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留的令牌
昏迷了整整三日,阿宛才终于醒了过来。一屋子的药材味让她忍不住轻咳了几声,“阿宛姑娘醒了?”
听到熟悉的老者的声音,阿宛恍若隔世,用极为陌生的眼光看着他,“先生这是从何而来?”
“唉,”秦沐阳有些愧对阿宛,抱憾道,“老朽刚到蓟县,得到皇上的传召便立马赶入宫,可还是迟了一步。”
“……不怪秦先生,生死各有命。”
关云靖给夏语嫣的保心丸本可保她三日,而她却在第二日夜里逝去了,等不急秦沐阳的到来。
话虽这般说,但泪水还是犹如断了线般从阿宛脸颊淌落。
见阿宛如此伤怀,秦先生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
忽然,阿宛起身赤着脚便要往殿外走去,秦沐阳连忙唤住了她:“姑娘如今仍需好好休息,更何况地上凉,实在不可就这样下地。”
阿宛恍若未闻,抹了把泪便加快了脚步往殿外走去,却迎面撞上了白启尘的胸膛——
为逼退刺客阿宛受了多处的伤,如今身子尚虚,一时间倒退了好几步,白启尘连忙扶住了她,“你要到哪儿去?”
阿宛抬眸,眼眶中的泪珠尚晶莹,如今她依旧不能接受夏语嫣已经辞世的事实。
白启尘低首看到阿宛是赤着脚,皱眉“啧”了一声便将她打横抱起。阿宛被白启尘的举动吓了一大跳,一时间忘了反应,竟呆呆地任由白启尘将她抱着。
走到榻边将阿宛轻轻放下后,白启尘才转首看向秦沐阳,“秦先生,阿宛她身子可有大碍?”
“回皇上,老朽已为姑娘将感染的伤口抹上了药,只是仍需多加休息。”
他赶到京城时夏语嫣已经逝去,白启尘便让他为陷入昏迷的阿宛诊治。经他这两日的调理,阿宛的身子已好了许多。
“有劳秦先生了。”
见到白启尘,阿宛在心里千回百转的话竟似哽在了喉头说不出来,许久之后,她才强压着自己颤抖的声线道:“皇上,刺客可曾抓住?”
白启尘点点头,白启贤当日领兵追去,活捉了两个刺客。
黑衣脱下后,刺客露出了夏康国的服饰并官牌。
夏翊在大夏本就得民心,有了白启尘的精兵相助后便势如破竹,夏翎的皇军节节败退,京都指日可破。
这夏翎不愧为首屈一指的废柴,前有夏翊带领的精兵尚未击退,他便深恨起将精兵借给夏翊的白启尘来,又另派了上百精兵前去刺杀白启尘。
得知夏语嫣竟是死在自己国人之手,阿宛呆怔住了。原先她还以为是谁借刺杀白启尘之名于混乱中杀害了夏语嫣,但沉默了片刻她便立马发现了疑点,“那夏翎如何会知道皇上春猎?!朝中定是有与那夏翎串通一气之人!请皇上一定要揪出此人,为我家娘娘讨个公道!”
白启尘正有此虑,已派人全力调查此事。他绝不容朝堂里姑息养奸。
“国葬明日举行,你好好将息身子明日参加吧。”
知道夏语嫣与阿宛感情深厚,白启尘便让拖了一日的国葬,为的便是让阿宛能够送夏语嫣一程。
“谢皇上。”阿宛视线空洞,淡淡道。
一旁的秦沐阳见阿宛情绪稳定了些,方敢多谈其他,“皇上,老朽想去探望探望贵妃娘娘。”
孟繁奕自那日被白启尘禁足后便再未出过梓月宫,白启尘亦多日不曾去看她。如今被秦沐阳再提起,白启尘便道:“朕与你一同去看看她吧。”
而梓月宫被禁了足,消息自然也封闭了些。孟繁奕昨日才听闻夏语嫣离世的消息,虽然她日夜盼着此刻的到来,但她终究整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要一合上眼脑海里想到的便是夏语嫣过往对她的种种,平心而论夏语嫣此前对她并不赖,只可惜了她身在后位注定要与她为敌……
“娘娘!”正在孟繁奕出神之际,芷云跑进来,脸上是多日不曾呈现的喜色,激动道,“皇上往娘娘宫里来了!”
听到芷云的传报,孟繁奕一个激灵,当即站了起来,再三确认道:“皇上来了?”
一开始被白启尘禁足的时候,孟繁奕总想着白启尘会来看望她,是以每日都打扮得十分精致。但等了十多日,始终不见白启尘踏足梓月宫,便也凉了心,不再日日装扮以待白启尘的垂青。
此时一听芷云的话,孟繁奕连忙拢了拢鬓角,正要入内稍微装饰一下自己,忽然生生顿住了脚步。如今皇后初丧,切不可妆容过艳。
“臣妾参见皇上。”刚回身,白启尘便到了殿门口。孟繁奕连忙迎了上去,朝白启尘盈盈福身。
“平身吧。”白启尘声音略呈僵硬,先朝内走去。
“父亲。”
孟繁奕这才看到走在白启尘身后的秦沐阳,难怪白启尘今日能想到她。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当初自己那般害秦沐阳,秦沐阳却还向皇上提起来看望她。
三人坐定后,孟繁奕才让芷云前去奉茶。
白启尘微抿了一口铁观音便将眉头深深蹙了起来,“你平日里便是喝这种茶?”
“是。”孟繁奕缓缓点下了头,“让皇上见笑了。”
虽然孟繁奕失宠后,宫人对她大不如前,但还不至于喝只有下人才喝的茶。如今孟繁奕正是故意如此以图引起白启尘对她的怜惜之情。
果然,白启尘这才认真端详起她的面容,“你为何如此憔悴?”
闻言孟繁奕眼眶不禁又红了起来,“臣妾这几日都想着姐姐睡不着,臣妾与姐姐相处了两年,姐姐一直待臣妾极好。虽后来有些误会,但臣妾从不曾记仇于姐姐,如今突然得到这个消息一时间难以接受……”
白启尘见她情真不似有假,便叹了口气,“逝者已矣,你好好照顾身子吧。”
“是。”
孟繁奕敛了眉,心中甚是失落,除了此话白启尘竟再无他话送与她。
将孟繁奕的失落看在眼底,秦沐阳此时适时出声道:“繁奕生长在乡野,有些事情可能处理得不是很到位。若是惹怒了皇上,请皇上看在老朽的薄面上多加担待。”
既然秦先生有为孟繁奕求情之意,白启尘几次麻烦于秦沐阳,便顺着他的话朝孟繁奕道:“明日便是皇后的国葬,如今宫内妃嫔除却皇后你的位份最大,准备准备明日参与国葬吧。”
“是。”孟繁奕强压下心中的喜色,言下之意她被解了足禁。
白启尘对孟繁奕心里始终有着疙瘩,又小坐了片刻便走了出来。秦沐阳本也要尾随而出,孟繁奕出声留住了他:“父亲请留步。”
“也罢,你们父女俩好好说说话吧。”白启尘语毕便出了梓月宫。
“如今还愿意帮繁奕的只有父亲了,”孟繁奕终于流下了真情实感的眼泪,“繁奕之前大错,请父亲原谅。”
“唉,为父毕竟养了你十多年,你终究也还是我的女儿。”秦沐阳深深叹了口气,知道孟繁奕被禁了足后他本想放任她不管,毅然离开了京城。但如今又被请入了后宫,让他如何再坐视不理?
“繁奕知道错了。”孟繁奕朝秦沐阳跪了下来,“日后繁奕定当好好孝敬父亲。”
“孝敬便不用了,为父打算离开京城。日后在宫里你万事小心,切勿再与人为敌了,否则终有一日会作茧自缚。”秦沐阳警告道。
“繁奕谨遵父亲教诲。”
又与孟繁奕聊了几句,秦沐阳这才又到了德粹宫,将袖中涂抹外伤的膏药递与阿宛,便告辞出宫。
此次他决计离开京城,不再涉足此间之事。
楚襄国皇后逝世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国,更甚者传到了夏康国。
夏翊此时领兵驻扎在京都外三十里的地方,正准备天明前偷袭离京都最近的一座城池。忽然间得到了此消息,夏翊本还陷入震惊中不敢置信,不多会儿白启尘派人送来的书信也送到了军前。
为何如此之巧?!夏翊颤抖着双手拆开信件。信函中白启尘将夏语嫣遇刺的始末都交代得清楚,还附上了他从刺客身上搜出的银牌。
银牌上赫然刻着大大的“翎”字。
“夏——翎!”
夏翊怒极攻心,一口血水喷了出来,将“翎”字染上了血红。
“殿下!”身边的黄林连忙顺着他的背,示意一旁侍卫将清水端与他漱口。
“滚开!”一向温文尔雅的夏翊发了性子,将杯盏一把扫落。手里捏着银牌的指节已经泛白,银牌也被他握得变了形。
夏翊只得夏语嫣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自小甚是疼爱她。不曾想那日他使楚竟成了与皇妹的永别!
黄林没有安抚夏翊的办法,只得拿眼示意一旁的侍卫,侍卫会意便小跑着出了营帐。
“逝者已矣,殿下还是节哀吧。”得了侍卫的传报,袁晔便入了内,他一向不太会安慰人,只能用最冷静直白的方式。
自在楚国京城与白启贤一别后,袁晔将养好了身子便来夏投奔夏翊。恰好撞见夏翊最狼狈的时候,俗话说落难方知人心,袁晔才能无双,几次进军他都献上了甚是巧妙的计谋。夏翊与他一见如故,对他甚是礼遇。
若是如今在军中,只怕也只有袁晔敢如此跟他说话了。
袁晔看了一眼夏翊手上的银牌,“翎”字入目他便知除却丧妹之痛外,夏翊满腔还有着对夏翎的恨!
“还有两个时辰便要出发了,殿下还是歇会儿吧。如今只能将悲愤化作力量,来日向夏翎讨个说法。”
夏翊猛地将银牌掷在地上,将壁上挂着的剑抽了出来,跑至帐外对着百年的松柏便是一通乱劈。
“殿……”
黄林放心不下要跟上去,却被袁晔拦住了,“让殿下发泄一下也好。”
袁晔自从楚襄国宫中脱险之后,就听从柳芙盈的话投入了夏翊军下,此时的他猛然想起当初得知师妹柳芙盈死讯的时候,他的反应只怕比夏翊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他没跟错人,相信夏翊很快便能重整旗鼓,挥师进都。
果然,一个时辰后,帐外的松柏被夏翊砍倒了十数棵,而他的手也被磨出了一层血泡。
“传令下去,全力进军。今日一定要拿下进京城的最后一城!”夏翊发了狠,剑刃在月光下散发着嗜血的白光。
夏翎!这笔账他日一定会好好与他清算!
未及天亮,阿宛便起身梳洗了。她换上了一身素色长裙,几日未曾梳妆,镜中的自己竟消瘦了一大圈。
“姑姑你起了。”这几日阿宛情绪不定,琴书不敢深眠,在阿宛屋外放了个小榻,但凡她一有动静好能第一时间察觉。
“嗯。”阿宛轻轻应了一声,于发髻间别了朵白花,“时辰快到了吧。”
“尚有两个时辰。”
阿宛轻轻“嗯”了声,便又对镜中的自己发起了呆。
国葬上,以白启尘为首的朝臣站了一列;以孟繁奕为首的妃嫔亦站了一列,阿宛则站于末尾,居瑶儿下首。
“合棺——”
随着道士的一声令下,夏语嫣便被永远尘封在了众人的记忆里,葬入了皇陵。
这几日来,阿宛流的泪胜过了近两年所有的量。此时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她泪流满面,哭得不能自已。
瑶儿虽目不能视物,但听到了身旁的抽泣声,便安慰般拉了拉阿宛的手。
国葬后,众人陆续离开,只余阿宛还面对着皇陵的方向流着眼泪。雷辛琪路过阿宛的时候,不屑地撞了她的肩胛,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婢女,竟能与她们排在同列!
孟繁奕这时亦走到了阿宛的身边,暗讽道:“姐姐若看到你这般忠心想必也能安息了,若你日后也肯忠于本宫,本宫跟皇上说一声又何妨?你也不用担心被遣送出宫了。”
夏语嫣逝世后,身为她昔日的大宫女,阿宛定不能如先前那般风光。虽说之前跟阿宛又些不愉快,但孟繁奕见识过阿宛的手段,便决计趁此时将阿宛拉拢到身边。
阿宛揩了把眼泪,并不搭理孟繁奕,转身便朝外走去。
只是走了几步,她身子一软便瘫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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