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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冤家路窄


解子元坐在榻旁的软垫上,搔头道:“你怎会忽然病得脸无人色似的,小弟还想找你去逛逛呢!”

项少龙愕然道:“你的事解决了吗?”

解子元道:“就算解决不了,小弟都要为兰宫媛写成最后压轴的一曲,这次糟了,最怕大王怪责我。”

项少龙为他着急道:“只有五天时间,怎办好呢?你自己去不行吗?”

解子元苦笑道:“内子只信任你一个人,我若不带你回家给她过目,什么地方都去不了。”

项少龙献计道:“你说要去仲孙龙处商量要事不就成嘛!”

解子元叹道:“仲孙玄华那家伙怎敢瞒她,只消她问一句就知我在说谎。”

项少龙推被而起道:“那小弟只好舍命陪君子,抱病和你去胡混吧!”

项少龙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只因失血太多,故而脸色苍白。经过半晚一天的休息,体力回复过来,只是伤口仍隐隐作痛。

到了解府,善柔见到他的模样,吓了一跳,支开解子元,私下问道:“发生什么事?”

项少龙苦笑道:“给你的师父刺了一剑。”

善柔失声道:“什么?”

项少龙以最快速度,扼要地把昨晚的事说出来,善柔尚未来得及说话,解子元回来,两人只好改说其他事。

离开解府,解子元有若甩绳野猴般兴奋道:“我们到兰宫媛的玉兰楼去,这妮子对我应有点意思。”

项少龙心想兰宫媛应比凤菲和石素芳更认不出自己,点头道:“今晚全听解兄的吩咐。”

解子元雀跃道:“只要我告诉柔骨美人今晚是为了作曲而到她那里去,怎样没空她都要来向我献媚的。”

项少龙提醒道:“别忘记初更前回家,否则没人可救得了你。”

解子元正容道:“小弟到青楼去,只是想感受那种烟花地的气氛,用以提起心思,绝非有什么不轨企图,有这么的两个时辰尽可够乐了!”

项少龙笑道:“原来如此,我放心了。”

解子元忽地叹气,瞧往车窗外雪后一片纯白的世界。

项少龙了解地道:“还在为政事心烦吗?”

解子元苦笑道:“说不心烦是违心之言,今早我见过二王子,唉!这些是不该对你说的。”

接着精神一振道:“到了!”

在从卫前呼后拥中,马车驶进临淄声名最着的玉兰楼去。

在热烈的招待下,两人被迎入楼内。际此华灯初上的时刻,玉兰楼宾客盈门,非常热闹。

两人被安排到二楼一个布置华丽的厢房,婢女自然是侍奉周到。

项少龙奇道:“为何楼内的人像对解兄非常熟络和巴结的样子?”

解子元自豪道:“一来小弟的作品乃这里必备的曲目,二来我昨晚特别请仲孙龙给我在这里订房,于临淄谁敢不给他面子。”

那叫兰夫人的青楼主持来了,未语先笑又大抛媚眼道:“媛媛知道解大人肯来探她,开心得什么人都忘记。刻下正沐浴打扮,立即就来,解大人和沈爷要不要多点两个女儿来增添热闹?”

她虽是徐娘半老,但妆扮得体,又有华丽的罗裳衬托,兼之身材保持得很好,故此仍颇为惹眼,最诱人是她纵情言笑,自有一种娇媚放荡的神态,最使男人心猿意马,想入非非。项少龙亦不由暗赞齐女不论老嫩,均是非同凡响,善柔和赵致正是其中佼佼者。

解子元闻言笑得合不拢嘴来,忙说:“不用了!我们是专程为媛小姐来的。”

兰夫人带着一股香风到解子元身旁,在两人席间坐下,半个人挨到解子元身上,把小嘴凑到解子元旁咬着耳朵说起密话。

项少龙见解子元陶醉的样子,便知兰夫人说的必是男人最爱听和受落的说话。

接着解子元和兰夫人齐声笑起来,后者这才有闲把美目移到沈良身上,媚笑道:“媛媛今晚是解大人的,沈爷要不要奴家为你挑个好女儿呢?”

项少龙忙道:“在下今晚只是来做陪客。”

兰夫人也不勉强,烟视媚行地去了。

解子元却真个精神百倍,由怀中掏出一卷布帛,令侍婢给他取来笔墨,就那样即席作起曲来。

项少龙不敢扰他,半卧在软垫上,闭目假寐。两名善解人意的年轻美婢,不用吩咐便来为两人推拿揉捏。

项少龙心中却有另一番感触,至此才深切体会到身份地位的重要。自己仍是那个人,但因身份的不同,再不若以前般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成为众人注意的核心人物,像兰夫人便显然对自己不在意。

想着想着竟睡了过去,朦胧中他似是听到一阵柔软得像棉絮的女子歌声,从天外处传入耳内。

他虽听不清楚对方在唱什么,却感到她吐字之间流泄出无限的甜美,彷彿飘逸得有若轻烟迷雾,使曲子似如在忧伤的水波中不住晃动,清柔得像拂过草原的微风。

项少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睁眼时发觉兰宫媛来了,正伏在解子元背上轻轻咏唱他刚出世的曲子。

对面席上还多了个挺拔雄壮的年轻男子,见他醒来,隔席向他打招呼,又全神贯注到兰宫媛和解子元处。

一曲既罢,那年轻男子鼓掌道:“曲既精彩,媛小姐又唱得好,玄华佩服佩服!”

项少龙心中一震,才知此人竟是仲孙龙之子、名震临淄的剑手仲孙玄华。

解子元倒入兰宫媛怀里,斜目往项少龙瞧来,喜道:“沈兄醒来了,我们喝一杯,今晚不醉无归。”

兰宫媛的美目落到沈良身上,转了两转,又回到解子元处,不依道:“不准解大人提这个‘归’字,今晚让人家好好伺候你嘛!”

解子元和仲孙玄华对视大笑。

项少龙坐直身体,不好意思地道:“小弟睡了多久?”

仲孙玄华笑道:“我来了足有整个时辰,沈兄一直睡着。若非媛小姐肯开金口,否则怕谁都唤不醒沈兄。”

兰宫媛亲自为三人斟酒,有这柔骨美女在,登时一室春意,整个气氛都不同了。

酒过三巡后,兰宫媛挨回解子元怀里,对他痴缠得令人心生妒意。

仲孙玄华向解子元叹道:“佳人配才子,小弟从未见过媛小姐肯这么顺从人意,小弟便从未尝过媛小姐这种温柔滋味。”

解子元一副飘然欲仙的陶醉样儿,不知人间何世。

仲孙玄华将承继自乃父的窄长脸庞转往沈良,双目寒芒电闪道:“家父对沈兄的飞刀绝技念念不忘,不知小弟能否有一开眼界的机会?”

项少龙心叫来了,微笑道:“至少要待小弟病愈才成。”暗道那时我早溜掉。

仲孙玄华点头,语带讽刺道:“这个当然。哈!沈兄该正是鸿运当头,有解大人这位好朋友。”

兰宫媛讶道:“什么飞刀之技?仲孙公子不要打哑谜似的好吗?”

解子元笑道:“只是一场误会,媛小姐知否沈兄是凤大小姐的团管事。”

兰宫媛愕然朝沈良望去,秀眸明显多了点不屑和看不起沈良的神态,“嗯”的一声,没有说话。

项少龙却浑身不自然起来,正打算托病脱身时,兰夫人来了,亲热地挨坐仲孙玄华身旁,昵声道:“奴家想借媛媛片刻光景,请三位大爷给奴家少许面子,万勿介意。”

兰宫媛娇嗔道:“他们不介意,奴家可介意呢!不过兰姨这么疼媛媛,媛媛怎么介意,也都要勉为其难!”

项少龙心中叫绝,这些名姬无一不是手段厉害,这么和兰夫人一唱一和,他们有什么可以反对的。

仲孙玄华亦非易与,淡淡道:“是否齐雨兄来了?”

兰夫人娇笑道:“仲孙公子一猜就中,来的尚有秦国的大人物吕大相国。”

仲孙玄华双目电芒闪动,冷哼一声,道:“若论秦国的人物,首推项少龙,吕不韦嘛!哼!”

兰宫媛忽然有感而发地叹一口气,从解子元怀里站起来,柔声道:“妾身打个招呼,立即回来。”

解子元忙起立恭送,并向项少龙打了个眼色道:“媛小姐不用介怀,在下亦到回家的时候了。”

兰宫媛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不依道:“妾身不会让公子走的,若是这样,人家留在这里好了。”

转向兰夫人问道:“仲父那边来了多少人?”

今天轮到项少龙大吃一惊,忙道:“媛小姐不去招呼一下,那可不大好吧!”

兰夫人笑道:“仲父闻得解大人和仲孙公子在这里,正要过来打招呼!”言罢去了。

项少龙哪敢犹豫,施礼道:“小弟有点头晕脚软,先一步告退,三位请了。”

不理三人奇怪的目光,大步朝门口走去,刚把门打开,只见兰夫人挽着神采飞扬的吕不韦迎面而至,后面跟着齐雨、旦楚和韩竭三人。

双方打个照面,吕不韦雄躯猛颤,愕然止步,不能置信地瞪着项少龙。韩竭、齐雨和旦楚显然尚未认出项少龙,讶然望着两人。

兰夫人更不知什么一回事,笑道:“真巧呢!奴家是刚好碰见仲父和三位大人走过来呢!”

项少龙心中叫苦,进退不得,硬着头皮微笑施礼道:“沈良见过仲父!”

吕不韦眼中掠过复杂无比的神色,旋即恢复常态,呵呵笑道:“沈先生像极吕不韦的一位故友,真给吓了一跳。”

韩竭则闻沈良之名,眼中掠过杀机。

项少龙却知吕不韦已认出自己,只是不揭破罢了!退入房去,免得拦在门口。忽然间,他涌起滔天斗志,再没有任何顾忌。说实在的,他已非常厌倦伪装别人的把戏。

吕不韦带头进入房内,仲孙玄华等忙起立致礼。此子刚才还表示不把吕不韦放在眼内,但看现在连大气都不敢透出一口的样子,便知他给吕不韦的威名和气势震慑住了。

解子元让出上座,自己移到项少龙那席去,房内只有四个坐席,故此须两人共一席。兰夫人见兰宫媛仍缠在解子元旁,遂亲自伺候吕不韦。

兰宫媛挤在项少龙和解子元中间,忽然挨到项少龙处,低声问道:“沈爷为何又不走了?”

项少龙苦笑道:“这么走太没礼貌了。”

吕不韦先举杯向各人敬酒,接着的一杯却向着项少龙道:“凤小姐有沈良兄为她打理团务,实是她的福气!”

项少龙知他看穿自己暗中破坏他对凤菲的图谋,微笑举杯回敬道:“哪里哪里,小弟只是量力而为!”

众人大讶,若论身份,两人相差十万八千里。可是吕不韦进来后,注意力似乎全集中到沈良身上去。

齐雨、韩竭和旦楚等三人与项少龙接触的机会少之又少,当然无法像吕不韦那样一个照面便认出项少龙来,无不心中纳闷,为何吕不韦竟像是认识和非常重视这个小人物呢?

兰夫人边为吕不韦斟酒,边讶道:“仲父和沈先生是否素识?”

吕不韦眼中闪过深沉的杀机,淡淡道:“确曾有过来往,异地重逢,教人意想不到。”

众人听吕不韦语气里充满感慨,显是非常“看重”沈良,无不对此人刮目相看。

项少龙心知肚明吕不韦现在脑袋里唯一的念头是如何杀死自己,心念电转道:“今趟来临淄,哪想得到会见到这么多老朋友。”

吕不韦闻言大感愕然,沉吟不语。

项少龙当然明白他的难题,就算给他以天作胆,也绝不敢公然行凶杀死他这上将军。因为只要小盘事后知道吕不韦曾在这里见过他,然后他项少龙又忽然给人杀了,那吕不韦休想脱罪。

所以只有在谁都不知项少龙是沈良的情况下,吕不韦方可逞凶。他甚至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此事,以免日后会泄出消息。尤其是齐人,因他们绝不想负上杀害项少龙的罪名。

仲孙玄华对项少龙的态度完全改观,试探道:“沈兄原来相识满天下,难怪与韩侯和龙阳君那么稔熟。”

这么一说,项少龙立知团内有仲孙龙的眼线,说不定是沙立一系的人。

吕不韦则雄躯微颤,显然知道失去杀害项少龙的机会,甚至还要保护他不被别人加害,否则将来可能要蒙上嫌疑或负上罪名,情况不妙之极。

众人均呆瞪着沈良,不明白一个凤菲歌舞姬团小小的新任管事,为何能得到各国公卿大臣的器重。

项少龙举杯道:“都是各位给的面子,小弟敬各位一杯。”

众人弄不清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一脸茫然的举杯回敬。

吕不韦却知项少龙在警告自己莫要轻举妄动,喝罢正容道:“沈兄这两天是否有空,可否找个时间再碰碰头,又或吕某亲来拜候?”

此番话一出,各人惊讶得合不拢嘴,这是什么一回事?以吕不韦的身份地位和一向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内的高傲自负,怎会纡尊降贵的去见这个沈良?

项少龙微笑道:“相见不如不见,仲父三思才好。”

众人一听下更由惊讶变成震骇,知道两人的关系大不简单。

原本以酥胸紧挨着吕不韦臂膀的兰夫人,也忘情地坐直娇躯。

兰宫媛则美目一瞬也不瞬地在旁边凝视着沈良。

吕不韦眼中闪过怒火,低头看看手上的空杯子,沉声道:“沈良毕竟是沈良,那天吕某听到沈先生独闯仲孙府,早该猜到沈先生是故人。”

仲孙玄华立即不自然起来,干咳一声。

项少龙心中暗骂,知吕不韦不单要挑起仲孙家和自己的嫌隙,还想把自己真正的身份暗示出来,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像仲孙玄华那类剑手慕名来向他挑战,若在公平决斗下杀死自己,小盘难有话说。但当然吕不韦不可直接揭穿他是项少龙,所以说得这么含糊。

室内此时静至落针可闻,远方传来管弦丝竹之音,气氛奇异之极。

项少龙淡淡道:“那天全赖仲孙兄的令尊高抬贵手,又有李相爷在旁说项,否则小弟恐难在这里喝酒和听媛小姐的仙曲了。”

仲孙玄华见项少龙给足面子,绷紧的脸容放松下来,举杯敬道:“哪里哪里,只是一场小误会!”

解子元终于有机会说话,笑道:“真的只是小小误会,大家把这杯喝了。”

旦楚等仍是一脸狐疑,心神不属的举杯喝酒。

兰宫媛先为沈良添酒,再为各人斟酒。

项少龙趁兰宫媛离席,两人间少了阻隔,凑过解子元处低声道:“别忘了嫂夫人的嘱咐。”

解子元一震,嚷道:“各位见谅,小弟要赶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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