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教授
凯克把无名烈与查尔斯送到翰毕里大学后，仅简单道别，即匆匆启程离去。他没打算再回古根郡，而是打定主意要前往海格市投靠陆军第十四分区的革命军。
阿烈他俩所到的翰毕里大学，系王国最高学府，世界首屈一指的名校。纵观全校，无一不是智慧结晶，渊源典故随处可见，或包含宗教哲学，或与科技紧密相关，或具备传统道德思想。该学院格外重视时间，所以校内的时钟也特别多，每一只各有一段不尽相同的故事。
小到钟表，大到门户，处处皆有知识。人们印象较为深刻的，是它位于正门右侧的一扇小门。这扇小门只有1.5米高，0.4米宽。通常学院给学生上的第一课，就是带他们到这扇小门，要求他们进出一次。显然，一个成年人要想进出这个门，就必须低头、弯腰、侧身，否则难免碰壁撞头。
学院的老师说，一则出自佛家的道理就隐藏在这扇小门里，人生的哲学也在此中：很多时候，人们要出入的地方，不见得都有宽阔的大门，学会“弯腰、低头、侧身”，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门必不可少的修炼。
查尔斯他们到时，校内正在举办校友会。来参加的是十年前的一届毕业生，他们如今大多是各行各业的佼佼者。会上，学子们一如往常成排就座，座位前低后高，宽敞的讲堂庄 严肃穆。前台，一位身材矮胖像个树桩的老教授，站在讲桌前为学生演讲：
“同学们，还记得我十年前常说的那句话吗？现在我依然这么说：或许，只有万分之一不到的疯子能被称为天才。倘若换个角度去看，你即可发现，但凡被世人称颂为‘天才’者当中，有百分之九十九绝对都是疯子！假如没有这份疯狂执着的信念，就绝难创造奇迹！
“借用戏曲业内的一句行话——‘不疯魔，不成活’。唯有如痴如醉，忘我地全身心付出，方成大器。”
讲课的老头一头灰色的蓬头卷发，佩戴一副黑色大眼镜，着装怪异。这看似邋遢庸俗的老者，却被权威机构评为当世最聪明的人之一，同时也是翰毕里大学最享誉盛名的一位教授——根·莫里斯。
他不仅是部活动的“百科全书”，更能记下他教过的每一位学生的人身资料。在座的同学中，随便哪一位，教授都能不假思索地说出他本人乃至父母的名字。同学的父母若有痼疾，教授还会善意地提醒他该注意哪些饮食禁忌、哪有治疗该项疾病的好医师。甚至，同学们十年前写的文章里的错别字在哪一行、第几字，他也能指出并倒背如流。
这就是莫里斯，一位“记忆神能者”，一位疯狂而又富有爱心与正义感的好教授。
坐在台下听讲的学子里头，参入两位在校学生。他们的座位靠前，并排而坐。坐左边的是个目光深邃又略带忧郁病容的俊美少年；右边的少年留着深蓝色刘海，面有正气，不苟言笑——此二人是莫里斯最钟爱的两名弟子。
讲台上，莫里斯的话题由传道、授业、解惑的哲学，转向家长里短、最能为普通人接受的情感层面：“我有三个儿子，全都弃文习武，虽颇有成就，名列阴阳海创建人以下仅有的三名七星级会员，但我对这并不感冒。”
台下都笑了，笑教授有炫耀之嫌。他说这话就是为了逗乐大家的，也为了向老学生引荐他的两位得意门生铺路：“我最喜欢的，还是台下这两位学生，我对他们的爱超过我的三个儿子。
“坐第一排第一位的忧郁美少年，他叫太极。入校后，但凡他参加过的所有比赛都拿下魁首，包括‘最受女生欢迎排行榜’，真叫人羡慕嫉妒恨。”
他综艺节目主持人式的风趣讲话，常为人所津津乐道。莫里斯本人却正经八百，像个冷脸笑匠：“我自幼就有过人的计算天赋。那时外婆喜欢抽烟，恰巧广告说，抽一口烟会少活两分钟。于是我算了算，得意地向她宣布：您已经少活了整整九年。
“我原以为会受到赞赏‘你好聪明喔，会做这么复杂的计算’。然而直到今天，我都没法忘怀，外婆哭出来的样子。外公把不知所措的我拉到一旁，温和地说：‘总有一天你会了解，做一个善良的人，比做聪明的人更难。’聪明是一种天赋，而善良是一种选择。我们的选择，最终决定我们是什么样的人。
“宝剑有双刃，天地分阴阳，人同样有两面性。一个人如果太聪明、太优秀了，就会变深沉、可怕，有时连我都捉摸他不透。说来奇怪，凡成名的铸剑师，都有死在自己铸造的宝剑之下的觉悟，我也不例外。”
太极眼睛里的光芒微微闪动。这是他用假身份混入这所大学一年来，首度产生心理动摇。可他的脸上仍保有一贯的高尚亲切神色。
“坐第一排第二位的眼镜哥，他叫皮克，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算是他的半个父亲。关于这位少年的能力跟成绩，可以用一句话带过——只要有太极参加的考试竞赛，他就永远排第二。”
听众又乐了。出于对当事人的尊重跟社会礼节，他们不好笑出声。
“做人，别争第一，‘第一’很危险。物极必反，高处不胜寒。当没人赢得了你的时候，你自己也会把自己逼上绝路。所以，‘天下第二’才是最好的。各位应该向皮克同学学习，但不要学他的孤僻性格，”教授把手比向点名的学生，“你看他平常连笑都不笑，就像来讨债的。”
同学们理解教授的幽默，这次不违背礼貌，所以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室内掌声雷动，笑声满堂，鼓掌的包括无名烈和查尔斯。
两人站在讲堂门外守候已久，莫里斯留意到了他们。当然，他不会笨到选在这时过去打招呼，且讲题得延续下去：“本校杰出校友之一、‘切尔奖’获得者尼美，被誉为‘索卡尔的良心’。他有个故事想必各位略有耳闻：
“有场会议，在进入‘歌颂无名’的环节后，全体热烈鼓掌。没想到掌声无止境的延续，谁都没勇气先停止鼓掌……
“最终，我们时任厂长的优秀校友鼓起勇气停止鼓掌，会场这才慢慢安静下来。但一周后，尼美便因玩忽职守罪遭到逮捕。审判结束时，法官警告他：不要率先停止鼓掌。
“有研究发现，人们对一场表演的鼓掌欢呼程度，并不取决于表演的水平，而更多取决于观众间的相互影响。因此，带头鼓掌，或最先停止鼓掌，都在体现着勇气和智慧。
“我想表达什么，你们懂的。”
学生们的心情变得沉甸甸的，就像昧着良心做了许多坏事。
教授接着发表他对时局的看法：“一副扑克牌54张全拿在庄家手里的游戏，不叫赌局，叫‘骗局’——同学们，我们手上有牌（决定权）吗？没有。老百姓也没有。那么，问题来了，人们为什么会相信骗局？
“上世纪，尤克国一个教派宣称，在当年的12月25日，一场洪水将摧毁世界，外星人会来解救信徒。信徒们辞去工作、变卖家产，以迎接外星人……但‘末日’那天，世界并没有毁灭。按理说，那些信徒该清醒了。
“可笑的是，信徒们反而更加坚定——他们相信，是他们的虔诚感动了上天，拯救了世界。心理学家将这一现象称作‘认知失调’：当人们为骗局付出的牺牲越多，内部成员的相互支持越多，就越相信骗局。
“知名作家法朗仕说：‘人类是理性的动物，可以为他想要相信的事物想出一个理由。’为何许多骗局根深蒂固？因为上当受骗的人不愿醒来。”
他的说辞婉转，点到为止：“我提倡勇于说出真相、指正错误，尽管这未必有好结果。
“十九世纪，产妇死亡率高达10%。产科医生赛麦尔维斯认为，问题出在医生身上。当时，医生既负责临床治疗，也进行尸体解剖研究。他推断，一定有着看不见的物质，通过医生的手，从尸体上被带到产妇身上。
“因此他规定，医生接触病人前，双手必须消毒。规定执行后，死亡率就降到了1%。这一结论却遭到医学权威们的批判，因为这说明是医生害死了产妇。迫于压力，消毒制度被取消，死亡率又直线上升。
“几十年后，细菌被科学家发现，人们这才意识到消毒措施的重要性。科学与真理，就是这样一路曲折地走来，是求真务实的精神，使它屹立不败。
“同学们，待会走出门外，记得讲真话，还给索卡尔一个真相，不枉我们师徒一场。”
演讲结束，莫里斯刻意在讲堂外绕了一圈，让查尔斯他们跟在后面——他早认出了男扮女装的王子。教授走到僻静角落，才与他们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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