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四
昆华中学门口 夜晚 外景
车停下,罗恒和叶润青、林华珺、毕云霄下车。
舞池带来的快乐显然还没消散。
罗恒: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叶润青:我也是,罗恒,谢谢你。
罗恒:谢什么,没有你们,我也不会这么开心,应该我谢谢你们。让我又重温了在长沙那段简单而又快乐的时光,好像从离开长沙起,我就再也没有像这么高兴过,唯一遗憾的就是少了嘉树哥和润名哥,等他们回来了,我们一定要再好好聚聚。
叶润青点头。这时,一个同学跑过来:润青,你可算回来了!
叶润青回头:怎么了?
同学:你父母来了。
叶润青:我父母?
她反应了一下,这才高兴地往宿舍飞奔而去,跑了两步才想起转头对罗恒大喊:罗恒,我先回宿舍了啊!
罗恒:快去吧!
林华珺、毕云霄也跟罗恒告别:我们先走了。
罗恒:再见。
昆华中学文法学院女生宿舍外 夜晚 外景
林华珺走到宿舍楼下,却见树荫下站着一个人,她走近了,这才看到,那人是程嘉树!
程嘉树没有上前,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连日来的思念、担忧一股脑涌上心头,林华珺有些哽咽,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一些:你回来了。
程嘉树望着她,眼眶泛红,说不出话来。
林华珺还没有发现程嘉树的不对劲: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你知道我有多担心。
程嘉树哽咽:对不起……
林华珺这才发现,程嘉树满脸疲惫,眼圈发红。
林华珺忍不住心疼:嘉树,对不起,以前是我不好,我在对润名和母亲的感情中纠结,一再拒绝你,始终没能忠实于自己的内心。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不怪你突然离开,因为在感情中我才是那只鸵鸟。程嘉树,我不想再欺骗自己,是你让我感受到了什么才是爱情,我早已爱上了你。
面对林华珺的表白,程嘉树的泪水夺眶而出,一把抱住林华珺,他浑身颤抖。
林华珺也紧紧抱住他:我承认了,什么都承认了,你还要当逃兵吗?
程嘉树再也控制不住,哭出声来:润名死了……
林华珺一怔,不能相信:你说什么?
程嘉树:叶润名死了……
程嘉树失声痛哭。林华珺整个人僵住了。
也在这时,从女生宿舍里传出了叶润青撕心裂肺的哭声。
昆华中学文法学院女生宿舍 夜晚 内景
叶润青哭得无法自持: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叶父、叶母想抱着女儿,却根本无法控制住情绪已经失控的她。
叶润青哭着跑出了宿舍。
昆华中学文法学院女生宿舍外 夜晚 外景
林华珺整个人傻住了,满眼泪水,任由程嘉树抱着。
程嘉树同样也是满眼泪水。
两个无力承受这个噩耗的人,只能依靠拥抱的力量支撑着彼此。
叶润青哭着跑了出来,却看到了抱在一起的他们。
叶润青嘶喊着:你们在干什么?
程嘉树和林华珺听到她的声音,松开了彼此。
叶润青:我哥死了,我哥死了!他尸骨未寒,你们就那么着急吗?
林华珺哭着:润青……
叶润青:别叫我的名字!都是你们,程嘉树,要不是你插足,她不会跟我哥分开,要不是她跟我哥分开,我哥怎么会想去延安去武汉!是你们联手害死了我哥!
叶父追了出来:润青!
叶母过去拉住女儿。
叶润青:是他们害死了我哥……是他们……
叶母用力地抱着女儿,叶润青无力地哭倒在母亲怀里。
叶父对林华珺和程嘉树:对不起。
他和叶母扶着女儿离开,只剩林华珺和程嘉树悲伤而又无助地站在原地。
翠湖边 夜晚 外景
林华珺独立于翠湖边,用小提琴拉奏起了舒伯特的《小夜曲》……
昆明某旅馆叶润青房间 夜晚 内景
小提琴声中,叶润青把头埋在被子里,长长地抽泣着……
昆明某旅馆叶父母房间 夜晚 内景
小提琴声中,叶母看着儿子的照片,一遍又一遍,眼泪永远无法干涸……
小提琴声中,叶父背对着叶母看着窗外,同样的眼眶泛红……
昆华中学男生宿舍 夜晚 内景
小提琴声中,程嘉树翻看着叶润名的那本日记——
小提琴声中,叶润名旁白:回望这一路,虽然艰难困苦,但此刻却有种依依不舍的黯然。我会记得蹲在路边写生的闻先生,贯彻战时教育、戴防毒面罩讲解的曾先生;我会记得程嘉树、查良铮、刘兆吉……每一个人身上的闪光点。我会记得用脚丈量过的每一寸土地,翻过的每一座高山,渡过的每一条溪流,第一次真正看到农民怎么生活,感受到中国文化渗透在穷乡僻壤里。我知道,慢慢地,具体的影像会在我心里消失,不是不见,而是镌刻成了永不能磨灭的影子,凝聚成更强大的动力,支撑我走下去,让我相信伟大的祖国不会亡,日本绝不会战胜我们。而我,也要为国家将来改变面貌承担责任,这个信心和决心只会越来越明确。写下这些字时,我心中涌动着一股芳香,那是明艳的麦田青山上飘来的尤加利树的气味,此时,星光满天,我心亦然……
闪回——
叶润名:我的理想是,这片孕育我的长江,没有眼前的轰炸,没有生离死别,变回我记忆中的“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没有战争,没有流离失所,南渡的联大能够北归,你、我,以及千千万中国同胞的家庭重归故土、破镜重圆。
程嘉树一遍遍地翻看着叶润名的日记……
某处民宅 夜晚 内景
裴远之独自坐在黑暗的小屋里沉思。
郭铁林手里拿着饭盒进屋,发现没有开灯,他打开灯。
郭铁林:怎么不开灯啊?
裴远之好像没有听见郭铁林说话,无动于衷。
郭铁林:远之……远之,还是吃点儿东西吧。
裴远之:我中午吃了,现在不饿。
郭铁林: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也不能不吃饭啊
裴远之:多好了一位同志啊,刚刚入党,说没就没了。
郭铁林也眼圈泛红:听说叶润名同志的父母也来了昆明,武汉已经沦陷,他们打算去哪里?
裴远之:会去香港。
郭铁林:我会尽快联系香港的朋友,照顾好他的父母。
裴远之点头。
联大图书馆 白天 内景
方悦容和裴远之双手垂立,默默看着对面郑天挺在带人清点那些装满了图书和仪器的箱子。
郑天挺起身走到二人跟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裴远之和方悦容都没说话。
郑天挺:清点过了。除了空袭时沉入江里那一个箱子,其余的书籍和仪器均没有明显损失。
郑天挺拿起接收文件,签字。
裴远之把一本书放在一个箱子的一角,书上沾染着血迹,已经干涸。
裴远之红着眼圈:还有,我们失去了一位优秀的学生——叶润名。
郑天挺看着那本书,点了点头,肃穆而悲伤。
方悦容鼻子一酸,她捂住了嘴,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郑天挺转过身,轻轻抚摸那本放在箱子上的书。
操场 白天 外景
梅贻琦的声音传来:贾汉章!……殷国维!……梁承宪!……萧际銮!
操场中央,一张桌子摆放,桌布随风轻舞——梅贻琦站在桌后,正将桌上摆放的毕业证书一一发放给上台的毕业生。
一名高个男生领完毕业证书,向梅贻琦鞠躬施礼。
西南联大师生齐聚操场,包括程嘉树、林华珺、毕云霄、文颉等学生,以及闻一多、朱自清、郑天挺、黄钰生等先生,以及其他七八名教授。
叶润名的父母坐在程嘉树和林华珺之间,不苟言笑;
程嘉树担忧地望了一眼叶润名父母——他们似乎异常平静。
程嘉树忽然发现——林华珺也关注着叶润名父母。
梅贻琦:……梁月秀!
一名秀气的女生走上前去,接过毕业证书,深鞠一躬,走回场中。
梅贻琦拿起桌子上最后一本毕业证书,缓缓翻开。
全场师生都静静望着梅贻琦,一片肃静。
梅贻琦:(迟疑片刻,声音颤抖)……叶润名……
叶润名父母瞬间泪流满面,但仍坚持起身。
程嘉树和林华珺望着叶家父母,强忍悲痛。
叶父:我是叶润名的父亲,我来替他领毕业证书,可以吗?
梅贻琦:当然可以。
叶润名母亲忽然抽泣起来,全身颤抖;叶润名父亲强忍泪水,一旁安慰;程嘉树和林华珺急忙起身,搀扶着叶家父母,缓缓走向梅贻琦校长。
叶家父母在程嘉树和林华珺的搀扶之下来到梅贻琦校长身边。
梅贻琦郑重将毕业证书交给叶父。
叶父接过毕业证书,双目含泪,难以言语;
叶母强忍泪水,拿过毕业证书,不忍释手。
叶父躬身鞠躬,梅贻琦急忙搀扶阻拦。
梅贻琦:该向您致敬的,是我。感谢您为西南联大培养了这么优秀的学生。叶润名同学是西南联大的骄傲,他永远活在我们每个联大人的心中。
梅贻琦忽然对叶家父母深鞠一躬。
程嘉树和林华珺也跟随梅贻琦鞠躬致意。
叶家父母缓缓转身,却见台下师生纷纷面对老人,齐齐鞠躬。
叶家父母老泪纵横。
台下师生泪落如雨。
程嘉树和林华珺难忍悲伤,痛哭失声。
梅贻琦:叶润名同学为保护学校的图书、仪器,牺牲在了长江边,他用生命诠释了我们西南联大的校训——刚毅坚卓,体现了我们联大对于每个学生风骨和人格的期待……
台下师生无不深受触动。
程嘉树和林华珺搀扶着叶家父母重新坐回队列,悉心聆听。
梅贻琦:这里都是读书人,懂道理的人,“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家国,是读书人血脉里流淌了几千年的最热烈的追求。
而如今,家国遭难,“国之不存,家将焉附”?所以,今天的读书人可以是班超,也可以是辛弃疾,是范仲淹,是文天祥。“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我们联大走出去的,不仅仅是学子,还有战士!像叶润名那样,“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但我希望,不是弃文从武,我要求你们从武不弃文。因为,中国一定会胜,中国一定会有富强自由的一天,而你们是最宝贵的强国人才。
今天的毕业生中,有人会带着联大的毕业证直接奔赴抗日战场;今天的中国,四面八方,各个角落,也有无数男儿和你们一样,奔赴抗日战场。“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年轻人,这就是中国的希望,你是什么样,中国的未来就是什么样!
今天,我们西南联大的毕业生中,有人将直接奔赴战场,也会像叶润名同学一样,为国家和民族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一切!如果你征战不归,联大会告诉后来人,你去了远方,联大永远等你。如果你在远方,请记住,今天我们的期望,不要忘记,你的西南联大!
众多师生热烈鼓掌,神情庄重。
程嘉树和林华珺热烈鼓掌,热泪盈眶,相互对视,满怀悲情。
冯友兰苍劲有力的声音传来:
万里长征,辞却了五朝宫阙……
朗诵声变为全体师生合唱声——
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绝徼移栽桢干质,九州遍洒黎元血。尽笳吹弦诵在山城,情弥切。
千秋耻,终当雪。中兴业,须人杰。便“一成三户”,壮怀难折。多难殷忧新国运,动心忍性希前哲。待驱除仇寇复神京,还燕碣。
学生们在歌声中泪流满面。
程嘉树和林华珺泪如泉涌,高声歌唱。
操场 白天 外景
毕业典礼已经结束。
林华珺默默站在操场,神色苍白憔悴。
叶父与叶母走了过来。
叶母:华珺……
林华珺低低地:叶伯父,叶伯母——
林华珺说不出话来,叶母轻轻拉住了她的手,用力握了握。
叶母:我们为润青对你的不当言行道歉。润名走了,她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才那样说话,你别怪她……
林华珺:伯母,我怎么会怪润青。她说得也没错,如果我没有跟润名分开,也许他不会走……
叶母忍不住抱住她:傻孩子,润名离开是他的选择,跟你和嘉树没有任何关系。
叶父点头:等润青病好了,她会慢慢理解你的。
林华珺:润青病了?什么病?
叶母拭泪:医生说是伤心过度,毕竟这个打击对她来说,太大了。
林华珺:按理说我应该去照顾她,可润青现在不会见我,只好有劳伯父伯母了。
叶母:我知道你也有很多事情要忙,润青有我们,别担心。
林华珺:伯父伯母,你们要节哀,保重身体。
叶父长叹一声:逝去的人走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下去,我们都要坚强点,孩子。
林华珺点点头:我记住了,伯父。
叶父叶母欲走,叶母又回转身,对着林华珺:从今以后,你和润青一样,都是我的女儿。
林华珺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眼圈泛红,但她忍住没落泪。
林华珺转过头,看见程嘉树正默默站在不远处,看到她的目光后,程嘉树低下头离开。
林华珺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昆华中学操场 白天 外景
细雨霏霏的昆华中学操场篮球架下,一只篮球被扔向篮筐,碰到筐架,反弹了下来。程嘉树接住篮球,继续投篮,一次又一次!
篮球场边,毕云霄和双喜担心地看着他。
毕云霄:嘉树,都打了一个多小时了,休息一下吧。
双喜:是啊,眼看这雨都下大了,再淋一会儿可是会感冒的。
程嘉树像是没听见似的,运着球在雨中跑,头发濡湿贴在额上,呼吸急促。
裴远之从对面走过来,程嘉树看到裴远之,收住了脚步,篮球脱手。
裴远之捡起蹦到自己跟前的篮球,走到程嘉树面前。
裴远之看着程嘉树:歇会儿吧。
程嘉树面无表情。
裴远之叹了一口气: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你不能一直这么颓废下去啊!
程嘉树看了看裴远之,眼光闪躲了一下。
裴远之:如果叶润名活着,一定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程嘉树。
程嘉树眼泪夺眶而出:死的人应该是我……应该是我……
从叶润名死后就一直压抑着自己的程嘉树,此刻终于泣不成声,裴远之目光悲切,轻轻拍着程嘉树的肩膀,任由他哭出来。
医院病房 白天 内景
叶润青躺在病床上,她满面戚容,脸色极其苍白。
敲门声传来。
叶润青仿佛没听见一样,没有理会。
敲门声停下,对方推开了门,是毕云霄,他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网兜的水果。
毕云霄: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好点了吗?
毕云霄说着抬腿往里走。
叶润青看也不看他:你回去吧。
毕云霄一时间窘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毕云霄:那我把水果给你放下。
叶润青翻身转头朝墙:我不要,你拿回去吧。
毕云霄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云霄哥……”罗恒的声音响起,毕云霄回头看去,只见罗恒手里拿着一束鲜花和一盒点心。
罗恒:怎么不进去啊?
说着,罗恒进了病房:润青,听说你病了,怎么样了?
他把点心放下,把花插进了桌子上的花瓶中,看见桌子上的饭菜都没有动。
叶润青: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她想坐起来,罗恒忙拿了个枕头垫在她身后。
门口,毕云霄还站在那里。
罗恒:云霄哥,快进来啊。
毕云霄舔了舔嘴唇:不了,我刚想起来还有点事,先回去了,你们好好聊。
毕云霄放下水果,转身要走。
叶润青:等等。
毕云霄期待地转过身看着叶润青。
叶润青冷冷地:水果拿走。还有,回去告诉程嘉树和林华珺,我叶润青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们!
昆华中学食堂 白天 内景
餐桌前,林华珺在吃饭,周边坐着几个同学,同学们边吃边交谈,林华珺充耳不闻。
旁边一张桌子上,文颉一边吃饭一边偷偷观察林华珺。现在的林华珺比起以前,显得苍白消瘦了不少,她吃得很慢,但是吃得很仔细,每一口都很认真地咀嚼。
林华珺同桌的几个同学吃完离开,文颉端着饭碗走了过来,坐在了一旁。
文颉关切地:如果吃不下,就不要勉强自己。
林华珺没有回答。
文颉又说: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不要压在心里,会憋坏的,你可以哭出来的。
林华珺:哭有什么意义,能改变什么?
文颉意外地看着林华珺。
林华珺:文颉,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
她收拾碗筷,像是对文颉,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不会让自己活在悲伤里。
她起身离开。
昆华中学校务处 白天 内景
校务处办公室内,郑天挺和裴远之俯身看着桌子上一张校舍规划图,在商量着什么。
敲门声响。
郑天挺:请进。
门口,林华珺进来。
郑天挺:华珺,有事吗?
林华珺:郑先生,裴先生,打扰你们了。
郑天挺:没事,你有什么事?
林华珺:我想申请休学。
郑天挺和裴远之都很意外:休学?
郑天挺:好好的为什么要休学?
林华珺:我想去昆华中学教书。
郑天挺:在蒙自的时候,你跟我说过想毕业后教书,我也在考虑适合你的岗位。为什么不等毕业?
林华珺咬着嘴唇,不知该怎么解释。
裴远之却突然明白了什么,对郑天挺使了个眼色,郑天挺顿时也明白了。
裴远之:华珺,你的心情我明白,润名走了,我们大家都很难过,但是离开并不是忘记伤痛的唯一办法。
林华珺:留在这里,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嘉树和润青,他们也同样无法面对我,如果我暂时离开了,我们三个人都会好过一些。
裴远之还想说什么……
林华珺:郑先生、裴先生,请不要再劝我了,也许时间无法治愈伤痛,但我们三个人都需要时间让伤口结痂,理清思绪后再去判断今后的路应该怎么走。
郑天挺:华珺,你一直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如果你已经决定了,我也不阻拦。学校会为你保留学籍,联大随时欢迎你回来!
林华珺:谢谢郑先生、裴先生!
裴远之叹了口气。
昆华中学男生宿舍 黄昏 内景
程嘉树坐在宿舍的书桌前,桌子上放着叶润名的日记和一叠空白纸张。
程嘉树正在纸张上写字。
他手边放着叶润名的日记,日记被翻开在其中一页。
叶润名画外音:人的一生中,一定要找到一个方向,这个方向也许开始并不那么清晰,但随着领路者越来越多,同行者越来越多,这个方向就会越来越坚定。当今天找到信仰的这一刻,我才明白,越早确立方向,信仰的种子就会越早在生命中扎根发芽。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程嘉树浑然不觉。虚掩的门被推开,裴远之走了进来。
裴远之走到程嘉树身后,程嘉树这才被惊动,回头:裴先生。
程嘉树起身,裴远之示意他不用:继续写吧,我不打扰你了。我没什么事,就是不放心,顺便过来看看。
程嘉树把那页纸拿起递给裴远之。
裴远之看了一眼:转系申请?
程嘉树点头:我想转物理系。
沉吟片刻,裴远之点了点头:意料之外,却也是意料之中,其实物理才是最适合你的。一会儿我就带你去办手续。
程嘉树:谢谢。
裴远之:润名的牺牲,改变了他身边的人。每个人都重新选择了不同以往的道路。比如你,比如林华珺。
程嘉树:她怎么了?
裴远之:她决定休学,去玉溪的昆华中学教书了。
程嘉树愣住了。
裴远之期待他的反应。
没想到程嘉树却只是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出发?
裴远之:很快。嘉树,你知道吗?林华珺的母亲去世了。
程嘉树吃惊:什么时候的事?我没听她说起过。
裴远之:我们去武汉的那段时间,华珺的性格你也清楚,这种事她是不会主动说的。失去至亲,失去挚友,这段时间,她承受了太多。
程嘉树充满愧疚,却无言以对。
裴远之:如今,她在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昆华中学在玉溪乡下,听说那边条件很艰苦,她一个女孩子无依无靠的……
程嘉树攥紧了拳头,手心被指甲攥出了红印。
裴远之:嘉树,我知道,你和华珺都无法面对对方,但是爱情没有错,你们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希望你们都有足够的勇气走出来,去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程嘉树始终沉默着。
裴远之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
程嘉树痛苦地纠结着。
医院病房外 白天 内景
罗恒手里拿着一些水果,还有几本书来看叶润青,在病房门外,正好叶润青的母亲开门出来,手里端着一口没动的饭菜,面容极其憔悴。
罗恒:伯母。
叶母看见罗恒,露出笑容:罗恒,你又来看润青了,有心了,谢谢你。
罗恒:您客气。润青又没吃东西?
叶母长叹了口气:勉强喝了两口牛奶。
罗恒:润青和润名学长的感情我们大家都知道,润名这一走,我们一下子还接受不了呢,何况润青?
叶母擦了擦眼角。
叶母:可这不吃不喝的,润名也不会复生,倒是把她自己的身体给折磨垮了……
罗恒:伯母,您先别急,我来想想办法。伯父呢?
叶母:先回旅馆了,他准备去退票。我们原本定好下周去香港,这个样子,怎么能放心走?!
罗恒皱眉思索了几秒:伯母,让我试试吧。
医院病房 白天 内景
病房内的床上,叶润青半靠在枕头上,病恹恹的,无精打采。
罗恒拿起上次送来的鲜花,它们插在瓶子里,已经枯萎了不少。
罗恒:花没了土地的养分,就会枯萎咯。
叶润青没有反应,也不看罗恒。
罗恒:我知道你喜欢鲜花,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我们航校后山山坡吧,那里漫山遍野都是这种鲜花,像漫天的星斗。
叶润青心不在焉地:嗯。
罗恒搬了个凳子坐在叶润青床前:花离开土地会枯萎,人也一样,不吃饭便会憔悴。我听说你饭都不好好吃,那怎么能快快出院呢。
叶润青只是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墙壁,并不说话。
罗恒:给你说个事儿,你还记得陈纳德将军吗?
叶润青转过头看了一眼罗恒,迟疑地点点头。
罗恒:上次舞会,陈纳德将军对你印象很深。昨天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问起你。对了,他现在正缺一名翻译,你有没有兴趣?
叶润青摇了摇头。
罗恒:我知道你很悲痛,悲痛到对一切失去兴趣。你甚至没有注意到,有人此时比你更难过,但却不敢表露出来。
叶润青微微有些动容。
罗恒:你的父母。
叶润青心里一痛,从罗恒进入病房以来,她头一次把头转向了罗恒的方向。
罗恒:有什么是比丧子之痛更让人伤心的呢?你可能没有注意到,你的父母虽然才四十多岁,头上却已经多了很多白发。他们之所以压抑着这种巨大的痛苦,就是为了不再让你过多地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伤中,你却不吃不喝,这不是让他们痛上加痛吗?你这样,他们怎么能放心去香港?
叶润青被他说得心中愧疚万分,顿时泪奔。
罗恒:二月份的时候,我们学校参加武汉会战,许多同学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我亲眼看见他们父母撕心裂肺的样子,一大把年纪了,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些老人尚且要负重前行,我们呢?我们学习了那么多知识,难道就为了躺在床上颓废潦倒吗?
叶润青若有所思。
罗恒:润名学长和我的那些同学,他们都是英雄,他们的所作所为,我打心眼儿里佩服,很多同学也都在各自身体力行,程嘉树转到了物理系,林华珺也休学去了乡下教书……
叶润青顿了一下。
罗恒:我也做好了准备,在国家和人民需要我的时候,随时出发。润青,我能不能也向你提个建议,为了父母,更为了你自己,振作起来,好吗?
叶润青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我饿了。
罗恒欣喜,起身奔向门口:润青饿了!
叶母一直守在门口,听到这里,眼泪哗哗直落,她赶紧抹掉泪水,端着饭菜进去。
医院病房 白天 内景
叶润青从母亲手里接过饭菜,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一旁,叶母看着女儿如此,欣慰的眼泪不断地掉落。
罗恒也很欣慰。
叶润青大口吃完:罗恒,你刚才说陈纳德将军需要一名翻译?
罗恒和叶母都很惊喜。
罗恒赶紧点头:是的,我觉得你很合适。
叶润青:我去。
润茗茶馆外马路 白天 外景
林华珺站在茶馆对面,看着润茗茶馆的招牌,内心五味杂陈,忽听阿美一声呼唤:华珺姐——
林华珺往里张望,看见阿美正从店堂里一架梯子上下来。
阿美:华珺姐,进来啊。要不是我爬上来挂煤气灯,还看不见你呢。
润茗茶馆 白天 内景
林华珺走进了润茗茶馆。
林华珺诧异地问阿美:大白天的怎么忽然要挂煤气灯?不是有伙计吗?叫你一个女孩子爬高上低的。
阿美笑:没事。来这儿读书的学生啊,说晚上光线太暗,我看别家茶馆有用这煤气灯,觉得挺好,也买来几盏用。坐啊,华珺姐。
林华珺坐下,阿美端上茶。
林华珺:挂上煤气灯,以后来你这里温书写字的同学就更多了。
一小伙计接口:可不是,有的人,一杯茶一碟瓜子,能坐一天呢,这灯要挂上了,估计还要再坐半夜——
阿美一指对方,打断: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
小伙计赔笑:当然您是!
阿美佯嗔:那还在这儿啰唆什么。我一个老板还不怕,哪轮到你这做伙计的操心!我喜欢他们在这里,坐多久都没关系。
阿美对林华珺:叶润名跟我说,人不能光想着自己。联大的学生现在借住在各个学校里,平日里找到个能安静读书的地方不容易。喜欢这儿,就尽管来!
林华珺点头:阿美,你现在真叫我刮目相看。
阿美睁大眼睛:你是在夸我好吗?
林华珺点头。
阿美不好意思地笑:那都是叶润名的功劳呀——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林华珺低头啜了一口茶,抬起头,柔声:阿美,其实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叶润名,他,他一时半会儿可能都回不来了。
阿美:为什么?
林华珺看着她的眼睛,却不知如何开口。
阿美:他去什么地方了吗?要去很久吗?
林华珺:他……
林华珺看着阿美的样子,很是不忍:他去了延安。
阿美:延安?那是什么地方?远吗?
林华珺:远……他去了延安工作,那里是他一直想去的地方。
阿美:他想去,那就很好啊,他去了自己想去的地方一定很开心。没关系,我等他,多久我都等他。
林华珺:其实,他写信回来了,他让我转告你,好好读书。
阿美又高兴了起来:真的吗?他怎么说的?
林华珺点点头:他说,等他回来了要考考你,看你有没有听他的话,有没有进步。
阿美:我一定不会偷懒的!你可以监督我!
林华珺轻叹了声:阿美,我以后也不能监督你了,我来,本也是跟你告别的。
阿美:告别?你要去哪儿?
林华珺:我要去玉溪支教,去那里教更多的学生。
阿美:就像你们在蒙自教我们那样?
林华珺点头。
阿美:那是好事!可是我舍不得你。
林华珺:我又不是不回来了。阿美,我已经拜托文颉了,以后你的功课就由他来教。
阿美依依不舍地看着林华珺。
正好几个联大学生进门。
林华珺:快去招呼客人吧!
阿美只好起身过去:请坐,坐多久都没关系,没关系的!
林华珺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阿美。
昆华中学女生宿舍 白天 内景
林华珺在收拾行李,文颉在一旁帮忙整理书籍。
林华珺去拿东西,发现桌子上放着一个纸包,还有一叠空白本子。
林华珺疑惑地:这好像不是我的。
文颉回头:是我带来的,里面是些点心和零食,路上吃。还有,你平时喜欢写写画画的,我怕你到那里买不到本子,先准备了一点。
林华珺:谢谢你,替我想得这么周到。
文颉:华珺,你真的要去吗?
林华珺点头。
文颉:那里穷乡僻壤的,什么都不方便,要不然你还是留下把学业修完,等毕业了,你想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去。
林华珺注视着文颉:文颉,我已经打定主意了。
文颉叹气:好吧。
昆华中学女生宿舍 白天 外景
一辆马车停在女生宿舍前,文颉正帮林华珺把行李搬上马车。
车把式在检查车辕上的绳子是否固定好。
一切准备就绪,林华珺向文颉道别:文颉,谢谢你。
文颉:去玉溪得走一天,还是我送你吧。
林华珺:不用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林华珺准备上车,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程嘉树(画外音):华珺——
林华珺回头,看见程嘉树就站在不远处。
林华珺心中一动,转头对文颉:文颉,你回去吧。
文颉看了看程嘉树,有些不甘心:那你自己路上小心,到了给我写信,需要什么也一定要写信告诉我。
林华珺点点头:嗯。再见。
文颉慢慢走开,不时地回头。
林华珺把目光转向程嘉树。
程嘉树站在那里,犹豫了很久,开口道:我……来送送你。
林华珺眼中闪过失望,但很快掩饰了,微微一笑:谢谢。
程嘉树想挤出一个笑,但很不自然:到那边,要照顾好自己。
林华珺:嗯。
两人陷入沉默。
程嘉树:对了,我已经申请转到物理系了。
林华珺愣了一下:物理系很适合你。
程嘉树:通过了考试才可以,还不知道行不行。
林华珺:肯定行,我相信你。
程嘉树看着林华珺,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又一阵沉默。
林华珺:阿美来昆明了,开了间茶楼,说要等润名回来。
说到叶润名,两人的眼眶都红了。
林华珺有些哽咽:不要告诉她。
程嘉树点点头。
林华珺: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林华珺看着程嘉树的眼睛:再见——
程嘉树如鲠在喉,说不出再见,亦说不出挽留的话。
林华珺转身朝马车走去,朝阳下,马夫扬鞭,马蹄飞起,车子向前奔驰。
程嘉树鼻子一酸,不由自主地向着马车的方向追去。
车上,林华珺没有回头看,但眼泪早已决堤。
程嘉树追着追着,终究还是被马车甩得越来越远,但他没有停下,一直追着。
直到马车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消失不见……
程嘉树:再见……再见……
他坐倒在地,眼泪决堤:华珺,对不起,对不起……
玉溪昆华中学 黄昏 外景
乡下昆华中学门口,已是黄昏时分。
马车停下。林华珺已是满身满脸的尘土,她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这里很是简陋,只有几间极其简单的土坯房,这就是昆华中学的校舍和宿舍。
林华珺下车,和车夫一起把行李搬下车。
车夫离开,只留下林华珺一人面对着眼前破旧的房屋。
负责接待的杨老师朝她走来。
杨老师:是西南联大的林华珺老师吧。
林老师:是。
杨老师:欢迎,我是昆华中学的杨明慧,一路辛苦啦。
林华珺伸出手:杨老师,你好。
杨老师介绍着:这几间是教室,前面是我们的老师宿舍。
林华珺拎着行李随杨老师朝宿舍走去。
玉溪昆华中学林华珺宿舍 白天 内景
林华珺推开一间房门,顿时被灰尘迷住了眼。她扬手挥舞了半天,才勉强能睁开眼,只见眼前的宿舍就是一间废弃的土坯房,里面已经结满了蜘蛛网。
杨老师:条件简陋,但是目前的情况,这已经是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了。
林华珺:我觉得挺好的。
杨老师:我帮你收拾一下吧。
林华珺:不用,不用,杨老师你忙,我自己收拾就好。
杨老师:行,以后我们就在一起生活工作了,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
林华珺:谢谢。
杨老师离开。
林华珺擦了擦脸上的灰尘,捡起旁边的破扫把,开始打扫卫生。
叠化——
夜幕降临,房间已被收拾出来,一张床,一张桌,床旁一张长条凳,搁着林华珺的行李箱。
林华珺点燃一根蜡烛。
昏黄的油灯下,林华珺打开行李箱整理自己带来的书籍。
行李箱的最下层,是那本《飞鸟集》,林华珺拿起书,露出里面的心形数学题,林华珺怔怔地看着那道题,那张纸被反复折叠打开,已经略显破旧。
她把心形数学题重新夹入《飞鸟集》里,把书小心翼翼地放进抽屉。
林华珺的手在抽屉上放了良久,才缓缓合上抽屉。
她开始备课。
万籁俱寂,一盏孤灯独燃……
理工学院办公室 白天 内景
程嘉树站着,期待地看着阅卷的赵忠尧。
赵忠尧看了一遍试卷,斟酌着。
程嘉树忐忑:赵先生,行吗?
赵忠尧笑了:还行。
程嘉树也笑了:我有点紧张……那,我通过考试了?
赵忠尧:程嘉树同学,我代表物理系欢迎你,你可以直接从二年级读起。
看程嘉树还有点不敢相信,赵忠尧笑:我没看错,你果然很有理学天赋,去准备下吧,还愣着干吗……
程嘉树这才应了一声,兴奋地转身跑,又停住,回身朝赵忠尧鞠了一躬。
理工学院男生宿舍 白天 内景
毕云霄帮程嘉树拿着行李,两人一起走进了男生宿舍。
毕云霄把程嘉树的行李放在一张空着的床铺上。
几个男生走进来,其中有一个抱着篮球。几个人看到宿舍来了新人,好奇地望过去,毕云霄忙招呼。
毕云霄:来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刚转到我们物理系二年级的同学,以后就住咱们宿舍了。
程嘉树也对大家笑笑:你们好,我叫程嘉树。
毕云霄向程嘉树介绍:这个是林真,物理系一年级,那个叫谢毅——
林真和谢毅分别与程嘉树握手:你好。
毕云霄:还有这个——
毕云霄拉过那个拿篮球的大个子:赵孟奇,最喜欢打篮球,(对赵孟奇)我告诉你,嘉树打得也不错,以后你们可以切磋下。
赵孟奇伸手握住了程嘉树的手:好啊,随时欢迎——
赵孟奇一使劲,程嘉树冷不防,疼得皱起眉。
赵孟奇松开手哈哈一笑:试试手劲,物理系欢迎你!
航校陈纳德办公室 白天 内景
陈纳德办公室,敲门声。
陈纳德从办公桌前抬起头(英文):请进。
罗恒走了进来,对陈纳德(英文):教官,您要的翻译我帮您找到了,您看合适吗?
陈纳德:喔?
罗恒闪到一旁,陈纳德朝他身后看去,精神已经恢复了大半的叶润青走了进来。
陈纳德脸色大喜,伸出手,用蹩脚的中文:又见面了,叶小姐!
润茗茶馆门口 白天 外景
叶父和叶母拎着箱子穿过街巷,来到了润茗茶楼门口,盯着“润茗”二字,两人怔愣了片刻。
润茗茶馆 白天 内景
叶父和叶母在一张靠窗的茶桌前落座。
阿美端上一壶茶,帮叶父叶母斟上。
阿美:来这里的大部分是联大的老师和学生,您二老是怎么知道我们小店的?
叶母:我们的孩子在联大读书,听那些孩子们说的。
阿美:这样啊!……
她已经沏好了茶:这是小店的老茶头,二位尝尝。
叶父端茶品了一口:茶好,茶馆的名字更好。
阿美骄傲地:那当然了,这是我一个好朋友的名字,他人啊,更好!
叶父:他也叫润名吗?
阿美点头:对,他叫叶润名。
听到儿子的名字,叶父和叶母的心中难免一痛。
叶父:你为什么要用他的名字做茶馆的名字?
阿美:因为我喜欢他,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最好的人了。长得那么好看,说话那么好听,对人也特别特别好……
阿美的描述中,叶父和叶母眼圈泛红,强忍着泪水。
阿美有些无措:你们怎么哭了?
叶父:没有……我们只是思念我们的孩子了……
阿美:你们的孩子不是在西南联大读书吗?你们没见到他吗?
叶母摇头:我们的孩子去了一个他想去的地方,去做他想做的事了。
阿美:那跟叶润名一样啊,叶润名也去了他一直想去的地方,那个地方叫延安。
叶父和叶母已经忍不住泪水……
叶父把钱放在桌上:谢谢你,开了这家润茗茶馆。
他和妻子起身离开。
阿美:有空常来喝茶!
理工学院男生宿舍 黄昏 内景
程嘉树和赵孟奇抱着篮球回到宿舍,看到自己桌子上有封信,信封上陌生的字迹,只写着“程嘉树收”几个字。
程嘉树放下篮球,好奇地拆开,拿出信纸。
叶父(画外音):……嘉树,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们已经启程去香港了。在此之前,我们共同经历了一段难熬的日子,我相信你内心的难过不会比我们少,我也知道,你一定很自责,每次看见你,我都能感受到你面对我们时的内疚,可是嘉树,你一定要理解,润名善良、大度,见不得别人受苦,当时润名所做的,不过是他自己的一贯选择。我们相信,在当时的情形下,换作是你,你也会毫不犹豫地那样做的,对吗?
程嘉树的眼泪滴在了信纸上。
昆明街头 黄昏 外景
叶父(画外音):……所以,你无须自责,千万不要因为润名的事情影响你。润青年纪小,以后她会慢慢想通的。我们,还有润名,都不想看到你自责和颓废下去。润名走了,你的路还很长。我们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完成润名没有完成的梦想……
街道之上,行人稀少——一辆人力车自远处而来;叶家父母并排而坐,几件行李摆放在车上。
叶家父母神情平静。
人力车一路远去,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
图书馆 夜晚 内景
方悦容正站在梯子上,擦拭书架最顶层的灰尘,一个够不着,梯子有些晃动。
裴远之进来,见状赶紧过去扶着梯子。
方悦容提醒:小心灰尘迷了眼。
裴远之:我来吧。
方悦容:已经整理好了。
裴远之扶她下来,深深地看了方悦容一眼,方悦容也温柔地回望着他。
方悦容:托人喊你来,是有事想跟你说。
裴远之:我也有事想跟你说。
两人同时:你先说。
裴远之:还是你先吧。
方悦容不容置疑:你先。
裴远之鼓了鼓勇气:我向上级打过申请报告了,我想跟你结婚。
方悦容却并没有很意外:上级怎么说?
裴远之的视角闪回——
中共地下党昆明驻地 夜晚 内景
郭铁林看着手里的结婚申请,沉默了。
片刻后,郭铁林:远之,你是个审慎的人,既然决定直接递交结婚申请,势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是,结婚申请需要双方同意,这上面并没有方悦容同志的签字,你经过她的许了可吗?
裴远之:还没有,我想先经过组织同意,再去跟她说。
郭铁林:组织不会干涉你的个人情感选择,既然如此,那就等方悦容同志的意见吧。
裴远之点头。
闪回结束。
图书馆 夜晚 内景
裴远之看着方悦容:你愿意吗?
看着裴远之充满期待的目光,方悦容眼神里闪过一丝难过,但很快掩饰了。
方悦容:你知道在武汉时,在你冒着轰炸下船去抢救书籍那一刻,我在想什么吗?
裴远之:想什么?
方悦容:我在想,能遇到你,真是人生最美好的事。
裴远之松了口气,微笑着深情凝望方悦容。
方悦容也深情凝望着他。
方悦容打破了沉默:所以,结不结婚,对于我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裴远之愣了。
方悦容:我们不能结婚,甚至不能公开关系。
裴远之呆住了。
方悦容的视角闪回——
中共地下党昆明驻地 夜晚 内景
方悦容手里正拿着结婚申请在看,大致浏览了一下,掩饰不住的喜悦。
郭铁林看着她,却面色严肃。
郭铁林:现在就差你的签字了,如果你同意,就在这里签字,组织便会批准你们结婚。
方悦容笑着重重点了点头,拿起笔正要签字。
郭铁林:只不过,你在西南联大的工作要暂停了。
方悦容愣住了:为什么?
郭铁林:你和裴远之同志在西南联大的工作分工各有不同,裴远之同志的身份接近于公开,而你不一样,你是一枚暗棋,一旦将来风云变幻,你将会是我们留在西南联大的火种。所以,如果你跟裴远之同志结婚,组织就必须得安排人替代你的工作。
方悦容呆坐着,消化他所传达的信息。
郭铁林:但是决定权在你手里。
方悦容犹豫了。
闪回结束。
图书馆 夜晚 内景
方悦容:我已经见过郭铁林同志了——我没有签字。
裴远之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为什么?
方悦容:如果我签字了,组织将会对我的工作做出调整。
裴远之立刻明白了:我明白了。
两人片刻沉默。
裴远之重新拾起微笑:悦容,我也觉得,遇到你已经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了,结婚或者一纸协议,对我们来说,也许都是多余。
方悦容点头,她望着裴远之,裴远之也回望着她。
煤油灯的光,一闪,一闪的。
西南联大新校舍 白天 外景
程嘉树旁白:1939年8月,由梁思成和林徽因设计的西南联大校舍,经历种种坎坷之后,终于在昆明城西北三分寺建成启用。
联大大门口,裴远之带着程嘉树、毕云霄、文颉、祝修远、查良铮和一群联大学生,带着惊奇和兴奋站在简洁庄重的门楣下,念着上面的几个字: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几个女学生拉着手跑了进去,其中一个叫:看到旗杆了吗?升旗台后面是图书馆……
镜头扫过图书馆的外观。
另一群学生中的一个女生:那几排茅草顶的平房是教室吧?走,咱们去看看。
一个男生在问:请问男生宿舍在哪儿?
梅贻琦和郑天挺站在旗杆下的平台上,扫视着新落成的校舍和奔走雀跃的联大学子……
西南联大男生宿舍 白天 内景
男生们陆续搬着行李进了新宿舍,宿舍为土墙泥地稻草顶的长条形平房。男生们嬉笑着争抢各自中意的床铺位置,毕云霄把铺盖往程嘉树上铺一扔,招呼程嘉树:回头咱们也去弄点肥皂箱!
程嘉树正在铺床,转身奇怪地问:弄那个干什么?
毕云霄一指旁边的男同学:喏,看见了吗?
旁边的同学,正把一个装满衣服的肥皂箱盖上,又摞了几个在上面,放在床头,正好做桌子。
程嘉树乐了:这敢情好,方便!
程嘉树问那男同学:你这哪儿来的?
男同学正搬一个肥皂箱当椅子,头也不回:街上到处都有卖。
毕云霄数了数床,对程嘉树:咱这宿舍真够大的,20张上下铺,能住40个人呢!
程嘉树新奇地看着忙碌的同学们,有的同学在挪动床铺,把两三张上下铺拼在一起,成“品”字状。
毕云霄也看见了,朝程嘉树:关系好的,还能搞出个独立空间哪!
上课铃声响起,程嘉树招呼毕云霄:走走走,先上课。
西南联大 白天 外景
男生们结伴走出宿舍,穿过校园小道,走向教室。
新校舍的风貌展现在众同学面前:一排排平房,或稻草顶或铁皮顶,整齐排列,这些是宿舍和教室,实验室。
不远处砖木结构的几栋房子,则是图书馆和食堂。
程嘉树、毕云霄等同学走进物理系教室。
西南联大教室 白天 内景
程嘉树和毕云霄刚走进教室,便听见有一个同学大呼小叫的声音:这是什么椅子?好生奇怪喔!
赵孟奇的声音:火腿椅!
先前的同学哈哈笑:还烧鹅椅呢,我看你是今天又没吃饱吧?!
程嘉树和毕云霄随之看过去,见几个同学围着比普通椅子右侧多一块木板的椅子正发出议论。
赵孟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把书本搁在了那块木板上,向众人解释说:还别不信,你来看这块板子的形状,像不像云南的宣威火腿?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学生甲:像,还真有点像……
学生乙:桌椅合一,节约木材,听课记笔记还挺方便……
赵忠尧走进教室,站到讲台上,同学们这才安静下来,各自坐回位置上。
赵忠尧清了清嗓子:同学们,这是我们第一次在真正属于西南联大的教室里上课,原谅我情绪也有点不能自已。上节课讲到——
赵忠尧搔了搔头发,指着前排一个穿红毛衣的女同学:你的笔记总是一字不差,上节课咱们讲到哪里了?
女同学翻了翻笔记:上节课您的最后一句话是:警报响了,大家赶快跑警报……
众人哄笑。
赵忠尧也笑了:跑警报之前呢?
一个声音打窗外传来:上节课讲到电学,嗯,电学实验。
赵忠尧一愣,程嘉树和同学们也都随之朝窗外看去,只见有个十六七岁的男生,正趴在窗台上,说话的正是他。
赵忠尧正要说话,忽然窗外传来尖锐的警报声。
赵忠尧无奈地把书本一合:同学们,继续跑警报!
西南联大新校舍 白天 外景
教室、实验室、图书馆里涌出无数的同学,大家并不慌乱,而是结伴成群地往校外走。
程嘉树和毕云霄等几个物理系学生,把实验仪器装进大木箱里,抬着离开教室。
途中,他们撞到一个拿大瓷缸的同学,错肩而过,那人头也不抬地往食堂方向去。
毕云霄转头,指着那人对程嘉树:大家都跑警报,他咋还往食堂去?
程嘉树看了看:哦,那是个广东来的同学,每逢大家跑警报的时候,他就去锅炉房煮他的冰糖莲子。你就别操心了,估计这也是人家的一种乐趣。
毕云霄:乐趣?理解不了。
程嘉树:开始听到警报声时,谁都紧张,可时间久了,发现敌机是雷声大雨点小,慢慢地大家就都适应了,也都有各自的应对方法了,就说咱们跑警报,你看真正有几个人在跑?
毕云霄四下看看:还真是。
程嘉树:我还听说有个女同学,大家跑警报的时候,她就去开水房,拿个盆子洗头发,这个时候热水可劲用……哈哈。
裴远之穿插在学生们中间:同学们,大家不要乱走,还是沿着校外那条路,往后山坟山去——众人随着裴远之的声音,鱼贯出了校门。
乡下昆华中学教室 白天 内景
昆华中学教室里,一身粗布衣裙,打扮已和当地村人近似,但气质还是与众不同的林华珺正在上课。
台下坐着的,是一群中学孩子。
警报声响,她把手里的粉笔放下,走到门外望了望。
林华珺走回讲台对下面的学生:咱们都到树林里去吧,拿好课本。
林华珺收起课本和教案,下面的同学也纷纷收拾起书包。
林华珺站在门口,看学生一一离开座位往外走。
林华珺最后一个出了教室门,并仔细关上门窗。
中央空军军官学校 白天 内景
原笕桥航校,现为中央空军军官学校的操场上,罗恒等学员们在跑步训练,一身戎装的陈纳德站在一旁,看着学员们从身边跑过。
警报声响起,在空中盘旋。学员们闻听,原本疲惫的身躯似乎一震,但他们没有停止训练,跑动的脚步反而更有力了。
叶润青一身制服、短靴,英姿飒爽地来到陈纳德跟前。
叶润青把手里的文件夹递给陈纳德(英文):将军,您要的文件全部翻译好了!
陈纳德接过,指了指天空(英文):警报,你没听到吗?
叶润青(英文):当然听到了。
陈纳德(英文):你不怕?
叶润青看了看天空(英文):怕,可是怕有用吗?
陈纳德(英文):至少你可以躲啊。
叶润青(英文):将军和这些学生不也没躲吗?
陈纳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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