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蒙顶石花(上)
温夫人抵达京城的第二日,便亲自登了年家的门去拜访。
恶客上门,年家自然是严阵以待,包括时常不在府里的年老爷和年景珵都留在了家中,除了怀有身孕的温韶被强行勒令留在了自己院子里,据说是以防看到这些恶人会对未出世的孩子有不好的影响。
年清沅站在年夫人的身边,看着温家兄妹搀着一位中年妇人进来,瞬间心里有些难受。
虽然温夫人身上穿的也是贵重料子,但是都是市面上能买得到的,从前的温夫人只怕看都不会看一眼。这几年她人也老了许多,看上去有几分憔悴,不过精神倒还好,让年清沅也稍稍放下心来。
温夫人一进来,年家的其余人都在心中暗暗皱眉。
单看眉目而言,这位温夫人确实和年清沅有几分相似,和年夫人看着更像姐妹一般。
温夫人慈爱地看着清沅:“孩子,过来让我看看。”
年清沅正在犹豫,旁边的年景珩却叫道:“看什么看,清沅不准过去,我们年家的女儿也是你随便看来看去的。”
年夫人淡淡道:“景珩,不得无礼。”
虽然她呵斥了年景珩,但也没有让年清沅过去的意思。
气氛一时陷入僵局。
温夫人虽然有几分不自在,但还是很快切入正题:“我今日来的目的,想来各位也都知道。虽然我知道你们不欢迎我们,不过有些话我还是要说。”
“十九年前,我诞下一女,对她爱若珍宝。但是谁能想到,她还在襁褓之中,便被歹人抢了去。那一年的事情,我也就不多说了,想必年夫人您也清楚。”
年夫人虽然没有开口,但她的心中也并不平静。
温夫人继续道:“幸得隆庆皇帝圣明,官兵们及时把孩子找了回来。当时她年岁不大,混在一群婴孩中难以辨认。除了整日抱着她的奶娘外,没几个人能辨认出来。当时照看小七的奶娘一眼就认了她出来,把她抱了回来。”
“那奶娘原本是侯府的家生子,平素也是个可以信赖的人。而且小七那孩子跟我眉目很有几分相似,一开始我也没有怀疑什么。她自小体弱,我为她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说到这里,她拭了拭泪。
年清沅在一旁听得难受。
她记忆里,侯夫人自小就对她态度格外冷淡,在温清语出世后,对她的态度更是疏远。但其实,原来在她不记事的时候,侯夫人曾经也是会疼她的。
温夫人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但是身为母亲,孩子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多少还是会有些感觉。虽然小七确实和我长得相似,但是我总觉得有哪里对不上劲,心里总是怪怪的。夜里做梦,有时候都会梦到我亲生的女儿给人为奴为婢,过苦日子。到了清语出世后,我越发觉得不对。”
“可那时候,我也只是心里有些怀疑罢了。”
“我暗地里让丫鬟们观察小七的举止习惯,越看越觉得她和清语、和我、还是和侯府的其他人都很不相似。终于有一日,我得知了一些事情,忍不住去质问了小七的奶娘。最终那女人终于承认了——”
温夫人的声音带上几分痛苦,几分恨意:“她当年在官兵找回来的婴儿中辨认,怎么都没看到我女儿的踪影。她本就因为弄丢了我的孩子而惴惴不安,看到眉目和我女儿有几分相似的小七,顿时动了心思,谎称她就是侯府的孩子。”
年夫人这才出声:“她是怎么确认小七是不是你女儿呢,毕竟你说了长得很相似。”
“我女儿耳后极隐蔽的地方有一粒小红痣,她是乳娘,对此知道得一清二楚。”
年清沅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默默算着,差不多是在温七十三岁那年,侯夫人就知道她不是她亲生女儿了。那几年温七是怎么过的呢?好像和从前也没什么区别。
以温夫人的性子,还能容忍她这个假货的存在,已经算是对她有几分情分了。
“小七虽然不是我们温家的女儿,但侯府败落前的十几年,我们也是锦衣玉食地把她养大了,我自认也不算亏待了她。但她到底不是我十月怀胎的骨血,我心里自然记挂着我自己的亲生女儿。清语前些日子第一次见到清沅的时候,便有些怀疑,特意来信告诉我。后来不知京里怎么有些传言,说了清沅的身世,他们兄妹便忍不住上门来问了这件事。”
年景珩忍不住又开口道:“清沅从前流落在外的事情,难道不是你们背地里弄得满城风雨吗?”
温夫人摇摇头:“恕我直言,这种事想来换了谁家都应当上上下下地瞒着,除了内宅的人,只怕没几个能清楚这种事。怎么可能是我们知道在先呢?”
她这么坚决地矢口否认,反倒让年景珩有几分疑心起来,莫非真是他们想错了。
温夫人说完,让人取来了一张按了手印的纸:“这是那个奶娘当初认罪的状纸,我原先本打算送她去见官,但她认罪之后便自缢了。若是还不够,那个奶娘的丈夫也会出面当人证。现在,只需要让我看一看,这位年姑娘耳后有没有一粒红痣,或许就能清楚了。”
她这样一说,年家众人只觉有几分不妙。若是对方没有成算,绝对不会这么直接地把这件事说出来。只怕对方早已买通了年府的下人,打听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年夫人冷声道:“这位夫人,你说的这些,只能证明已经死去的那位姑娘不是你的女儿,但却不能证明清沅和你们温家有关。我也不妨说句难听的话,那位逝世的姑娘人已经不在了,那位奶娘也已身亡,死人开不了口,您爱说什么就是什么。”
温夫人堂而皇之道:“夫人何必言语相激,不过就让我看一眼,夫人也这么抗拒,莫非是在心虚?我能理解让夫人失而复得的心情,但我也是一位母亲,也请夫人体谅我的心情。”
年夫人神色淡淡道:“莫说这痣痕就在耳后,稍一有心就能留意到。即便是身上隐私部位的胎记,只要有心,也都能想办法买通了身边的人来。这算不上什么证据。”
温夫人分毫不让道:“莫非夫人已经自认御下不严,连家宅里的下人都管不住?”
年夫人反唇相讥道:“莫非温夫人也已经自认,已经使了钱财买通了下人?”
两个女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像两只母狼虎视眈眈地争夺幼崽,让周围其余在场的人根本没有半分插嘴的余地。就连年清沅这个当事人,也只能这样看着她们,心中仿佛有天人交战一般。眼前的两个位,从前和如今,都是的母亲,她实在不愿意看到眼前的景象。
想到这里,年清沅轻轻抚了一下耳垂,那里嵌着一粒明月珰,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她突然出声道:“娘,就让她们看一看吧。”
众人纷纷看向她,温家的几人脸上露出笑意,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年景珩正要出声阻止,却见她轻轻摇了摇头,只能在一旁提心吊胆着。
年清沅缓步走到温夫人面前向她盈盈一礼,而后转过身来,背对着她:“请您看一看吧。”
说着,一旁的甘草还替年清沅轻轻撩起两耳侧边的发。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年清沅左右双耳后的肌肤光洁如玉,哪里有半点红痣的踪影?
温夫人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温清语,只见温清语的嘴唇翕动了两下,两眼发直,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这和她们打探来的消息根本就不一样。
温清语连忙镇定心神分辩道:“那点红痣的位置藏的过于隐秘,只怕要放下头发才能看到。”
年清沅笑着看了她一眼:“来人拿屏风来。”
等几个丫鬟婆子七手八脚地把屏风抬来,在场的所有男子都被隔在屏风外回避。
甘草替年清沅抽下簪子,一头青丝随之流泻在肩头。
旁边另外两个丫鬟帮她握住头发,好让温家母女查看。
温清语顺着她乌黑的发际看过去,可别说一点红痣了,连半点别的痣都没有,她不由得下意识想要推开丫鬟,好看得更清楚一些,却突然听见身后的温夫人抽泣起来。
“娘,您怎么了?”
年清沅心中一哂,用眼神示意甘草替她们绾发。
温夫人轻轻推开温清语的手,抬头含泪看向年夫人:“年夫人,我想这件事,或许真的是我们搞错了。”
温清语急道:“娘!”
“毕竟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只怕我的女儿早已不知流落到何处,我实在不该抱着侥幸的心理来麻烦您一家。”温夫人没理她,拭泪道:“或许真是冥冥中的缘分,才让我又见到了清沅。年夫人,如今这事我们双方各执一词,谁都说服不了谁。只怕陛下来断,都未必能断得清楚。我们侯府已经败落,清沅这孩子还是留在你们府上。若是清沅还愿意认我这个母亲,不妨就认我做个义母吧。”
清沅见她终于松口,心里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却听一旁的年夫人非但没有感动,反而冷笑道:“这位夫人,您这话倒是说得太过随意了一些。我好好的女儿,你们硬要赖上门来说是你们家的女儿。如今拿不出证据来,又妄想让她认了你们这门亲?我不妨说句难听的话,你们温家也配?”
温夫人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愤然道:“年夫人,虽然我温家如今落魄了,但曾经也和你家有旧,还轮不到你看不上我们。你们年家妄称是诗礼名门,没想到也是这等势利之人。”
年夫人当即站起身来,分毫不让道:“是我们年家势利,还是你们温家心怀叵测?你们红口白牙就来诬赖我的女儿,如今攀咬不成,又打着让她认亲的如意算盘。若是她认了你们这等无耻的人家,日后你们想借她做什么?若是她不肯认你们为亲,你是不是也要到外头说她是贪图富贵的势利之人?”
她这番话算是撕破了脸皮,双方顿时怒目而视,谁都不肯相让。
正在这时,杭锦突然从门外进来,当着满屋子人的面,声音又脆又亮:“夫人,沈大人前来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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