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43章
“······哥?”
常年不见天日,温衡皮肤冷白,灰丝眼镜被雨水浸泡,淡淡筋脉洇出,缕缕浮在肤上,似曼陀罗剧毒的纹路,透出令人牙酸的阴寒。
温元嘉打个寒颤,恍惚反应过来,匆匆抱住轮椅,把人拖进房间,快跑两步去拿毛巾,拿来反应不对,拨拉哥哥衣服,脱|下湿透上衣,手指扯到裤带,温衡骤然探手,捏住那只手腕:“松手。”
潮湿雨气从地底涌上,沿脚底爬到胸口,温元嘉背过身体,冷汗坠在睫上,眼尾沙麻泛红。
背后淅淅索索,温衡用毛巾擦身,棉布抹过皮肤,沉沉吸饱水汽:“那个邢烨是谁。”
“哥,成佳哥呢,”温元嘉眼珠微晃,黏在天花板上,“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
“回答我,”温衡丢下毛巾,向后靠上椅背,“那个邢烨是谁。”
“哥,”温元嘉微微躬身,肩背向内收紧,“我······可以不说么。”
“随意,”温衡面无表情,“他的病发展到这种程度,除了我,看谁还敢做这个手术。”
轮椅在地面滑动,房门被大力撞开,温元嘉慌乱转身,按住哥哥手臂:“哥,你别生气,我说,我说······我以前······喜欢过他。”
寒风裹雨破门而来,毛孔被迫张开,承接扑面的凉意。
“以前,”温衡向前倾身,眼珠一眨不眨,盯着温元嘉的眼睛,“还是现在。”
温衡瞳仁浅淡,唇锋削薄如刀,睫毛缀满水珠,落上高挺鼻尖。
温元嘉哽住呼吸,白大褂黏在身上,喉咙瑟瑟发颤:“哥·····”
“这么多年,不肯组建家庭,是因为那个人,是不是。”
“······”
“快三十岁了,从家里搬出来,窝在这小房间里,三点一线生活,从来不谈恋爱,是因为那个人,是不是。”
“······”
“从来不去找他,但一直忘不了他,是因为不能找他,是不是。”
“······”
温元嘉被重锤敲击,一下接着一下,胸骨沉沉坍缩,横在外面的保护罩被捶散了,碎片四散飘飞,撞到坚硬墙壁,狠狠弹回地面。
“得知对方重病,急匆匆要扑过去,”温衡靠回椅背,手指交叉,凉凉吐息,“打算上演旧情难忘,还是死灰复燃?”
温元嘉如遭蛇吻,淬毒蛇信包裹上来,骤然咬穿耳尖。
窗外电闪雷鸣,光亮刺破瞳膜,两人一坐一立,隔空遥遥对峙。
“哥,别说了,”温元嘉后退半步,膝盖打颤,“求你了,别说了。”
“温元嘉,你给我听清楚了,”温衡咄咄逼人,“十年前做不到的事情,十年后就能做到,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你是去做慈善义工,还是下乡扶贫?把你那泛滥的圣母心收回去,少做注定会后悔的事情。”
温元嘉面色发烫,脸颊透出血痧,水汽堆满闭塞房间,面皮越皱越紧,向内挤压成团。
时间一分一秒,在刻度上无限拉长,仿佛一个世纪过去,大门被咚咚敲响,外面传来成佳的声音:“元嘉元嘉,你在里面吗?看到阿衡了么,哪里都找不到他!”
温衡坐在门边,手指咔哒一动,房门向外弹开,拍上成佳鼻子。
成佳怔愣片刻,弯腰踏进房间:“元嘉你这太潮了,换个地方住吧。”
“走,”温衡推动轮椅,率先向外面走,“回去了。”
成佳眨眨眼睛,左右看看,把伞塞给温衡:“稍等一下,我和元嘉说两句话。”
温衡冷哼一声,推轮椅滑到外面,重重拍上房门。
“你哥平时一板一眼,碰到和你有关的事,立刻就不淡定了,”成佳说,“别听他的,想做什么就做,只有你自己知道,现在做什么才是对的。”
“成佳哥,我错了,”温元嘉手足无措,眼窝饱含水汽,“小时候总黏着哥哥,害哥哥受伤,现在这么大了,怕哥哥看到心烦,想离哥哥远远的,可还是惹哥哥生气,成佳哥,怎么能让哥哥开心,你能教教我么。”
成佳叹了口气。
日复一日在病理科工作,见到的都是片子和标本,与人接触不多,温元嘉看着仍比实际要小,圆溜溜的眼珠嵌在脸上,仰头看人的时候,眉毛不安瑟缩起来。
在外人面前,他是冷淡疏离的小温总,只有在哥哥面前,还是那个懦弱无措的孩子。
“元嘉,他生气是他的事情,他要处理自己的情绪,你不用察言观色,努力让他开心,这不是你的责任,明白么,”成佳说,“你的责任是走好自己的路,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没人能背负别人的人生,你不行,他也不行,明白么?”
温元嘉胡乱点头:“嗯嗯,明白的。”
成佳知道他心不在焉,压根没听进去:“我看你心思都不在这,院里的事我去和你哥说,让他先帮你处理,你先忙你的事情,别的都不要担心。”
温元嘉抓到救命稻草,握住成佳手臂,仰脸定定看人:“成佳哥,谢谢你。”
成佳点头,转身离开房间,轮椅轱辘声渐渐远去,温元嘉两腿发软,坐回床边,脑袋埋进掌心,指头向内窝紧,捏到皮肤发酸。
十五分钟过去,窗外急雨渐歇,隐隐有曦光投来,温元嘉拉开窗帘,收好随身衣物,塞进一个行李箱还装不下,他打开衣柜,在里面摸来摸去,拎出的两个背包用的太久,拉链都拉不开了,他半蹲下来,在床底来回摸索,手指碰到疑似包带的东西,猛然拽了出来。
这是个被灰尘覆满的旧包,手感粗糙用料拙劣,陪他上学读书,塞|过名片手机同心结,毕业回老家后宣告退休,被他塞进床底,多少年没再碰过。
进洗手间搬来热水,把书包擦拭干净,重新背在肩上,带着它走进病理科,挨个交接工作,庞杂繁复的工作交接完毕,外面夕阳西下,到了晚高峰时间,温元嘉打车直奔车站,候车大厅熙熙攘攘,行人们背着大包小包,横七竖八挤占空间,看看大厅屏幕上的时间,即使坐最快的高铁,也要近九小时才能到达滨河,他勒紧背包,下定决心出门,打车直奔机场,订了最近的航班。
在机场候机的时候,他找到打印店打出邢烨的片子,一路飞行没有休息,打开随身的迷你手电筒,仔仔细细看片。
出滨河机场的时候,他抱住双臂,忍不住打个寒颤,这里温度更低,没有带多余的衣服,只能硬着头皮忍着,直奔滨河一院。
夜里的一院灯火通明,腺体专科有单独的病区,住院部相对安静,比门诊人要更少,温元嘉循着路标走进缴费室,轻轻敲敲窗口:“您好,我要缴费。”
罗敏头都不抬,指头敲击键盘:“床位床号姓名证件,交多少钱?”
温元嘉解下背包,摸出一张卡片:“四号床邢烨,先交十万,不够以后再添。”
“你是患者的什么人?”罗敏推开半扇玻璃,“以前有患者的远方亲戚来缴费,过了三天就后悔了,和患者父母在病房打架,患者被刺激到了,夜里爬上天台跳楼,转天才被发现,现在院里比较重视,家庭关系要说清楚······咦,我好像在哪见过你······等我翻翻。”
她拉开抽屉,在里面摸出照片:“温元嘉?”
温元嘉懵了:“您认识我?”
“我老公去参加过你们那里的会诊,他对你印象很深,回来总是夸你,时间长就记住了,”罗敏指指照片,“去年一月份的事了,你们还有合影,可能你都忘了。”
参加过的会诊太多,温元嘉没心力挨个记住:“对不起,确实没印象了。”
“我老公说,四号床情况比较特殊,可能要安排会诊,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过来了,”罗敏眉眼弯弯,“中午护士站那边说要有新报到的护工,巧了,正好和你同名。”
“那就是我,”温元嘉说,“那个人就是我。”
这下换罗敏懵了,她云里雾里,弄不清楚现在的情况:“没必要吧······他是你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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