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面
白白五个月的时候,得了一次小儿湿疹,把娇娇急得满嘴长泡。后来多亏我妈悉心照顾,还是花了两个礼拜,白白才彻底好转。那些天我妈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事后对我说,这样我哪能放心啊,等你们搬去深圳,我跟你们一起过去吧,帮你们把白白带到上幼儿园,我再搬回来。我说,妈,咱不回来了,一起过。我妈哭了。自打我爸去世,我在北京读书上班,她就一直自己守着我爷爷留给我家的这套老三居,中间有两年,她曾经腾出了一间大屋,租给了一对南方小夫妻,带着小孩,正经热闹过一阵,还替人家看过一阵孩子,所以照顾孩子才有经验。两年后小夫妻攒钱买了房,搬走了。我妈从环卫退休以后,用那两年攒的房租,在家附近兑下来一个小门市,继续卖我爸当年的炸串儿。门市附近是一所小学,逢中午生意还不错,后来被人挂到网上,也多了跟我同龄的年轻人专门去吃,说是能吃出小时候的味道,新千年以前的味道。
我说,妈,过几个月你就把店兑出去,跟我一起走,到了深圳你要闲得发慌,咱在那边再开一家。我妈点头,说,行,就是你爸的坟还在这儿。我说,等那边都安稳了,坟也迁过去。
自从娇娇怀孕,就一直跟我住在老三居。我跟她说,等我三年,攒点钱,在深圳买个房子。娇娇说,深圳房价那么吓人,还是不急。我说,你不相信我?娇娇说,相信,我是怕你压力大。我说,想想我们爸妈,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娇娇说,还是不一样,他们年轻的时候,社会多简单啊,物价也低,养孩子也没现在这么大压力,家家都快快乐乐的。我说,也是。但我心里也有不同意,即便在我们的童年,也不是家家都能快乐,幸福这种事,从来与时代无关。从北京回来以后,南方一家报业集团的编辑部领导联系到我,因为我给他们旗下最大的那本杂志投过几次稿,看过我写的东西,问我想不想干脆到他们那儿工作,南方媒体从业环境好一些,年薪能给到十万。自从我大学肄业出来工作,从没干过一份正经活儿,更没人给过这么多钱。我根本没犹豫,一口答应,还是在刚刚得知娇娇怀孕的时候,事后跟娇娇说,她并没生气,反而决定生完孩子跟我一起去深圳。怀白白四个月的时候,我们俩一起去了趟深圳,一是我去感谢杂志社领导能宽容我一年后再来入职,二是陪娇娇去深圳一家最大的广告公司面试制片人。有时我也会佩服她,自打从美国回来,性格改变了很多,任谁看了都觉得她是特别自信的那种人。面试很顺利,广告公司当场要人,也答应等她先生完孩子,工资算可观,是我两倍还多。那一趟,我们顺道去了香港玩,在铜锣湾一家环境不错的西餐厅里,我跟她求婚,象征性的,没戒指,也没下跪。我跟她说,确实亏待你了。娇娇说,算了,反正你从小对我也都不上心。我说,确实,感觉对你做电视剧里那些事,总有点恶心。娇娇说,果然是这样,男人看你太久就没新鲜感了。我说,不是那意思。娇娇说,真想好了吗?我说,想好了。娇娇又问,你就确定是我了?那么确信?我说,从小看着彼此长大,好赖都不用再废话了。
白白生病期间,喂奶总吐,还拉肚子。有一天,我妈没在家,白白拉完我收拾,不小心弄了一床,沾得她小屁股上都是。娇娇讽刺我一看平时就不上手,不是亲爹。我忙着到处找纸巾,可家里居然连一片纸都没有,厕所里的都用完了。我才想起来,我妈下楼说是去超市买纸的。慌乱之中,我突然看见书房桌子上放着的饼干盒子,那是前一晚我跟娇娇聊了一通宵的童年往事,从衣柜深处翻出来的,里面装的全是小时候保存下来的东西,球星卡,奇多圈,小浣熊干脆面里的一百单八将,溜溜球,四驱车零件,还有我们五个人彼此互送的贺年片、小纸条和各种不起眼的小玩意儿。但是在最底下有两样东西,我故意压在下面没拿给娇娇看,其中之一是那包蓝色的心相印纸巾。我犹豫了半分钟后,径直走回卧室,一张一张抽出来,折好,给白白擦干净了屁股。好一会儿,娇娇终于把白白哄睡着了,来到书房,斜靠在书柜上,眼巴巴看着我在电脑前写稿子。我问她,看什么呢?娇娇反问,心疼吗?我说,什么心疼?娇娇说,跟我就别装了,那包纸巾是当年黄姝送你的,你一直珍藏着舍不得用。我说,是真忘了。娇娇说,我要是问你,你能老实回答吗?放心,我保证不生气。我说,问什么?娇娇说,小时候你是不是特别爱黄姝?我说,无聊。娇娇说,别扯没用的,实话实说,你的回答我要是满意,我就拿另一个秘密跟你换。我说,那时候太小,不懂事,再说我那不叫爱,秦理对黄姝的感情,才叫爱。娇娇笑不出来了,说,那就是特别喜欢呗?我说,嗯。娇娇问,是因为黄姝漂亮吗?我说,是,也不是,你也清楚,生得漂亮,是她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娇娇沉默了几秒,又问,那你有没有背着我们跟黄姝表白过?我说,有完没完?娇娇说,快说!我说,没有。娇娇说,不信。我说,真的,一开始我自卑,后来我也了解秦理跟黄姝的感情,从来都没有机会提起。娇娇还不罢休,问,连一次超越友谊的表示都没有吗?真够闷的,没劲。明明知道她是在激我,也懂得女孩子问这种问题说不会生气都是撒谎,可就在那一刻,心底却隐约有只手在撩拨往事,我本打算当作一生只属于自己的秘密,却突然忍不住想让另一个人知晓和理解。我再次打开桌子上的饼干盒,从最下面掏出另一样东西,一盘磁带。娇娇问我,这是什么?你给黄姝录的表白?我说,想多了,就是九首歌。A面五首,B面四首。娇娇把磁带拿在手里,看着说,都是什么歌?我说,你还记不记得,以前黄姝总说想跟我们学英文,我就想送她一盘磁带,九首歌都是英文的,都是我当时最爱的歌,也算是我想对她说的话。娇娇说,想不到你还做过这种浪漫事,从没见你这样对过我。我像是被打开了心底的那道暗锁,自己数起来,第一首是《Hero》,第二首是《I Do It For You》,第三首是《The Shape of My Heart》,中间记不清了,最后一首是Travis的《LUV》。娇娇说,一盘磁带不是能录十首歌吗?B面最后一首怎么空着?我说,故意的,给黄姝的时候,里面夹着一份我手抄的歌词,我让她听完不用直接回答我,只要选一首能代表她心思的歌,录进去还给我就好了。娇娇问,那黄姝的第十首歌,在这里面吗?我说,不在。娇娇问,为什么?我说,她根本就没收。娇娇说,她因为秦理出事,生你的气。我说,嗯,录之前她就知道,等我想送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次见她了。不由自主地,我两眼酸痛,有泪水流出来。娇娇上来抱着我的头,贴在自己胸前,也哭着说,我明白,我都明白。我说,我不配做他们俩的朋友。冯雪娇说,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们都有错。我靠在娇娇的怀里说,你知道黄姝最后跟我说什么吗?她说,她和秦理跟我们不一样,他们之间是相依为命,她说要把自己的身体和心都完完整整地留给秦理,她愿意等秦理长大。可当时我不服气,我觉得她是为了报复我才故意说那些话激我,我说,我跟他们俩一样,我也是穷人家长大的孩子,我从小也不快乐,我还自卑。我的眼泪越发止不住,娇娇用那包纸巾剩下的最后一张替我擦着眼泪,问,黄姝怎么说的?我说,黄姝她说,不一样,至少你们都有一个完整的家。
哭过以后,娇娇说想听一下磁带里的歌。我说,随身听都没了。娇娇说,我有。她返回卧室,手里拿着跟我当年用的同款索尼随身听,竟然是崭新的。另一只手里,是一个牛皮纸袋。没等我问,她先说,随身听是当年买来想送你的,哪知道你自己先买了一模一样的,加上当时我好像因为什么事在生你的气,就一直没拿出来。我问她,袋子里装的什么?娇娇说,跟你换的秘密。当她把那个彩色硬壳封面的本子掏出来的一瞬间,我一眼就认出,那是秦理上初中时跟黄姝一起写的交换日记。我惊讶地问,哪来的?娇娇说,是我爸他们后来在秦理的房间里找到的,我爸发现里面第一页贴着我们五个人的大头贴合照,就偷偷收起来了,问我想不想要,我就留下了。我问,你翻开看过吗?娇娇说,没有。你想看吗?我说,不知道,我没这个权力。娇娇说,我也没有。我说,里面会写到我们五个吗?娇娇说,应该会吧。我说,其实也应该问问高磊,怎么说,他也是一分子。娇娇说,嗯,不然三个人投票吧,如果都决定打开看,再一起看。
娇娇把磁带插进随身听,两个人安静地从A面第一首,一直听到B面第九首。我翻看着那一张已经泛黄的信纸,稚嫩的笔迹抄写了满满九首歌的中英歌词。最后一首《LUV》的笔迹最潦草:
婚礼后第二个月,我去参加了一场初中同学聚会,娇娇懒得去,她说自己没什么想见的人。本来我也不想去,初中毕业十几年,一次同学聚会都没人搞过。那次算是被高磊硬拉去的。到场四十多人,居然是两个隔壁班凑到一起办的,可加一起还不到一个班的人数,一半人都找借口没来,借口五花八门,真实原因无非就一个,自觉混得不好。后来我才知道,那场聚会就是高磊组织的,他本来就是隔壁班的。从北京辞职回来以后,他接手了家里的事业,做两个国外保健品的东北区总代理,据他解释,不算传销,国家定义叫直销,下线买产品都是从厂家直接拿货,不经上线的手,只要交六千五的入会费就行,下线还可以再发展下线,按级别提成。我说,挺好赚的吧,当年你爸妈就是上线的上线了。高磊说,这几年不如以前好干了,新品牌层出不穷,规模都不小,抢市场,争客源,定期还要组织高级会员出国旅游。我爸妈当年代理的是老品牌了,该发展的人数都差不多了,没前景了,我现在自己干的是一个新品牌,美国的,国内都认证了,婴幼儿保健品也有,以后孩子这方面吃的用的我包了。我说,那怎么行。高磊说,跟我你就别提钱了。
当天是2015年4月1日,愚人节。也不知道高磊怎么选的日子。聚会上,当别的同学大多喝高时,他一直在尽量保持清醒,三句话不离他的直销事业,变相在说服有兴趣的人入会。人散得差不多时,我把高磊单独拉到包间外的小客厅,拿出那本交换日记给他看,说,我跟娇娇都觉得,应该跟你说一声,毕竟这里面也可能有你,我们想三个人投票,如果大家都同意打开看,就一起。高磊坐在沙发里,拼命地喝水醒酒,但脸还是红得吓人。他摇着头说,我没脸看。我说,知道了。当我把本子塞回背包时,他问我,你跟娇娇呢?你们俩都投了打开?我说,不打开,三个人都同意不打开。
我正打算离开的时候,李扬朝我和高磊走了过来,一屁股坐进沙发里。他最开始进门时,我根本没认出来这个人,胖成一座碉堡。李扬满嘴酒气,搂着高磊的脖子问,聊什么呢老同学?高磊说,瞎聊。李扬说,我看你干这行也挺累人啊,一年能赚多少?哪天不想干了,干脆来我公司给我当副总得了,你能力我知道,亏待不了你。高磊说,有你这句话,我谢谢你。李扬捏着高磊的肩膀说,我认真的。高磊说,再说。这时李扬突然又盯上我,说,怎么着王頔?小时候那点事还记仇呢?打进屋你就不爱搭理我,喝杯酒都不给面子?我说,生孩子以前就戒了。李扬说,噢,对!你跟冯雪娇结婚了,真没想到啊,婚礼也不叫老同学?我说,谁也没叫,轮也轮不到你。李扬以为我的口气是在开玩笑,先是一愣,马上又嬉皮笑脸,说,行,你恨我,我不恨你,该来往还得来往啊,听人说你要去深圳那家大杂志社工作了,赶明儿你采访采访我呗,给我也写成青年企业家模范,登个封面啥的,啊?李扬自说自话,见我跟高磊都不理他,突然又说,刚听见你们好像在聊秦理,跟我们做过一年多同学那个,小天才,我才想起来,去年还是前年,他跟他哥犯的那个大案子,太牛逼了,啊?你说上学的时候咋没看出来呢?王頔,我记得那时候全班就你跟他好,我现在都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没容他说完,我冲上前大喊,操你妈!你再说一遍!可是在我动手以前,坐在他身边的高磊突然拿起桌上的水杯,一回手砸在李扬的额头上,杯子碎了,李扬的脑袋血流如注,高磊自己的手也破了,一翻身又把李扬骑在地上,抡起拳头猛揍,只听见身下的李扬连叫带骂,高磊却一声不吭,只有喘息声。那场面,没容我上前的空隙。包间里没走的同学闻声全部冲出来,几个男生合力想把地上的两个人拉开。可是那么多人,居然拉不动一个高磊,李扬已经被打得满脸是血,自己想要翻滚着逃开,还是被高磊用一条腿钩住腰不放,另一条腿继续不停地朝他脸上踹,当两人最终被分开时,茶几的玻璃台面被踹碎了,衣架也被踢倒了,饭店服务员报了警,高磊跟李扬都被带走了,我背上背包,陪着高磊一起去了派出所,高磊全程没说一句话。
两人被迫和解,李扬先被他爸派来的人领走了。我在派出所走廊的凳子上等娇娇,她一赶到就数落我,都当爹的人了,还学小孩打架?伤着没有?我说,我没动手。娇娇说,高磊也是个不省心的玩意儿。我给刘平叔打电话了,他正跟这里的所长通电话呢,高磊一会儿就能出来了。我见到娇娇手里正拿着随身听,问她,怎么还放不下了?娇娇说,我觉得好听啊,刚才在美容院做脸呢,听着这些歌,特别好睡,白白天天晚上闹觉,我都多长时间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我说,辛苦你了。娇娇说,我把B面最后一首歌给录进去了,想听吗?我问,你用什么录的?她说,妈留下的那台老三洋录音机啊,你当年不就是用那个录的吗?还能用。娇娇帮我插上耳机,直接倒到最后一首歌,是一首日文歌,旋律很好听。我问她,什么歌?娇娇说,是我去年开始特别喜欢的一首歌,《我也曾想过一了百了》,中岛美嘉的,演《NANA》那个,小时候我就一直觉得她哪儿长得跟黄姝有点像。我说,没看过。娇娇说,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跟警察打声招呼。
从派出所出来,快凌晨一点了。高磊的白衬衫上全是血,有李扬的,也有他自己的。上了出租车,我对高磊说,先送你回家吧。高磊说,不想回家。我问,那你去哪儿?高磊说,我想去一个地方。我问,哪儿?高磊说,防空洞。我跟娇娇坐在后排对视了一眼,听见高磊在前面副驾驶说,你们要是不想陪我,也没事。我对司机说,师傅,去医科大学正门。
到了地方,我们在门口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超市,买了三个手电筒。大学已经搬迁,空无一人的校园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并排在黑夜里前行。我婚礼前一天,高磊陪我喝多了,他其实拉着我来过一次,他蹲在操场上防空洞的入口前,好像是哭了,隔着半人高的杂草,我没看清。这一次,又来到原地,高磊没有多说,直接叫我帮他把手,合力将已经锈烂掉一半的铁皮盖子掀开,他好像忘了我跟娇娇的存在,直接跳下去往里走,我跟娇娇也没说话,安静地跟上,把手电筒递给他。防空洞里,没有半点风和光,地上遍布碎石和枯叶,我们借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顺着唯一的方向往深处走。高磊走在最前面,走了十分钟左右,他在一个拐角处停下了,我和娇娇跟上去,发现他正用手电筒照着墙壁上的一块区域,我走近两步仔细看,才看清,墙上刻着两个名字:黄姝,秦理。我们三个人在原地驻足许久,谁也没有先说话。我听见身旁有滴滴答答的水声,发现拐角处的上方,从地面哪里往下漏水,极其轻微的声音,却依然在密闭的洞里泛起回响。还是娇娇第一个开口说,我有个想法。我说,什么?娇娇问我,本子呢?我从背包里取出本子,娇娇又说,带笔了吗?我又找出一根笔,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娇娇翻开本子的第一页,手电的光照上去,上面果然贴着我们五个人的大头贴,还有一张,是黄姝和秦理单独的合照。娇娇把笔递给我,帮我照亮说,你最会写,最后写点什么吧,就当是送给他们俩的。我想了想,把本子贴在墙上,借着余光写下了一句话,字有些歪扭。身边,我和高磊看着娇娇从地上捡起半块砖头,趴在墙上,仔仔细细地在黄姝和秦理两个名字的中间刻上了一个火炬的图案。娇娇问我,写好了吗?我说,好了。娇娇问,写的什么?我把本子递给她看。
“为了照亮她的生命,你将自己付之一炬。”
手电光背后,我看见娇娇的眼圈里有泪光。她说,嗯,写得真好。她转头问高磊,打火机呢?高磊从烟盒里掏出打火机,递给娇娇,娇娇蹲下,点着了那本交换日记的一页,或许是洞中氧气不足,火燃得很慢,半天才升起半团火光。此时,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我和娇娇回过头,高磊高大的身影跪在地上,面对着角落里那渐渐窜高的火光,号啕大哭,口中不停重复一句话,对不起。哭声响彻整条漆黑的防空洞隧道,却一点都不瘆人。娇娇和我都无意打搅,她从手提包里掏出随身听,弹出那盘磁带,交到我的手上,我蹲下身,把磁带一同丢进那团火焰里。一滴水滴落在我的额头上,我下意识地举起手电筒往头顶照亮,看了半天,对娇娇和高磊说,往上看。娇娇抬头,问,看什么?我说,仔细看。高磊也终于抬起头,追随我手中的光,一起往头顶上看。从地面上渗进来的水,在防空洞顶部分散成许多条缓缓前行的细流,凝结出一片成群的水珠,在手电筒和火焰的映照下,反射出星星点点闪烁的光亮。
原来真的有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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