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负荷不了
然涞兄是黄雪最后一颗棋子这事,她与池千望早先并未发现。
这会儿知道了,她又分身乏术,难以一人坐镇黄雪家,一人赶到蹈香湖去通知池千望小心涞兄要了尤官正的命。
倘真如黄雪所言,尤官正亦是当年害死黄雪父母的凶手之一,那尤官正的性命其实她也已不甚在意,可杀人偿命,她不能让涞兄染上血腥,为黄雪的复仇葬送自已的一切。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尤官正应该得到报应,但那应该是源于国法的惩治,而非黄雪利用涞兄杀人。
即便力持镇定,面上平静,心里却怎么努力也平静不下来,朱怀古听着屋外的动静,注意着黄雪家后门有没有谁破门而入或悄然入内。
黄雪愤恨过后恢复了些许平静:“现如今同你说这些,我也只是被这些事情压了五年,压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今晚得此机会,方同你说一说……”
“对不起……”朱怀古突然道,“其实要我不来,你已经将黄南安全送出城了吧?”
黄雪一惊:“你、你什么意思?”
朱怀古道:“黄雪,你做出要与黄南一同离京,其实是假的吧?自兴旺客栈开始,你见了我便逃,其实是想引我到这里来,同我细诉你为何连连杀人犯案的缘由吧?你再狠心,手段再没人性,但你其实也不算是个恶人,至少不是像先前我未见你时,所想象所推测的那样是个入了魔的疯子。你自小善良,所以见不得弃婴枉死街头,你长大聪慧,所以当你父亲尚迷雾于他们的口蜜腹剑当中,你已然发现端倪,并力劝你父亲,可惜并未见效。现如今你化身恶魔,连杀九人,满手血腥,死后便是直下十八层地狱,也不为过,即便你是为了复仇,你是有缘由的,可你的罪孽,并不会因你的缘由而有所减轻。黄雪,这世间还是有正义的,从一开始,你就试着相信官府,并非每个朝延命官都是官官相护,更并非每个人的心里都是当年的他们那样阴暗。”
她看了眼黄南寝屋的方向:“你早已买通城守官差,更已经约好时辰出城,只是我来得早了,你尚来不及继续计划便让我闯了进来。在我跨入这屋里门槛的那一刻起,你心中最初的善良唤起了你的良知,也正如你所言,五年的压抑,五年的死守父母之仇的秘密,还要拉扯黄南长大,健健康康毫无污点地成人,你压力太大,你受不住了,你无法想象,即便真出了城离了京,一切重新开始,你还能安生地活下去么?”
“怎么可能了?”黄雪不否认朱怀古这长长的一番话带给她内心的震憾是无法想象的,“杀人偿命!他们个个都该死!我只是做了为人女应该做的事情,我没有错,我为何不能安生地活下去!”
“你能,那你现今还站在这里同我废什么话?”朱怀古直戳重点,“黄雪,你累了,你再也走不动了,不是身体上的,而是你的心已然累得再也无法跳动,它负荷得太多,它已经抗议,它想要休息了。”
黄雪愕然地盯着朱怀古:“你……”
“我怎么知道?怎么能理解得这么清楚?”朱怀古替黄雪问出想问的话,黄雪点头,她也不吝啬:“我同你讲讲我的缘由,可你得答应,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黄南。”
黄雪答应了。
朱怀古说,那是因为她也有跟黄雪差不多的经历,只是她比黄雪更惨,她甚至不知道自已的父兄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是安生过完百年,还是突遭横祸枉死,便是枉死,她是连害死父兄的凶手也不知道是谁。
是男是女,是居高位还是江湖亡命徒,她一无所知。
黄雪听得怔忡:“这怎么可能?”
朱怀古苦笑:“是啊,怎么可能?”
可事实便是如此。
她在大婚前夕被刺杀身亡,死于非命,连自已的仇家她都没能看到真面目,她都不知道是谁想要她的命,便是她父兄在她身亡之后同遭不测,她已成亡魂重生于百年之后,她如何能得知?
倘可以选择,她倒是宁愿上天给她的这个重生机会能用在百年之前,她父兄尚在的前朝大周,而是今朝大魏。
这等重生再活一世的话,朱怀古无法同黄雪说,黄雪也大概知道大理寺首官身边的侍从红人是个孤儿,只是黄雪没有料到,这位朱侍从竟也有这样悲惨的经历,竟是连父兄的生死都不得知。
思及此,黄雪不无悲同命相怜的凄凄感:
“你也不必如此沮丧,不知道消息也是个好消息,兴许你查到最后,你父兄其实都过得十分安好,日后你们还能相见呢。”
朱怀古笑:“承你贵言,希望如此。”
是的,希望,她除了希望还能如何?
相见是不可能了,她只希望父兄在她死后,能安享百年,不求富贵荣华,只求能寿终正寝。
至于朱怀古前一番长话所推论的,黄雪没有接话题,是否是肯定都没有给她一个答案,但其实她也无需个答案,她道:
“黄雪,不管黄南知不知道真相,他都该有这个权利知道,也有权利决定是不是要按着你给他安排的路走下去。我相信,在离京之后,你已经为黄南安排好了一切,包话衣食住行,银钱自更是不缺的。可你想过么,这些真是黄南所想要的?”
黄雪起身,走至门槛处,看着寝屋紧闭的门,及屋里灭灯歇息的黑暗,她心里透着凉:
“我能给阿南的,只有这些了……”
只有这些了,除了这些外在的物质,她已无其实可给她的阿南,她再管不了他,再看不到他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看不到他娶妻生子,看不到他的孩儿喊她祖母。
泪自脸颊滑落,本就再也无泪流下的眼眶里,今夜因着想到往后便得与阿南再见不了面,听不到阿南喊她母亲,她的心如刀割一般,泪是再也止不住。
黄雪抹上脸颊的泪:“原来,我还有泪啊……”
朱怀古起身,走到黄雪身侧站定,她给黄雪递去一块帕子。
黄雪看着跟前淡青色的帕子,心莫名地悸动了下,她接过,却没有抹上脸上的泪,她紧紧攥在手心里:
“朱侍从,谢谢你,我确实……已负荷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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