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都这么长时间了,早该过去了
“苏苏,下个月7号我在琼口结婚,机酒全包哈,你有空来给我当伴娘吗?”
收到袁盈盈这条微信的时候,阮流苏已经在明信风电董事长办公室门口等了快两个小时了。
她上个月刚拿到中级工程师职称,这个月董事长一封邮件任命,阮流苏被破格提拔成副总设计师。
在公司引起轩然大波。
正常情况下,按照公司技术晋升渠道,从普通员工升职到副总设计师至少需要六年时间,阮流苏才来明信风电刚满三年,显然不符合流程。
任命邮件群发后,公司闲言碎语四起。
本来就是二十七岁的单身女人,平时又因为工作原因经常出入总工和风电董事长办公室,阮流苏已经有一些不着调的绯闻了。
再加上她那张花瓶一样的脸,靠什么上位的?为什么会被董事长钦点?
同事之间越传越难听。
阮流苏这次来就是想和风电董事长协商,问问破格提升副总设计师,这件事有没有缓冲的余地。
但她在门口等了两个小时,也没见着风电董事长——唐谷的人影。
人事部有个年轻小姑娘和阮流苏关系不错,好心过来提醒她:
“别等啦苏苏姐,我估计你今天等不到唐董的人。”
她将阮流苏拉到一旁的休息室,左右看了看,将门锁起来,小声说:
“我听说这公司要变天了,集团总部要改革,风电业务缩水,管理层调整,咱们唐董是总部董事长的人,总经理是董事会元老的人,现在两边斗起来了!今天公司的高层都去总部开会了,好像是要讨论怎么切割风电业务。”
年前阮流苏就听说明信重工总部有解散风电业务的打算,有几家同性质的央企也来谈过收购,阮流苏还以为如果能并到其他央企的话,至少研发团队能保住。
怎么现在就变成风电业务缩水切割了?
那她这个副总设计师的职位放在这个时间点提拔,就有些微妙了。
“谢谢你啊,小杨,下班有空没?请你吃饭?”
阮流苏现在在公司被当成靶子,还能对她表现出善意的同事不多。
小杨给她说了这么一个内部消息,感谢是一定要的,更重要的是阮流苏还想问问这个小杨有没有其他的消息。
明信正式职工编内招聘,起步都要211的学历,小杨一个双非二本,一毕业就能来做人事,在总集团肯定是有背景的。
小杨摆摆手:
“不用啊苏苏姐,这两年年底的年会还有秋季风能展会,要不是你配合我,有些活动我都很难组织起来。”
小杨挺记恩情,尤其是每年年会,让这群工科生想节目出节目比登天还难。
要不是阮流苏人缘好,能找到些肯配合的同事,她很难调动起来工程师们的积极性。
“我全告诉你吧,苏苏姐,总部董事长今年干完就要调任了,唐总很有可能会被总部的人搞下去,到时候总经理上位,你懂得吧,我们总经理是跑销售出身的,他哪儿懂得了技术啊?”
小杨说到最后,更加小声,几乎都是贴着阮流苏的耳朵,才敢说出来。
小杨家庭好,人也剔透,明白阮流苏想请她吃饭的意思。
不过没必要,她不缺那顿饭,她就是来混个铁饭碗的,这里再怎么内斗,也斗不到她一个小虾米头上。
“所以切割风电业务是...?”阮流苏继续问。
明信风电前身叫明信新能源,在风电和光伏发电平价上网前,两种业务都做。
“保留光伏,切割风电呗。”小杨解释:“这两年光伏效益好,去年净盈利都有两个亿,总部肯定是要保留的,光电三分之二的研发人员集团内部分流去做别的,管理层嘛,我估计除了总经理,其他怕是都要降级了。”
小杨话说到这里,阮流苏彻底明白了。
她这个副总设计师的破格提升大有文章。
一方面可能唐董是真的认可她的实力。
另一方面,是内斗。
唐董很可能要被总经理取而代之,故意发了这样一封任命邮件,也算是唐董最后的垂死挣扎。
三年前,阮流苏刚进明信风电的时候,明信风电还是行业列吊车尾的,濒临淘汰边缘,那时已有集团董事会的变卖传闻。
但那时总集团董事长进军新能源志在必得,明信风电勉强靠着总集团的接济,尚且能回笼资金。
后来风电平价上网,海路风电抢装期,行业一片繁荣,明信风电赶在这个时期的好政策分了杯羹,苟延残喘了三年。
今年整个国内风电整机厂家的厮杀就此落下帷幕,明信重工总集团董事长调任至别处,董事会打破假繁荣的海市蜃楼,迫切地想要解散风电业务,把这个烫手山芋甩出去。
这一百三十人的风机研发团队怕是留不住了。
听小杨八卦完没几分钟,袁盈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宝贝忙什么呢?”
“刚才有点事情。”阮流苏找了个清静地方:
“我查了下,下个月7号我有空的,实在不行还可以两天假。”
袁盈盈那边顿了一顿,慢慢地试探:
“友情提示,斯见微好像是阿淮的伴郎哦,你介意的话——”
“不介意。”阮流苏迅速打断,然后笑了笑:
“都这么长时间了,早该过去了。”
三年前她从伦敦离开的时候,说着再也不要看见斯见微。
真人是没见过,但两个人高中读研共同朋友挺多,从朋友的群聊或者朋友圈里也偶尔看见他。
他还是那样,忙起来各地到处跑,玩起来也格外痛快,过年的时候秦书淮还发了斯见微在大跳台滑雪的朋友圈视频。
三百六十度往下俯冲,有种不要命的刺激。
阮流苏回到办公室,还没坐稳,就听见对面的明信老员工阴阳怪气:
“又去找董事长了吗小阮?”
“全公司就你跑董事长办公室跑的最勤快。”
男人带着黑框眼镜,四十上下的年纪,看起来周正,所以开起玩笑来还带着忠厚的嗓音。
实际这人非常记仇,去年这人找阮流苏借钱,阮流苏拒绝了,他在工作上使过好几次绊子。
铁饭碗就是容易这样,什么闲人都养。
下班的时候,阮流苏在公司门口等公交,跟前的车子冲她摁了几声车喇叭。
车窗降落,一个短发利落的女人冲阮流苏示意:
“来上车,顺你一程!”
这女人是阮流苏入职第一年的导师,叫陶晶晶,现在转去做光伏了,不在被分流员工的范围内。
阮流苏没跟陶晶晶客气,直接上了车。
明信重工对新员工实行一带一导师制度,陶晶晶既是阮流苏的导师,又是她的上班搭子,还是上一任副总设计师。
陶晶晶走了,副总设计师的位置空出来了,一大帮老员工盯着,谁也没想到被阮流苏一个来了三年的新人给抢了。
阮流苏和陶晶晶相差六岁,感情好,也合得来。
上个月陶晶晶请了年假和五一长假一起休了快一个月,回来就从风电转到光伏了。
为此阮流苏还难过了一段时间,能当成朋友相处的,专业素养强的上班搭子太难找了。
“恭喜你啊,荣升副总设计师。”
陶晶晶打着方向盘,脸上并没有笑得多开心。
阮流苏工作三年,早已学会察言观色,陶晶晶在这个时间点转去别的业务,又专程过来顺她回家,肯定有别的意思。
阮流苏不跟陶晶晶兜弯子:
“晶姐,你有话直接交代,我明白你的。”
“按道理来说你升职我该恭喜你的,但现在公司的情况,我也跟你说实话,明信风电要没了。”
陶晶晶叹了口气:“你们这批研发人员,估计要分流走三分之二,我今天托熟悉的人事帮我瞄了一眼分流名单,你也在里面,所以这个副总设计师意义不大,完全是老唐临走前最后的抗争和脸面。”
“分流的后果很严重吗?”阮流苏没经历过,但“分流”这两个字,字面意思就不算好。
陶晶晶解释:
“就是你们会被分去明信重工旗下其他的分公司工作,那就不可能做新能源了,要开始新的业务学习,这就意味着新的开始,岗级,职级,绩效薪资都要从头开始。”
明信重工的总部起初设在在洛城,这两年才搬到北市,除去风电业务,还有机械轴承,发电机,包括水泥厂的回转窑,锅炉厂的水冷壁都有涉及。
但那些业务阮流苏从没做过。
人的价值和她所创造的业绩相关,刚开始学习,做出来的业绩肯定是不会太高,工资估计和三年前一个水平。
当然企业这种政策规定,阮流苏能理解。
但她还欠了斯见微五十万没还,原本以为升了职,最快明年年底就能还清,如果分流出去的话,又得一个五年还钱计划了。
她还想努力努力,四十岁之前,在北市给小姨和妈妈买套小房子。
总是租房子搬家也麻烦。
更何况阮流苏已经在风电行业耕耘了三年,现在正是深度挖掘钻研业务的好时机,换行业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你比我聪明,本身又是风电专业的,可塑性也高。目前有没有想法?考虑考虑跳槽去其他公司发展?”
陶晶晶给了阮流苏几份资料:
“如果有意向的话,这几家企业我都能帮你内推。”
最后临到下车的时候,陶晶晶语重心长地和阮流苏说:
“女性在我们这种工科行业,天然就比男性优势少。男同事多,男领导就更多了,难免会出一些阴阳怪气看不起女人的败类。
你快三十了,下一家企业招你,还得考虑到你的婚产假,有了孩子是否会耽误工作,我们没有同龄男性那么自由,要不要留在明信重工,你千万要好好考虑。
我是过来人,你别嫌我话多,我们女人,职业生涯里每走一步,都好好想想,年纪越大,容错率越小。”
阮流苏看着陶晶晶感动得眼眶一热。
她还记得那年从总部培训完来公司的第一天,陶晶晶因为要送孩子迟到了半个小时,慌里慌张地给她道歉。
阮流苏当时还觉得这导师是不是有些太佛系了,整整迟到了半个多小时。
接触久了才知道陶晶晶是个十分豁达善良的前辈。
工作这两年多,她带着阮流苏熟悉工作流程,参加各类技术交流,从不吝惜,总是倾囊相授,比阮流苏那个硕士期间的导师还要尽心尽力。
-
初秋的天暗的晚,但天气格外干燥。
和三年前,阮流苏从明信重工办理入职那天差不多。
那时她刚失恋,暴瘦了快十斤,两颊都快凹陷。
去洛城总部培训了两个月,认识了一大批同集团的朋友才治愈一些。
那时明信风电在当年二十家业内排的上号的风电公司里排名倒数第二,有些总集团的同事听说她分去了风电公司,也频频惋惜:
“ICL的硕士,怎么就去搞风电,你不来,我都以为风电快倒闭了。”
起初阮流苏也有些失落,但真正入职后,她就不太认可他们的说法了。
组建科研团队不容易,明信风电的招聘要求不低,211硕士起步,总工程师已经在业内耕耘十四年,是第一批风能与动力工程毕业的博士,整体团队可以说是卧虎藏龙。
不过估计分流消息一出,团队大半工程师都得跳槽了。
回到家,江颖正在打扫书房。
她闲不下来,江丽先前已经打扫过一遍,江颖还是觉得不干净,拿着湿纸巾一点一点擦拭阮流苏的获奖证书:
“明信重工2024年度优秀新学员奖。”
江颖笑着擦了好几遍,应该是还在高兴上个月,女儿从一批经验丰富的工程师里杀出来,只用了三年就拿了中级工程师的职称。
当年阮流苏从ICL毕业没几天,学校发下来一笔慰问金,一来是对阮教授的补偿,二来是有校领导听说江颖生病,特地申请审批。
当年的事情现在查不清楚,也没有确凿证据,都是人云亦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校领导突然良心。
她们恰好拿慰问金租了套宽敞全新一些的房子,还能离阮流苏上班的地方近点儿。
“妈,我想跳槽,你会支持我吗?”阮流苏跟着江颖收拾了半天,忽然开口。
为人父母,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女能有一份稳定长久的工作?
跳槽到一个新的地方,薪资可能会高点,但未知的挑战也大。
江颖有些担心:“怎么突然又要跳槽了?”
阮流苏坐在沙发上,轻叹一声,双手撑在脸上,将一天的愁眉苦脸展现给江颖看:
“集团要把我们风电业务裁掉,员工也要分流出去,就是去其他公司重新开始,我说不定还要降工资呢。”
江颖知道阮流苏还欠同学一些钱,都是为了她治病和当年上学的开销,工资低了,又还不清欠款了。
“那还能跳槽到类似明信这样的央企吗?至少节假日正常放假,周末双休的那种。”江颖不懂别的,她就想女儿能轻松点。
现在不都说大部分企业都是996或者007,加班无底线,她不希望阮流苏太拼命,钱可以慢慢还,大不了她比现在还要再节省点儿。
“我试试吧。”
-
九月初的天气,阮流苏多请了三天的年假,从北市到琼口飞了整整四个多小时才落地。
热浪袭来,阮流苏脱了外套,收进行李箱里。
开机袁盈盈已经发来消息:
“我上午安排的伴郎去接你啦,你记得看下出口举牌的男人,友情提示,这次来接你的伴郎可帅了!单身!你想找男朋友可得抓紧了啊!”
身为斯见微的发小,袁盈盈一直都不认为斯见微会是一个称职的男朋友。
尤其这三年,袁盈盈像忘记了她和斯见微之前那些事儿一样,对斯见微只字不提,反而一直问阮流苏要不要给她介绍对象。
到接机口那,阮流苏果然看见了袁盈盈为自己亲手绘制的灯牌:
“欢迎我的小仙女伴娘阮流苏![爱心]发射,biubiubiu!”
拿着粉色灯牌确实是个大帅哥,面容白净,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鼻梁高挺,脸型方正,有棱有角。
个子185出头,穿着稳重,言行有礼,站在一群接机的人堆里,特别像男主角。
看着阮流苏朝他走过来,主动上前,接过她的拉杆行李箱:
“阮流苏?”
阮流苏点头,帅哥自报家门:
“你好,我是秦书淮的大哥,秦殊绝,特殊的殊,绝对的绝。”
秦殊绝说话不急不躁,别有一番腔调,特别像阮流苏之前接待过的政府官员。
阮流苏微笑着对他点点头:
“你好。”
天气炎热,秦殊绝准备周到,他带着阮流苏往星巴克走:
“渴吗?我点有咖啡,还有个人要接,航班比你晚四十分钟。”
阮流苏应下,秦殊绝的说话做事十分得体,让人倍感舒适,他们在星巴克找了圆桌聊天。
话题是由秦殊绝引的,他询问阮流苏的行业,又从风力发电聊到新能源,再到国家对于未来电力的规划布局:
“我国经济保持了近四十年的高速增长,能源革命确实迫切,现有能源体系里,风电是第三大电力来源,充电桩,储蓄能,虚拟电厂也蒸蒸日上,更与新能源电车构成新的电力消费,降低了石油依赖国的转型压力。”
阮流苏只以为秦殊绝对宏观电力市场有所研究,等真正聊起了某个点,秦殊绝依然自如地与之讨论并请教:
“我们县上的孟摇镇莲萍村恰好有一个风电场,机型都是2MW的双馈式,平均年有效小时数在一千六百个小时左右,算是经济效益比较高的风电长了,但最近总是有村民说风机转起来时,噪音过大,到镇,县政府多次投诉,不知道阮工有没有什么好的提议?”
阮流苏思考了一会儿:
“如果厂长同意的话,晚上风机运行时,可以适当限功率运行,降低转速。如果想保发电量,只能为村民安装隔音屏障了,这个问题还得派专业人士去现场测试噪音分贝。确实是个不太好界定又棘手的事情。”
秦殊绝简单地表示感谢,话里话外仍然表现地相当有分寸且兴致勃勃。
阮流苏听到他提到“我们县”才记起询问秦殊绝的职业。
聊了一会儿,她发现这个秦殊绝来头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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