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人间好事
老君住院的这几天里,仇正每天都来医院,鲜花水果食品,还有他饭馆里的酒菜,他的执著感天动地,老君感慨说:“天一,你的朋友待你真是没的说。”
我说:“这都是贡品。”
“贡品?你是财神吗?”
“他把我当做送子观音。”
桃儿说:“师父,难得人家这样虔诚,就是真菩萨也该被感动了。你怎么还无动于衷?”
我悄悄地对桃儿说:“他求的事我做不了,有心无力啊!”
“啊?那、那你还折腾人家?”桃儿吃惊地说。
我几时要折腾他了,都是他自己心甘情愿要折腾,有一首歌唱得好:“终日忙碌只为饥,才得饱来便思衣。绫罗绸缎买几件,回头看看房屋低。高楼大厦盖几座,房中又少美貌妻。娶下娇妻并美妾,恨无田地少根基。置得良田千万顷,出入无轿少马骑。骡马成群轿已备,叹无官职被人欺……”人若不知足,便少不了要折腾,折腾来折腾去,最终又回到了起点。仇正不求正,他悟不透这人生的禅机,我有什么办法?
桃儿说:“明天他再来我回了他,请他别在你身上枉费心机了。”
“他在别处费的心机已经不少了,如果有一线希望,他又何必对我鞍前马后?我不害他也不去误他,就已经是大慈大悲了,你由他去吧。”我说。
老君说:“天一,我理解没有后的苦处,我也知道你能帮得了他,当我替他求你,也算我积点阴德,去帮帮他吧。”
调整阴阳之法我当然会,但仇正的德业不够,还没到水到渠成的时候,只有让他的心性磨得久了,知道欲望就是失望,舍去就是得到。待一人善不是真善,做一件好事只是虚伪,要持之以恒地去帮助他人,与人为善,到那时我即使泄露天机,改他生运也算是师出有名,不会让神灵怪罪我了。其实我也是想借此给小地一个警示,收收功利心,不要以为金钱是万能的,助人本是做人的本分,不能事事想着交易。
我对老君说:“好啊,我答应你这件事,但是我也有一事相求,你那天说的那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老君笑了:“你这孩子,鬼心眼就是多。”
我不是想和他耍心眼,是怕他伤好了,又想去为我做媒,和桃儿做一回纯洁的朋友不错,没必要弄得别别扭扭的大家尴尬。我是峨眉山的一个过客,既然行走路过,观花赏景,可以留下美好的回忆,又何必非得摘下一朵带走呢?
我想我是对爱情完全地想开看透彻了。
我请仇正喝了一次茶,他很激动,穿着比平时都庄重了许多,他是以为我被他的殷勤打动了,要教他生子之法。这事就有点可笑,我是未婚青年,虽然对床笫之事不陌生,但没有过小孩,哪懂造人的事,造人要靠他自己。生男生女嘛,这事还真教不得他。要不然,不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问题,而是其他很复杂的原因。
那年代,莫说农村,就是城市里的人们,为了生个儿子,拼命造人的家庭多了,要不然就不会有一个叫《超生游击队》的小品出现了。超生这个词真形象,我怀疑造这个词的人是位有话语权的佛门中人,因为只有佛门弟子才讲今生来生往生,然后在此基础上派生出“超生”来。人类繁衍是自然规律,生男生女是前世因果,打破自然平衡,不干有益社会世界的大事,专心关起门来一心一意地造人不止,像猪下仔似的拼命朝人世间拉人,可不是“超生”是什么?
我老家的农村就有一家,那大叔和大婶一年一个地给村子里添人,七年生了八个孩子,家里穷得叮当响,一条裤子大叔穿完大婶穿,大婶穿完大女儿穿,大女儿穿完一改成双给两个双胞胎娃儿穿,一家十口人全靠五亩山地薄田。一到青黄不接的季节便全家出动,如蝗虫般黑压压地飞往亲戚家蹭饭,后来每到青黄不接的季节将要来到时,亲戚们便先逃生去了。再到后来,连那位大叔的丈母娘,最先支持也是支持得最坚决的老人家也被大叔一家的造人速度吓破了胆,亲自跑到镇计生办央求,要给女儿结扎,弄到最后母女成仇。那位大婶牵大拉小把一群人口全赶到了娘家,然后和大叔销声匿迹,一去多年,再回来时,又多了三个孩子……我感到写《超生游击队》那位大哥肯定在某个城市街头采访过他们,要不然写不了那么生动。
这哪是造人,完全是造孽。
仇正现在就已经生了三个女儿,虽然还没有达到种猪的程度,但是已经很可观了,光是交的超生罚款就够建一幢大楼了。如果上天不尽快派个儿子给他,他成为我老家那个大叔指日可待。
我要了一壶茶,仇正忙说:“我埋单。”
我又要了一盘瓜子,仇正也说:“我结账。”
我还想要一架飞机,不知他还有气魄说话吗?
我说:“仇先生你先不忙埋单,我们聊完后你再决定,这壶茶很贵的。”
仇正点头如鸡啄米:“好好,多贵的茶我都请得起。”
我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仇正茫然地看我,他心里说:“我不想听故事,只想生儿子。”
我笑笑,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我把老君的来龙去脉向他讲了一遍,他听得心不在焉,却装作无比虔诚。
“没了?”
“没了,”我愕然此人的麻木,“没听明白?要不要我再讲一遍?老君,就是你每天去探视的那个病人,我老哥,他曾经有一个儿子,十年前死了,老婆疯了,后来失踪了,现在他孤身一个人,无儿无女,孤苦无依……”
“我就说嘛,生一个儿子都不管用,万一出个意外还是要绝户!”仇正感慨说,“我这回听明白了,周大师要我生两个儿子是吗?”
我真想抽他丫的,这副嘴脸真像放在嘴里乱嚼一通然后吐出来的瓜子壳。
我说:“我是说老君现在没儿子,他需要一个儿子!”
“他七老八十的,就是再娶一个老婆也生不下来了。”
“对啊,周易大师也没办法嘛!神仙来了也做不到嘛!世上的事并不是你想要就能得到的,这个得有先天条件才行。”我见他还是入道,引导他说。
“我明白大师的意思了,你是说要生儿子得趁早,得趁先天条件完备的时候生,别等到没了条件了,后悔晚矣!”仇正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他简直就是一头猪,一头种猪。人要和动物交流真是太难了,纵然我可以听懂他的话,甚至是他心里话都不行。
我想我是真被他给打败了,于是只好开门见山:“老君晚年无依无靠,我希望你可以帮他。”
仇正面露欢喜说:“这事容易,我给他些钱,让他买个儿子。要不,我把他送到福利院,钱我出。”
我对仇正这个弱智是彻底无语了。我真想拂袖而去,可是为了老君,我一忍再忍忍了又忍终于没有发作。
我说:“如果他肯进福利院,还用你送?我想说的是,尊老爱幼,扶弱济困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你也做过不少善事,还差两件没有做,只有把这两件事做了,我可以帮助你实现生子的夙愿。”
“哪两件事?你说了我一定去做。”仇正迫不及待地说。
“好,你听着,一件是赡养一位老人,和你没有血缘关系的老人;另外一件是资助十个孩子,做完这两件事,你的德业就够了。不光是现世你可以富足一生,儿女承欢,来世的福报也不浅,至少可以托生到一个官宦人家,最重要的是你的福报可以给儿孙带去佑护,让他们一世无忧。”我照他想要的说。
我这话说得是再明白不过了,如果他还听不懂的话,那我真没必要再与他废话了。
仇正咧了咧嘴:“你是想让我认老君当爹?”
“当人家的爹是件累事,做人家的儿女是福气,当然你也不一定非认老君当爹,找个孤寡老人赡养,比你做十件百件修路架桥的事都好。”
仇正为难地说:“要我资助十个孩子没问题,可是认个爹回家,这事……好说不好听啊,世上什么都有捡的,哪有往家捡爹的啊!”
我微笑说:“老君虽是孤苦命,但他的福缘深,做他的儿子,你得到的远比付出的要多得多。有句老话叫‘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做事不要去看别人怎么说怎么想,如果事事在乎别人的说法,人就事事无成。你要儿子,我可以助你遂愿,但你要想儿子以后还能生儿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那得靠你自己去修,要不我就说做人家的爹累吗!想做一个好爹,但得先做好儿子。”
仇正在心里斗争了一番,“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是多大的诱惑啊,他抵挡不住,终于下了决心:“好,我听你的,这个爹我认了!”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善的存在,要不《三字经》的头一句不会是“人之初,性本善”。只是有的人是心存大善,有的人是心存小善,因为处世哲学的差别,有的人弃善扬恶,有的人弃恶扬善。
谁又愿意以一副狰狞的面目示人,令世人不齿呢?人之所以作恶不止,是因为他没有找到行善的法门,没有享受到行善的乐趣,按捺不住作恶的冲动,善就得不到启动。
仇正只有商人的狡黠和势利,他不是一个恶人,我给他开启善的法门,一旦他在行善中获得了快乐,他会觉得人生的意义不在利己而在利他。
仇正联系了市妇联,提出资助十名失学儿童的要求,并且承诺会一直支持这十个孩子上完大学。这是好事,在成都还从没有个人一下子资助过这么多孩子,市妇联很重视,决定隆重地举行一个捐助仪式,好好宣传一下他的善举。
捐助失学儿童的活动效果非常好,当天市里还来一位副市长参加,市妇联安排了一个辍学的中学生现场读了感谢信:
我是一个来自贫困山区的孩子,父亲早早离世,爷爷奶奶年迈多病,全家五口人的生活重担全落在了母亲一个人身上,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我只能放弃继续上学,回家帮助母亲,像我这样的家庭还有很多很多……可是,我真的想读书,我想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有段时间我仇恨这个社会,为什么有的人住华屋享美食,有的人三餐不饱,连学都上不起,难道我们穷人就该永远贫穷,一代是穷人世世是穷人吗?我想不通,可我不认命,如果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要打破这个宿命……仇正叔叔帮助我重新回到学校,使我明白了,这个社会并不可憎,很多人都在竭力作着改变社会,改变别人命运的努力。您今天对我们的帮助,会化为我们对社会对人生的信心和勇气。我想对您说,对所有的好心人说,您改变的不仅是某一个人的一生,还可能通过这个人去改变很多……对仇正叔叔的义举我代表所有的失学儿童,真诚地说一声感谢!您的这一举动,不仅使一个孩子可以重新捧起书本,也可能因此挽救了一个家庭,因为您的爱心,让我们感受到了社会这个大家庭的温暖……
现场的人们都感动得热泪盈眶。提前赶到成都参加爱心捐助仪式的郑巨发,被现场的气氛感染,当场决定也要帮助十名儿童重返校园。
第二天所有的媒体都作了大篇幅的报道,仇正和他的饭馆一时声名鹊起,市民对他致富不忘回报社会的善举很感动,都去他的饭馆捧场,他的生意好得不得了,把仇正乐坏了,对我说:“周大师,这钱捐得值,太值了!”
我淡淡地说:“是因为你的生意更好了你才感到值吗?”
仇正摇头说:“不是,是我的爱心带动更多的人关注失学儿童,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人参与到爱心捐助中去。从这一点说,我不止是资助了十个孩子,对吗?”
我内心很高兴,因为仇正终于想明白了帮助别人的意义所在。
相比资助儿童的高调,仇正认老君义父就低调多了。老君出院当天,仇正将他接到了家里。虽然没有太多的人参加,但认父仪式也很隆重,仇正做了一大桌子菜,请老君上座,我和郑巨发左右相陪,做他们的见证人。
老君脾气古怪,我和桃儿做了好久工作,他都不同意当仇正的爹。老君说:“天一,咱帮人家就不能图什么回报,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你这样做我心里不痛快。”
“他是自愿的,你不做他的爹,他也会认别人。”
“你别哄我了,他一个老板,吃饱撑的,找个爹养着,准是你小子用的计。我一个人生活习惯了,这事你别操心了。”
“家有老人,如有一宝,仇正是想养一个宝呢!”我说。
“亲爹是宝,我算什么宝,顶多是一个冥顽不化的石头。”
“石头好啊,家有名石,时来运转。”我说。
“天一,你江湖嘴啊,反说正说都是你的理,不和你说了。你们谁也别劝我,一出院我马上回峨眉去。”
我看看桃儿,希望她能有办法说服老君。
“老爷子,你百年之后总得有个打幡撒纸的人吧?我师父一心替你着想,仇老板又有这个心,这是多好的事啊,你就成全他吧!”桃儿劝道。
听到百年之后这句话,老君有些动心,他咳了两声道:“唉,人死如灯灭,两眼一闭哪还管身后的事,我自从家散了之后就没想过死后的事……”
他不是没想过,而是不愿想,现在桃儿提起来,说到他的痛处,他不想都不行。
“老爷子,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你不管身后的事,那管管眼前的情吧。仇家一家老小都说和你有缘,想把你请进门,你就算是帮助他们吧。先在他们家住一段时间,如果觉着不舒服,你再回峨眉不迟。”桃儿攀着老君的肩说。
老君看看我又看看桃儿,忽然露出一脸童真笑了:“那你们也答应我一件事,让我做一回媒人。”
桃儿脸一红说:“老君,你刚说过帮助人不能求回报的,你又和我们讨价还价!”
“我不管,反正你们不答应我,我也不答应你们。”老君自以为得计,狡黠地笑。
我好笑地说:“自古以来,可有师父娶徒弟的吗?桃儿是我弟子,这种违天道人伦的事我可不敢干!”
桃儿白了我一眼,小声嘟囔道:“现在承认我是你弟子了。”
老君问桃儿:“是真的吗?你认他做师父?”
桃儿很无奈地点点头。
老君怅然若失:“我一生中就这一件事没做过,看来是做不成了。”
在我和桃儿的软硬兼施之下,老君终于同意认仇正做干儿子了。出了病房,桃儿狠狠地掐了我一把:“周天一,你太狡猾了。”
这丫头下手真狠,痛得我咬牙切齿:“我怎么狡猾了?”
“还说你不狡猾?略施小计就搞定了这么多人,让仇正认老君当爹,又让老君做不成媒,不过千算万算,收下我这个徒弟你没跑掉吧!”桃儿恨恨地说。
“你到底是想做我老婆,还是想做我徒弟?怎么又想让老君做成媒人,又想做我的弟子?小丫头,想鱼和熊掌兼得,你太贪心了吧?”
“呸,你以为你谁呀,我嫁不出去了,做你的老婆?谁要做你的老婆早晚还不被你算计死。实话说了吧,我现在做你的弟子都后悔了!”桃儿愠怒地说。
“那好,我收回刚才和老君说的话,你不是我弟子,以后不许打我的旗号哦!”
桃儿发现又着了我的道,大叫了一声:“周天一,你无赖!”
老君被请到上座,我和郑巨发左右相陪,小地和桃儿坐到了下手。
仇正夫妻两个双双跪拜,磕了三个头,一声爸爸叫得老君眼睛潮湿。仇正的三个女儿也亲热地对老君簇拥无间,爷爷长爷爷短叫个不停。十多年了,没有人叫过他爸爸,他对家庭的全部概念也停留在了十年前,忽然间一屋子的儿子孙女承欢膝前,就是一块铁也得融化了。
老君颤颤巍巍地自怀里掏出一块包得严实的手绢,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枚硕大的宝石戒指,黄澄澄的黄金戒托,做工极为讲究,中间是青翠欲滴的绿宝石。老君很珍视地用手绢擦拭了一番,拉过仇正的手说:“我没什么见面礼给你,这枚戒指我收藏了几十年了,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仇正连连摇头说:“爸,这东西还是您老人家收着,您肯认我这个儿子就是对我最大的恩赐了,我哪能再要您的东西。您放心,以后我会待您像亲爸一样,有我们的吃穿就少不了您的吃穿,即使有一天我们过穷了,我就是要饭也要给您老人家养老送终!”
这话我听着有点假,像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桃儿偷眼看我,做了一个要吐的动作。我瞪了她一眼,她马上正色道:“仇大哥,你收下吧,反正早晚都是你的。”
这话也不怎么入耳,我有点哭笑不得。
老君坚持要把戒指给仇正,仇正说:“爸,您先收着,等您有了孙子,您当礼物给他吧!”
有点向我逼宫的意思,小地也坏笑着瞅我。
我说:“老君哥,你跟你儿子客气什么,先收着,明年等添了孙子再拿出来好了,仇——老君,我该怎么称呼你儿子?”
桃儿见我和仇正暗地斗嘴,再也忍不住了,抢着说:“那还用说,你和老君是生死之交的哥们,仇老板该叫你叔叔才对。”
老君觉得仇正比我的年龄大,这样叫有点委屈他,可是不这样叫又委屈我,谁让他和我称兄道弟呢!
老君为难地看看仇正,意思是说,你看着办吧,爱叫啥叫啥。
仇正脸一红,马上毫不犹豫地说:“桃儿姑娘说的是,是应该叫周大师叔叔,今天我是双喜临门,爹也有了叔也有了,我再给叔叔磕个头吧。”说完拉着他老婆又给我磕了个头。
郑巨发看不下去了,说:“天一,你才多大呀,就敢装长辈,也不怕折寿,我看你们还是各叫各的好。”
我不依不饶说:“我辈长,这和年龄没什么关系,对吧老君哥?”
老君也知道我在耍仇正,可是又拿我没办法,只好尴尬地转移话题道:“天一,你许诺的事可得办妥了,明年我可要抱孙子的,如果你做不好,可别怪我和你翻脸啊!”
我也从包里掏出一个红纸包,递给仇正:“叔叔不能白叫,这是为叔的见面礼,收好了。”
仇正说:“不用了吧,你这么客气干啥子?”
我让他附耳过来,对他说:“生子秘方,谨遵医嘱,保你明年得遂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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