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翊使楚
天气渐渐转暖,宫中的喜事也接踵而来——夏语嫣和张溫灵相继查出了身孕。
白启尘知道后龙颜大悦,当即将张溫灵升为嫔位,赐号康。他也经常到德粹宫陪夏语嫣用膳,对即将到来的两个皇子虽不及白析澈那般期待,但终究亦是欢喜。
得知夏语嫣怀孕的消息,夏翊身为夏康国的王子以使臣的身份来到了楚襄国。
他日他若登基,身为一国之君便不能随便出国了。况且他此行还有一个目的——看看心中挂念着的她。
“皇上驾到——”
伴随着周迁尖细的嗓音,白启尘缓缓步入了德粹宫。
“皇上今日怎地这么早?”
肚子还未显怀,夏语嫣朝白启尘盈盈福身。他偶尔会到她处用膳或者下棋,但像今天这般一下早朝就到她宫里来还是第一次。
白启尘携着夏语嫣的手在案桌旁坐下,“今日上早朝,朕得到了一个消息,皇后想必听了会很高兴。”
“什么呀?”夏语嫣显得兴致勃勃。
“你王兄听闻你有孕的消息,特地来看你。今晨派人送来书信,想必明日就能到达京城了。”
“当真?”闻言,夏语嫣激动地收紧了白启尘的手,不用想她都知道白启尘所说的王兄所指为谁。
闻言阿宛也不禁抬首,脑海里浮现的是夏翊温暖的笑容,和临行前的那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如今他来了……可是承诺她依旧给不起。
“待明日我在御花园设宴让你们兄妹好好一叙。”
“谢皇上!”夏语嫣眉开眼笑,两眼弯弯的,好似星星一样晶亮。
隔天午时,夏翊一行人入了皇宫,而白启尘也早早派人在御花园备下了酒席。
“王兄!”夏语嫣小跑着奔向夏翊,在他面前她又回到了那个会吵会闹的夏康国公主。
“当心点。”夏翊连忙扶住了她,点了点她的鼻子嘱咐道。眼里满含着兄长的温柔。
和夏语嫣叙完旧,夏翊的目光四下找寻阿宛,却不见她的身影。夏翊的内心自先慌了起来,生怕阿宛冲动寻白启尘报了仇。
碍于白启尘在旁,夏翊并不敢明问。只是见着夏语嫣时的那阵喜悦,被不见阿宛的担忧所取代了。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白启尘方才起身,“你们兄妹二人定有许多话要讲吧,朕就先回御书房了。”
白启尘一走,夏翊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阿宛呢?”
“阿宛身子不舒服,我便许她在殿内休息。”其实夏语嫣也听出了这是阿宛的推脱之词,但她并不想勉强她。
“很严重吗?”夏翊立马起身要去看阿宛,“带我去看看她!”
似是知道夏翊会去寻她一般,阿宛并未在德粹宫内待着,而是到一向少人去的梅林以避开夏翊。
“阿宛呢?”
“皇兄别急,你要在楚襄国小住半月,我一定会安排你们见面的。”
如此,也只能这般了。在阿宛面前,夏翊并不能以王子的架子压她。
为示两国交好,白启尘特将距宫殿最近的府邸指与夏翊居住,并许可夏翊随时进宫与夏语嫣一叙兄妹之情。
估摸着夏翊已离开了皇宫,阿宛才回到德粹宫。
“皇兄想见你。”并未询问阿宛到那里去,夏语嫣直说道。
“……”说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阿宛端立在一旁,并无言语。
“既然此次皇兄来楚,你便随他一同回我大夏吧。”阿宛本是皇兄送与她的,既然皇兄舍不得,那她还给他便是。况且身为一个宫女确实委屈了阿宛,即使她已尽可能待她好了。
“奴婢只想留下来侍奉娘娘。”
“你本就是皇兄的人,为何定要留在大楚后宫?”
之前夏语嫣并未细想,如今看来,皇兄这般重视阿宛,又如何会将她送与自己?而阿宛又如何愿意一辈子在楚宫为婢?
“娘娘如今身怀有孕,奴婢更不能离开娘娘半步。若娘娘生产完不需要奴婢了,奴婢再离宫也不迟。”
如今正是最紧要的时期,见阿宛说得有理,夏语嫣也点了点头,“那就等到我生产完就让你出宫。阿宛,我这是为你好。”
在宫内她能全心信任的人只有阿宛了,但她并不能因此就束缚着阿宛的一生。
“奴婢知道。”阿宛心中滑过一股暖流,心下更是打定了主意,她要抓紧时间调查出当年的真相了!
服侍夏语嫣睡下,阿宛轻轻掩上殿门走了出来。
忽然,她的手腕被人轻轻一拉,抬首时便撞进那温柔的眼波中。
“……殿下。”愣了须臾,阿宛挣脱了他的手缓缓行礼道。
“你在躲我。”
肯定的语气。
夏翊本已离宫,但不见到阿宛他总放不下心来,便又折返回此处等她。
乘着月色夏翊深情地望着她,目光所至仿若春风吹拂着情丝。
“你……这一年在宫内还好吗?可查出了什么?”
阿宛低着头,密而卷的眼睫如薄翼一般轻轻扇动着。自从那次到常案坊未果后,她便再无机会行动,实则她的内心也害怕着真相出来的那一天,是以便一直拖着。
如今被夏翊提起,阿宛面上浮出一丝愧色,“还未查出。”
“过几日我便要离开楚襄国了,你跟我离开吧。”夏翊拉着阿宛的手,复将她带进怀里。
“我当日既已选择入宫就不会这么轻易离开,谢谢你,殿下。”
只一刻,阿宛便挣脱了他的怀抱。这次见面,夏翊眼中不再加以掩饰的情意令阿宛难堪。
快了快了,自从大皇子出生后,她无时无刻不被痛苦所煎熬着,报仇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那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夏翊紧紧握住了阿宛的肩胛,眼中隐有痛色。此番他一离开,与阿宛再见的机会怕是渺茫了。
阿宛点点头,终于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会心的笑,“我会的。”至少在白启尘死之前她不会让自己出事。
待她查明当年之事,便会以死谢罪,以身殉情。
皎洁的月色洒在阿宛白皙的脸上,再加上两个浅浅的酒窝,引得夏翊不自觉俯下身就想一亲芳泽。
“太子好雅致。”
阿宛本被夏翊的举动惊得僵了身子,闻声骤然清醒了过来,连忙往后退,不曾想却撞到了向他们走来的白启尘。
“奴婢该死。”
阿宛心里忐忑不已,不知道白启尘听了多少去。
“不知朕是否搅扰了太子,不过——”白启尘话锋一转,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阿宛,“这是在大楚皇宫。”
“是我欠考虑了,看到旧婢便闲话了两句。”
旧婢?适才夏翊分明想吻阿宛……但夏翊毕竟是夏康国太子,不好真拂了他的面子。
“太子放心,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娘娘的!”阿宛所说,仿若适才夏翊真的是交代她这件事一般。
“皇后由你照顾我很放心,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生怕白启尘为难阿宛,夏翊摆了摆手示意道。
白启尘神情复杂地看了阿宛一眼,亦道:“朕去看看语嫣。”。
当白启尘到德粹宫的时候,夏语嫣已经睡下。近来怀孕,夏语嫣总是嗜睡,甚至连白启尘进去她都无任何察觉。
没有叫醒夏语嫣,白启尘便轻手轻脚离开。
刚至殿外,白启尘便又看见了阿宛的身影。她一人坐在殿外不远处的石椅上,抬首望向广阔无垠的星空,只是这一幕,便让白启尘感觉到说不出的孤寂与苍凉。
“你为何坐在这里?”不自觉地,白启尘便抬脚向她走去。
白启尘声音响起的那一刻,阿宛便认出了是他,但她并未回首,而是慵懒地答道:“今夜月亮很美。”
“古人云,‘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你真就不想随你们太子回国么?”夏翊与阿宛并肩而立的身影还是清晰地印在白启尘的脑海里,可见只要她开口,夏翊定会带她离开。
不想,她也不配。
“这里——”阿宛顿了顿,“才是我的母国。”
“你不是皇后的随嫁女么?”白启尘终于从身后走至阿宛面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寻问道。
“皇上吉祥——”
阿宛的眼里完美地掠过一丝惊恐,似是刚发现与他讲话的那人是白启尘一般。
“朕在问你话。”
“奴婢本是楚襄国人,夏翊殿下救了奴婢一命,便将奴婢带到了夏康国。”阿宛轻描淡写道。
白启尘点了点头,凉风吹过,他低低咳了起来,将要说的话也因为咳嗽让阿宛分辨不清。
“皇上可是生病了?”阿宛佯装关切道,“这里风大,皇上还是快回宫歇着吧。”
“嗯。”白启尘复看了阿宛一眼才转身离去。
阿宛便这般立在身后,直到白启尘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一抹惨淡的微笑才从她的嘴角荡开。
她仰头,月色似乎更苍凉了许多。
夏翊在楚宫小住了半月方才决计离去,临行前阿宛托祝宝全将一封信件交到了夏翊手上——
殿下:这世间只有你懂我身上背负的仇恨,再见到你时,我仿佛看到了一年前那一身是血的我,包括我的心早已埋葬在那片雪地里了。这一别此生怕是不能再见了,殿下的恩情阿宛来世再报,再多的话只能凝成一句祝君安好。
短短的信笺,夏翊来回读了十几遍。他唤住了即将离去的祝宝全,“公公可否帮我带封信回去给阿宛姑娘?”
“殿下吩咐便是。”
夏翊立马进了书屋,提起笔却迟迟无法着墨,脑海里都是阿宛近似绝笔的书信。
最终他撂下笔,踢门而出,朝祝宝全道:“本王随你再入宫一趟。”
“殿下,可是车马已经备好……”黄林劝谏道,“今晨殿下也已禀明楚王今日离开……”
“明日再走,本王会与楚王解释的。”今日无论如何他都要带阿宛离开!
见到本应该在路上的皇兄,夏语嫣是喜出望外的,而她身后的阿宛却将头埋得更低——
“皇兄,你不是说今早便启程回去么?”
“是。”夏翊只一瞬不瞬地盯着阿宛,“但我有件重要的东西落在宫里了,今天我要带走她。”
“嗯?”察觉到夏翊的目光盯紧阿宛,夏语嫣明了地点点头,“你们两个好好聊聊吧,我让琴书陪我走走。”
夏语嫣离去后,屋内只剩下夏翊和她,阿宛甚至清晰可闻夏翊的呼吸声。她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抬眸望向夏翊,这一对视,她便撞进了夏翊温柔的眼波里——
“王爷为何还未离去?”
“因为我后悔了。”夏翊将袖中的信纸掏出来平整地放在案上,“我不会允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我不要你谈什么来世恩情,我只要现世报。”
“王爷要阿宛如何做?”
“随我离开。”夏翊起身逼近阿宛,眼中是阿宛从没见过的强势。
阿宛撇过头,避开了夏翊的眼神。当初既已选择了这条路,再回头又谈何容易?
“恕阿宛难以从命。”
“随我离开,”夏翊又重复了一遍,“仇我替你报。”
若说楚襄国是一方弹丸之地,日可攻占那便罢。但白启尘登基一年多来励精图治,实力并不容小觑。如果两国兵戎相向,必定劳民伤财,而阿宛也不愿见楚夏两国陷入如此境地。
更何况,夏翊没有立场帮她。
“殿下救阿宛一命,阿宛已是感激不尽,殿下无需再帮阿宛至此。”
“难道你如今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殿下你既已知晓我的身份,又见过我落魄时候的惨状。你对我,是怜悯还是另有所图?不过我如今已经一无所有了,已经是白启尘可以一脚踢开的罪臣之女、下堂之妇。”
“你真这么觉得么?我对你只有怜悯?”夏翊眸中滑过一丝痛色,生气阿宛不敢直面他的感情,“我夏翊同情心还不至于那么泛滥,你若不懂,那我便说与你听——我爱你,会封你为我的王妃,甚至是日后夏康国的皇后!”
“为什么?”
阿宛并没有多惊讶,她只是想不通。若她如今还有着惊艳全京城的容貌,若她还有着可以倚仗的柳家……但如今她只是个相貌平平、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宫女,与夏翊相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夏翊又如何会爱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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