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 忘记把你那句话录下来了
太阳尚未下山,阳光依旧毒辣。
应树提前来到沈妆所说的那家饭店,点了杯茶,坐着。
沈妆的那番话,在他的心里起了很大的影响。
就如他很多年前,每次生死时刻都要面临的巨大心理压力一样。
他不是神,也没有那么强大的精神力量。对那个失踪了的孩子,他心里的愧疚比谁都要深刻。
如果结果出来,那孩子真是喃喃,他如何面对?
她已经因为他而受到伤害,流落在外,他的不承认,等于是给了那孩子第二次的伤害。
为人父母做成了这个样子,那孩子凭什么还要再叫你一声父亲?
应树答应过颜汐,会等她确切的答案,可此时,他心里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所以,他不想待在空山新雨,期待着晚上的见面时间,他做不到那样的坦然。
不知不觉,面前的纸巾被叠成了一只只小船的模样,凌乱的摆了一桌。天光终于渐渐的黯淡下来,饭店里进来的客人多了起来。
一个小孩子趁着母亲跟服务员说话的空档跑到了应树这一桌,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了眼应树,再看向那些小船。
应树看到那个孩子,拿起一只船:“你喜欢?”
孩子点点头,应树拿起垫在杯子下的一张彩纸重新叠了一只船送给她:“拿去吧。”
小孩子的妈妈找过来,那小孩儿炫耀似的把纸船递给母亲看:“船,ship。”
母亲看向应树,道了声谢,说话时,孩子的父亲停完车也过来了,一家三口去落座。应树瞧着那家人,心里羡慕的很。他失去了最美好的时候……
眼眸黯淡时,饭店的旋转门内再走出来两个人,是沈妆与温阮。应树也看到了她们,站了起来。
沈妆在外面走进来时,就看到应树在跟一个小女孩说话,她走到应树这一桌来,垂眸看了眼满桌的白色小纸船,皱了皱眉,冷声道:“你叠这些白色玩意儿,不觉得不吉利吗?”
纸船,中元节人们放河灯用的。
应树道:“纸船,也是祝福用的。”说着,他偏头看了眼温阮,刚毅的男人嘴唇一紧,按压下心里的情绪。
温阮看了看应树,垂下眼皮,瞧着那满桌的纸船。
这靠窗的一排都是双人座,只是顾客喝下午茶的茶座,三人碰了面,由服务员带着去楼上的包厢。
温阮走在最后,悄悄的拿了一只纸船夹在手心里。
到了包厢落座,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沉重而尴尬。服务员拎着茶壶给倒上茶水,等候客人点餐。三人的心思都不在这一叠精致的餐单上,随便点了几个菜就把餐单递了出去。
等服务员离开,气氛就更加沉闷了。
应树的双手放在桌面上,手指交错着,又觉得这样的姿势不好,一只手放在了茶杯上,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他轻咳了一声,看向沈妆道:“所以,她就是喃喃?”
沈妆的脸色平淡,甚至有些不耐烦,鼻子里哼了一声:“对,她就是喃喃。”
应树看向温阮,嘴唇动了动,不知道第一句应该说什么。斟酌了下,他站起来,伸出手道:“你好,我是应树。”
他后面没有说“我是你的父亲”。
做为曾经的警务人员,理性始终占了上风。在没有百分百的确定以前,他不能跟对方说,他就是她的父亲。此时他任何的话说出口,都是要为将来负责的。
温阮看着面前伸出来的那只大手,抬眸看向他,静静的看了几秒以后,她道:“我是温阮……又或者说,我叫应喃。”
她没有与应树握手,表情甚至有几分冷漠。
应树的手悬在半空中,空调的吹风口正好对着这边,一阵冷风吹来,那只手孤零零的,更显尴尬。
应树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下,收回手:“坐下吧。”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余光瞥到沈妆的幸灾乐祸。他微蹙了下眉毛,看到温阮依旧站着,眉毛更皱紧了些。
温阮站着,温柔恬静的脸多了几分凌厉,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盯着应树,问道:“应先生应该知道我回来了,为什么不好奇我长什么模样,为什么不来见我一面?”
话音落下,门板响了两声,服务员推门进来,把冷盘菜先送上来。她奇怪的看了眼站着的女人,只觉得这包厢很冷,遂礼貌问道:“空调是不是调的太低了,需不需要我帮你们调整一下?”
沈妆淡笑道:“不用了,我觉得正好。”
那服务员看了眼另外的两个神情凝重的人,保持着职业的笑容道:“热菜很快就来,祝各位用餐愉快。”
等门关上,沈妆看向应树,说道:“喃喃的性格很好,你该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被这样的逼问。”
就如同她之前说过的那样:你有脸见她吗?还指望她能够对你笑意妍妍,温柔以待吗?
应树沉默的端起茶杯,放到唇边时又放下了。他瞥了一眼温阮,道:“如果我是你的父亲,我会希望我的女儿不是用这样的态度来跟我说话。”
温阮抿了抿唇角,轻轻的嗤笑了一声。“是啊,你们生了我,就是我的父母……我有什么资格来指责你?你是这样想的?”
“那我对你,可真是失望。”她坐了下来,垂眸看着面前的杯子。
沈妆看到温阮受伤的神情,心疼了,起身抱着温阮,将她的脑袋贴在自己的胸口安慰道:“你不用理他。他就是这么个人。”
应树的冷酷无情,她不是没有领教过。当年孩子被带走,他一滴眼泪都没流,也不着急,居然说要再回警队去,而不在乎她跟吓得发抖的小颜汐。
应树没搭理沈妆,对着温阮坦然道:“我没有资格对我没有养育过的女儿摆什么父亲的架子。可你对我的态度,也决定了我对你的态度。”
“你不满我没有第一时间来见你,埋怨我没有对你负过责任。可我也明确的告诉你,我找应喃,找了二十年,没有一天放弃过寻找。”
“应喃的水深火热,跟我的水深火热是一样的。只是我们处在不同的地方,彼此都在煎熬。至于我没有第一时间来见你,肯定有我的理由。”
“而我,无论何时,都希望我的女儿快乐幸福。”
应树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可也谨慎自己的措辞。你、应喃、我的女儿,三种称谓在什么语境中都区分了开来。不过不仔细体会的话,是察觉不出什么来的。
温阮听完,放在腿上的手指慢慢的握紧了起来,抬头看向应树:“你说的理由,说的是颜汐吗?”
此时,她的眼圈依然通红:“你相信她的话,而不是相信科学的鉴定。说到底,你只是不想要我这个女儿,是不是?”
“我做错了什么?因为我从小没在你身边长大,不得你心意吗?”
“还是你觉得我的存在,成了你的颜汐跟霍瑨深之间的刺,你就讨厌我了?”
温阮很受伤,眼泪忍不住的落了下来。包厢里响起了抽泣的声音。
这一次服务员再敲门送菜进来,看到里面的气氛一句话都没敢说,也不敢四处乱看,放下餐盘就赶紧走了。应树在她走到门口时,吩咐道:“后面的菜不用上了,费用我会照给的。”
大饭店里,这些服务员也是见过不少各种各样的客人,淡淡的说了声“好”,退出去后帮他们关上房门。
应树看着温阮,轻轻的吸了口气道:“我什么都没说。不过,我知道这顿饭你是提出来的,我就知道,你会对我有这样的控诉。”
“我可以理解,你希望见到自己的父母,希望得到那些年失去的疼爱。相信我,对我失去了的女儿,我也是一样的心情。”
“我曾经是个警察,信仰是正义,可为了我的女儿,我学会了叠纸,还会去庙里祈求保佑她还活着,保佑她平安。”
“我们只是对爱的理解不同,所以你的那些话,我是无法做出应答的。但我希望,我们能够平静的吃完这顿饭,也算不负我们彼此的初衷。”
应树的积攒了二十年的父爱,只有真正的应喃可以得到,而面前这个女孩子……应树垂眸,拿起了筷子夹了片红烧肉放在温阮面前的碗中,道:“菜要趁热吃,这家饭店的红烧肉很出名,是用柴火炖的。”
他是个不多话的男人,今天说了那么多,已经是特殊情况。
而他埋在心里的话是,他终于有些明白颜汐所说的,感觉不对是什么意思。
沈妆看着淡然处之的应树,胸口起伏了几下后,回到自己的座位,暗道:我就知道,他还是站在颜汐那头。
结束了晚饭,应树提出要送沈妆跟温阮回去,被沈妆拒绝了。她不冷不热的道:“你有这个心,我们也不敢接受。”
目送沈妆的那辆车离开,应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叠起来的餐巾纸,低头看了一眼,淡漠的坐上了车子。
他沉淀了一下心情以后,开车离开这家饭店。
空山新雨。
霍瑨深跟应树都不在家,颜汐跟梅姐,还有负责照顾她的全天候月嫂吃晚饭。颜汐这顿饭吃得很慢,梅姐跟月嫂吃完很久了,颜汐还在慢吞吞的喝汤。
梅姐看了眼桌上早就凉了的菜,说道:“太太,你还没吃完啊,我要洗碗了,一会儿《家有保姆》就要开始了。”
《家有保姆》是最近大火的一部剧,梅姐也迷上了,每天一集不落的追看,为了不错过剧情,现在连新闻联播都坚持看完了。
颜汐把勺子搁下,不满的对着梅姐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主子,我是你孙子。”
梅姐嘿嘿笑,道:“太太,你是个女的,最多就当我孙女。不过我还没结婚的,养不了你这样大的孙女。”
她往外看了眼,再道:“太太,现在你不用心神不宁了,大老爷回来了。”
颜汐只觉得心里咯噔了一下,竟然有些不敢往门口看。
应树去赴约,她在家里不是不烦心。
沈妆说话难听,温阮又会说些什么,对应树而言都是一场考验。他在那里,肯定受了不少委屈。
嗒嗒的脚步声在餐厅都能听到了,应树走进来,颜汐转头看过去:“爸。”
梅姐眼明手快,把餐桌上的碗盘收拾一空,把这空间留给他们父女。
应树走到颜汐身侧,从衣兜里面掏出那折叠起来的纸巾,道:“你要的东西。”
颜汐低头看着白色的纸巾,气息放沉了下来。她道:“爸,她们没有说什么吧?”
其实,这句话有点像是没话找话。沈妆是什么人,她还能不知道吗?至于温阮,她只是看着柔弱。心怀愤恨的人,又能真的柔弱到哪里去呢?
应树没有回答她,只道:“你拿着样本,尽快做完检测。”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颜汐打开纸巾,里面是两根头发。
发根留有完整的发囊的话,就可以做DNA检测。
她找了个密封口袋,把这两根头发装进去。
第二天,颜汐去了一家生物研究所。这里做基因工程项目,颜汐通过吴晨风的介绍认识了这边的工程师,她把两份样本留在了这里。
比起鉴定中心的排号等消息,这里三天时间就可以得到答复。
虽然很快就能得到消息,可颜汐心里依然不定,反而更加紧张。因为这次的结果,是真的一锤定音了。
而颜汐还没等情绪缓和,就得到消息说,温阮进了颜公馆的门,家宴。
颜蓓在电话里与她说起时,颜汐简直不敢相信。“我跟妈说过,在我这边没有确定的消息之前,不能跟任何人透露。为什么她会把温阮带进去?”
颜蓓也不是很了解,说道:“我不知道。回家吃晚饭的时候,就看到妈妈带着个人回家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是爷爷邀请她来家里吃饭的,说是想看看咱家的‘梦昙花’。”
也就是说,温阮进入颜公馆,是瞒着颜汐进行的。颜汐的气息低沉,垂着的手握成了拳头。老爷子主动邀请温阮进家门?他那样的人,可不是那么好说话,那么大方的人。
而沈妆说服老爷子让温阮吃家宴,这完全是天方夜谭,透着诡异。
别说是沈妆,这么大的事,即便是颜东临也无法在老爷子面前说得上话。除非……有人帮她……
颜汐心念动起,紊乱的思绪沉淀下来,说道:“颜彤是什么表现?”
颜蓓道:“大姐很客气,安安静静的。今晚饭桌上的主角就是那位温小姐,大姐没怎么说话。敬酒的时候,大姐以茶代酒,还恭喜妈妈找回了女儿。”
颜汐拧紧了眉毛,要求颜蓓把整个过程详细的描述了一遍,任何的细节都没放过。
结束通话以后,颜汐一手撑在桌面上,忍住头脑的晕眩。
颜彤不会那么好心,让温阮进入家门。当年她到颜家的时候,没少受到她的欺负,而今她会乐意看到再有一个人进入颜家?
而颜汐得出的结论是,帮助温阮进颜家的不是别人,就是颜彤。也就是说,沈妆跟颜彤联合在一起了……
颜汐浑身都觉得无力,撑着桌面缓缓的坐了下来,有种很想摔东西的冲动。
她看着桌面上的水晶球不顺眼,抓起来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发出巨响,在空旷的屋子里格外清晰。梅姐在楼下洗碗,听到声响吓得手里的碗滑落在水池内。她不等耽搁,匆忙往楼上跑,生怕出了什么事儿。
月嫂也冲了上去,两人跑到走廊,看到滚在门边的一颗碎裂的水晶球。
门内,颜汐抱着脑袋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没声音,但看着就能感觉到她的情绪不大好。
梅姐对月嫂低声道:“你去帮我把碗洗了,我来看看。”
营养师开出一日三餐,合理调配孕妇的饮食,其实有梅姐一个人照顾颜汐就足够,霍瑨深再请一个月嫂,就是想盯着颜汐。梅姐是颜汐的人,月嫂就是霍瑨深的人。
此时,梅姐机灵的打发了月嫂,捡起地上的水晶球,收拾干净地上的碎片,然后才进去。
“太太,你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她把半个水晶球递给颜汐看。那是颜汐出差带回来的,她自己很喜欢,从镜园带到了空山新雨,放在桌子上当摆设。
颜汐深吸了口气,没看那水晶球一眼。“我没事,你忙去吧。”
梅姐把那半个水晶球放在桌上,但是没有马上走。她道:“太太,我知道你不开心。哎,我是个保姆,也不知道该怎么让你高兴起来。”
她顿了下,透过窗子看外面的夜空。
“太太,我跟你说过的吧,我老家还有个弟弟。我们老家重男轻女的厉害,我从小就给家里做活。打猪草,喂猪,洗衣做饭,全是我来干。我弟弟就只需要读书,家里所有好吃的都是给他的,我呢,读书读了几年就让我挣钱去。”
“后来,我出来打工,挣了钱就想给自己留着。我想啊,我给家里再多,他们都不尊重我,我是他们生出来的,可他们把我当外人,总说女儿没用,是别人家的……”
梅姐絮絮叨叨的说了自己在老家的那些事儿,其实很多人都听过差不多的,她只是万千重男轻女家庭中的一员。
“太太,人要为自己活着。他们让你不高兴,你付出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这人跟人之间啊,哪怕是父母子女,对人好是不能不求回报的。做人得讲良心,你的良心到位了,那边不到位,这就是不公平,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不然啊,这心里就不舒服了。”
“你在这里伤心,他们痛快了,谁来考虑你?”
“太太,你现在怀孩子了,也是要有自己的生活了,要为自己着想。他们想怎么折腾随他们去呗,你越不放手,他们反而还烦你,何苦自己找罪受,还可怜了肚子里的宝宝跟你一起难受,他有什么罪过。”
梅姐看了眼颜汐的肚子,说了很多宽慰的话,搭手轻轻的拍着颜汐的后背。
颜汐心情平复了些,苦笑了声,问道:“你的父母亲都对你不好吗?”
梅姐无所谓的道:“我们那个村差不多都这样,女孩子都不受重视。我弟弟闯祸了,我爸妈就打我说我没看好弟弟。你看,我现在想通了,不是无事一身轻?”
颜汐瓮声瓮气的道:“那我比你要幸运一点,我爸对我还是很好的。”
梅姐郁闷的看了她一眼:“太太,我在陪你解闷,你怎么能往我心上扎针呢,太不厚道了。”见颜汐没事了,梅姐捏着半颗水晶球哼哼唧唧的出去了。
颜汐耳朵里听她说“有钱人就是浪费,这么贵的东西说砸就砸了”,她淡笑了下,抬头看着窗外。
还是梅姐洒脱,能跟过去说断就断,落得个清静。
她轻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我不是为了沈妆,她要认就随她去吧……”
颜汐不懂星座,看不懂眼前的那些星星是什么星座,眼见着有颗格外明亮的星一闪一闪,扯起嘴唇勉强弯出一抹笑来。
她低头摸了摸肚子:“宝宝,我留给你的,一定不会是一笔烂账。我也不会像她一样,稀里糊涂的过日子。”
“你想爸爸了吗?”她看向桌角的手机,翻出霍瑨深的号码打了过去。
此时,M国还是凌晨,霍瑨深睡之前跟颜汐通过电话,睡得正沉,被铃声吵醒。看清楚是颜汐的名字,他的脸色才好看了些,模糊的道:“这么晚了还不睡?”
颜汐玩笑道:“我是来检查一下。”
霍瑨深的脑子一半还在沉睡中,随口道:“检查什么?”
颜汐道:“看看是不是女人接我的电话。”
霍瑨深闭着眼眼睛,唇角漾开些笑意:“原来是查岗。结果如何,能评优等吗?”
颜汐道:“嗯,给你优加。”
霍瑨深看了看时间,撑着坐起来:“还在忙工作?那我要给月嫂扣工资了。”
颜汐道:“如果是想你想得睡不着,你扣我工资吗?”
难得听到她这样甜蜜蜜的话,霍瑨深握着手机一脸痴汉笑,他道:“不扣。哎……”
颜汐:“怎么叹气了?”
霍瑨深:“忘记把你那句话录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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