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烛音的任务在储君十五岁那年就结束了。
但她并未急着走，因为某个说过几年就回“故乡”的人，也还没走。
距离李骥说那句话七年之后，烛音找过他一次。
那时候李骥在一个叫做绿水村的偏僻小村庄，这里风景特别好看。
他在那里当教书先生。
他告诉烛音，这里虽然很美，可住在这里的人并不觉得。绿水村是这个县城最穷的地方，据村民们说，过去没吃过饱饭，还饿死过人。最近几年才好些了。
县城招人，村里有点力气的男女都去务工了，剩下老人和孩子。
没有教书先生愿意来这穷乡僻壤。
县城里有不收学费的蒙学堂，是朝廷出银钱修建 ，请先生坐馆教孩子们认字启蒙。
可学堂不管饭也不管住，这些孩子爹娘都要上工，没有余力和闲钱照顾他们。
他最开始只是来欣赏风景。因为长得好看，穿得体面，从外面来，村里的孩子们都喜欢找他说话，问一些很有意思的问题。
待着待着，他就不忍心走了。
对着烛音，李骥很诚实：“我孑然一身，没有牵挂，恰好可以顺心而为。”
他在绿水村又待了五年。
离开绿水村，他往北行，路上遇到一户归乡的人家。
男主人十分热情，见李骥一个人，请他吃了一顿饭，又问他是否需要一起同行。
他是个商人，在外经商十几年，挣得了不少银钱。
如今家中父母老迈，思念儿孙，他变卖了产业，带着妻儿，雇佣镖师，护送自己一家人归乡。
“我长女都十一了，还未曾见过我爹娘呢。”男人说起这句话的时候，李骥看到他眼角的泪花。
归乡人心切，翌日李骥同他们道别，目送车队走远。
可不过三日，李骥再见到了这家人。
以一种他绝不想的方式：车队遭遇了匪徒。
马车翻滚在地，所有银两和值钱的物件全被洗劫一空，前几天还很热情请他吃酒的男主人，和他的妻子，他十一岁的女儿，九岁的二子和七岁的幼子一起，倒在路上。
血已经干了。
李骥又不想走了。
他早些年一直在信都，以为大玄已经达到了路不拾遗的理想之境。
可走出来之后，才意识到真正的底层百姓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神使中断了他的游历计划，回到了信都。
他利用《百科全书》，找到更多的良种，获得更多的技术，让大玄更加富裕。
一边开始向皇帝上谏，推行福利国策，完善立法……
“神使”的身份，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好用。
在这个有过真·神女显灵的时代，他的每一步行动，都会让掌权者揣测更深的意义。
比如神使在外游历多年，回到信都，忽然就额外关注民生，推行律法，这背后，是否有来自神女的授意？
神明代表上苍，上苍怜爱众生。
皇帝悟了：神女这是认为，朕做得还不够，朕的百姓还未能全部过上好日子。
所以神女才会派神使来点他。
李骥想做什么，皇帝和核心大臣们都会逐一分析，并在符合大玄如今国情的情况下，尽量完成他的设想。
不止如此。
皇帝在和神使彻谈数日后，很快就做下一个决定：储君留在信都监国，他要巡游天下。
这样绝对会被史书记载的大场面，李骥他——当然不能错过。
于是，他又没走成。
等着等着，太祖老了。
因为服用了仙灵泉水的缘故，李骥的模样并无明显变化，只是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气度越发深沉雍容。
而周围人，见他时光变化而容颜不老，也对他越发敬重。
神女已多年不曾显圣，不论是皇帝，还是朝臣们，都已经将李骥当成了实际上的“国师”。
李骥距离上一次见到神女，也过了近十年了。
他曾试着呼唤过神女，烛音听到他的声音，神识分过去瞧一眼，发现他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想看自己在不在，无言地收回神识。
她这时候人在这个世界北端的大陆，黑发黑眼和相对柔和的轮廓，让她无论走到哪里，都备受好奇。
每到一处地方，当地贵族就会邀请她上门做客，询问她是否来自东方的大玄王朝。
得到肯定回复之后，烛音就会得到贵客的待遇。
大玄强大和富饶的名声，已经随着他们的船队播撒到这个世界的每一处地方。
某一日。
烛音站在厚厚的冰面上看着芭芭拉用尾巴钓冰层下的鱼玩，耳边听见了一道沉闷的钟声。
一声鸣尽，一声再起。
她目光遥望向东方。
钟鸣三响，天子晏驾。
太祖因为服用过异兽肉，比历史上多活了二十年，已经是绝对的高寿。
烛音一把捞起芭芭拉：“回去了。”
瞬息千里，烛音回到信都。
满城缟素。
她的神使站在百官之前，一身素衣，哭得很伤心。
烛音没有露面，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一指。
所有沉浸在悲伤中的人，都看见，一道雪亮的光辉自陛下梓宫飞出，遁向殿外。
新帝和朝臣们追出去，就见那道光辉直冲天际，化作一道星辰，位居北天正中。
新帝二话不说跪了下来，他身后，朝臣们白茫茫跪了一地。
李骥没有跪。
他茫然望着天空中明亮的星辰，脑子里一片浆糊：啊？这是什么？传闻太祖陛下是天上紫微星转世，这难道不是夸张的说法，竟然是真的吗？
这是死后，回归神位了？
总之，有这一出，纵然心中依旧伤感，可众人的情绪到底轻松了不少。
比如有些原本满腔忠义悲痛难忍要替先帝殉葬的大臣，就打消了主意——陛下才是星君转世，我就算殉葬了，也不一定能上天继续伺候他。
而且，只要一想到，陛下并未真正离去，而是在天上继续盯着他们，朝臣们身躯一震，几乎立刻就恢复了精神，投入对大玄的建设之中。
李骥也不伤心了。
神女说他也是个仙官下凡，所以死了以后，自己也能回天上看看吧？
他顿时就想死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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