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梦
那双生兄弟得到阿宛的提示后,便将白启尘出宫的消息告诉了教书先生,教书先生当即在府中点上了明灯,以候白启尘的到来。
从监牢回宫的路上必经过柳府,而从柳府传出来的灯光吸引了一群老百姓在庭前驻足,却因为门上的那封条无人敢去一探究竟。
白启尘远远便望见柳府一片灯火通明,心下甚是诧异,便命一旁的御林军首领揭开大门上的封条,欲入内一探究竟。
大门许久不曾打开发出了“吱呀”声,而入目之处便是跪在地上的教书先生,“草民参见皇上!”
“你是何人?”白启尘看着跪在跟前的人深深蹙起了眉,柳府乃是禁地而他竟敢擅闯又早在此处引他过来。
“草民邓元昊,是江左维大人府上的教书先生,江大人父子被窦相逼死后他仍不肯放过江府上下,一把火将江府烧了,草民因先时学过点功夫,这才躲过了一劫。”邓元昊撸起自己因火灾留下的伤疤与白启尘一观,“草民受了伤逃不了多远,柳府自三年前被抄家后便无人踏足,草民便借之暂避风雨。”
“照你这么说,江府陷于火海是窦枋所为?”
“是!”
“窦相为何要如此迫害江家?难道那是诬陷张大人的事是窦相指使的?”
白启尘这才想起江家一案,当时府尹是那么判决,他便无再过问。
邓元昊当即点点头,又接着道,“不仅如此,窦相是害怕牵扯出当年柳府一案。”
听到“柳府”两个字,白启尘心中的一根弦仿佛被拨动了一般,“柳府一案如何?可是有朕不知道的地方?”
“当初窦相呈与皇上的柳府叛敌的书信,实是出自草民之手,柳相并无相帮昭明皇后篡位之意,草民也是听命于窦相,不得已而为之。”
邓元昊说些从袖中抽出一卷书轴递与白启尘,“皇上若不信,且看草民的字迹。”
邓元昊双手递上的他在柳府所抄的《金刚经》,那字迹分明与柳相一般无二,而那墨迹却是不超过三个月。
“仅凭这些便要朕信你?”
白启尘将这书轴一览便弃于地上。
身着太监服立于一旁的阿宛俯下身将卷轴拾起,“先生倒是写得一手好字,但是若凭此要皇上相信你的言论未免太草率了。你可曾记得那信中写了什么?”
邓元昊这才注意到这个小太监打扮的是之前的娘娘,知她有意帮自己,便顺着她的话道,“草民自是记得。”
白启尘与阿宛对视了一眼,方才道,“也罢,你便背来。”
当时邓元昊第一次做着昧良心的事情,况且又是如此大事,自是对自己写下的逐字逐句都记得颇为清楚。
而白启尘也同样对那封书信滚瓜烂熟,在他每每梦到柳芙盈之后,总会醒来将那信纸翻来覆去地看,告诉自己并未做错,那是柳家罪有应得。
在邓元昊背完之时,白启尘眼中盛满了不可置信,邓元昊只是个小小教书先生,若非窦枋当真有求于他,他如何得知信上的内容?
“皇上,”邓元昊又道,“那皇后写给柳相的信上也并非如此,窦相亦让草民亦添油加醋了几笔。那皇太子确实是由皇后与柳相所生,但柳相却并未参与到加害慧娴皇妃的计划中,也在那封信中昭明皇后才向柳相说明了真相,窦相这才决计将计就计,让草民拟下皇后娘娘的字迹,为皇上将书信送去。”
“当真!”
所说柳相的书信亦伪造已让白启尘难以接受,如今却又被告知连他恨柳相的理由都是被邓元昊篡改的,让他如何不激动!
“草民该死,草民拟得所有人的字迹,却被窦相所利用,如今却得以柳相的旧宅暂避风雨,实在是愧疚难耐,是以才决计向皇上说出实情。”
接着,邓元昊又悉数背出了皇后信中的事情。
“昭明皇后原本在信中说,她第一次与柳相在宫内遇到,便聊了几句往年的事情。柳相离开后她发现慧娴皇后亦在不远处赏景,唯恐被慧娴皇后告发,她便先下手为强害死了慧娴皇后。”邓元昊在白启尘逐渐冷凝的视线下将当年的事情告知。
“她可说了是如何害死朕的母后?”
“当时昭明皇后已怀有皇嗣,但为了保全柳相和他们的孩子,便牺牲了腹中的胎儿污蔑慧娴皇后心肠歹毒善妒,这才使得皇后娘娘被废,从此失宠。这些此前柳相皆不知情,昭明皇后说与他便是为了让柳相看清她为他所做的一切,让他尽心尽力助他们的孩子登上皇位。”
“柳相得知此太子殿下是他的亲生儿子后,反而劝皇后娘娘放弃皇位,他不愿做那窃国之事,只是这一切都被我篡改了……”
白启尘之所以深恨柳柄章,那是因为他以为柳相和昭明皇后连手害死了母后。如今邓元昊却告诉他,害死母后的只有昭明皇后一人,而自己却为了报复将这封书信递交给先皇……
“皇上,”邓元昊道,“草民自知死罪,但还请皇上一定要严惩窦相,方才能让草民挽回一点对柳相的愧疚之心呐!”
白启尘当即踹了邓元昊一脚,他这一脚用足了力气,邓元昊一口献血猛地吐了出来。
“你是该死!”白启尘拔出一旁侍卫腰间的剑便要刺向邓元昊,被阿宛一把握住剑身,血滴答从她手掌心蜿蜒而下。虽然她亦恨不得杀了他,但她更想将窦枋送下地狱!
“你这是做什么!”白启尘被阿宛的举动惊了住,当即喝道。
阿宛收回手,毫不在意手上的伤,“皇上且慢,伪造柳相书信,邓元昊是该死,但真正在背后操控这一切的是窦相。皇上何不让他与窦相对质一番,也好让窦相无从抵赖。”
“哐当”一声,白启尘将剑掷于地上,沉声吩咐道,“带走!”
说完便执起阿宛的手,看着她手上三寸长的伤口,心疼道,“适才是朕欠考虑了,但你也无需以手挡剑。”
“臣妾没想那么多,直接就将手伸出去了。”阿宛从袖中掏出帕子止血,白启尘便接了过去细细将她包扎起来,“朕让侍卫先送你回宫,回宫后你便立马让关太医为你重新上药。”
“皇上,”阿宛当即急道,“出了此等大事臣妾想跟着去监牢里。”
“可是你的伤——”
“不碍事。”阿宛连连道,“皇上已为臣妾将伤口包扎好,无甚大碍的。”
阿宛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许久,今日无论如何她都要去到监牢。
“那好。”白启尘便携着阿宛改变了回皇宫的计划,而又来到了关押窦枋的地方。
窦枋见到白启尘回来,以为他改变了心意,刚欲开口,便见邓元昊跟在白启尘身后入了内,“窦相,别来无恙啊——”此时他嘴角隐有血迹,但带着多日来不曾有过的意气风发。
“你……你还没死!”
窦枋从未有过次等害怕,他以为邓元昊已葬身在那场火海中,本以为他可以就此高枕无忧,不曾想在他落魄之际竟然又见到了邓元昊。
“让窦相失望了,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从火海中逃生后,我并未离开京城,而是日日都呆在柳相府,适才我已经向皇上禀明了一切。”
邓元昊朗声笑道,如今已不畏惧生死。
“窦枋!”白启尘抬起了手,一拳待要砸下去,却对上窦枋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终是将手砸在了墙上。
“你为何要诓骗于朕!”
“皇上!老臣没有!江大人临死前曾哀求过老臣要救他,但他犯了此等大事我实在不敢相帮,这邓元昊定是因此记恨于我,这才向皇上诬告老臣啊!”
“昨日你说这世上会临摹别人字迹的人想必就是说他了吧?”白启尘道。
“老臣只是见过这个人,与他并无交情啊!”
“那便奇怪了,”阿宛在一旁道,“那为何邓元昊能一字不差地说出窦相呈与皇上信件上的内容?”
“这……不可能!他如何会知道!”窦枋被阿宛询问到一时哽住,他没想到时隔多年邓元昊还能记着那封信上的内容!
白启尘失去了耐心,以窦枋的表情来看此事定是他所为无疑。
“你当朕还会信你?!事到如今你便招了吧,或许朕会放过窦府上下。”
见再无回旋的余地,窦枋终于开口,将白启尘不曾知道的丑恶讲了出来,“我原本让皇上求娶柳府的千金,是想让皇上借助柳相背后的势力登基为皇,不曾想柳相却迟迟不曾表态,我便令人时刻注意柳相的动静。没想到那一日竟然截获了昭明皇后派人送出宫的信,那信中所言与我送给皇上的出入不大,我恐皇上念着与柳芙盈的结发之情不忍将柳相告发,这才让邓元昊添上了合谋的字样。”
“这天下终究是父子同心,若柳相知道太子是他的亲生儿子,即便你是女婿他仍旧不会帮你。如此,柳相便是非除不可。老臣自问没有亏待过皇上一分,若无当初老臣那般算计,又如何激得皇上发奋争夺皇位呢!”
当初他知道白启尘在日渐相处中,对柳芙盈用了真感情,白启尘在收到他伪造的书信后,仍旧陷入了是否告发柳相的纠结中。他便从竹屋中将孟繁奕接下山,让他看清到底谁才是他应该在乎的女人。
果然在被柳家伤害到愤怒之后,孟繁奕的眼泪与柔语,让白启贤将那份对她到愧疚与责任当成爱,也终于亲手剪断了与柳芙盈的情分。
白启尘气急冷笑道,“你不要说得冠冕堂皇,柳家如若不倒,你如何为相!”
若非当初他拟的那封柳相意欲谋反的信函,或许父皇便不会大怒处死柳家上下三百余人。
“皇上,老臣完全是为了皇上着想啊!”
“但柳府上下皆是无辜之人!”白启尘又一拳砸在了墙上,既恨窦相亦深怪自己。
“更何况你身为丞相之后,竟让梓月宫的宫女刺杀瑶儿!身为楚襄国的相爷本应爱民如子,你却数度草菅人命。朕削弱你的权力无非是因为舅甥之情本欲警醒你,不曾想你竟又做出叛国的事情!”
白启尘一点点掰开窦枋拉紧他衣襟的手,残忍而痛苦道,“朕对你已经够容忍了,明日午时我会命人送来毒酒,请舅舅自行了断吧。朕不似先皇,窦府上下朕不会牵连分毫,但舅舅不死,朕无法与柳家上下交代,为念这份情谊,待舅舅去后,朕会以丞相之礼殡葬。”
甚至在得知窦枋叛国,但并未对楚襄国造成损害,白启尘仍想留他一命,但如今他真的找不到理由再放过他了!
“……老臣,谢皇上!”白启尘如此判,已是对他仁至义尽,他望着白启尘的背影,脑海中划过的却是他短暂又辉煌的一生。
若能重来,他未曾后悔过这般做,至少他曾为人上人,也让自己的抱负有了可施展的地方。
毒酒一杯似乎太便宜他了,但阿宛的心亦没有狠毒到要以窦家上下来陪葬,柳府一案后,她向来最恨的就是连坐之罪。
白启尘握着阿宛的手渐渐缩紧,他喃喃问道,“柳家上下三百余口冤死,而朕却只罚了窦枋一人,你说她知道了会不会恨我……”
阿宛知道白启尘所说的人便是她自己,是以摇摇头道,“连坐之罪甚为残忍,一府之大难免有无辜之人,皇上此举是明君所为。”
窦枋若死,她的仇也算报了大半了,如今也可松口气。
“皇上,那么柳府一案……”
“朕一回宫就拟旨,为柳相平反。”
如今既是让他知道了真相,他自会将为为柳柄章洗清奸相的罪名。
华灯已是初上,京城的街道上一片繁华之景。白启尘便遣散了身后的一众御林军,拉着阿宛的手往街上走去,“既是已经出来,逛逛再回去吧。”
让他散散心也好,这样白启尘便能整理一下今天所知道的一切了。
“好!”
夜市甚是繁华,直到更鼓敲了二更,两人才相携回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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