了不得不重整的时刻,皇阿玛心里也清楚,否则不会命我接手此事。”他忽地握住凌若的手,那样用力,仿佛要将她融入身体,“若儿,这一趟也许我会遭无数人谩骂痛恨,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那样的决心令凌若深深为之动容,纵被一世骂名也无怨无悔吗?胤禛,其实你何须再问,不论你荣耀亦或者落魄,我都不会离你而去。

她反握住他的手,回给他一个安宁却坚韧的微笑,“不管前路艰难亦或者崎岖,妾身都会随四爷一道走下去,直至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星月交错的光影从疏密有致的雕花窗棱中透入,有沉静的缱绻温柔在其中,胤禛眼中有深切的感动,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借那具柔软的身躯除去最后一丝不安,“是,直至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的那一天,我都要你在我身边。

然……在凌若不曾看到的暗处,却有忧伤划过胤禛的眼眸,湄儿……湄儿……他一遍遍地在心底唤着,不论怀里的身子多么温暖,他的心都是冷的,若儿……你若是湄儿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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