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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社畜[1]穿书

在这个全员恶人的故事里,她想杀出一条血路,就得当最大的那个恶人,先帮助暴君干死端王,然后再干死暴君,直接当女帝。

王翠花是个职场社畜,人如其名,土味中透着一丝幽默。入职两年,饱受上司和甲方刁难,纵然有满腔抱负也被磨平了棱角。

更何况,她原本也没什么抱负。她的人生信条是得过且过,唯一的爱好是看网文——与其说是爱好,不如说是条件所迫,毕竟上下班坐地铁的时间太长,没别的法子打发时间。

两年下来,基本看上三行就能预判接下来的套路。今天下班路上,她就点进了一篇无脑穿书文。

文名叫《穿书之恶魔宠妃》,听名字就是垃圾。王翠花之所以看得下去,是因为这篇文的开头跟她本人此刻的处境几乎一模一样:

马春春是个平平无奇的社畜,这天在下班路上,她点进了一篇无脑宫斗文……

这是在写我自己吗?王翠花略微提起了一点兴趣,接着往下读。

马春春意外穿进了宫斗文《东风夜放花千树》里,成了故事中的炮灰女。

这炮灰女的人生是个悲剧,身不由己被选秀进宫,又身不由己被卷入宫斗,掌管她生杀大权的皇帝还是个蛮不讲理的暴君。炮灰女为了自保,与人抱团迫害女主,最后惨死于宫斗之中。

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主却心机深沉,一面对暴君虚与委蛇,一面与某王爷暗通款曲,最后还帮着王爷暗杀了暴君,你登基来我封后,走向了人生巅峰。

马春春穿成了炮灰女,立即展开了逆袭事业,几番算计,抢在女主前面吸引了王爷的注意力,成功抢夺了属于女主的路线,在逼死暴君的同时还将女主赐死陪葬,终于当了千古一后。

王翠花读到此处,兴味索然。她看文太多,同样的逆袭套路已经看过至少十八遍。

她正想退出来换一本无脑爽文接着打发时间,只听耳边轰然一响,视野被白光淹没。

天旋地转间王翠花穿进了手机,一头扎进了自己嗤之以鼻的穿书文里。

王翠花醒来后十分冷静,第一反应是找镜子,确认自己穿成了谁。

《穿书之恶魔宠妃》原文没有插图,但外貌描写还算详尽。炮灰女走的是寡淡小白花路线,被马春春接管之后才靠一手化妆术惊艳世人。王翠花望见镜中那明显未施粉黛、得天独厚的艳丽脸蛋,瞬间陷入了绝望。

想来也该知道,炮灰女已经被别人占了,不会再留给她。而她呢,穿成了那个注定要被炮灰女迫害而死的原女主——庾晚音。

庾晚音一阵焦虑。

这篇文她看得一目十行,只记得人物大致的命运轨迹。

看自己现在的打扮,应该是刚刚入宫为嫔。

炮灰女与她同时进宫,此时已经被穿,很快就会遇到真命天子——出身低微却文韬武略的端王。他俩即将花前月下十万字,然后情天恨海两百章,最后运筹帷幄取暴君而代之。

暴君死后,庾晚音被赐了三尺白绫,从哭求到下葬一共只用了三百字。

庾晚音心知肚明,炮灰女只是名义上的炮灰女,在《穿书之恶魔宠妃》的世界观里,她才是真正的天选之女,而自己只是她天选之路上的绊脚石,根本没有一搏之力。

自己想要活下去,最佳选择还是抢在炮灰女之前去找真命天子端王。

但她凭直觉知道这不可行。

首先,炮灰女是个恶人。

文名叫“恶魔宠妃”,炮灰女的人设就是睚眦必报、心狠手辣,她一反传统的真善美路线,凭着层出不穷的手段笑到了最后。

现在炮灰女和女主都被穿了,两个穿书的拿了同样的剧本,在抢夺同一条生存主线,说不定要为了端王互使阴招,杀得天昏地暗、九死一生。

其次,端王也是个恶人。

虽然原文里对他的描写是多谋善断、胆识过人,但是视角决定立场,在如今的庾晚音看来,他就是个城府颇深的大反派。两个穿越者在他面前杀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看在眼中,不可能不起疑。

自己就算最后灭了炮灰女,助他上了位,也会被他兔死狗烹、卸磨杀驴。

经过简单的计算,庾晚音得出结论:自己只能另辟蹊径。

在这个全员恶人的故事里,她想杀出一条血路,就得当最大的那个恶人,先帮助暴君干死端王,然后再干死暴君,直接当女帝。

庾晚音思量的当口,一个俏生生的丫鬟走了进来,苍白着一张小脸对她说出标准台词:“小姐,奴婢为你梳妆,今夜你可要好好服侍陛下,万不可大意……”

“今夜?”庾晚音吃了一惊,明白过来。

她穿来的时机正巧,今夜轮到她侍寝。

瞧着这小丫鬟欲言又止、想劝又不敢的表情,便知道原主对此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按照原文剧情,她会因为心系端王而对暴君百般推拒,最后实在推托不过,还在床上落下了一滴绝美梨花泪。

暴君见状笑了笑,一脚把她踹进了冷宫。

端王进宫时原本会在冷宫偶遇她,却在门前被炮灰女勾搭走了。失去与真命天子两情相悦的机会,她将从此沦为与炮灰女争风吃醋、暗中使绊子的跳梁小丑,命运就此滑向深渊。

庾晚音想要翻盘,今晚就是最后的机会。她一定要打动暴君,跟他达成战略合作,将端王和炮灰女摁死再说。

庾晚音对此志在必得。

炮灰女能凭化妆技术改头换面,她堂堂女主为什么非要素面朝天?大家都是社畜,谁还不会拍两句马屁哄哄甲方了?庾晚音早看明白了,这种文里的皇帝扮演的就是甲方的角色,要你阳光还要你风情不摇晃,看你痴狂还看你风趣又端庄。她在公司被甲方摧残了两年,早已经验丰富,不信哄不好这个传说中的暴君。

庾晚音笑道:“那个谁……”她回忆了一下,“小眉啊,你帮我梳个发型就好,剩下的我自己来。”

她研究了一阵子面前的古代化妆品,傅粉描眉,抹了唇脂,贴了花钿,将原本就美艳无双的一张脸修饰得宛如刚化形的狐狸精,在丫鬟震惊的注视下换好了装束。

“如何?”

小眉越发欲言又止。“小姐啊,这打扮会不会太过张扬?”

“问题不大。”庾晚音胸有成竹,因为在原文里,暴君就吃这一套,炮灰女走上妖艳路线后还颇得了几分圣宠。而以女主的颜值基数,这一亮相的杀伤力只会呈几何级数增长。

既然横竖躲不过,不如化被动为主动,以出征的心态笑对人生。

庾晚音一路沐浴在太监、宫女的注目礼中,被送去了帝王寝殿。

这一脚迈入殿中,只觉得气温都骤降了两摄氏度。

室内寂然无声,透着一股死气。暴君长期患有偏头痛,正躺在床上让人按着太阳穴,大半身形被床幔遮挡,从庾晚音的角度,只能看见从床沿垂落的一只苍白的手。

负责按摩的医女战战兢兢,就怕哪下按得不合他的意,直接被拖出去埋了。

引路太监道:“陛下,庾嫔来了。”

庾晚音风情万种地往床前一跪。

她能感觉到有两道视线落在自己头顶,然而等了半天,只听见床幔中传出一句:“滚吧。”

语气冷淡中透着疲惫。庾晚音震惊抬头,原文里绝对没有这一出!

暴君的侍卫也很暴躁,一听这话,虽然不知她何处招惹了暴君,仍旧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擒住了她,便要将人往外拖。

庾晚音:“???”

庾晚音还没想好怎么为命运搏斗一下,侍卫的动作又停住了。

床幔中的声音带了一丝烦躁:“她不留下侍寝就得死吗?”

侍卫:“?”

侍卫不解其意,总之跪地谢罪肯定没错。“陛下饶命。”

暴君好像更不耐烦了,庾晚音只看见那苍白的手随便挥了挥,所有宫人鱼贯退出,偌大的殿中顿时只剩下她一个。

庾晚音跪了半天,见暴君没有开口的意思,大着胆子伸手挑开了床幔。当朝皇帝夏侯澹,姿容绝世。

庾晚音看文的时候就在内心吐槽,原文作者肯定是个颜控,不仅将男主角端王的脸庞形容得天上有地上无,就连身为反派的皇帝都貌美得毫无必要。

此时近距离一看真人,冲击力更大。

眉眼如墨,唇红似血,长得没有一丝正派气息,阴沉沉的戾气缠绕在眉目之间,像千年高僧都超度不了的妖孽。

庾晚音顶着个狐狸精妆容,跟他一打照面,就深刻地理解了“小巫见大巫”的字面意思。

对方大约没想到她会凑过来,皱眉看着她,仍旧没说话。

庾晚音被他的气势所慑,准备好的台词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四目相对,僵持半晌,夏侯澹薄唇一张,终于开口:“那个谁……”庾晚音:“???”

庾晚音提醒道:“庾嫔。”

当朝暴君从善如流道:“庾嫔啊,你自己打个地铺凑合一晚吧。”

说完原地翻了个身,就想入睡。

庾晚音整个人都蒙了。

她僵在原地,回忆着见面以来这皇帝的一言一行,仔细琢磨着那一丝诡异的似曾相识的感觉,终于忍不住试探道:“……陛下?”

当朝暴君再度不耐烦地扭过头来。“还有什么事?”

庾晚音梦游般地问:“How  are  you?”

夏侯澹沉默良久,眼眶一红。“I'm  fine,  and  you?”

十分钟后,原文里的两大反派相对而坐,开始互通有无。

夏侯澹道:“我两个小时之前刚刚穿进来。那会儿我正躺在游轮上,晒着太阳喝着香槟玩手机,手机里跳出一个弱智弹窗,给我推了这篇文……我眼睛一闭一睁就成这样了。”

庾晚音道:“两个小时之前?晒太阳?那会儿我正在下班路上,天都黑了,难道你在大洋彼岸吗?”

夏侯澹点头:“度假来着。”

庾晚音无语了。“你该不会是传说中的霸道总裁吧?”

夏侯澹道:“霸不霸道我不知道,但我确实是个总裁,日子过得挺滋润的。”他说到此处又是一捶膝盖,“可恶啊!怎么就到了这么个洗澡都没浴霸的地方,还顶着颗脑瘤等死!”

他顶着那张蛇蝎美人脸,两片殷红的薄唇上下翻飞,场面异常迷幻。庾晚音强迫自己接受这个设定。“……你先冷静,你偏头痛或许不是因为脑瘤,毕竟如果是肿瘤压迫神经的话,应该还有别的临床症状。”

“真的吗?你确定?”

“不确定啊,我瞎猜的。往好的方面想,万一你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药呢。”

夏侯澹:“?”

夏侯澹道:“你看过这篇文没有?我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境况?”

庾晚音道:“看是看了,但是看得一目十行,不是很仔细。简单来说,你妈恨你,你哥端王也恨你。你的妃子恨你,你的臣子也恨你。按照原著安排,我也恨你。”

“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庾晚音叹了口气,道:“你妈并不是你亲妈,没有好好教育你。你又患有偏头痛,从小性格偏执,残暴嗜杀。现在朝中的忠臣已经被你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你还出台了一堆垃圾政策,搞得民怨沸腾。按照原文发展,你将在接近结尾处被端王替天行道。”

夏侯澹道:“……我怎么死的?”

庾晚音仔细想了想,说:“忘了,那会儿我已经看得十分疲惫,连跳了好几页。好像是被刺杀的,但具体是哪年哪月、谁来刺杀,我就真说不出来了。”

庾晚音开始相信面前之人真的是个见过风浪的总裁了。因为他沉思良久,居然心平气和地问:“那你呢?你这个角色,看脸似乎也不是好人。”

庾晚音承认:“是反派。按理说这种言情文女主,身边都有一堆极品家人和背后捅刀的闺密。但由于我是个反派,所以没有这么详细的设定。我好像是被家族送进宫来当棋子的,但我爱上了端王,于是处处给炮灰女使绊子,最后自然是输得很惨。你死之后,我也给你陪葬了。”夏侯澹道:“哦。”

他们对视一眼,在这一瞬间达成了共识:要想活下去,必须战略合作、“狼狈为奸”了。

夏侯澹提出第一个方案:“我现在就把他们俩杀了。”

他终于说了一句与自己的脸不违和的台词。

庾晚音摇摇头:“八成不可行。你的权力已经被架空得差不多了,想杀端王没那么容易。而且他们两个才是原作里的天选之子,所有主线剧情都是为他们服务的。如果直接把他们杀了,等同于让这本书腰斩。到时候我们还能不能活下去,就是未知数了。”

“所以你有什么提案?”

“只能先控制变量,一点一点地改变剧情,看看会引发什么后果,再做打算……”

夏侯澹竖起一根手指。“慢着。在原作里,我们这两个角色并不是穿书的吧?既然我们来了,炮灰女还会被穿吗?如果我们三个都是穿的,那端王呢,还是原主吗?”

庾晚音道:“我有个主意,可以确认他们的身份。”

第二天,炮灰女谢永儿正在镜前梳妆,小丫鬟突然小跑进来,兴奋道:“小姐,听说陛下要举办一场宫宴,所有妃嫔都可参加呢。你可要好好打扮一番,我近日学了两个时兴的发型……”

谢永儿笑道:“你的点子真多。”她看似柔顺和善地任由丫鬟捣鼓自己的头发,眼中却闪过一丝暗光。

谁也不知道,所谓的“谢永儿”已经换了芯子,此时此刻,掌管她身体的是穿进书中的马春春。

马春春并不知道世界上存在一本名叫《穿书之恶魔宠妃》的穿书文,也不知道已经有人从更高处阅览过自己的一生。对她来说,自己是在浏览一本名叫《东风夜放花千树》的宫斗文时穿进了这个世界,是全场唯一的真人,全知全能,掌握着所有纸片人的命运。

比如,女主庾晚音已经对端王夏侯泊芳心暗许,在昨夜因服侍皇帝不周而被打入冷宫。今天,端王会在冷宫门前与她再次邂逅,结下情缘。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抢在她之前,在半路上堵住端王,将原属于她的剧情线据为己有。

想到此处,谢永儿状似无意地转头问丫鬟:“晚音姐姐昨夜去侍寝,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可有消息传出?”

丫鬟道:“听说陛下昨夜龙心大悦,今早下了旨,将庾嫔封为了庾妃。”

谢永儿手一抖,一支钗子掉到了桌案上。

怎会如此?难道是自己的到来,让原本的剧情线产生了偏差吗?

但是没关系,她可以稳住。只要牢牢抓住主线剧情,她的前路就是一片光明。谢永儿换了身不显身份的便服,化上了引以为傲的精致妆容,凭着对《东风夜放花千树》原文的记忆,在后宫兜兜转转,早早摸到了冷宫附近,在端王的必经之处守株待兔。

她知道再过不久,端王就会来此地,与宫中的线人暗通情报。

片刻之后,果然有脚步声传来。谢永儿回头,只见年轻的王爷缓步而来,一身白色蟒袍,头戴金冠,腰系玉带,清贵无匹。

他骤然在这冷宫附近遇到人,也丝毫不显慌乱,只是自称迷路,带着令人目眩的翩翩风度向她问路。

谢永儿含羞带怯地回望过去,成功捕捉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艳。

她没有表明身份,只说:“我带你去吧。”

他们并肩同行,相谈甚欢。直到接近目的地时,她才退了一步,道:“再往前我就不方便去了,殿下慢行。”

端王一愣,问:“你是何人?”

她这才自陈身份:“臣妾乃是宫中嫔妾。”

端王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之色。“我还当你是女官……”

谢永儿看着他依依不舍的背影,嘴边扬起了一丝笑意。

大局已定。

翌日,谢永儿还是不得不赴宫宴。

她随着其余妃嫔按照品级鱼贯落座,悄悄抬头,望见了传说中的暴君。

夏侯澹一手撑在案上,懒洋洋地斜坐着,长发未绾,流泻而下,艳色近妖。如果不知道此人皮囊之下残暴的本性,恐怕只看一眼便要被其蛊惑,摔得粉身碎骨。

令她惊讶的是,暴君身边竟然有一道倩影紧紧与其挨着,斟酒添菜,小意服侍。

庾晚音封了妃,连装备也升级了,石榴宫裙金步摇,春风得意的笑脸灿若烟霞。她本就生得妩媚,再与夏侯澹凑到一处交颈贴耳,场面堪称失控,就跟盘丝洞开张了似的。

谢永儿有些诧异。看来自己的到来确实更改了剧情,这庾晚音竟然没有惹怒暴君进冷宫,而是得了他的欢心,还封了妃。

当然,自己并不稀罕那短命的妃位,谁能笑到最后还未可知。

想到这里,她越发低调,只管低头混在人群里,并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然而事与愿违,酒过三巡之后,她听到庾晚音千娇百媚地进言:“陛下,现在气氛正好,不如让众位姐妹献上歌舞,一展才艺啊。”

谢永儿知道这女主肯定提前准备了歌舞,想借机出风头,心中不屑地冷笑。偏偏那暴君不知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拍手称赞道:“好主意,要是谁演得不好,便就地埋了吧。”

妃嫔们顿时筛糠似的抖成一片。

谢永儿冷眼看着堂上那对草菅人命的恶人,殊不知那对恶人正在用眼神交流。

夏侯澹:我演过头了?

庾晚音:没有,挺还原的。

妃嫔们为了保命纷纷献艺,一时丝竹声声。

谢永儿是穿书来的,并没有学过什么古代歌舞。但她也不憷,胸有成竹地搬出个东西,寂寞如雪地往堂上一坐。

“陛下,这是臣妾闲来造出的一样乐器,献丑了。”

夏侯澹道:“嗯,这东西……”

是吉他。夏侯澹在桌子底下猛掐自己的大腿,以免笑场。

夏侯澹继续道:“……看着挺新鲜。”

谢永儿寂寞如雪地弹出了第一句。

庾晚音把头埋得很低,努力控制表情。

是《卡农》。

夏侯澹道:“……好,好。”

庾晚音一低头,恰好看见了他猛掐自己大腿的动作,头顿时埋得更低了。

谢永儿弹着弹着,错了一个音,但是仗着全场无人知晓原曲,面无愧色,一脸坦然。

庾晚音也开始掐自己大腿。

谢永儿一曲结束,见庾晚音气得面容扭曲,不由得生出一丝快意。你是女主又如何?我照样可凭着才学绝地翻盘。

夏侯澹道:“好,好。”一曲弹罢,谢永儿回席了。

夏侯澹举杯喝酒,借着酒杯遮掩低声说:“是穿的。”

庾晚音点点头回:“显然。”

夏侯澹道:“而且看起来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庾晚音道:“不不不,劝你不要小瞧她。”

恰有内侍禀报道:“端王来了。”

夏侯澹放下酒杯,阴恻恻地笑了一声,笑得身周众人又抖了抖,才道:“可算来了。”

端王夏侯泊上前行礼。夏侯澹懒洋洋地赐了座,问道:“皇兄此去戍边,可还顺利?伤势已大好了?”

端王之前自请随军去戍边,打了几场漂亮的胜仗,还与几个武将打成一片。他智勇双全,早已声名在外,边境的百姓只知有端王,竟不知朝中皇帝姓甚名谁。但他面对皇帝却一派温良和善,笑道:“臣无能,骑马时滚了一跤。已无大碍。”

庾晚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刚才还频频笑场,此刻对着这么个笑面虎,终于切实感受到了铡刀悬在头顶的凉意。

这位大兄弟如果也是穿来的,那奥斯卡欠他一座小金人。

夏侯泊陪着皇帝聊了几句,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席间,与谢永儿对上了。

谢永儿心头狂跳了一下,忽然听见皇帝指着自己说:“这位谢嫔刚刚还在拿自创的乐器弹小曲儿,挺有趣的。”

夏侯泊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吉他上,眉头微微一挑,并未露出其他表情。“哦?”

夏侯澹便吩咐她:“再弹一首给皇兄听听。”

谢永儿这回弹的是《爱的罗曼史》。这首她应该很久没练了,又没个谱子,索性放飞自我,弹得相当天马行空,时不时自创节拍。

夏侯泊垂眸聆听,举杯浅啜,似乎乐在其中。他既没露出新奇的神色,也没有任何笑场的迹象。

谢永儿纤纤玉指拨着弦,悄然抬眼朝他望去,眸中似是春水脉脉,近看才会发现闪烁的全是求生欲。她要牢牢抓住天选之子的心。

夏侯泊没在看她。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皇帝身旁的庾晚音,神情若有所思。

谢永儿心里“咯噔”一声,又弹错了一个音。

她这一弹错,庾晚音的视线“唰”地射向了端王,目光炯炯,被夏侯澹拿手肘一推,才眨眨眼收敛了一下锐光。夏侯泊骤然与这双眼睛相对,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温文尔雅地一笑。

一曲听罢,他拊掌笑道:“果然仙音悦耳。”

庾晚音失望地收回视线。

身旁的夏侯澹动了动嘴角,低声问:“再来一首?”

庾晚音道:“估计没用,他要么是没穿,要么就是不听音乐。”

夏侯澹道:“你去做套广播体操?”

庾晚音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敌友未明,怎么能一上来就暴露身份?

夏侯澹也反应过来,不说话了。

夏侯泊将皇帝与这新晋宠妃的亲密互动尽收眼底,小坐片刻后便温声请辞了。

宫宴结束,夏侯澹长叹一声:“没法判断他穿没穿啊。”

“我本来真心希望他已经被穿了。”庾晚音道,“因为原主跟你之间,可谓仇深似海。”

夏侯泊作为原文男主,走的是复仇路线。

他虽然先于夏侯澹出生,却是身份低贱的宫女所出。那宫女只是皇后侍女,被先帝看上承了雨露,母凭子贵封了个嫔。皇后表面上与她姐妹相称,却在某次宫斗被人抓住把柄后,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出去背了锅。

宫女被杖毙时,夏侯泊已经记事,亲眼看着母亲惨死于面前。

两年后,皇后诞下太子夏侯澹。又过两年,皇后病逝。

后来,皇帝册封了新的皇后。那位年轻的继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膝下无子,成了太子名义上的母亲。她乐于在人前彰显对太子的溺爱,方式通常是欺凌其他皇子。宫人看她脸色行事,更是变着法子折辱那些没有靠山的小崽子。

夏侯澹开始念书时说了句“无聊”,夏侯泊便被叫去当了陪读,那之后的每一天都在地狱里苦苦挣扎——小太子总是在头痛,而他头痛的时候,身边必须有人比他更痛。

夏侯泊成年后出宫分府的那一日,心中只剩四个字:血债血偿。

如果这位端王还是原主的话,他跟夏侯澹之间绝无讲和的余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会一步步地蚕食皇帝的势力,直到将之踩在脚底,永世不能翻身。

庾晚音原本希望他被穿,但今日一见,这家伙如果是穿来的,那就更可怕了。

毕竟,《爱的罗曼史》奏于耳边而不动声色,那绝佳的演技,那从容的气度,尤其是那双深沉的眸子,非野心之辈不能拥有。看来是打算来此一展身手,将成王之路进行到底了。无论是哪种情况,情势都相当危急。

不过,或许是错觉,她总觉得这位天选之子今天多看了自己几眼。

难不成自己已经露出马脚了?

入夜后,安贤伺候着夏侯澹更衣,照例问了一声:“陛下今日可要召人侍寝?”

便听皇帝随口说道:“庾妃。”

安贤心下颇为震惊,连续三晚了。

他作为服侍帝王多年的老太监,太清楚夏侯澹的心性了。这些年来,从这座宫里拖出去的死尸都能堆成一座小山了。安贤能在此安然无恙地活到今日,已是烧了高香。

皇帝性情暴戾无常,又患有头痛之疾,枕畔根本容不下旁人。偶有不幸被翻牌的妃嫔,通常都没什么好下场,一个伺候不周就要受罚。至于受罚的形式,那得看他当时的心情。

万万没想到,突然有个庾晚音横空出世,莫名其妙就得了圣宠。

这庾妃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安贤脑中千头万绪,一时沉默,陡然间感到有冰凉的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夏侯澹望向他的目光就像在打量牲口,语气却低柔到令人汗毛倒竖。

“有问题吗?”

安贤打了个寒战。“奴婢这就去请。”

安贤没有派人通传,而是纡尊降贵亲自前去接人,甚至笑吟吟地奉上了一盒雕工极精的首饰。

“庾妃娘娘如此容貌,戴上这些,陛下肯定喜欢。”

庾晚音依稀记得原作里的这个老太监,人设就是根墙头草,曲意逢迎,欺软怕硬。文中谢永儿上位之后,这家伙也搞了这么一出示好。但谢永儿还记着他当初羞辱自己的仇,反手就摔碎了首饰,找个由头将他送进了大牢。

庾晚音接过那盒首饰,商业假笑道:“多谢公公。”

安贤笑眯眯地搓了搓手,道:“娘娘若还缺点什么,尽管吩咐。”

庾晚音想了想问:“有火锅吗?”

安贤:“?”

*  *  *

注释:

[1]社畜,日语中形容上班族的贬义词,指被公司当作牲畜一样压榨的员工。现多用于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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