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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大胡子石怀玉到底跟忆秦娥结婚了。

这事在社会上传开以后,很多人都不相信。首先不知道大胡子是谁。即使书画界的,也都隐隐听说过石怀玉这么个人,但从不见他参加任何活动,也不跟书画界任何人往来。更没有一个哪怕是“环球书画协会副主席”之类的名头。很多年以来他就在秦岭深山里泡着。打扮得像个游方僧,或者老道。完全是个体制外的“侠客”。忆秦娥是何等有名的人物,怎么就跟了这么个不三不四的人呢?书画界名流大佬,给忆秦娥“放电”“献媚”“联袂”“赠画”的还少吗?忆秦娥都是不曾有染的呀!

连忆秦娥自己也没想到,跟石怀玉才认识不到一年天气,就被他拉到终南山脚下,一个翠竹掩映的农户家里,入了洞房。

也许是平日生活太沉闷了,需要一个快乐的人相伴吧。这个石怀玉就是如此地懂得快乐,竟然靠说话,一天就能把忆秦娥笑得窝在地上好几次,直喊肚皮痛,要他别再说了,再说她就活不了了。也许是石怀玉太另类了,跟她身边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说什么、干什么都显得那么真实透明,从不藏着掖着。爱她也是单刀直入,不像别人,送一束花,都是要转弯抹角、躲躲闪闪的。而石怀玉直到结婚后很长时间,都保持着每天送她一枝玫瑰的习惯。直到他们分崩离析,各自含怨而去。这是后话。

单说当初要结合那阵,就连她娘也是不同意的。娘觉得自己这么个出息女儿,红火得连满街道卖菜的,都知道她是忆秦娥的娘,最后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毛脸贼”?他既没官身子,也没时下吃香的老总老板名头。还连个正经单位都没有。就会写写画画,终是个没用的玩意儿。刘红兵虽然不成器,可毕竟还是专员的公子,好歹有个名分。这个大胡子有啥?咱招女婿总不能是老母猪下崽,一窝不如一窝吧?她是怎么都容不下那个大胡子来叫娘的。并且一想起这事,她就膈应得慌。既然娘住在这里,并且一直尽心尽力照看着刘忆,在这件事情上,忆秦娥也就不能不征得娘的同意。忆秦娥把这事跟石怀玉说了,石怀玉说:“这算个啥事,咱娘有咱哩么,保准让她催着让你赶快把我朝回娶哩。”“你就爱吹。”“吹,今晚就会圣旨下。你等着接旨好了。”

果然,大胡子一个下午,就把她娘的思想工作拿下了。

那天晚上她回去,她娘还没把嘴合拢,笑得也是一个劲地捂。她就问娘笑啥。娘说,那个死大胡子咋那逗人的,他平常就这样说话吗?忆秦娥问,他咋说话了?娘说,他咋说话了,就没一句正经话,光逗娘笑了一下午,把娘的肚子都笑痛了。娘下午也丢人了,有好几回,都笑得溜到桌子底下,直喊叫让他快别再说了。忆秦娥就问,啥话这逗人笑的?娘说:“啥话?逛话。屁话。鬼话。”把忆秦娥吓了一跳,以为是把事情搞砸了。谁知娘把话一转弯,说:“不过,他确实会说、能说,娘还是蛮爱听的。你别说,家里有这么个人,整天说说笑笑的,恐怕是都要多活几十年哩。”忆秦娥一下给轻松了下来,就说:“到底说啥了,看把你神神道道的。”娘说:“我也记不得了,反正笑了一下午。他刚推门进来,我就没给好脸,连坐都没让他坐。只听他说:‘哟,我还说今天来开叫,丈母娘会喜眉活眼地迎接新女婿呢。没想到,咱娘今天不高兴咧。咋的了,是娥惹你生气了吗?’我把刘忆正玩着的擀面杖抢过来一拍说,谁是你丈母娘了?他说:‘你呀!好我的岳母大人了,天大的喜事已经降临到易家门前了,你咋还蒙在鼓里?看这个娥,还有规矩没有,连娘都没请示到,就先斩后奏了。’我说,少说屁话,谁是你娘了?他说:‘好我的娥呀娥,不是说都跟娘说好了吗?把我闪到这半空里,让我都咋出这门吗?那好,我先走了,等娥回来跟你说。明晚来叫娘也不迟。反正娘已是我的了,早叫晚叫都一样。’说着,他把刘忆的脸蛋还亲了一下,就要离开。我喊叫说站住!他就站住了。我说,你是干啥的?他说:‘娥啥都没给你说吗?’我故意问他,你是哪个单位的?我的意思是你没个正经单位,还想来讨我的女儿。只听他说:‘胡秀英责任有限公司的。’我第一遍还没听清,又问了一次,什么什么?哪个公司的?他一脸正经地说:‘胡秀英责任有限公司的。’我就问他,胡秀英是个什么公司责任的?我还以为真有这么个公司呢。他说:‘胡秀英是个家政公司。’我说,你们老板是谁?他说:‘胡秀英哪!’我愣了一会儿问他,男的么女的?他说:‘女的。’我又愣了一会儿问他,你在公司干什么?他说:‘还没正式任命,但有可能是副总。’我说,吹牛哩吧,你还能当了副总?他说:‘那就要看胡总的眼力了。’越说我越有些蒙,就问他,你们胡总多大了?他说:‘六十二。’我问他,多大?他说:

‘六十有二。’我问他,几月的?他说:‘二月二,龙抬头那天生的。’见了鬼了。我就说,你是蒙我哩吧,怎么还有这样一个胡总,跟我年龄连日子都不差。他说:‘我公司的老总就是你呀!’我说,再别开玩笑了,我还能当老总,能当烧火做饭看娃的老总。他说:‘可不是,居家过日子,你不就是咱家的老总是啥?我这一入股进来,你这责任有限公司就算是成立了。大家都有官衔了,你当董事长,你女儿当了总经理,还能不给我个副总干干?’我是第一次被这个死大胡子,惹得扑哧一下给笑了。然后,他就连珠炮似的,把我逗得就笑着搁不下。他又是给刘忆画画,又是给我画画的。把我的嘴,画得跟斗一样大,并且还是四四方方的。我说我的嘴有这难看吗,咋还是方的?像个斗。他说:‘秦岭山里有句俗话说:嘴大吃四方哩。你想想看,你胡总的嘴还不是吃四方的嘴吗?不仅你吃了四方,从九岩沟吃到了西京城。而且把一个女儿,培养得吃遍了全中国,将来还要去吃世界哩。这还不是吃四方的嘴吗?还有你大女儿来弟、女婿高五福、你的宝贝儿子易存根,哪个不是托你老的洪福,成了吃四方的嘴?所以呀,你这个嘴,是易家的总嘴,知道不?必须画大、画方。要不画大画方,以后就没得吃了。’这时,我已经笑得第一次溜下去一回了。他还收不住,继续惹我笑说:‘我的岳母胡总大人,今天小婿来,不光是等你任命我,我也是代表三秦父老,来给你发委任状哩。任命你为秦腔皇太后!为什么叫皇太后呢?你看噢,娥在十几年前,就被委任成秦腔小皇后了。这些年过去了,大家已经自然而然地把小字取了,那就是正经皇后了。你女儿配,你知道不?你女儿值,你知道不?这是老百姓封的,你知道不?老百姓拿嘴封的,你知道不?老百姓拿嘴封的,那才是真的,你知道不?她要是皇后,你还不就成皇太后了?皇太后在上,女婿石怀玉给你请安了。’说着,他跟唱戏一样,把半边身子一歪,还真给我磕了一个响头。把我笑得就第二次溜下去了。反正娘这半辈子都没笑过这么多,一下午差点笑掰毁了。我还问他,一个大大的男人,为啥不做点正经营生,光写字画画,能养家糊口吗?你猜他咋说:‘我的皇太后大人,那你就是还没发现驸马爷的价值了。我这字画,只要卖,随便都能给你家牵回一群牛羊来。至于是不是正经营生,那你说皇帝是不是正经营生?’我说当然是了。他说:‘那你知不知道岳飞伺候过的那个皇上?’我说岳家将的戏我看过,岳飞伺候的,可是个没啥名堂的皇上。他说:‘那个皇上就会写字画画。皇上早让人忘了,可他写字画画的名气,到今天还大得没边没沿的。既然皇上这营生都让人忘了,只剩下书画名头了,咱何必再去当什么皇上呢。见天要起早上朝,开会训人,能把人婆烦死。还不能留胡子。你见哪个皇上留个大串脸胡呢,好像没有吧?我直接就当了书画家,想咋活就咋活,岂不快活、受活?何况俺婆姨就是皇后,丈母娘就是皇太后,咱不当不当,也就是个名誉皇上了,你还要女婿谋的是哪门正经营生呢?’娘我就第三回笑得溜下去了。后来他就一个劲惹我笑。我笑,刘忆也跟着笑。我发现他还会逗刘忆得很,刘忆好久也没笑过这么多了。笑到最后,刘忆都在房里翻起了跟头。秦娥,也许这个人还行。找个‘死钉秤’的,一天三棍子闷不出个屁来,过着也是心烦。我只给他提了一个要求,看能不能把胡子剃了。你猜他咋说:‘岳母太后大人,那你老还是把我推出午门,亲自斩首算了。我之所以不贪恋正经营生,就是喜欢着这脸胡子。我石怀玉,是留头留胡子。要是不让留胡子,那我也就不准备留这个狗头了。’你说我还说啥,只有狠狠拍他一巴掌,让他走了算了。再待下去,只怕是把我的下巴,嘻嘻嘻,都要笑脱落了。嘎嘎嘎,好了好了,我再也笑不得了。你的事,我不管了。你也少让石怀玉来,再来,把娘笑死了,谁给娘偿命呢。嘎嘎嘎。”

娘这一关就算过了。

石怀玉在终南山的那院小房,是从当地村民那儿租来的。那家村民,在城里买了欧式单元楼,这小院,便被石怀玉便宜租了来。外观几乎没变,甚至还加强了竹林茅舍的感觉。室内倒是拾掇得很是文艺、温馨起来。忆秦娥第一次被他忽悠来,就喜欢上这地方了。真正是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一处所在。坐在院子葡萄架下,学古琴、学画画、临王羲之,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幽自在。要说忆秦娥真正对石怀玉有感觉,就是在这个院子里才产生的。她突然觉得,也许自己跟这样一个书画家,才是最合适的。石怀玉单纯、率真、幽默;处事大气、阳光、随和;且又能给她教字、教画、教琴;他还喜爱着秦腔戏;并且是从骨子里,尊重着唱戏这个职业的。自己如果真要再找一个男人,还有比石怀玉更合适的吗?关键是,石怀玉让她快乐,让她活得轻松,这是最重要的。也就是这一次小院相会,她把主意就算拿定了。如果那天石怀玉在提出非分要求后,她没答应,而石怀玉再要强人硬下手,她也是会在脑子里,给石怀玉打个大大的问号的。可石怀玉没有,只是暗示了一下,她回答了一个“不”字,他就再没朝下进行。尽管环境那么适合发生点什么故事。她看见,石怀玉甚至把卧室粉红色的台灯都打开了。可她极不情愿让人感到她的轻薄。她是不能轻薄的。她也是轻薄不起的。十四五岁就被人侮辱。她是懂得,她不轻薄,别人都以为她是轻薄的。虽然那阵儿她也是面红耳热,心跳加速着的。好在石怀玉还算君子,为了减轻她的压抑、局促,甚至把门窗洞开,让山风呼呼地穿堂而过。小院,立即像透明体一样,对外亮出了全部内脏。他没有做出任何强迫的举动。她就把这事彻底决定下来了。

忆秦娥在省秦的房子,住着儿子,住着宋雨,住着娘,还住着她弟。自是无法做洞房了。而到终南山脚下住,又的确太远,会影响上班。车走得最快,也需要四五十分钟。石怀玉为这事,还专门买了一辆二手越野吉普。反正一切都为着结婚,一切都为着能搭建起一个爱巢来。

这个巢穴也的确温馨、温暖、温情。忆秦娥已经很久没有品尝到这种雨露滋润了。她没想到,平常在她跟前那么温顺的石怀玉,竟然是这样一个癫狂之极的野人、疯子。他是真的浑身长满了毛发。胸腔和腹部,甚至比胡子还浓密。躺在那里,就像是一块不规则的黑地毯。从头顶开始,只裸露了一方肉脸,还有一个大嘴洞,然后就端直铺排到脚背上了。尤其是两条腿,活似两根烧火棍。自己翻过身去,露出脊背上的毛发,更是长得凶险诡谲,不可思议。忆秦娥阵阵惊讶,也阵阵笑得腹内抽筋,怎么长成了这样的毛葫芦。石怀玉解释说,是在山里待得久了,许多时候,他都是跟野人一样,一丝不挂地山林里穿行、狂奔。有时画出一幅好画来,他甚至能给胳膊上绑两个簸箕,从岩石上朝下试飞。有一次,还真摔断了一条腿呢。忆秦娥是被纠缠在毛乎乎的世界中了。从额头到脚心,几乎无处不刺激着,针扎着,酥麻着。她是幸福得老想用手背去捂住发笑的嘴。可狗日的石怀玉,嫌她的手太有劲,还碍事,早拿她的练功带,把她的双手反剪在背后,死捆起来了。她嘴里不停地喊着:“野人,疯子,野人……”但打心里,她是喜欢和满意着这个野人的施暴了。

可好景不长。先是上班连续迟到,都被薛团警告几回了。

娘说刘忆见天晚上也闹着要跟妈妈睡。有一晚,甚至还翻上阳台,说要看着妈妈演出回来。她娘说完后,她心里就特别难过。她跟石怀玉商量,看晚上能不能把刘忆接过去住。石怀玉倒是没反对。可这个刘忆,却是个“夜猫子”,人来疯。尤其是好长时间没跟妈妈睡了,晚上就兴奋得整夜整夜睡不着。给他安排的小房,死都不去。他老要躺在她和石怀玉中间。石怀玉即使伸手把她拉一下,他也是要狠劲地哭,狠劲地喊。并且还要用嘴咬石怀玉的手。咬是真咬。一咬,石怀玉就跟遭马蜂蜇了一般,忽地蹦起来,像一头黑熊瞎子一样,要在房里跳起来嚎叫。一晚上两晚上还行。见天晚上这样,石怀玉就躺在一边,做老牛的哼哼声了。

关键是她娘说,宋雨来家也不习惯。上学早上也送不走。说娃要回去,想婆了。忆秦娥就考虑,是不是还能再在终南山脚待下去了。她跟石怀玉说,她得回去住一段时间了。石怀玉死活不答应。他们就开始了第一轮的家庭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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