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相府晚宴
抵达相府,在府门处恭候迎宾的是大管家图先。
老朋友觑空向他们说出一个密约的时间、地点,然后着人把他们引进举行晚宴的东厅去。
他们是最迟抵达的人,昌平君、昌文君、安谷傒全到了,出乎料外是尚有田单、李园和两人的随从,前者的心腹大将旦楚也有出席。
吕不韦摆出好客的主人身份,逐一把三人引介给田单等人认识。
项少龙等当然装出初次相见的模样,田单虽很留心打量他,却没有异样表情。不过此人智谋过人,城府深沉,就算心里有感觉,外表亦不会教人看破。
吕不韦又介绍他认识吕府出席的陪客,当然少不了咸阳的新贵管中邪和吕雄,其他还有莫傲、鲁残、周子桓和几个吕氏一族有身份的人。
莫傲似是沉默寡言的人,态度低调,若非早得图先点破,肯定不知道他是吕不韦的智囊。
李园神采尤胜往昔,对项少龙等非常客气有礼,没有表现出被他得到纪嫣然的嫉忌心态,至少表面如此。
项少龙心中想到的却是嫁与他的郭秀儿,不知坏家伙有否善待她呢?
感情确是使人神伤的负担。
只看宴会的客人里,没有包括三晋在内,可知吕不韦仍是坚持连齐楚、攻三晋的“远交近攻”策略。既是如此,宾客里理应包括燕人,可能由于倩公主之死燕人难辞其咎,吕不韦为免项少龙难堪,自然须避忌。
各人分宾主入席。只看座席安排,已见心思。
席位分设大厅左、右两旁,田单和李园分居上首,前者由吕不韦陪席,后者则以安谷傒作陪,接着下来是项少龙与管中邪,昌平君两兄弟则分别与旦楚和吕雄共席,打下是滕翼、荆俊,田、李的随员和吕府的图先、莫傲等人。
田单首先笑道:“假设宴会是在十天后举行,地点应是对着王宫的新相府。”
吕不韦以一阵神舒意畅的大笑回答他。
到现在项少龙仍不明白吕不韦与田单的关系,看来暗中应有勾结,否则刚来犯秦的联军,就不应独缺齐国。
又或者如李斯所评,齐人只好空言清谈,对战争没有多大兴趣。
至于李园来自有份参战的楚国,却仍受吕不韦厚待,不过由于项少龙对情况了解,故大约有点眉目。
说到底,楚国现在最有权势的人仍是春申君,此人虽好酒色,但总是知悉大体的人,与信陵君份属至交,故必在出兵一事费了很多的唇舌。
吕不韦为进行分化齐、楚,打击三晋的策略,当然要笼络李园,最好他能由春申君处把权柄夺过来,那吕不韦更可放心东侵,不怕齐、楚的阻挠。
田单当然不是会轻易上当的人,所以吕不韦与他之间应有秘密协议,可让田单得到甜头。
政治就是这么一回事,台底的交易比战场上的胜败更影响深远。
对项少龙这知道战国时代最后结果的人来说,田单、李园现在的作为当然不智。但对身处这时代的人来说,能看到几年后的发展已大不简单。
群雄割据的局面延续数百年,很易予人一个错觉是如此情况会永无休止地持续下去。最好是秦国因与三晋交战,导致几败俱伤,那齐、楚自可坐收渔人之利。
田单凑过去,与吕不韦交头接耳地说起私话,看两人神态,关系大不简单。
其他同席者趁菜肴尚未端上来的空间,闲聊起来。
项少龙实不愿与管中邪说话,可是一席五、六尺的地方,却是避无可避。
只听对方道:“项大人剑术名震大秦,他日定要指点末将这嗜武如命的人,就当兄弟间切磋较量吧!”
项少龙知管中邪说得好听,其实只是想折辱自己,好增加他的威望。
不过高手就是高手,只看他的体型气度、脚步的有力和下盘稳若泰山的感觉,项少龙知道来到这时代后所遇的人里,除元宗、滕翼、王翦外,要数他最厉害。
假若他的臂力真比得上嚣魏牟,那除非他项少龙有奇招克敌,否则还是败面居多。
那趟他能胜过连晋,主要是战略正确,又凭墨子剑占尽重量上的便宜,才把连晋压得透不过气来,终于落败惨死。
这一套显然在管中邪身上派不上用场。
微微一笑道:“管大人可能还不知这里的规矩,军中禁止任何形式的私斗,否则就是有违王命。”
管中邪哑然失笑道:“项大人误会了,末将怎会有与大人争雄斗胜之心,只是自家人来研玩一下击剑之术吧!”
项少龙从容道:“是我多心了。”
管中邪欣然道:“听说储君酷爱剑术,吕相恐怕项大人抽不出时间,有意让末将伺候太子,却忘记末将亦是俗务缠身。不要看相爷大事精明,小事上却非常糊涂哩。”
项少龙心中凛然,吕不韦的攻势是一浪接一浪攻来。
先是以嫪毐取代他在朱姬芳心中的位置,接着以管中邪来争取小盘。
吕不韦由于不知真相,故以为小盘对他的好感,衍生于小孩对英雄的崇拜。所以若管中邪击败他,小盘自然对他“变心”。
几可预见的是,吕不韦必会安排一个机会,让小盘亲眼目睹管中邪挫败他,又或只要逼得他落在下风,便足够了。
假若这全是莫傲想出来的阴谋,此人实在太可怕了。
不由往莫傲望去,见他正陪荆俊谈笑,禁不住有点担心,希望荆俊不要被他套出秘密,便可酬神作福。
一连串清越的钟声响彻大厅,十多人组成的乐队不知何时来到大门左旁,吹奏起来。
众人停止交谈,往正门望去。
项少龙还是首次在秦国宴会上见到有人奏乐,对六国来说这是宴会的例行惯事,但在秦国却非常罕见。可知吕不韦越来越无顾忌,把自己欢喜的一套,搬到秦国来。
在众人的期待下,一群近三十名的歌舞姬,于乐音下穿花蝴蝶般踏着轻盈和充满节奏感的步子,走到厅心,载歌载舞。
这批燕女人人中上之姿,在色彩缤纷的轻纱裹体里,玲珑浮凸的曲线若隐若现,加上柔媚表情和甜美的歌声,极尽诱人之能事。
昌平君和昌文君终是血气方刚之辈,均看呆了眼。想起吕不韦任他们挑选的承诺,不由落足眼力,挑选心头美女。
项少龙最不喜这种以女性为财货的作风,皱眉不语。
管中邪忽然凑过来低声道:“大好闺女,落到任人攀折的田地,确是我见犹怜。但想想能把她们收入私房,再好好对待她们,也应算是善行吧!”
项少龙大感愕然,想不到他竟说出这样的“人话”来,不由对他有点改观。
燕女舞罢,分作两组,同时向左右席施礼。
厅内彩声掌声,如雷响起。
她们没有立即离开,排在厅心处,任这些男人评头品足。
吕不韦呵呵笑道:“人说天下绝色,莫过于越女,照我周游天下的经历,燕女一点不逊色呢!”
那批燕女可能真如吕不韦所说,全是黄花闺女,纷纷露出羞赧神色。
田单以专家的身份道:“齐女多情,楚女善饰,燕柔赵娇,魏纤韩丰,多事者寥寥数语,实道尽天下美女短长。”
昌平君抗议道:“为何我秦女没有上榜?”
李园笑语道:“秦女出名刁蛮,田相在此作客,故不敢说出来。不过得睹寡妇清的绝世姿容后,恐怕该有秦、越绝色之定论,谁可与项大人家中娇娆和清寡妇相媲美?”话里言间,终流露出神伤酸涩之意。
管中邪插嘴道:“难怪昌平君有此抗议,据闻君上有妹名盈,不但剑术高明,还生得美赛西子,换了我也要为好妹子大抱不平。”
昌文君苦笑道:“不过秦女刁蛮一语,用在她身上却绝不为过,我两兄弟不知吃尽她多少苦头。”
这几句话一出,登时惹来哄堂大笑。
项少龙愈来愈觉得管中邪这人不简单,说话得体,很容易争取到别人的好感,比之嚣魏牟的只知以勇力胜人,又或连晋不可一世的骄傲自负,不知高明多少倍,难怪吕不韦选他来克制自己。
吕不韦笑得喘气道:“今趟太子丹送来的大礼,共有燕女百名,经我细心挑选,剩下眼前的二十八人,尽管你们闭目挑拣都错不了,稍后我会派人送往各位府上。如今诸燕女给本相国退下去。”
诸女跪倒施礼,瞬即退走。
昌平君等至此才魂魄归位。
吕不韦生性豪爽,对须笼络者出手大方,难怪他在咸阳势力日盛,至乎胆敢害死庄襄王。
酒过三巡,磬音再起。
众人大感奇怪,不知又有什么节目。
忽然一朵红云飘进厅来,在滚动闪烁的剑影里,一位体态无限诱人的年轻佳丽,手舞双剑,做出种种既是美观悦目,又是难度极高的招式动作。
她身穿黄白相杂的紧身武士服,却披上大红披风,威风凛然,甫进场便吸引所有人的眼光。
披风像火焰般燃烧闪动,使她宛若天上下凡的女战神,演尽女性的娇媚和雌姿赳赳的威风。
剑光一圈一圈地由她一对纤手爆发出来,充满活力和动感,连项少龙也看呆了眼。
管中邪双目透出迷醉之色,一瞬不瞬。
这美人儿以剑护身,凌空弹起,连做七次翻腾,才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再洒出重重剑影,似欲退下,忽移近项少龙和管中邪的一席前。
在众人惊异莫名间,两把宝剑矫若游龙般,往项、管两人划去。
两人稳坐不动,眼也不眨一下,任由剑锋在鼻端前掠过。
少女狠狠盯项少龙一眼后,收剑施礼,旋风般去了。
项少龙和管中邪对视一笑,均为对方的镇静和眼力生出警惕之心。
众人的眼光全投往吕不韦,想知道这剑法既好、模样又美的俏娇娃究竟是何方神圣。
吕不韦欣然道:“谁若能教我送出野丫头,谁就要做我吕不韦的快婿。”
项少龙记起她临别时的忿恨眼神,立时知她是谁,当然是被他拒婚的三小姐吕娘蓉。
宴罢回府,吕不韦早一步送来三个燕女俏歌姬。
项少龙与滕翼商量一会儿,对荆俊道:“小俊可接受其中一个,记紧善待她,不准视作奴婢。”
荆俊喜出望外,不迭点头答应,项少龙尚未说完,他早溜去着意挑选。
项少龙与滕翼对视苦笑,同时想起昌平君、昌文君两人,以吕不韦这种手段,他们哪能不对他归心。
项少龙向候命一旁的刘巢和蒲布道:“另两女分归你们所有,她们是落难无依的人,我要你们两人照顾她们一生一世,令她们幸福快乐。”
刘巢两人自是喜出望外,如此质素的燕女,百闻不如一见,她们应是伺候其他权贵,哪轮得到他们染指,只有项少龙这种主人才会这样慷慨大方,自是感激不已。
处置了燕女的事后,项、滕两人坐下说话。
滕翼道:“管中邪此人非常不简单,我看他很快便能打进最重英雄好汉的秦国军方里,比起六国,秦人较单纯,易被蒙骗。”
项少龙叹道:“纵以我来说,明知他心怀不轨,仍忍不住有点欢喜他,今趟真是遇上对手。”
滕翼道:“莫傲才厉害,不露形迹,若非有图先点醒,谁想得到他在相府这么有分量,这种甘于敛藏的人最是可怕。记着图管家约你明天在凤凰桥密会,应有要事。”
项少龙点头表示记住,沉声道:“我要在田猎时布局把莫傲杀死。”
滕翼皱眉道:“他定会参与此会吗?”
项少龙肯定地道:“那是认识咸阳王族大臣的最好机会,吕不韦还要借助他的眼力对各人作出评估,故此他必参与其事。而我们最大的优势,是莫傲仍不知已暴露底细。”
滕翼道:“这事交由我办,首先我们要先对西郊原野做最精细的勘察和研究,荆族的人最擅山林战术,只要制造一个令莫傲落单的机会,便可布置得莫傲像被毒蛇咬死的样子,那时吕不韦只可怨老天爷。”
项少龙大喜道:“这事全赖二哥了。”
滕翼伤感地道:“难道二哥对倩公主她们没有感情吗?只要能为她们尽点心力,我才可睡得安寝。”
两人分头回房。
乌廷芳等仍撑着眼皮子在候他回来,项宝儿则在奶娘服侍下熟睡了。
项少龙劳碌一天,身疲力累,田贞、田凤伺候他更衣,纪嫣然低声道:“清姊想见你,明天你找个时间去拜候她好吗?她还希望我和廷芳、致致三人,到她处小住几天哩!”
项少龙耸肩道:“你们愿意便成,只不过我不知明天能否抽出时间。”
纪嫣然道:“你看着办吧!”
另一边的乌廷芳道:“你看嫣然姊今天心情多么好!”
项少龙奇道:“发生什么事?”
愈发标致的赵致道:“她干爹使人送来一个精美的芭蕉形五弦琴,嫣然姊自是喜翻了心儿哩!”
项少龙喜道:“有邹先生的新消息吗?”
纪嫣然欣然道:“干爹到巴蜀探访华阳夫人,见那里风光如画,留下来专心著作他的《五德终始说》,以干爹学养,那定是经世之作。”
乌廷芳笑道:“我们项家的才女,何时肯动笔著书呢?”
纪嫣然横他一眼,道:“以前我确有此意,但自遇到少龙这命中克星,发觉自以为是的见解,比起他便像萤火和皓月之争,所以早死去这条心哩,要写书的应是他才对。”
项少龙心叫惭愧,扯着娇妻,睡觉去也。
那晚他梦到自己到了美得像仙境的巴蜀,同行的竟还有动人的寡妇清,在那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转眼又梦到病得不似人形的赵雅,浑身冒汗醒来时,老天早大放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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