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凶残的谋杀
晚饭过后,陶班主终于把祝平安单独叫去。
对于这个少年人,陶班主甚为喜爱,能识字却不以为傲,不显摆不多事,比其他孩子还能吃苦,先天条件优越,就算是之前得意弟子也没有这么合适的人选。
在那天稍作试探之后,他就真心想要将祝平安收作衣钵传人。
“你来我这儿虽然没多久,可你的性子我看在眼里。若是以前传艺的规矩,还要考验多年,但现在大家都是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我也不知道有几天活头。别的倒罢了,我不能祖师爷的手艺在我这儿就绝了。”
“今儿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想不想学我这一身本事,你要是吃得了苦,我就收你当个入室弟子,你和小花子一生一旦,日后就咱们戏班子的招牌。”
这是明明白白的好意,就算祝平安对未来有别的打算,也不可能拒绝。
听到祝平安答应,陶班主一边咳嗽一边笑,愁眉都舒展开来:“我们这一门虽说是下九流的本事,但与别家戏班也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讲究的是心正意诚,可破万邪……”
正说话间,就听到门外小根子大呼小叫:“班主!班主!不好了!出事了!”
陶班主一蹙眉,这传艺可是最关键的时候,哪容得人打扰。尤其是陶班主对小根子原本就不太满意,更是不悦。
要是小根子没什么正经大事只是瞎咋呼,哪怕陶班主脾气再好,一顿凶总是逃不了的。
“什么事?”
陶班主哑着嗓子问。
小根子与下午相比好像已经恢复了常态,看陶班主的样子害怕,战战兢兢磕头报告:“班主,小禄好端端的死了。”
“你说什么?”
陶班主愁眉又紧锁到一起,面色更苦。
要是有心理准备,戏班子死人也不至于让他动容,但没遇到戏魇,没生病,突然的暴死叫人猝不及防。
学徒们居住的院子东厢,一群人都神色恐慌,围着一具小小的干瘪的尸体。
小禄是学戏的孩子之一,平时不出挑也很老实,没什么存在感。这会儿僵木萎缩,平躺在地上,只穿着平日练功的白背心。有人给他盖了件衣服,不能完全遮掩他的身躯,祝平安注意到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因为彻底失去血色而变得蜡黄,皱巴巴的满是纹路,看着极为扎眼。
像是被人吸干了血一样。
陶班主走进来,迎上去蹲在小禄的身边,伸手搭脉,心中不抱有侥幸。
这样的人,不可能再活着。
“这是怎么回事?谁发现的?”
陶班主沉痛喝问,猛地站起转身,面对众人。
祝平安跟在他身后,分明能见到他太阳穴青筋鼓起,凸显两鬓白发,更显得干瘦与悲怆。
对于戏魇中消失的徒弟,能保持冷漠的原因之一,除了不可抗力之外,还有见不到尸体,在学戏长年累月中已经习惯了这种消失。
然而这突然的横死令人惊心,尸体就躺在眼前,那种死亡的冲击力,让祝平安不忍卒读。
何况小禄乖巧老实,每次恭恭敬敬地喊着陶班主,晚上吃饭时还见着了他,怎么会好好的突然变成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戏班子里,出了什么妖孽吗?
平日与小禄交好的两人哆哆嗦嗦举起手来:“晚饭吃了一半,小禄说要去上茅厕,后来等了有差不多小半个时辰也不见他回来,平日他最爱吃的菜包子都不顾。咱们就觉得有些奇怪,生怕他掉茅缸里了,就前去查看,谁知道……谁知道……”
小禄安静地趴在茅厕地上,身子萎缩的小了一号,背上的肋骨都根根分明,看得人心惊胆战,却并没有明显的伤口。
一开始这两人都没认出小禄,胆战心惊把人翻过来之后,才认出人来,尖叫着跑出来报信,由小根子去通知班主。
虽然不是很确定,但小禄的样子,实在像是被人吸干了血而死。
这种死状,叫人不寒而栗。
刚才班主没来,众人没有主心骨,害怕的情绪占据了脑海,一时间都麻木了。这会儿班主一来,大家才像是会过回过神来,到底都是些半大孩子,一大部分都忍不住害怕地哭了起来。
小花子漫不经心地站在一旁,嘴唇无声翕动,像是还在认真念着白,在悲痛恐惧的孩子中间,显得很冷漠另类,似乎不关注死去的同伴,也不为那被吸干的尸体而感觉不适。
“你有注意到什么吗?”祝平安凑到小花子身边,低声问他。
他知道小花子不喜欢和人群打闹在一起,但心细如发,可能将旦角的点点滴滴都融进了生活里,像女性一样注重细节,没准他会看到其他学徒没有看到的东西。
“没有。”小花子有点嫌弃地摇头,扭过脸,“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你不要和我说话。”
“你说的是关于小根子和后院的事不要说!”
“这件事也不要说,我不想听。”小花子毫不客气地扩大化自己不想关注的事实范围,扭过身子咿咿呀呀极低声的唱着词,从肢体动作到表情都写满了“别来烦我”。
好吧,作为一个戏疯子,作为一个一切以自己为重的人,不想多关心一具干尸,也是很正常的事。
祝平安的目光转向陶班主,陶班主这会儿已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有脑后鬓发还在颤动,能看到稀疏头发下密集的汗滴。小禄的死状不可能是自杀,这意味着,必然有致他于死地的什么人,或者什么鬼东西。
这与仿佛天定一般的戏魇不一样。
这是一场凶残的谋杀。
陶班主叫人去请孙医生与娄纠察。
这件事,已经不仅仅是戏班内部的事务,就算是为了给小禄父母一个交代,他也得查清真相。
小禄的父母从小把他送给戏班,还有一个小儿子叫小寿一并在此。
他们是本地人,得到消息比孙医生他们来得还快。看见小禄的惨状,他母亲哭得差点背过气去,他父亲绞着手半蹲半跪在尸体前,咬紧了牙关说不出一句话。
与前些日子云豆父母的平静相比,像是两个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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