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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第30章


祠堂里只有自己,窗外寒风扫过,呜咽卷起树叶,雪花飘进几朵,徐徐贴向膝底。

        骨缝似被寒凉撬开,温元嘉手指发僵,冻到握不住笔,指骨红肿透亮,前后无法弯曲。

        他看着面前的经书,淡淡檀香飘来,焦躁神经被轻柔抚平,他向后倾斜,慢慢坐上小腿,让受压的膝盖得到喘|息。

        母亲的遗像挂在前面,哥哥与她有七分相似,温元嘉与她只有三分,温元嘉没见过她,只知道她天生心脏不好,生下哥哥已经耗尽心血,后来意外怀他舍不得打,硬是生了下来,她自己却没撑过来。血浓于水,雏鸟对母亲有天生的依恋,温元嘉小时候天天哭闹,死活要找妈妈,大了点倒不找人了,转而黏着和她相似的哥哥,成了个甩不脱拽不掉的拖油瓶,吃饭要哥哥喂,喝水要哥哥吹,出门要哥哥抱,看书要哥哥念,黏人的连最疼他的阿姨都看不过去,可温衡对弟弟有求必应,出门抱着吃饭喂着睡觉陪着,将温元嘉养成个娇气的鼻涕虫,睁眼见不到哥哥,便要哭到天崩地裂。

        父亲经营一家民办医院,平时忙的见不到人,温衡身兼数职,边哄弟弟边潜心学习,一路过关斩将,刚满十八便得到了去省总院做轮转的资格,他们家人学习能力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温衡在这方面出类拔萃,看过一遍的书本,连每页有几个逗号,都能原封不动复述下来。他在腺体研究这块造诣极深,一路过关斩将,通过十几次考试,获得去腺体专科研究院就职的资格,最后一场考试要在外地进行,温衡早上出门,温元嘉不让他走,在背后嚎啕大哭抱着,要哥哥带他一起过去。

        阿姨在旁边气的跺脚,要把他抱回房间,温元嘉拖着温衡的小腿,咧嘴嚎啕大哭,脸色涨的通红:“哥哥带我——”

        温衡穿着整齐的制服,挟裹松木的清香,俯下来摸摸弟弟脑袋:“嘉嘉能听话吗?”

        温元嘉拼命点头:“能!能!”

        温衡弯腰下来,将他抱进怀里,不顾阿姨的阻拦,把他抱上副驾:“没事,离登机还有段时间,我带他转转,再把他送回家里。”

        温衡刚拿本不久,开的不够熟练,可为了讨弟弟开心,还是把油门踩到最大,温元嘉在旁边手舞足蹈,扒着车窗往外面看,看着看着看到雪花,莫名悲从中来,哇哇大哭:“呜哇——”

        手下一抖,差点把车开进沟里,温衡咬牙切齿,想打舍不得下手:“小祖宗又怎么了?”

        “想妈妈,”温元嘉贴着窗户,泪水在眼眶打转,“哥哥,想妈妈,想和妈妈说话。”

        温衡胸口震动,不自觉拧动方向盘,向墓园方向开去。

        夜深人静,雪大路滑,刮雨器拨出白雾,灯火在眼前摇曳,簌簌雨雪从天上坠落,淋漓覆盖视野。

        温元嘉刚刚八岁,正是坐不住的时候,被哥哥和阿姨养的娇贵,这时候又冷又饿又困,忍不住抽噎几下,嚎啕大哭起来,温衡心急如焚,顾不得前方路况,探身过来哄他:“嘉嘉哭什么呀······”

        环山公路狭窄黑暗,几盏灯火忽明忽暗,在远处摇曳生辉,背后喇叭不停,温衡转弯时心绪不宁,盲区处冲来一辆卡车,温元嘉尖叫出声,温衡下意识猛转,车头像个扁扁的玩具,被惯性猛推出去,重重撞上石壁!

        温元嘉人小个头矮,当场被撞晕过去,铁皮沉沉挤压下来,扑鼻腥味汇成一片血海,将他整个埋葬······

        他头被撞破,在额角发根留下长久伤痕,哥哥脊椎受伤,下半身失去知觉,右手神经受损,从此再也没法进修,做他最热爱的外科手术。

        时光如梭,一晃九年过去,哥哥的神经恢复大半,可因为心理原因,还是没法做精细工作。

        哥哥恨他怪他打他,这辈子都没法原谅他,温元嘉没有半点怨言,全都受了下来。

        父母伉俪情深,他是家里的灾星,妈妈因他而死,哥哥因他而伤,温元嘉觉得自己不该出生、不该长大,他是个行走的毒气弹,连呼吸都会伤害家人。

        他从此不敢见血,害怕手术,报考时报了个和医学毫不沾边的专业,可还是被爸爸改了专业。

        凉风从门缝拂来,烛火在夜色中摇曳,温元嘉攥住手指,指头勾住笔杆,额头埋在桌上,轻轻抽噎出声。

        他很多年没哭过了。

        此时没有别人,只有自己,他悄悄蜷成虾米,嗓音埋在喉底,呜呜咽咽吐息。

        声音似一缕游魂,在祠堂回旋起落,惊飞停驻的雏雀。

        后半夜他浑身发抖,膝盖从麻至痒,从痒至疼,到后来失去知觉,成了硬邦邦的铜块,牢牢贴在一次,坠得浑身发酸。

        地藏经抄了不知几本,到后来眼前发花,东西看不清楚,凌晨时大门被人推开,成佳快步进来,把他从地上拉起:“可以了,天都亮了,快起来吧。”

        温元嘉动弹不得,被握住仍直不起腰,他嘴唇发白,低声重复:“成佳哥别碰我······我自己起来。”

        他连打几个喷嚏,站起来两腿不像是自己的,颤巍巍握住成佳小臂,摇晃向外挪动,好不容易进了家门,温衡正在桌前看报,桌上摆着松茸海鲜汤,清甜香气飘来,可温元嘉根本不饿,他想回卧室休息,温衡放下报纸,凉凉扫他一眼,这一眼让他不敢再动,僵成直挺挺的木头桩子,呆呆站在原地。

        “谁虐待你了,回家都不上桌,”温衡用眼神示意,“过来喝汤。”

        温元嘉受宠若惊,小心翼翼过去,两手捧起瓷碗,逼自己全部喝光。

        可端起汤碗的时候,红肿骨节突兀鼓起,指头都在发颤,汤水溅出几滴,半天喂不到嘴里。

        “谁让你在祠堂待那么久,”温衡收回视线,手背撑起青筋,纸页簌簌作响,“再这样自作主张,下次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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