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第84章


邢烨掉头下楼,想着快去快回,给元嘉准备换洗的衣物,办完住院手续往楼下走,快出门时瞥到花坛,掠过一道身影,那背影格外熟悉,正在摸裤袋找烟,邢烨摸摸口袋,摸到一盒新的,他想了想靠近几步,轻拍那人肩膀:“大伯嫂,我这儿有烟。”

        成佳下意识扭头,飞速转了回去,眼珠红肿如球,被血丝覆盖缠绕,邢烨这才反应过来,大伯嫂从这次过来就戴着墨镜,神色颓靡一言不发······原来不是在凹造型,是实打实的心情不好。

        邢烨递过根烟,从口袋里掏火机点火:“大伯嫂······你怎么了?”

        “我劝不住阿衡,”成佳把烟塞|进口里,刚抽就咳嗽起来,咳的面色通红,“危险性太高了,可他非要那个孩子,谁劝都不在乎。”

        成佳脖颈泛红,青筋在皮肉下勃|动,震出奔|涌电流,他整个人都在发颤,指间夹不住烟,双腿撑不住重量,只要想起那高过警戒值的危险率,警告便会鸣响,他动弹不得,夜里辗转反侧,做噩梦恍惚惊醒,要扑过去探温衡鼻息,心脏才能跳动。

        他想象不出,温衡为什么会这么狠心,这么多年下来,永远顺着自己的心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温衡比他年龄要大,再加上这样的身体状况,或许活得没他长久,这些他全都知道,做好了心理准备,同时降低身边亲人关于自己的心理预期,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接受,温衡的生命会被迫缩短,甚至有可能戛然而止。

        他决不能接受。

        下一代就有那么重要?

        重要到要赌上自己的生命?

        成佳难以理解,他自觉资质普通,能力有限,能谋得一份职业,平安过一生就足够了,他的基因没优秀到非传承不可的程度,要不要下一代都无所谓,做不做父亲更不重要,可他不知道阿衡为什么这么执拗,会变成硬邦邦沉甸甸的石头,怎么都挪动不了。

        邢烨不知道大伯哥大伯嫂之间是怎么了,但看大伯嫂这么伤心,他隐约能猜到什么:“大伯嫂,大伯哥的身体······”

        “他不能要这个孩子,”成佳说,“但谁都劝不动他。”

        “那他为什么非要不可,”邢烨说,“要么特别喜欢小孩,喜欢到非要不可,要么就是有更重要的东西,比他的安危还要重要。”

        更重要的东西······比他的安危还要重要······

        成佳捏住烟卷,被烟火烫到指尖,火舌舔|舐上来,烧到皮肉翻卷,将心口炙出血洞。

        他想起之前数次夜聊,每次阿衡不舒服吸氧,或是例行住院之后,两人都会谈到未来,谈到以后,即使不触碰敏|感话题,还是会聊到不想正视的部分,阿衡每次都要求他坚强独立,做好信托保险规划,帮自己照顾身|后的家人朋友,继续运营医院······他从来没答应过。

        因为不肯答应,所以就逼他吗?

        用这个孩子逼他,用他的道德感逼他,用他的责任感逼他。

        成佳攥住烟头,眼睁睁看它熄灭,那火光闪耀一瞬,湮灭在黑暗之中。

        邢烨心头记挂南瓜,安抚大伯嫂几句之后,急匆匆出门开车,回家取换洗衣服,这一通折腾下来,周围万籁俱寂,灯火隐约闪烁,斜对面那家装出雏形来了,邢烨下意识扫过,直直愣在原地,眉峰拧成死结。

        这里的装修风格装修细节,岂止和粤阳情相似,简直是一个模子扒|出来的。

        装修风格相似也就罢了,连装修细节都完美复刻,如果说不是认识的人,自己都不会信的。

        邢烨拨号叫来张博,让人带衣服送去医院,他穿过横道,走向对面,径直推开大门,长驱直入进去,沿走廊走向后厨。

        这里毕竟还没装完,没什么值钱东西,装修工人彻夜劳作,累的头晕脑胀,没精力盘问来人,他沿着走廊往里面走,掠过熟悉装潢,踏过雕刻精细的瓷砖,流逝的岁月从心头涌过,耳边觥筹交错,菜品泛出浓香,这一切恍如隔世,他哭过笑过累过痛过,惊涛骇浪之后,终回平静生活。

        前后房同时装修,后|面有人指挥涂墙,背影格外熟悉,邢烨冷冷勾唇,过去飞起一脚,踹上那人屁|股,那人大叫一声,迅疾回过头来,一口气憋在唇间,险些撅了过去:“大大大邢邢邢······”

        “行了,你复读机啊,”邢烨冷眼看人,“勾雪峰呢?”

        杨兴眼神飘忽,左右游移,似乎想解释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他盯着脚尖,抠的头皮作响,恨不得面前有个麻袋,让他钻进去躲躲,邢烨还有事要做,懒得陪人打哑谜过家家,他不耐抬起鞋尖,咚咚踹两下墙皮:“勾雪峰,滚出来,不然我砸店了!”

        邢烨的好脾气是对着温元嘉的,以前被无赖找茬,黑吃黑白吃黑收保护费的事经常遇到,怒火上来了六亲不认,硬碰硬斗狠的事没少|干|过。

        在人生地不熟的大都市都不会低头,在自己老家这种地界,更是没什么顾忌。

        杨兴心头五味杂陈,脚趾摩挲半天,眼珠黏|上鞋尖,还想说些什么:“大哥,我没别的意思,我也得养家糊口,天心那边缺口太大,我也是被逼无奈,实在没办法了大哥······”

        “不用和我解释,说一百句话,不如做一件实事,”邢烨懒得理他,不耐偏头,“勾雪峰!给老子滚出来,缩头乌龟当上瘾了?!”

        一道小门慢悠悠挪开,暖黄灯光流淌出来,勾雪峰一身白色西装,弓腰驼背窝着,掌心捧着大碗,吸溜吸溜吃面,此时已经夜半三更,正常人肠胃都不工作了,不知道这人哪来的消化能力,能捧着这么大的海碗,吃的啧啧有声。

        “有事找我,等我先吃完的,”勾雪峰噎掉面条,咔咔拍拍胸口,“得把它都顺下去了,噎在这不好消化。”

        邢烨立在原地,半张脸被沉霾吞噬,瞳仁浓黑如墨,牢牢锁住对方。

        勾雪峰吃不下了,在这样虎视眈眈兴师问罪的目光下,吃东西无疑是一种折磨,可他停不下来,胃里盘踞黑洞,它冰冷残酷,是个吞噬光芒的旋涡,将热量消化殆尽。

        酱汁沾到脸上,酥麻裹缠凉意,勾雪峰抹掉汁水,恍惚盯着指尖。

        “粤阳情忙起来之后,你给我做饭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勾雪峰放下碗筷,底座与桌面碰撞,磕出一声轻响,“进来说吧。”

        “出来,”邢烨二话不说,极浅勾唇,转身往外面走,“滚出来。”

        他再不看勾雪峰一眼,像沾到什么秽物,多待一秒便会浸染腐臭,身影迅疾如风,卷裹满身寒凉。

        窗外蛙声阵阵,邢烨站在屋檐下面,捏着不想点的烟卷,视线轻掠出去,落上对面房梁。

        这两栋土房最开始只是毛坯,装修好后成为宴厅,后来一间不够,盘向旁边两间,如果越做越好,元嘉的疗养院也开起来,就能带动身边人加入进来,各自承包一部分项目,像以前做食堂窗口那样自负盈亏,再和各大旅行社合作,制作几份游玩套餐······

        邢烨站在土地里头,迎着澄澈月色,任冷风吹皱衣摆,背后脚步靠近,勾雪峰停在原地,没有继续上前。

        在邢烨心中,那次病房里撕破脸后,他和勾雪峰就彻底断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土归土,此生再无交集,可谁知造化弄人,竟然会被这人找到这里······不知勾雪峰在盘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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