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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剥茧抽丝


史墨很快就派人送来了我要的东西,我蹲在院中一边煮着芨草之毒的解药,一边琢磨着该如何对付躲在暗处的敌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秉性,荀姬善妒,眼里容不下别的女人;伯嬴霸道,不能与人分享心爱之物。我呢?我天生护短,若是谁欺负了我身边的人,我定要他千倍万倍地还回来!

晋国现在是四卿专政,晋侯这人我在黄池会盟时见过,看上去虽不太精明,但也不像是个傻子。他若能和四大卿族处理好关系,就能继续在那个位置上坐着;反之,如果他得罪了四卿,就很有可能会像齐国的上任国君一样被权臣赶下台,甚至被暗中除掉。所以他决不会借公子啼之手暗杀伯鲁,挑衅赵鞅。

那接下来就是赵家庶长子赵孟礼,目前为止,数他身上的疑点最多。

其一,赵孟礼当时坐在车内,说明园囿行猎之时他也在场,他有机会调换公子啼箭服里的箭;其二,伯鲁虽然昏迷,但流血不多,可他却认定伯鲁会死,说明他很可能知道箭镞上涂有剧毒;其三,伯鲁死后,无论立爱还是立长,他都是赵鞅的不二人选,所以他杀伯鲁有足够的动机。

但只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伯鲁这人平日里最是没心没肺,他在院子里养动物那会儿,据说出门只带无恤一人,赵孟礼如果想杀伯鲁,为什么现在才动手?为什么非得在晋侯的园囿里,借公子啼的手?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赵无恤突然抱着一个孩子从院外冲了进来:“阿拾!快救人!”

“发生什么事了?”我立马站了起来,接下他手中的孩子,“这不是公子啼吗?他怎么了?”公子啼身子抽搐着,嘴角不断地有白色口沫流出。

“我奉卿父之命送他们母子回宫,车子才走到半路,公子啼就变成了这样。”

我连忙翻开公子啼的眼皮看了看,又摸摸他的左胸和手脚——公子啼中毒了!他中了和伯鲁一样的毒,唯一的区别是伯鲁的毒入了血液,他的毒喝进了肚子!

我伸出两指插进公子啼的嘴巴,在舌根处重重一压,公子啼旋即趴在我腿上狂吐起来。

我扶着他的额头,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没事了,吐出来就好了。”

“阿啼——你在做什么?!”随后赶来的辛垣夫人看到公子啼呕吐不止,立马扑上来想要从我手中抢回自己的孩子。

“别动!呕吐物里有毒!你若想救活你的孩子,就给我站远一点儿!”我伸手推开了她,另一手捏着公子啼的嘴巴对无恤高声道:“快!把那边的马奶给我灌进他嘴里!”

辛垣夫人此刻已经吓得手足无措,她只能一边哭一边看着我和赵无恤把一大罐的马奶倒进公子啼的嘴里。

公子啼连着吐了两回,才渐渐止住了抽搐,呼吸也平缓了下来。

“好了,他没事了。”我脱下自己身上沾了毒液的外衣,远远地丢在草地上,而后抱了公子啼交到辛垣夫人手上,“夫人,你好好想想,上车前小公子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辛垣夫人愣了愣,颤抖着手,指着赵无恤道:“他让婢子给我们端了一碗水,我没喝,阿啼喝了两口。”

我抬头望向身边的赵无恤,心道,这事儿怎么又和他扯上关系了?

接二连三发生的事,让我应接不暇。赵家的人认为是公子啼重伤了世子伯鲁,辛垣夫人又指责赵无恤下毒报复公子啼。这笔烂账一时半会儿算都算不清楚。

外面的吵闹声不可避免地惊动了屋内的赵鞅,他黑着一张脸,大力推开了房门。此时,辛垣夫人正如泼妇一般扯着赵无恤的衣领又哭又骂,玉笄、金环散落一地。

“这是怎么回事?”赵鞅按剑大喝一声,声音洪亮震耳。

辛垣夫人如闻惊雷,僵硬地放开了无恤的衣领,回头望了一眼赵鞅,旋即像棵被烫熟的蒿菜,蔫蔫地坐在了地上。

无恤镇定地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大步流星地走到赵鞅面前:“卿父,公子啼在我们府上中了毒。他最后喝的水是我让婢子送的。”他颔首垂目,声音冷静。我看着他的侧脸,不由得在心里替他捏了一把冷汗。毒杀晋公子,这个罪名可不轻啊!

赵鞅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他在无恤脸上扫了一圈,轻抬右手道:“你去把那下毒的婢子给我带来!”

“唯!”无恤神色一正,侧过脸看了我一眼,提剑飞身而去。

我拿起之前丢在地上的麻布,折了两折垫在手里,把陶罐里煎好的药分成两份,将其中一份端给了辛垣夫人:“如夫人,这是小公子的解药,只要喝上两日就无大碍了。如夫人不妨好生想想,若赵家子真是有心要杀公子替世子报仇,他也不会找我来救他,对吗?”

辛垣夫人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站在我身侧的赵鞅,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摸了摸熟睡中的公子啼,着意放柔了声音:“如夫人,现在既然有人想要谋害公子和世子,在没有找到凶手之前,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待在一处。这样既方便卿相派人保护,也方便我施药救治。如夫人不妨写封书信传与国君,就说想带着公子啼在赵府多住些时日,祈愿赵世子康复。今日之事怕是有人故意在背后离间国君与卿相,如夫人聪慧,必然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我这番话中的深意,辛垣夫人听得真切。她咬着下唇闷声不语,只专注地一点点把药喂进公子啼的嘴巴。一碗药见了底,赵鞅也失去了等待的耐性,他抬手三击掌,四个黑衣带甲的侍卫立刻出现在院中。

“如夫人,你若信得过老夫,就把公子啼留下吧!十日后,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赵鞅亲手将抱着公子啼的辛垣夫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对侍卫命令道:“安排如夫人在府里住下,再派一队人日夜守在世子院外,若是公子啼和世子出了什么差错,所有人提头来见!”

“唯!”四亲卫齐声应道。

既然赵鞅已经发话,辛垣夫人也不敢再说什么,她依依不舍地把公子啼交到我手上,一汪泪珠含在眼眶里,让人看着生怜。我搂着公子啼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如夫人放心吧,小巫一定会照顾好小公子。”

“一切就都拜托巫士了!”辛垣夫人伸手摸了摸公子啼娇嫩的脸蛋儿,俯首一拜,一步一回头地跟着侍卫走出了院子。

唉,好人、坏人这回我算是做齐了。

“老夫没有看走眼,你确实是个通透的孩子。这事被国君知道倒也无妨,只是落在其他三家手里怕是会对我赵氏不利。”赵鞅看着我怀里的公子啼道。

赵、智、韩、魏四家共同执掌晋国的军政大权,赵鞅身为四卿之首,深知调和、制约其他三家的策略和手段。图谋政事,如履薄冰,一个不小心赵家就可能会步了范氏、中行氏的后尘,被其他三家朝夕之间赶尽杀绝。权谋游戏,永远是世间最危险、最残忍的游戏。

辛垣夫人走后不久,无恤带回了一具女子的尸首。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细眉小鼻的少女,额间的一个血窟窿占了她半张脸的大小。我俯身细看了两眼,见血液凝固的样子,死了足有半个时辰。

赵鞅的脸阴沉着,半天没有说话,无恤的脸色也愈加凝重。

送水的小婢子死了,这就意味着没有人能证明无恤的清白。虽然辛垣夫人暂时被软禁在府中,但如果十日之内不能找出幕后真凶,那公子啼中毒的事一旦传出去,无恤恐怕也难逃一死。

我让侍卫抱了公子啼进房间,又壮着胆子把剩下的一碗药端给了无恤:“我还要煎药,你端进去喂世子喝吧!”

无恤看了一眼赵鞅,见他没有出声反对,就借机退下了。

赵鞅看着地上已经气绝的婢子,缓缓道:“老夫知道人不是无恤儿杀的。但只怕今日之事只是一个开端,好事之人还在暗处等着看我赵氏的好戏。巫士,我且将这四名侍卫交给你,此后几日,伯鲁和公子啼的安危就先托付给你了。你切莫让老夫失望啊!”

“敬诺!”我跪地领命。

赵鞅微微颔首,对身后的侍卫吩咐道:“你们给我听着,以后十日,你们四人只听从巫士一人的命令,其他人如有异议,就让他们来找我。”

“唯!”四人高声应道。

赵鞅走后不多会儿,无恤端着空碗走了出来。“卿父走了?”他问。

“嗯,世子怎么样了?”

“喝了药已经睡了。”无恤看到我身后的四名侍卫惊讶道,“你刚刚说了什么?卿父怎么把‘司怪四卫’都交给了你?”

司怪四卫?我看了一眼身后的四个冷面侍卫,不由得暗笑,赵鞅此人果然如外界所传,笃信占星卜卦之术。赵氏分野属白虎七星宿之中的觜宿、参宿,而司怪正是觜宿的星官之一,属星四颗。

“没说什么。”我摇了摇头,揶揄道,“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倒碗水都弄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此时天色已暗,青紫色的天光照在无恤阴沉的脸上,让人蓦地一寒。他这人有时嬉皮笑脸,有时毒舌刻薄,有时温柔似水,有时又难掩杀伐阴狠之气,我与他相处得越久,就越觉得他不像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简简单单的张孟谈。

“世子这边我会照顾,你自己这几日要多加小心。四儿和无邪现在还在太史府,你待会儿能派人接他们过来吗?”我轻声问。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你先早点儿休息吧!他们两个我明天会给你送过来。”无恤心不在焉地说完,转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你们也下去吧,明日一早再来见我。”我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脖颈,对司怪四卫吩咐道。

“唯!”

入夜,我哼着秦地的小调,在昏黄的油灯下用蓼蓝的汁水替伯鲁清洗伤口。

“没良心的丫头,我都快死了,你还有心情唱歌?”伯鲁半睁着眼睛,声音听上去嘶哑干涩,但比下午要清楚一点儿。

“这是姑娘们春日采蓝时唱的歌。我现在是把你的皮肉当作衣服染呢!”我微笑着扬了扬手上用来擦拭伤口的蓝布,“世子大可放心,有我在,老天不会这么早收了你。这蓼蓝除了能染蓝布之外,它的叶子和根茎都有解毒消肿的作用,你这伤口十日之内一定能生出新肉来。”

“谢谢你。”伯鲁抿着嘴巴,微笑道。

“等你好了,再谢不迟。”我拿干布压去伤口上多余的蓼蓝汁,再细细地撒上一层犀角粉。

伯鲁吃痛皱起了眉头,咬着牙关断断续续道:“我要谢的是你对卿父说的那些话。”

“你的喉咙还肿着呢,别说话了!”我把伯鲁搀扶起来,小心翼翼地替他裹上绑带,“我的嗓门很大吗?连你在屋里都听见了?你卿父可真吓人,我算是胆子大不要命的,你没见到辛垣夫人,在他面前连声大气都不敢喘。”

我替伯鲁包扎好伤口,又拖了一条被子放在他们一大一小两个伤患中间:“你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同我讲讲,你为什么突然转性要去狩猎?又怎么糊里糊涂被一个七岁的小娃娃射中了胸口?”

伯鲁轻轻地“嗯”了一声。我吹熄了屋里的灯盏,替公子啼拉了拉滑下来的被子,然后闭上了眼睛。

我现在需要的不是睡眠,而是这一连串事情背后的真相。死了的小婢子是谁的人?公子啼箭服里的毒箭是谁放进去的?如果伯鲁中毒身亡,谁会是最终的获益者?

我躺在黑暗之中,一个个问题像是发了光的丝线交织在我的脑子里,我要一根根地梳理清楚,我要解开敌人暗中撒下的罗网……

公子啼因为解毒及时,第二日清晨就已经清醒了。只是幼童突遇变故又见不到母亲,难免紧张害怕,喝了一碗黄米羹后就缩手缩脚地躲在角落里,任我说什么、问什么,就是不开口。

幸好临近正午的时候,无恤派人接了四儿和无邪来,公子啼似乎对雪猴很有好感,时不时拿眼睛去偷瞄它。我见状便拿出之前在伯鲁房中找到的一盒蜜饯贿赂雪猴,让它先来个倒立,再开始转圈,最后连着五个后空翻,只差让它当众表演舞蹈以博公子啼一笑。

常年养在深宫的小公子哪里见过这么机灵有趣的猴子,他蹲在角落里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怯生生地走了过来:“巫士,能让我和它玩会儿吗?”

“当然可以!”我拿了一块桃干放在雪猴手里当作奖励,然后笑眯眯地把一整盒蜜饯递给了公子啼,“这小家伙狡猾得很,你可得握牢这盒子,不然它准能从你手上抢走。”

“嗯!”公子啼点点头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蛀得只剩下一半的大门牙,样子格外有趣。

“玩去吧!”我拍了拍他的脑袋轻笑道。

“小猴子,来——跳一个!”公子啼抱着盒子和雪猴欢闹追逐着满屋子乱跑。

四儿收拾完带来的包袱,凑过来问了一句:“这小孩儿是谁啊?”

“晋侯的小儿子,用毒箭重伤赵世子的凶手。”我看了一眼坐在床铺上的伯鲁调笑道。

四儿刚进来见礼时,伯鲁还在一旁装深沉,好似自己身上的箭伤是战场奋勇杀敌所致;现在被我说破,脸色瞬间就垮了下来。

偏巧屋里还坐着一个喜欢嘲笑人的无邪,他极配合地用手拍着地,哈哈大笑:“喂,我说,赵世子你也太没用了吧!被一个没门牙的小儿射成重伤?”

“无邪!不许乱说!”我端了新绞好的蓼蓝汁走到伯鲁身边,重重地拍了一下无邪的脑袋,“快,道歉。”

“明明是你先说的!我——”无邪一脸无辜地指指我,指指伯鲁,极不情愿地嘟囔了一句:“世子见谅!”

伯鲁配合着四儿把胸前的绑带解开,摆手道:“没事,我是挺丢人的,生平第一次行猎就被一个小儿射中了,而且还是在养花养草的园囿里。”

伯鲁狩猎的地方是晋侯在城外的园囿,所谓园囿是将田地圈起来,里面种上各色树木花草,摆上溪涧里寻来的怪石,搭上台榭,圈养鸟雀走兽,供贵族们春日游玩、秋日行猎的场所。

“你一向厌恶行猎,这次怎么突然转性了?”我检查了一下伯鲁的伤口,里面细小的脓包已经消了不少,看来医尘手卷上写的果然不错,蓼蓝和犀角确有解毒的奇效。

“大哥已经两年没和我说话了。前几日他派人送了几件小孩儿的衣物给周儿,又来院中和我小坐了一会儿,他说他想邀我同去晋侯的园囿赏雪煮酒。我不想错过这次和他交好的机会,就答应了。”

“一个两年没有和你说话的人,突然间要与你把酒言欢,你不会觉得奇怪吗?”

“阿拾,人不可以在一个地方犯两次同样的错误。两年前,我因为听了红云儿的话,拒绝了大哥园囿行猎的邀约,后来弄得我们兄弟二人心生隔阂,形同陌路。我们俩的院子只隔了一道墙,但私下里却没有说过一句话。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愿意原谅我。两年后,他再次邀我同行,我怎能拒绝他的好意?”伯鲁一激动,按着胸口又是一阵猛咳,“这事……和大哥,没关系……”

“我知道同他没关系,你别说话了。”我帮着他顺了顺气,心中很是无奈,当初因为伯鲁仁善才愿意真心与他结交,如今却恼他榆木脑袋,分不清好歹。

我把药汁交给四儿,吹了一声口哨,雪猴立马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一盒蜜饯已然落在它的手上。公子啼随后也跟了过来,红着脸气喘吁吁道:“巫士,你的猴子太滑头了。”

“公子,你坐下。”我微笑着哄公子啼在我身边坐下,“你想不想见你娘亲?”

“想!”公子啼使劲点了点头,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明亮的光彩。

“如果你把昨天发生的事情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我就让人带你阿娘过来见你,可好?”

“如果我告诉你,你把这猴子也给了我吧!”公子啼看了一眼旁边笑嘻嘻的雪猴,小声问道。

“它可是雪山上的雪猴,你同它待久了会被冻成冰块死掉的。”我一边说一边偷偷地捏了一下雪猴的腰,雪猴立马配合地龇出牙齿开始鬼叫。我拍了拍公子啼沮丧的小脸甜笑道:“不过你现在身上热毒未消,我倒是可以把它借你玩两天。”

公子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我身后的伯鲁,委屈道:“其实——赵世子身上的箭不是我射的。”

我顿时吃了一惊,急问道:“那是谁射的?”

“是我新收的一名侍卫。他说树丛后面躲了一只熊,我当时一害怕,没拉紧弓弦,箭射到一半就掉地上了。”

园囿里哪来的熊?!诸侯公卿的园囿里养的多是吃草的动物,食肉的顶多是狐狸,连狼都很少有人养,更何况是熊?这侍卫明显是在误导公子啼。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我说了,可是智颜和那个赵孟礼都一口咬定赵世子身上的箭是我射的,后来连阿娘也不相信我了。巫士,射伤赵世子的人是侍卫突,不是我,你一定要相信我!”公子啼说完嘴巴一撇,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落。

我用手轻轻地抹掉他的泪水,柔声细语道:“你先别哭,那你知道侍卫突现在在哪儿吗?”

“他,他已经死了……”公子啼哭得更凶了。

“死了?!怎么死的?”

“因为是他先喊的有熊,后来发现树丛后面中箭的是赵世子,他就拔剑自尽了。”

哼,好一个死无对证!看来,赵孟礼和那个智颜是商量好要让公子啼背这个黑锅了。

“世子,你也真是,园囿狩猎你躲在树丛后面做什么?”我见公子啼哭得厉害,只得回头责问伯鲁。

伯鲁无奈道:“我没有躲在树后。当时大家在围猎一只小鹿,大哥让我从侧面包抄,我是追着鹿进了树丛。”

“那这个智颜又是什么人?”

“智颜是智瑶的长子,七日后就要被封为智氏世子了。”

“智氏世子?我听说智瑶的年纪比红云儿大不了几岁,怎么智氏这么早就要立世子了?”我惊讶道。

伯鲁捂着胸口长喘了两口气,对着我缓缓道:“你有所不知,智氏一脉的男子天寿多不久长,好几代宗主不到四十就早逝了。因而晋侯特许智氏宗子十岁落冠,十二立嗣,以续族脉。智颜今年刚好十二,所以智瑶就急着要立他为世子了。”

“这么说,兰姬受智瑶之邀是为了赴册立世子之宴……”我低头喃喃自语。

“这女人出现的地方总没什么好事!幸好咱们这回不用再和她搅和在一起。”无邪抢了雪猴的蜜饯,躺在地上跷着腿,一颗颗地往嘴里扔。

我被无邪一语点醒,忙拽着伯鲁的袖子道:“智氏立世子,其他三家的宗主可要携自家世子一同赴礼?”

“你怎么知道?这有什么不妥吗?”

我没有理会伯鲁的疑问,径自又问:“那以前韩、魏两家立世子的时候,卿相除了带你去,还带过别人吗?”

“按理只能由各家宗主带世子或嫡长子赴礼,所以前两次卿父都只带了我一个人。”

伯鲁这话一说,我的心中豁然开朗。赵氏名下采邑诸多,虽每邑皆有邑宰,但赵鞅为控制各城邑,令赵家诸子分居各城,抽城中赋税为俸禄,“协助”邑宰治城。如今赵家嫡出的四子和六子都住在各自的采邑,如果伯鲁出事,七日之内他们都不可能赶回新绛,那么陪赵鞅赴礼的人就一定会是赵孟礼,这也就是他选在这个时候刺杀伯鲁的原因。

可是,证据呢?

侍卫突死了,倒水的小婢子也死了,智颜帮着赵孟礼诬陷公子啼,显然也是同谋。这样一来,让我上哪儿找证据证明是赵孟礼企图鸠占鹊巢、谋害伯鲁呢?

“阿拾。”伯鲁在我愣神的时候突然叫了我一句。

我回过神来,看到四儿在伯鲁胸前捆得歪歪扭扭的绷带就笑了:“这丫头的手只有煮东西的时候是灵巧的,其他时候还不如一个男子。这包扎伤口的活儿还是我来弄吧!”

“不,她绑得挺好的。”伯鲁看着四儿歉疚道。

四儿捂嘴低头一笑,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他可真是个老好人。”说完,起身走到无邪身边踢了踢:“小狼崽,走,给你烧肉吃去!”

两个人加上公子啼和雪猴,呼啦啦地走了出去。我帮伯鲁包好伤口,披上衣服,起身道:“天气冷了,你先休息一会儿,我让侍卫端两个火炉进来。”

“阿拾——”伯鲁叫住了我,却又半天不说话。

“怎么了?你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伯鲁看了我一眼,吞吞吐吐道:“大哥的事……你别告诉卿父!”

我知道!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赵孟礼打的什么主意,他心里也许都清楚!

我一仰头长吐了一口闷气,回到伯鲁榻前:“你可是想告诉我,如果他想要你的世子之位你就让给他?”

“他文采武功,样样都很出色。他……担得起赵氏的将来。”

“可是他这里有问题!”我指了指伯鲁的胸口,“他的心是黑的,他今日要杀你,明日当上世子更容不下你。况且,这事没那么简单,如果我现在不告诉卿相,说不定不出十日,晋国的正卿就要换人来做了!”

“怎么会?”伯鲁吃惊道。

“怎么不会?!我的好世子,你以后还是多听听红云儿的话,他总是不会害你的。”我扶着伯鲁躺下,替他拉上被子,语重心长道,“别说这件事情由不得你来做决定,就算都由你说了算,你好好想想,他要是当上世子,当上宗主,第一个肯定先杀了你,接下来就是红云儿,还有你的大子周儿,兴许还有伯嬴,你舍得让他们都陪你一起死?”

伯鲁涨红着脸,呼吸急促,半晌吐出来一句让我惊诧万分的话:“可我也不想大哥死,我六岁落水时,他救了我,我欠他一条命!”

赵孟礼救过伯鲁?!这又是哪门子的事?

“大哥长我两岁,他娘亲死得早,从小就跟我和伯嬴待在一起。我六岁那年冬天,掉进了后院的池塘,是他不管不顾地跳下去救了我,还险些送了自己一条命。”

我伸手按住自己的额头,心里无比感慨。小时候不知嫡庶之分,不受权势诱惑,因而相亲相爱,看到弟弟落水,做哥哥的就奋不顾身地跳进冰水里救人;长大了,学礼了,知道嫡庶有别,尊卑有序,反而要千方百计地在暗地里谋划,谋划怎么才能杀死这个占了一切的弟弟。

“他不会死的,我手里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这次算你把命还给他了,下次想想你在乎的人,别再做那么冒失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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