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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藏书阁起火

不行啊!恋爱脑是大忌!这种故事里恋爱脑全都要早死的!

夏侯泊没有派人来追杀胥尧,他直接让人点了一把火,要将胥尧、胥尧可能携带的秘密、胥尧投奔的藏书阁,烧得荡然无存。

庾晚音跑到窗边朝下一看,好家伙,这火烧得还真均匀,绕藏书阁一周,四面愣是没留出一个缺口。

不远处躺着几个守卫的尸体,纵火的人显然是端王手下的精锐部队,在极短时间内放倒守卫,还朝着这木制建筑浇了油。此时火势一起,经风一吹,熊熊烈焰飞速蹿升,直逼二楼。远处倒是有宫人正提桶赶来,但这年代消防设施落后,指望他们灭火,还不如自救。

庾晚音被热烟熏得泪流满面,逃回了胥尧旁边。“底下全是火,没法跳窗,只能先从楼梯下去再往外跑!”

她回忆着当年学校普及的火灾逃生小知识,脱下一层衣服扔到地上,提起茶壶浇得湿透,又去扒胥尧的衣服。“脱了!”

胥尧原本就站得摇摇欲坠,被她一推,直接栽倒在地上。

庾晚音:“……”

藏书阁里除了易燃物还是易燃物,楼下已是一片火海,宫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胥尧一口接着一口地吐血,神情却十分镇定。“娘娘一边准备一边听我说。”

庾晚音双目含泪,又哆嗦着摸出随身手帕,依样打湿。胥尧道:“端王没想到,那本书我并未带在身边。书在魏府,我去查案时顺手藏的。”

滚烫的茶水凉了,庾晚音抄起湿衣裹在身上,又用湿手帕掩住口鼻。

胥尧道:“厨房后窗外三尺处,往下就能挖到。端王会盯着你们,不要立即去找,至少等待七日再去……”

庾晚音弯腰跑向楼梯。

胥尧断断续续的语声渐不可闻:“逃出去,遇到谁都不要停留,去找陛下……活下去……”

藏书阁临水而建,正是为了防火。

此时宫人们从池中打水,朝着大门处轮番泼浇,总算压住了这一块的火势,正朝里面喊着话,就见一道人影狂奔而出,身上的衣物已然起火。

庾晚音越过所有宫人,直接跳进了池中。

“庾妃娘娘!”宫人连忙扑过去,伸手将她拉回岸上。

庾晚音头发焦煳,身上几处皮肤传来剧痛,站在原地双眼发直,理智之弦已经被烧断了。她浑身发抖,耳边只剩胥尧的声音不断回荡:“遇到谁都不要停留……”

有宫女惊惶地说着什么,跑来要搀扶她。

庾晚音只觉得所有人都面目狰狞,一把挥开宫女的手,踉跄着朝宫中跑去。

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儿,只知道不能停下,身后是洪水猛兽。

庾晚音跑到体力耗尽,绊了一跤,整个人总算摔出了两分清明。

她抬起头,看到了一个此时绝不想遇见的人。

谢永儿似乎被她的样子惊呆了。

谢永儿先前躲不过魏贵妃的搜查,只得派人将舍利子藏到庾晚音那里。没被发现最好,万一被发现了,也能拉庾晚音当替罪羊。

她盘算得很好,却没料到那小太监业务不熟练,竟然被抓了个现行。

谢永儿听着小太监哭哭啼啼地复命,就知道自己输了。庾晚音肯定能猜到是她干的,毕竟她有前科。而庾妃圣宠隆眷,想摁死谁,原只是一句话的事。

然而庾晚音没有告发她,甚至还将舍利子还给了她。

为什么?

庾晚音真的不想斗吗?是因为自己改变了剧情线,没给她机会爱上端王,所以她干脆没黑化吗?她没黑化,那最大的恶人不就变成自己了?

谢永儿心情十分复杂。

她心里一直纠结着庾晚音的事,忽然听小丫鬟说藏书阁起火了,登时一惊——庾晚音最近在那儿编书。不会吧,女主的剧情线直接走向死亡结局了?

谢永儿难以置信地朝藏书阁跑去,半路遇到了狼狈不堪的庾晚音。

四目相对,庾晚音似乎权衡了一下,颤抖着伸出手。“妹妹,救救我。”

谢永儿一震,缓缓走过去扶起了她。

庾晚音道:“带我去见陛下……”

谢永儿道:“你受伤了?这样不行,我去叫人来抬你。”

庾晚音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拉着她不放手。“别去,别离开我。”

谢永儿:“?”

我俩有感情基础吗?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两位娘娘。”庾晚音仿佛被一桶凉水从天灵盖浇下,双腿一软,全凭谢永儿撑着才没当场倒地。

夏侯泊忧虑地走上前来,帮着谢永儿搀住了庾晚音。“听闻藏书阁走水,我已让亲卫前去帮忙救火,幸而娘娘福厚。何处受伤了?”

庾晚音双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夏侯泊索性将她打横抱起,动作幅度很大,似乎想掂一掂她身上藏了什么。“我送娘娘回殿躺下。”

庾晚音看着他波澜不惊的眼睛,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有劳殿下。”

夏侯泊抱着人走了几步,庾晚音挣扎着回头去看谢永儿。

你男人抱我了,你不吃醋吗?赶紧开腔拦下他啊,算我求你了!

谢永儿垂眸掩住眼中的妒意,温婉道:“殿下有心了,我也一起去吧。”庾晚音心道:谢谢,谢谢,谢谢!你可千万别走开。

夏侯泊温和道:“此处无须人手,劳烦谢嫔去寻太医吧。”

谢永儿受伤地看了他一眼,大约不想争风吃醋得太明显,妥协道:“好。”转身走开了。

庾晚音心脏都停跳了。

夏侯泊走得不疾不徐。“娘娘似乎在颤抖。”

庾晚音用她仅存的理智组织了一下语言:“……灼伤的皮肤有些作痛。”

“娘娘受苦了,是我来迟了。”

您为什么就不能再来迟一点?

庾晚音觉得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一边防着他随时掐死自己,一边还要装出原主春心荡漾的样子,柔柔地依偎向他。“你来了,我便好了。”夏侯泊笑了笑道:“原以为娘娘入宫后变了许多,没想到还是老样子。”

庾晚音嗔怪道:“殿下希望我变吗?”

夏侯泊低头看了她一眼,悠然道:“我希望娘娘仍如初见,对我不生畏惧。”

庾晚音:“……”

刚才是谁要烧死我来着?

“伴君如伴虎。”夏侯泊平静地说着可怕的台词,“娘娘与其害怕我,不如害怕陛下。物伤其类,人同此心,天下苦秦久矣。娘娘若能以真心待我,我必竭力相护。”

庾晚音歪头道:“殿下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了?”

听懂了,听得明明白白的。这孙子就差直说“劝你谨慎站边,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了。

庾晚音一径装着傻,夏侯泊笑了。“娘娘确实冰雪聪明。对了,上回求得娘娘墨宝,还忘了送上回礼……”

语声被一阵急促嘈杂的脚步声打断了。

庾晚音扭头一看,黑压压一群侍卫包围了夏侯泊。

走在最前面的是满面寒霜的暴君。“放开她。”

一片死寂。

实在是这句台词太过土味,庾晚音混乱的脑中,刹那间居然浮现出两个土味回答,一个是“不想让她死,就给我准备一辆车,放上一百万现金,谁也不许跟过来”,还有一个是“呵,有本事就来抢,论美貌你是敌不过在下的”。

夏侯泊没有走土味路线。

夏侯泊动作轻柔地放下了庾晚音,躬身道:“臣见到娘娘受伤,情急之下失了礼数,请陛下见谅……”

夏侯澹听也不听,大步上前脱下外袍,裹住了浑身湿透的庾晚音。

庾晚音一介社畜,何曾见过今日的阵仗,强撑到现在,终于等来了盟友,这一口气松开,视野犹如“啪”的一下灭了的灯,霎时间被黑暗笼罩。

她最后的记忆,是自己朝着夏侯澹直直倒了下去。

庾晚音在低烧中昏昏沉沉地度过了不知几日。再度清醒时,她躺在自己的偏殿里,嗓子干渴得快要开裂。

窗外在下大雨,天光昏暗,床边悬着一盏摇晃的铜灯。夏侯澹背对着她坐在床头,正低头用勺子搅动一碗清苦的药汁。

这道背影从未如此让人心安。

庾晚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目光移向宫灯,跟着那烛光打战。

夏侯澹回过头来,对着她一愣。“你醒了?太好了,你轻度烧伤又泡了不干净的池水,我真怕他们的药消不了炎。还好创面小,已经在愈合了。”

庾晚音没说话。

夏侯澹伸手扶她坐起。“快把药喝了,就当喝水退烧吧……哎,怎么哭了?”

庾晚音哽咽道:“还好你也是穿来的。”

首次近距离直面死亡,冲击力过大,她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了。

穿到这鬼地方以来,她对自身处境一直有种飘浮的不真实感,仿佛在云端梦游。直到此刻,梦醒云散,她看清了脚底的万丈深渊。

如果身边没有这么个同类,她不知道恐惧与孤独哪一个会先压垮自己,哪怕是他刚才说的那几句话都带来了巨大的慰藉。他的用词指向一个熟悉而遥远的故乡,像望远镜中模糊的海岸线,虽然不可到达,但是至少是个坐标,让她相信自己还没疯。

夏侯澹劝了两句,没劝住,只得静静看着她哭。

风雨如晦,一灯如豆,他看上去与她一样意志消沉。

等她稍微平复,夏侯澹又舀了勺药递过去,语气放得很和缓:“藏书阁里的宫人逃出来了几个,都送去医治了。胥尧……仵作说他姿态平静,在被火烧到之前就已毒发身亡,没有受两遍苦。”

庾晚音听见胥尧的名字,心脏又是一阵揪痛。

夏侯澹道:“纵火的人抓住了,反正都是替死鬼,查不到端王头上。胥阁老接回来了,安置在郊区别院里。他现在对谁都构不成威胁,应该能安度残年——顺便一提,陷害他的还真是端王。”他说了大理寺狱里与魏太傅的对话。

庾晚音道:“所以,我们本来想扣锅给端王,结果那锅原本就是他的?”

夏侯澹道:“是这个意思。”

有那么一瞬,庾晚音生出了一个模糊的念头:夏侯澹怎么一蒙就准?他根本没看过原文,单凭自己提供的那一点情报,就闭眼猜出了连原文都没写过的隐情,未免太聪明了吧?

难道这就是总裁的实力吗?

但这念头一闪即过,庾晚音转念一想,确实不妨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端王。

她原本还志存高远,要当这个故事里最恶的恶人,后来跟夏侯泊过了两回合,发觉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庾晚音道:“胥尧说他给我们留了一本书,可以对付端王。”

她低声转述了胥尧的遗言,夏侯澹默默听着,面色苍白。

他望向烛火。“原文里的胥尧是什么结局?”

“好像一直跟着端王混,当了个文臣吧。”

夏侯澹讽刺地笑了笑。“所以,我们害死了他。”

庾晚音刚擤完鼻涕,鼻头又一酸。“别这么想,你要想,如果按照原文,胥尧到死都被蒙在鼓里,为他的仇敌当牛做马。”

夏侯澹仍是一脸颓废,手指抵住了太阳穴。“一个没看住,还白白害你受伤……”

庾晚音不明白这位哥为什么比自己还消沉,硬着头皮开解他:“不是完全白给,至少拿到了胥尧的线索,过几天我们就把书找回来?但愿他记录得足够详细,因为我真不记得原文细节了。”

“我在想,”夏侯澹揉着太阳穴含糊道,“我们做的事,真的有意义吗?放在这本书里,反派的结局可以说是天命注定吧?越是挣扎越是可悲,倒不如吃喝玩乐,坐等它到来……”

庾晚音:“?”

不不不,你不能这么早放弃啊哥,我还不想死呢!

庾晚音慌了,满地找词劝他:“有意义,当然有意义,不能把世界拱手让给恶人啊,你命由你不由天!还有很多机会能翻盘!譬如说原文里的旱灾,我们肯定可以找到抗旱作物——”

她卡壳了。藏书阁已经烧毁,自己上哪儿查资料去?

庾晚音颓废了。“仔细一想,混吃等死也不是不行。”

夏侯澹:“……”

夏侯澹道:“你倒是再坚持一下啊?”

太后纡尊降贵前来慰问。具体慰问过程如下:

太后说:“听闻你这次吃了不少苦头,可知是谁放的火?你风头太盛,招致妒心,经此一遭,也该知道皇帝是不会保护你的……”以下省略经典台词五百字。

庾晚音:“?”

庾晚音回:“是的是的。”

太后长叹一声:“在这深宫之中,每个分得一丝宠爱的女人都以为自己熬出了头,却不明白君心易变……”以下省略经典台词五百字。

庾晚音没法快进她,只好放空自己,机械地点头。

太后说:“你该不会以为魏贵妃倒了,你就能坐到那个位子上吧?魏贵妃张扬,是仗着家中势大,又有哀家保她,出了事也只是进一回冷宫。你的父亲是个什么官职?你可知……”以下省略经典台词五百字。庾晚音道:“对的对的。”

太后伸出涂了蔻丹的指甲,戳了戳庾晚音的脸蛋。“这女人啊,还是要活得聪明些。良禽择木而栖,你听哀家的话,哀家自会疼你。”

庾晚音道:“好的好的。”

太后上午出了庾晚音的偏殿,下午就听宫人禀告:“陛下将庾妃封作了贵妃。”

太后:“?”

庾贵妃被皇帝亲自送进了贵妃殿。

这儿原本属于魏贵妃,向来是后宫里最骄奢的地方。如今为了迎接新主人,又被从里到外重新规整了一遍,端的是贝阙珠宫,富丽堂皇,盘丝洞本洞。

庾晚音一步步走到今日,所有冷眼看她何时陨落的宫人都变了神色,开始认真研究她的一言一行,想琢磨出她究竟有何过人的本事,竟能将那暴君的心牢牢抓在手里。结果一路行来,说话的都是暴君。

夏侯澹道:“爱妃,此处防卫森严,朕还给你配了暗卫,不会再给歹人可乘之机。”

庾晚音知道他这话是说给四周宫人听的。“陛下真好。”

那暗卫名单还是他们昨晚开会讨论出来的。

夏侯澹道:“姑且升级一下安保系统吧,原作里就没有那么几个一直忠于我的侍卫吗?”

庾晚音努力一回想。“帮你埋人的那一批御前侍卫,一直到最后也没反水,都为保护你而死。”

于是暗卫连夜上岗。

夏侯澹道:“爱妃看看这院落可还宽敞,需不需要再往外扩?爱妃若是吃腻了火锅,就在这池子里养些鱼苗,旁边再起一个烤架,随时吃烧烤……”

庾晚音:“?”你说的这个爱妃是不是你自己?

庾晚音配合地拍手道:“陛下怎么知道臣妾最喜欢吃吃吃啦?”

四周宫人心中鄙夷——这装可爱、扮天真的手段也太低端了吧?别说是祸国妖妃,这年头刚进宫的才人都不这么玩了好吗?

夏侯澹笑道:“爱妃真是赤子之心。”

宫人呼吸急促。

暴君不配高端局!

庾晚音吃喝玩乐了没几天,总觉得浑身不自在。社畜从来没当过这么久的咸鱼,古代又没什么娱乐活动,天天躺着晒太阳,竟把自己躺得腰酸背痛。

她气自己天生不是享福的命,再看夏侯澹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更酸了。

这天吃完烧烤喝完酒,庾晚音道:“澹总,我们出一趟宫吧。”夏侯澹问:“出去玩?”

庾晚音道:“不是,我想到绕开端王去拿胥尧那本书的办法了。”

夏侯澹皱眉看她。“说好的混吃等死呢?”

“等死也怪无聊的,要不然还是再扑腾几下吧。”

“……”

庾晚音道:“你看,我们这个时候微服出宫,肯定会被端王盯梢。但我们虚晃一枪,不去魏府,而是先去找一个人。”

“谁?”

“上回说到忠于你的人,我就想起了他。这种小说里通常有一号武力值逆天的江湖人士,幸运的是在这本书里,他跟你很有渊源。”

一个时辰后,两个穷酸书生走到了市井街头,身后跟着几个身手不凡的暗卫,同样做文士打扮。夏侯澹易容过后脸色蜡黄,拿一把折扇遮着嘴,低声道:“虽说理论上太后与端王没分出胜负,还不敢妄下杀手,但我们就这样出来给人当活靶子,真的好吗?”

庾晚音道:“真的不好,但没办法,想找那个人,你必须亲自出面。”

庾晚音瞧着不仅穷酸,而且营养不良没长个儿。

“这人叫北舟,跟你亲妈……令堂……已故的慈贞皇后青梅竹马,是她小时候的护卫,应该是一直暗恋她吧。那章太狗血了我就扫了两眼。总之呢,令堂入宫后年纪轻轻忽然病逝,北舟觉得是宫里的人害了她,就心怀仇恨,远走他乡,另有奇遇,成了一代绝世高手。”

庾晚音喘了口气继续说:“《穿书之恶魔宠妃》里,他回到都城想看看故人之子——也就是你,却发现局势混乱,于是蛰伏在都城,找机会保护你。但他出场太晚了,虽然也给端王添了点麻烦,但没能改变结局。”

夏侯澹道:“所以你想提前把他找出来?”

庾晚音道:“对,因为谢永儿只拿了《东风夜放花千树》的剧本,并不知道《穿书之恶魔宠妃》的剧情,也不知道北舟的存在。你可以把他当作秘密武器,让他去魏府偷书,以他的身手肯定能成。”

其实这人还有别的用处,但庾晚音也不想事事对他交代。

庾晚音停步。“到了。”

夏侯澹抬头一看,怡红院。

夏侯澹:“?”

庾晚音道:“进去吧。”转头对暗卫招招手,“别客气,都进来。”

暗卫:“?”

夏侯澹道:“所以当你说他蛰伏在都城的时候……”

庾晚音道:“书里说他在青楼。”

“这……不好吧。”

“哎呀,没事,刚好还可以迷惑一下端王,就让他以为你荒淫无度呗。走走走,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夏侯澹被她拉着跨入大门,霎时间一股脂粉浓香扑面而来。一个长着相当经典的媒婆痣的老鸨捏着手绢站在门边,上下打量他们一眼,面露不屑。“二位公子,走错地儿了吧?”

庾晚音左右看看,腼腆地塞给她一把银子。“我们是来赶考的,想开开眼界。”

老鸨眉开眼笑。“好嘞,二位爷楼上请!”

庾晚音大手一挥,带着暗卫朝包房走去。

夏侯澹问:“……你为何如此熟练?”

庾晚音道:“可能是垃圾文学看多了吧。”片刻后,几人被软玉温香包围。

庾晚音揽着个小美女被她喂葡萄,熟练地发出猥琐的笑声。

夏侯澹嘴角微微抽搐,与她咬耳朵:“我们要待到什么时候?你打算怎么找出那个北舟?”

庾晚音道:“我不记得他的外貌描写了,不过青楼里一共就那么几个男人,应该不难。而且原文里你长得很像你妈,他能跟你相认。”

夏侯澹指指自己蜡黄的假脸:“你有没有发现问题所在?”

庾晚音:“……”

庾晚音转头问怀中的小美女:“你们这儿有几个龟公啊?”

小美女惊讶道:“爷怎么问起这个?奴家记不清了,也就四五个吧。”

庾晚音继续问:“那其中有没有近两年才进来、长得比较壮的?”小美女眼中闪过一道暗光,垂眸嫣然一笑。“奴家来得晚,不太清楚呢。爷,喝酒啊。”

她转身给庾晚音倒酒。

在这数秒之间发生了很多事。

背过身去的小美女与另一个小美女交换了目光,旁边坐着的暗卫瞧见她的手部动作,面色一凛就要出手,庾晚音急忙戳戳夏侯澹,夏侯澹一记眼刀飞了过去,示意他们少安毋躁,暗卫们于是安坐不动,也交换了一圈目光。

小美女倒了酒,端着杯子递到庾晚音嘴边。

庾晚音道:“好,好。”接过来作势喝了一口。

室内几个客人都被喂了酒。暗卫不动声色轻轻一嗅,似乎闻出了里面下的东西,假喝之后装模作样地听了一会儿曲儿,双眼一翻,软倒了下去。

庾晚音和夏侯澹看他们这反应,猜测大概是蒙汗药吧,于是有样学样,各自栽倒。

小美女这才站起身来,冷声道:“去请妈妈。”

老鸨很快带人来了,吩咐道:“绑起来,用冷水泼醒。”

庾晚音心中惊讶:他们只是打听一个龟公罢了,这青楼的反应怎么如此之大?难道这楼中还有其他人知晓北舟的身份?不应该啊,按照原文,北舟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

她觉得蹊跷,想多观察一会儿,便闭着眼睛没出声。暗卫等不到指令,只得继续装死。

一盆冷水下来,庾晚音呛咳着睁开眼。

老鸨道:“谁派你们来打听的?”

夏侯澹看看庾晚音,怒道:“就随便问问而已,你们怎么能绑客人?”

老鸨冷笑道:“不说是吧?那就一直关在这儿,关到开口为止吧。”她将几人留在房内,吩咐锁上房门。

人一走,暗卫便从袖中翻出短匕,互相帮忙割断了绳索,又跪下来替夏侯澹和庾晚音解了绑。

夏侯澹揉着手腕重新坐到椅上。“接下来呢?”

庾晚音提议:“翻窗出去找人?”

“……也行。”

暗卫忙道:“陛下与娘娘在此稍歇,属下去找。”当下翻出去了两个,剩下的分散蹲守在门窗旁边。

庾晚音又看夏侯澹。“你离宫太久怕是不妥,要不你先回去,我留下来再看看情况?”

“倒也不急这一会儿,万一真找到了,不还得用我的脸与他相认吗。”

庾晚音坐到他边上,端起还没撤走的果盘,挑挑拣拣吃起了葡萄。“吃吗?”夏侯澹:“……”

夏侯澹道:“我怎么觉得你玩得还挺开心?”

明明前几天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这才过去多久,怎么就满血复活了?

庾晚音道:“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这是我们社畜的生存法则。”

她拍拍夏侯澹,说:“澹总啊,你就是太习惯地球围着你转了,心理落差太大。不像我们,习惯了白干三个月,换来一句‘还是初版最好’。放平心态才能一起苟到最后,嗯?”

夏侯澹:“……”

庾晚音没等到回答,不以为意地换了瓜子嗑。正想问他嗑不嗑,突听他道:“好。”

庾晚音问:“好什么?”

夏侯澹笑了笑,没再说话。望风的暗卫突然将耳朵贴于门上,悄声道:“有人来了。”

青楼的人这么快就去而复返?室内几人来不及细想,飞速坐回原处,将双手背于身后,只露出一小段绳子,做出了还被绑着的样子。

庾晚音咬牙问:“翻窗出去的那两个怎么办?”

夏侯澹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就开了。

出乎意料,进来的不是刚才那些人,只是个手握扫帚、肩搭抹布的扫地大爷。

大爷没精打采地瞅了他们一眼,就低下头收拾起了瓜皮果壳,似乎并不好奇屋里为什么绑了人。

庾晚音这一口气刚刚松开,又陡然提起。

她悄悄拉了一下夏侯澹的衣角,用眼神示意:是他!

夏侯澹:?庾晚音拼命挤眼睛:他就是北舟!

只有社畜才知道谁是真正的社畜。这扫地大爷长了一双绝不属于社畜的眼睛。刚才他收回目光的瞬间,那不经意间露出的眼神,像一匹孤狼。

所以北舟隐身于青楼,原来是扮作大爷了?

夏侯澹似乎也有所猜测,迟疑两秒,开口道:“喂。”

大爷头也不抬,只顾擦桌子。

夏侯澹提高声音:“这位兄台,我瞧你甚是面善。”

大爷停下动作望向他。

夏侯澹道:“相逢即是有缘,既然遇见了,咱们何不坦诚相见,以真容一叙?”

话音刚落,那大爷的神情就变了。他僵在原地,直愣愣地盯着夏侯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几度交锋,最终他放下抹布,缓步朝几人走来。庾晚音见他满脸戒备,隐隐似有敌意,连忙努力露出个和善的微笑。“别误会,都是朋友。”

她用肩一顶夏侯澹。夏侯澹抬手去揭自己的人皮面具。“我是……”

在这电光石火间,又发生了很多事。

随着夏侯澹的动作,大爷猛然发现他没有被缚,眼中立时爆出凶光。

庾晚音正在诧异这凶光之盛,就见对方手中多了一把利刃,直直捅向了夏侯澹!

“小心!”庾晚音惊呼。

一声巨响,房门破裂。她伸手去推夏侯澹,两旁的暗卫也瞬间跳起,朝着夏侯澹身前挡去——

然而就在他们眼前,那大爷身形诡异地一歪,犹如被一股看不见的巨力掀起,整个人朝旁侧倒下,扑地不动了。庾晚音惊魂未定,喘息着低头看去,这才发现那大爷侧颈上多出了一把匕首,没入之深,几乎又从另一边穿了出来。

暗卫牢牢护着夏侯澹,转头朝房门望去。

门上破了一个大洞。

众人心下无不悚然——这把匕首竟然是被人从门外投掷进来的,撞破木门之后还来势不减,长了眼睛般飞向大爷脖颈,一招毙命!

这得是何等蛮横的内力?!

房门这时才被人推开。

门里门外一打照面,现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外面站着那位身材丰腴、长相经典、自带一颗媒婆痣的老鸨。

众人:“……”

那老鸨却盯着夏侯澹,颤声道:“你……”

这一开口,居然变成了男人的声音。庾晚音扭头一看,夏侯澹刚才已经把人皮面具揭了下来,她心中冒出了一个荒诞的念头,不可思议地望着老鸨。

“你……”

老鸨道:“澹儿?”

庾晚音道:“北舟?”

北舟伸手一揪,“啵”的一声把那颗媒婆痣揪了下来,周身骨骼“喀啦啦”一阵闷响,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高,眨眼间就露出了男人的模样。

庾晚音倒是在小说中看过缩骨功这种东西,但现场看视觉冲击仍旧过大。

她被惊到脑子停转。“你……你……你才是北舟?”

北舟问:“澹儿,你怎会知道我在此地?”

庾晚音又去看地上那人。“他是谁?为什么要杀我们?”北舟道:“不对,你怎会知道世上有我这么个人?”

夏侯澹道:“停。一个一个来。”

片刻后,几人围桌而坐。

夏侯澹道:“先回答北叔的问题。”他倒是挺会见机行事,刚才看过北舟的身手,这一声“叔”顺势就叫上了。

“朕知道北叔,是因为母后留下的遗书中提到过你。”夏侯澹张口就来。

北舟面露缅怀之色:“南儿如何写我的?”

夏侯澹:“……”

庾晚音脑中一瞬间构思了八百字感人肺腑的小作文,什么十年无梦得还家,什么相思相望不相亲,什么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她对着夏侯澹使眼色,试图用意念拷贝给他,再不济也至少要让他领会精神。夏侯澹默契地点点头。

夏侯澹道:“她说若遇危险,可以找你。”

庾晚音:“……”

这是什么死亡直男发言!你咋不索性说“北舟,好用”呢!

北舟眼眶一红。“她还记得我。”

庾晚音:“?”

夏侯澹道:“所以朕即位以后就派人四处寻找,花了这么多年,前段时间才隐约得知北叔的踪迹,今日便想上门碰碰运气。”他见这关过了,迅速岔开话题:“北叔,地上那人是谁?”

北舟道:“他在这楼中打扫两年了,我也是前几天才对他起疑,因为从他房中翻出了这个。”

他将一沓信纸递向夏侯澹。

庾晚音凑去一看,只见纸上写满了蝇头小字,却又不是汉字,弯弯绕绕不知是什么语言。

北舟道:“这人是燕国派来的间谍,拿到的命令是刺杀王公贵族,挑起我国内乱。我发现他的密信之后,这几天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他。你们今日上门打听龟公,我还以为是找他,就想着审一审你们……直到方才他痛下杀手,我才发觉不对。”

夏侯澹懂了:“所以他想下杀手,也是因为我们语焉不详,使他以为我们是来揭穿他的?”

庾晚音想起来了,原文里是有这么个小国间谍,但最终没能成事,只在端王的暗中引导下刺杀了一个太后党的重臣,为他人作嫁衣裳。被捕后还遭五马分尸,下场很悲惨。

北舟道:“这几年燕国很不安分,看来真是穷到走投无路了。你要小心,杀了这一个,没准还有别人。”

夏侯澹道:“幸好今天北叔救朕一命。实不相瞒,朕如今在宫中确实处境危险,四面楚歌……”他恰到好处地黯然叹息。

北舟立即道:“其实我回到都城,便是想护你周全,又怕你不需要我的保护。你放心,南儿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

庾晚音:“?”

大兄弟,你的发言有点危险啊!

北舟行事颇有江湖气,说干就干,当即又缩回老鸨身形,粘上媒婆痣,走出房去请辞。

他在青楼蛰伏期间,对这里的苦命女子多有照拂,所以人缘颇好。此时一说要走,小美女们纷纷喊着“妈妈”流泪。

刚才那个给夏侯澹下药的小美女,应该是他的得力心腹,或许还有点红颜知己的意思,凄然垂泪道:“你去哪儿?能不能带我走?”

北舟眉头紧锁。他要进宫保护夏侯澹,肯定带不了人。

夏侯澹便做了个顺水人情,对他悄声道:“朕回头会派人来为她们赎身,送她们平安离去。”

北舟感动道:“你真像南儿,和她一样善良。”

众人出了青楼,夏侯澹戴回了人皮面具,北舟则洗去脂粉,穿上男装,混入了暗卫之中。这么瞧去,他的本来面目倒也颇为潇洒出尘,有侠士之风。

庾晚音吹捧道:“北叔真俊朗。”

北舟遗憾道:“可惜了,叔倒是更喜欢做女人呢。”

夏侯澹:“……”

庾晚音:“……”

他刚才好像说了句不得了的话?

庾晚音禁不住再度偷眼打量北舟。

这人的设定不是暗恋夏侯澹的母亲吗?难道是在心上人入宫后,深受情伤,闯荡江湖期间,欲练神功,挥刀……

庾晚音幻肢一凉。

她只是脑中胡思乱想,夏侯澹却直接问了出来:“北叔,你与母后的渊源,可否说与朕听听?”

北舟道:“南儿是世上唯一懂我之人。只有她从不嫌弃我,认我当好姐妹。”

夏侯澹:“……”

庾晚音:“……”

北舟道:“可怜她年纪轻轻撒手离去,留你孤身一人。”他怜爱地看着夏侯澹,“南儿走了,以后叔就是你母亲。”

夏侯澹:“……”

夏侯澹道:“谢谢叔。”

一行人回了宫,北舟有些惊讶,问道:“让我待在贵妃殿?”

夏侯澹道:“是的,朕身边恐有眼线,反倒是贵妃处宫人不多,方便说话。”

北舟跟在他们身后,一路观察着这贵妃殿周围布置的重重暗卫,笑道:“没想到坊间流言也有说对的时候。”

庾晚音出声:“嗯?”

北舟细细打量她。“澹儿是真的将这位贵妃放在了心上。”

庾晚音:“……”您误会了,他只是需要我脑子里记的东西。

等等,自己这妖妃之名到底传了多远?是因为晋升太快了吗?

庾晚音干笑着朝夏侯澹身后躲了躲,垂下眸去做娇羞状。却没想到夏侯澹比她更入戏,反手牵住了她的手,对北舟诚恳道:“北叔看出来了,我们便不多遮掩了。请北叔待她便如待朕,务必护她平安。”

庾晚音:“?”

不必演到这份儿上吧?

北舟左看看右看看,露出了疑似姨母笑的表情。“放心吧。”

庾晚音这份诡异的尴尬直到入夜还没完全消退。

北舟已经摸去魏府取书了。夏侯澹问过他需不需要人手帮忙,他摆摆手,道:“多带人反而拖后腿。不必等我,安心睡吧。”

这一句终于流露出了一丝身为武力值巅峰之人的倨傲。

于是盘丝洞二人组只能守在贵妃殿里等消息。吃完了烛光晚膳,又吃完了烛光夜宵,北舟还没回来。

庾晚音坐立难安,夏侯澹倒是淡定地啜了一口小酒。“魏府有各方势力盯着,要等所有人最松懈的时候再摸进去,肯定是后半夜。”

庾晚音道:“道理我都懂。只是自从我们穿来,很多情节都改变了,我心里没底。”

胥尧本不会死,北舟在原文里也活了很久,但谁又说得准?

夏侯澹道:“放心吧。最差也不过是个死。”

庾晚音道:“……谢谢你啊,真的有被安慰到呢。”

夏侯澹闷头低低地笑。他微醺时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不复平日的苍白。庾晚音对着他看了几秒,诡异的感觉又泛了起来。

灯下看美人,三分美也能看成十分,更何况原本就是画皮妖精,这会儿都快飞升了。

或许是因为就着夜宵喝了点小酒,或许因为饱暖思那啥,又或许是因为早些时候北舟那夸张的反应,她突然觉得夏侯澹也太好看了。庾晚音不是不懂审美,而是不敢懂。生存前面,一切美丑都可以忽略不计。

譬如端王,谁又能说他不好看?但庾晚音一看到他那张好看的脸,就像看到了鲜艳的蘑菇,只想跑路。

奇怪的是,对着真正的反派脸夏侯澹,她那食草动物般的警惕心却越来越弱,几乎不能靠本能维持。

不行啊!恋爱脑是大忌!这种故事里恋爱脑全都要早死的!

庾晚音晃了晃脑袋。

微醺的夏侯澹仿佛能察觉她的心声,漆黑的眼瞳朝她扫了过来。

庾晚音仓促地别开目光。

夏侯澹眨了眨眼,戏瘾又上来了,托腮问:“爱妃,是在偷看朕吗?”

庾晚音“噌”地起身就走。“我去洗洗睡了。”

夏侯澹还托着腮。“一起吗?还能看到更多哟。”

庾晚音僵住了,瑟瑟发抖地转过头。

夏侯澹失声大笑,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等庾晚音走没影了,夏侯澹还孤身坐在原地。

他仍在举杯小酌,只是嘴角残留的笑意正缓慢消失。没了共饮之人,偌大的殿堂忽然显得空旷,从铺墁地缝里渗出一股冷清的寒意。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朝他走来,跪在了他身后。

夏侯澹没有回头,轻轻放下酒杯。“白先生有信?”

对方双手呈上一封书信:“请陛下过目。”如果庾晚音在场的话,就会发现这个风尘仆仆的暗卫并不在他们共同敲定的名单之中,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夏侯澹拆开信封,从中先掉出几颗蜡封的药丸。他顿了顿,抽出信纸读了一遍,神情似有些不耐。“他还没放弃呢?”

暗卫没有说话。

夏侯澹将信纸放在烛上点了,顺手倒了杯茶,服下去了一颗药丸,这才吩咐道:“告诉他宫里一切如常,继续行事便是。”

庾晚音出了浴,烤干头发,自行上了床。床上用品已经按照现代标准改良了一遍,现在枕头不硬了,被窝也不凉了,生活质量显著提高。

夏侯澹去洗澡的时间里,她躺在床上还颇有点紧张。没想到夏侯澹只是占点嘴上便宜,到头来还是规规矩矩躺在三八线另一边。

庾晚音在安保升级之后找到了安全感,最近睡眠质量很高。唯有今夜因为牵挂北舟,辗转了一阵没能入睡。

眼睛适应黑暗后,她忽然发现夏侯澹也没闭眼,正对着床幔似看非看。

庾晚音犹豫了一下,悄声问:“你也睡不着?”

夏侯澹闭上眼,呼吸有些粗重,模糊地嘀咕了一句什么,好像是“就知道没效果”。

什么效果?庾晚音怀疑自己没听清,问:“你怎么了?”

夏侯澹呼出一口浊气。“头疼。”

这么严重吗?庾晚音又犹豫了一下,朝他凑近了一点。“我给你揉揉?”

关心同伴很正常,她对自己说。

夏侯澹没拒绝。但当她的指尖碰到他的太阳穴,他却瞬间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庾晚音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感觉到他咬紧了牙关。“怎么了?我轻一点?”

“……嗯。”

她也没学过按摩,只能没什么章法地轻轻画圈。“不知道能不能算个安慰,你这偏头痛只是个设定,到最后也没痛死——至少在你被刺杀之前,都没痛死。”

夏侯澹绷紧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语带嘲讽:“那真是安心了呢。”

“哎,别这样。”庾晚音不跟病人计较,她自己痛经的时候也是个人间炮仗,“回头让北舟给你检查一下,看看是脑瘤还是中毒呗。他在江湖上见多识广,说不定认识一些太医不认识的毒。”

“嗯。”

庾晚音悄声问:“你其实还是怕死的吧?”

她的指尖很软,还带着被窝的热度。

夏侯澹勾了勾唇角说:“不好说。”庾晚音就当他不好意思承认。“没事,我也怕的。不过你这个总裁得调整一下心态,拿出点干劲儿来,这次就算北舟没能拿回那书,我们也还能再战……”

“放心吧。”夏侯澹打断了她的预防针,“只要你还不想放弃,我就也不会。”

庾晚音对着虚空咂摸了一下,是她太敏感,还是这句话真有点暧昧?

还没等她咂摸出点滋味儿,夏侯澹又补充道:“毕竟还得靠庾姐带我奔小康。”

庾晚音收了心。“那确实。”

夏侯澹被按揉着太阳穴,呼吸声渐趋轻缓。庾晚音见他睡着了,困意也不期然地涌上,指尖越揉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等她彻底睡熟,夏侯澹又慢慢睁眼凝望着她。

庾晚音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突然惊醒时,四周亮了些许,尚未破晓。

床幔外面有人低声唤道:“别睡了,书来了。”

北舟回来了!

庾晚音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扭头一看,夏侯澹上半身越过了三八线,分去了她半边枕头。

庾晚音:“……”

这不能是故意的吧,纯粹只是睡相不好吧,等他自己发现了也会吃惊的吧?

床幔外的北舟又唤了一声:“澹儿?”

夏侯澹睁开眼,撑着额头坐起身,平静地披衣下床。“来了。”

故意的!庾晚音有点头晕。

一直以来,夏侯澹与她独处时,都是相依为命的战略盟友态度,虽然也挺亲密,但其实从未越过界。

所以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普通的战略盟友会共享枕头吗?

庾晚音压下这一脑门儿官司,跟着穿好衣服跳下床。“北叔没受伤吧?”

北舟失笑道:“想让我受伤没那么容易。只是除了禁军看守,附近还有别人派来的暗哨,绕开他们费了点时间。”

夏侯澹已经若无其事地坐到了桌案旁。“看来朕那位好皇兄还没放松警惕呢。幸好有你出马。”

北舟从怀中摸出一本还沾着尘土的书,问:“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藏宝图?”

夏侯澹道:“虽不中,亦不远矣。”

三个人点起灯来,翻开了胥尧留下的书。

封面上印着“大夏风土纪”,内里却全是手写的墨迹。写得密密匝匝,笔迹还十分潦草。显然,胥尧当初写这些字,或许只是当作备忘,又或许是想留个端王的把柄以防万一,总之不是给别人看的。所以句式非常随意,还用了不少简称。

庾晚音看了好半天才辨别出一行字。“策反……赵副?这个赵副是指谁?”

夏侯澹想了想,说:“禁军好像有一个副统领姓赵,回头确认一下。”

庾晚音恍然大悟。原文里的端王确实策反了禁军副统领,再扶持他推翻统领,从而将禁军势力握在了手中。所以他最后从勤王到登基,才会一路顺畅无阻。

庾晚音眯着眼睛又读了两页,都是些行动计划,与她看过的原文剧情大体一致。只是比起她模糊的记忆,这里记载得清晰得多,有些甚至详细到了日期与时间。

有一页的开头写着“引燕国间谍除贾”——这个“贾”指的,正是原文中即将被端王借刀铲除的异己,可惜那燕国间谍昨天已经死在了青楼里。

又有一页写着“二月,举闱试不第之才”——明年二月会有一场科举,但如今的科举考场,徇私舞弊大行其道,早已成了一潭浑水,寒门学子永无出头之日。

端王深谙笼络之道,会私下接触几个被刷下来的人才,大开方便之门,用别的方式为他们谋得一官半职,使他们为己所用。

底下甚至附上了可以塞人的官职列表。

庾晚音振奋了。

碍于北舟在场,她没法对夏侯澹说这些细节,只能望着他轻轻点了一下头:这玩意儿好使!

夏侯澹也点一下头:牛×。

北舟好奇道:“这些是端王谋划的事?他想谋反?”

夏侯澹笑道:“是的。不过现在有书在手,我们便可各个击破,让他谋划不成。”

北舟面露担忧:“澹儿,这样你会不会太累了?叔直接去砍了他的头,岂不省事?”

夏侯澹:“……”

夏侯澹道:“谢谢叔。只是端王党树大根深,北叔再厉害,也难敌千万人啊。”

北舟陷入沉思,仿佛在认真评估一挑一万的可能性。

夏侯澹道:“就算能将之连根拔除,以后太后一家独大,下一步就是除掉朕。这样杀来杀去,治标不治本的。”

北舟问:“那要如何治本?”

夏侯澹没有回答。

庾晚音翻着书,突然问:“燕国为何要派刺客?他们应该知道,杀我们一两个王公贵族,也是治标不治本吧?”北舟道:“都说燕土干旱贫瘠,连年饥荒,日子过不下去了。他们过得越不好,就越恨我们,都快疯魔了。而且燕国内部也有权力之争,派几个刺客,大约是他们博取声望的筹码吧。”

庾晚音刹那间福至心灵。“北叔,燕国地处干旱地带,种的是什么作物啊?”

夏侯澹:“?”

夏侯澹:“!”

俩人目光炯炯地盯住北舟。

北舟挠了挠头,道:“好像是叫……燕黍?不是什么好东西,又糙又难吃,咱们夏国基本不种,种了也是用来喂猪。”

庾晚音强压着内心的激动道:“原来如此。北叔今晚辛苦了,快去休息吧。”

北舟一走,她当场跳起。“抗旱的作物找到了!虽然难吃,但每家百姓种一点,何愁旱年过不去?到时候自然就没人造反,端王也就没法乘虚而入了,皆大欢喜啊!”

夏侯澹沉思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寻常百姓一共就那么点田地,你怎么说服他们种猪食?”

庾晚音提议:“啊这,由朝廷出面高价收购呢?这样一来相当于鼓励他们种植,国库里有了存粮,百姓也拿到了钱,等旱年来了,再开仓赈灾就行。”

夏侯澹摇头。“我查过了,国库真的空了。这国家苛捐杂税一大堆,但从朝廷到地方又有太多蛀虫,周边小国虎视眈眈,军需费用也砍不了……总而言之,国库没钱。”

“大量印钞?”

“那不就通货膨胀了吗?”

庾晚音问:“不好吗?”

夏侯澹道:“不好吧?”

庾晚音莫名其妙道:“你那什么语气,你不是个总裁吗?”

夏侯澹:“……”

夏侯澹似乎比她更莫名其妙。“我是总裁我也没学过经济史啊。这会儿又不是市场经济,印钞减税什么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庾晚音听得头疼。“行行行,我俩都不懂,那只能让懂的人来帮忙了。”

她点了点胥尧的那本书,指尖落在了那行“举闱试不第之才”上。

“我记得端王挖到的那一批考生里,有不少人才后来成了能臣,咱们不用等科举,直接抢在他之前下手挖墙脚吧。”

夏侯澹狐疑道:“就你那一目十行的阅读,能记起具体考生的姓名吗?”

庾晚音:“……”

庾晚音沮丧道:“我努力一下。”翌日早晨,太后拨弄着她殷红的指甲,听着宫女的例行汇报。

宫女道:“殿下昨夜仍旧宿于庾贵妃处。”

太后微微挑眉。这么多年,皇帝从未如此专宠过一个妃嫔。而且据她所知,皇帝对房事非但不热衷,简直可以说是排斥。

太后觉得蹊跷,追问道:“可有同房?”

宫女道:“贵妃殿外防守森严,不便查探。而且殿下惯于遣散宫人,与庾贵妃独处。”

太后心中的危机感强烈了起来。“看来这避子汤是非送不可了。”

宫女忙道:“奴婢去办。”

太后又道:“这庾晚音浑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也是时候给她点颜色了。她那个爹……是任少卿之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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