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孤家寡人01
狄思威路日本陆军总参谋部情报部，自从梅机关迁往南京之后，竹内行男回沪，就借用这里作为临时办公场所。
“这是一个新的起点，要加油啊！”
此刻，在这间宽大方正的办公室里，竹内正伸出双手，按住了松泽俊久的肩膀。
“竹内将军，我一定会努力的！”松泽俊久郑重地向竹内行男鞠了一躬。
一直以来，松泽俊久在军职上都隶属日军驻沪宪兵司令部，虽然所从事的情报工作至关紧要，又代表宪兵参与梅机关的运作，但和历任特高课负责人一样，不过挂中佐或少佐军衔而已。这一次，为了表彰他两年来对汪工作中的出色表现，竹内特地以国民政府最高军事顾问的身份，为他争取到了大佐的军衔。在日军尚未有一线战斗履历的情报人员来讲，这是极其罕见的。为此，松泽俊久发自内心地感激竹内行男。
“这是你应得的，借用税警团来阻止七十六号介入租界接收，做得很好。”
“这是得益于您的悉心指导，我知道史秉南在警政部裁撤后，公然向您诉苦，实在太过分了，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了。”
“是啊，”竹内行男叹了一口气，“以前我用史秉南，是看重他的能力和进取心，也是看重他在汪政权中没有派系，比较便于掌控，但是没想到的是，他的自我膨胀的速度，太快了一点。”
“我完全赞同您的判断，这次特别启用熊山川的税警团，也是给他敲敲警钟。”
“你在上海已经可以当机立断，独自处理复杂的场面，我很欣慰。由于你处置得当，史秉南已经知道收敛，去苏州继续推动肃清计划了。”竹内行男沉吟了片刻，道，“说到熊山川，你对他有何评价？”
松泽俊久挺直了身子，道，“说实话，我觉得这个人心胸狭窄，缺少大将风度，能力和头脑上，及不上史秉南。比如，这一次得到我的暗示后，他马上串联起大批维新政府的地方官员，给史秉南的清乡运动设置重重阻碍。说到底，他的积极，不过为了个人的权力，毫无大局意识，因为他太过急于求成，所以常常抓不住重点。”
“我听说。他也在努力拉拢董务德一派的势力，有这回事吗？”
“有，董务德有个儿子，常年在上海鬼混，熊山川为了拉拢董务德，想尽办法投其所好，心里想的，还是牵制史秉南。”
“史秉南、董务德，都是我们的心腹之患，不过史秉南为祸大，董务德为祸小而已，对董务德，也要早做预防。”
“是的，董务德是个老油条，在周佛海和史秉南的争执中貌似中立，这也引得两方面实力都在对他尽力争取。至于他的儿子，是个典型的纨绔公子，喜欢赌博、投机，女人，不成大器。”
“熊山川的争取有效果吗？”
“难说，董务德的儿子对一个小明星常年追求求之不得，熊山川为了帮他把这个小明星搞到手，甚至去和史秉南谈判，把一个军统分子从七十六号的监狱里面营救了出来。”
竹内行男皱起了眉头，道，“毫无是非。”
“是的，对于大多数汪政府的官员来说，重庆也好、延安也罢，都不如眼前的利益实在，这也是他们对于民生和建设提不起兴致的根本原因，他们其实都是两边观望的骑墙派，等着看我们的笑话。”
“是啊，原来想汪兆铭有足够的影响力，可以拉起一个有实权、有影响力的政府，我们就可以借之和重庆分庭抗礼，把军队从战争的泥潭里拉出来，但是看看这群高官厚禄的政府官员，每天都在投机钻营，我们的战略，也需要加以反省了。”
竹内说出了这样丧气的话，让松泽多少有些意外，他小心道，“珍珠港一战，美军的太平洋舰队已经全军覆没，在南亚，曼谷、香港都被我们收入囊中，现在大东亚的战事势如破竹，在战局向好的时刻，您还秉持如此悲观的看法吗？”
竹内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无，两年来，他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大片，人也更显瘦削，这张严肃的面孔，简直像是用刀在一块坚硬的树皮上刻出来的一样。
“战争已经进入第五年了，”竹内行男转过身来，“我们最大的问题是，即便是要扩大战争，也要将战争放在为建设、而不是为破坏的基础上进行。正如既然要利用汪政权，就要让汪政权能够顺利地进行工作，这样才能发挥它的作用。现在军部发动了大东亚战争，上海作为国际城市的存在价值和特殊性质已经发生了变化，一旦上海的国际市场沦为地方市场，它的衰退就无可避免了。”
竹内行男语气沉重，“虽然现在皇军还所向披靡，但是我们的资源正在渐渐消耗殆尽，一旦丧失了战场的优势，日本的危机就会很快来到。不要说能源是否充足，现在皇军的机械化部队，连零件的更替都发生了困难，战争初期的闪电战，放在今天，已经不可想象了。”
“这也是我今天找你谈话的原因。这样的局势下，我们不得不求稳为先，汪兆铭的要求，要有限度商量，史秉南的进取，也要适当松绑。”
“我明白您的苦心，肃清计划正在史秉南的努力下顺利进行。现在要发挥汪政府的作用，稳固我们的占领区，不得不依靠史秉南这样的人，哪怕他有野心也是一样。”
竹内行男点了点头。
“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件关于史秉南的严重指控，要向您汇报。熊山川指责史秉南是共产分子。”
“他有什么依据？”
“因为史秉南没有公开处决过一个共产党。”
“就因为这一点吗？”
“他有确切情报，指控一名史在金融界的代理人为共//党秘密输送物资，虽然他的指控未必属实，对那个代理人的秘密逮捕也归于失败，但东南贸易公司的账目混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是一个及时的提醒。要知道，经过长达五年的风暴，一直挣扎着的支那民众，很难说他们对战争的憎恶之情，有多少转移到了无能中国政府身上。我们很难了解，究竟哪些人心底涌动着反日之火。我们的情报工作，不过是先军方一步在钢丝上行走，稍不留神，我们一样会粉身碎骨。”
“是的，我会谨记您的教诲。”
“关于东南贸易公司的事情，我的态度是，你暂时还是不要介入了。它是七十六号筹措资金的主要渠道，这次清乡，史秉南希望独立掌控资金，我也答应了，如果不是这样，汪政府的财政掌握在周佛海手里，他就永远不会有足够的财力和人力去完成清乡的任务。”
“是。”
谈话已经进行了好一会，在保守的竹内行男面前，松泽俊久第一次产生了一种疑惑和对立的情绪。竹内前辈是不是太悲观了呢？大东亚战争开局如此顺利，可以说，已经摧毁了英美盘踞在东亚的势力，难道英美还有能力继续替重庆政府输血吗？而诺大的汪政府，除了史秉南，真的就无人可用了吗？
他的意见和竹内行男恰巧相反，对东南贸易公司的调查，必须马上开始。现在新四军的势力日益壮大，如果史秉南真的和共产党沆瀣一气，他相信，就是一手把史秉南提拔到今天位置的竹内行男，也会坚决地放弃这颗棋子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你也要有个心理准备，”竹内行男缓缓道，“再过一阵子，我很可能就要调往北方前线了。”
“啊，恭喜您，您就要继续高升了！”松泽俊久的祝贺是由衷的。
现在，他和竹内在对史秉南一派的态度上已经出现了分歧，虽然囿于竹内的权威，他还不敢对此有所表现，但如果竹内调走，也许是个大展拳脚的新机会。
“连你也把这件事看做是我要青云直上吗？”
竹内神色暗淡，“我只是希望松泽君你，能够认同我的判断，行走在有利帝国前途的，正确的路上。”
他的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住了，“总之，松泽君，为了帝国的明天，好好努力吧。”
竹内再次拍了拍松泽俊久的肩膀，结束了这一次谈话。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从竹内的办公室走出来，两年前初来上海的兴奋之情已经全然消散了，哪怕这一次晋级大佐的喜悦，似乎也被竹内突然的调动冲淡了。是不是竹内在中国太久，以至于厌倦了战争，变得像支那人一样孱弱、畏惧、失去信心了呢？
这种大不敬的想法在松泽俊久年轻的心里不断膨胀起来，经过再三反省，依然无可遏制。毕竟在上海，他的境遇已经和东京参谋本部的小幕僚完全不同，在这里，他被无数趋炎附势的中国人包围，有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至高权限，在这样的年纪，难道要把自己一身的才干和能力都如竹内一样慢慢消耗枯竭吗？
当然不能，竹内太看重那个中国人了，这让松泽俊久心里产生了一种异样的嫉妒。
作为汪政府的幕后操盘者，竹内行男把史秉南由一个重庆政府中默默无名的中尉情报员，一路提拔为汪政府的部长级人物、军事委员会委员、行政院政务委员，日汪双方炙手可热的关键人物，史秉南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他松泽俊久，真的比不上那个支那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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