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而去


  “其实也不能这样说……”她没想到巫长老会替她把帐算在墨家头上,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巨子大人恕罪,我没有别的意思……”见她摇摇头,巫长老继续,“其实老身一直有一件事不明白,巨子你没必要一定要走啊,你看我们一路走来,北方明显比南方清明,南方百姓都想方设法往北走,其实顺应民意帮助天堂会得天下,也能让黎民少受战乱之苦,这样你和将军……”

“不,不是这样,当初帮金羽守城,我承认是我的私心在作祟,而且朝廷统治确实混沌不明,但是那应该讲差不多是我的个人行为,没有把墨家牵涉进去。在南北方之间,墨家需要做一个选择,现在南方的局势可能不理想,但这也是趋利避害的选择,我更加了解云天,这个人不能得到天下,他是真正的乱臣贼子,不要看现在北方比南方好,他一旦得到天下,很可能还不如现在的朝廷。这一次我来到南方,就是下定决心要举墨家之力打垮天堂会,所以我和金羽,是彻底不可能了的。”这就是她不能答应他什么的原因,再见面的时候,他如果不是阶下囚,那么她就是阶下囚。

“这……”巫长老也明白了,这是一个巨子该为天下人承担的,儿女私情和这个比起来,又能算什么呢?

萱萱本来在睡觉,这时在白灵月怀里醒来,睁着一双眼睛若有所思似的。巫长老心里面一动,幽幽感叹:“可怜了这个孩子!”

这个白灵月无话可说,心里想的却是幸亏有这个孩子,不然她哪里有勇气离开金羽呢?抿抿嘴唇,她忽然问:“长老你,有过孩子吗?”

巫长老深深愣住,半天才答:“有过的,没保住,这也是后来我们一直吵架的原因之一吧!你放心,这个孩子我会尽最大努力帮你保住,其实你的思虑真的太多了,这个孩子身上的隐疾,和你怀孕时的情绪关系很大……”

“可是我不想谁来想?我也动过重新推举巨子的心思,可是这种时候,说白了我还是放不下,若真成了望帝也是千古罪人。”

“哎!”老人长长叹一口气,不说什么了。

巫长老还是沉浸在丧夫的情绪里面,白灵月的思路却已经跳脱开,她逼自己不再想金羽,她要想她应该考虑的事情。萱萱吃了点东西之后又睡着了,她低声开口问:“长老,你说我们和吕弈合作,真的合适吗?”

“什么?”巫长老忽然被这样问,怵然一惊。

“我是说,南方能够在战场上独当一面的人,大概也只剩下吕弈了,现在虽然是文官当道,但是真打起仗来肯定就不一样,而且吕家的势力也在那里摆着,但是我总是觉得不太合适,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觉得不对劲。”

“巨子大人,怕是思虑太多了吧!”

“可能是因为之前跟他交过手吧!反正现在是他找到我,走一步看一步吧!”

进峦城之前,她让景郁扮成已婚女子的样子,抱着孩子和她同车,自己则穿上巨子的衣服,把头发束起来,从今以后她就是萱萱的爹,她还不打算以女子的身份和吕弈合作。她腰间的佩玉,挂的是郑洛的那一块带着翠绿波纹的,似乎是想要提醒自己,该做什么。南北交界的城池,检查必定是严格,她们这两架马车还没行到大门,就已经被拦住,她下马和城头的卒子说话,就看到吕弈骑着一匹白色高头大马,缓缓走来。

在看到吕弈的这一个瞬间,白灵月忽然把从前对他的感觉都忘了,好像面对的是一个可以信赖的陌生人,心里似乎也踏实了,不再犹豫了,她就要和这个人合作,为了苍生,灭掉天堂会,做一个巨子该做的事。最先走到她面前来的并不是吕弈,而是墨家聂长老,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男人策马而来,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参见巨子大人!”

让聂长老站起来,吕弈已经来到面前,她抱拳行礼:“吕将军,幸会!”

“巨子大人,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吕弈的笑并不很真诚,但也并无诡诈。

她回身介绍:“这是内子景郁。”景郁抱着孩子,曲曲膝盖低头答礼,吕弈也低头称“夫人”。这时候再回头看后面的马车,巫长老正从车上下来,动作似乎有些迟缓,她过去扶了一把,长老抬头看向吕弈的方向,忽然身子一顿,一口血呕在地上。

“师父!”景郁一急马上跑过来。

白灵月赶紧接了孩子,才伸出一只手扶住巫长老,什么都没说。

由于巫长老忽然出状况,一行人速速进城,吕弈将他们安顿在峦城里最大的客栈住下,白灵月也暂时不能和他商讨具体事宜,匆匆抱歉约好明日再谈之后,他就离开了。

其实虽然都被看作是老人,但实际上巫长老比常长老要小不少,今年应该只有五十出头,身体没到衰竭的时候,看来是常长老的离世给了她致命的打击,相随而去也不失为一种结局。白灵月已经亲自搭过脉,景郁也开了方子煎了药,只是大家心里都清楚,长老已没有求生意志。时近傍晚,夕阳的光线从敞开的门进来,在地上扯出一道橘红,门内景郁端了药一勺一勺喂进师父嘴里,白灵月将哄睡着了的孩子放在床边,嘱咐景郁一起看管,又看了一眼门外一直站着的聂长老,抬脚出了门。

墨家聂长老聂穹,在十长老中是比较特殊的,或者说每一代长老中都有这么个特殊的人,他们没有自己分管的区域,不在墨者的层层体制之中,更像是江湖中人,只有在某个长老暂时不能管理自己区域内的事务的时候,他们才会去帮忙。比如这一次,聂长老就是代替巫长老坐镇东南,掌握南方朝廷的动向。但是事实上,只有这些长老们和巨子本人知道,他们并非没有手下,他们掌握着墨家最精英的力量,不仅可以准确地收集和发布任何消息,是墨家最安全最隐蔽的一条线,而且个个身怀绝技,不到关键时刻不会被动用。这是巨子独享的一条线,而历代掌握着这条线的长老,都是巨子最亲密的伙伴。这个位置上的上一任长老是何长老,他在老巨子死后卸任,只做了掌管一方的普通长老,这个位置就一直空缺,从前白灵月以为自己以后会坐上这个位置,因为她以为郑洛会成为巨子,所以她对这条线的掌握其实比历任巨子都熟悉。而这个聂长老,是郑洛生前最好的朋友,也正是在郑洛的影响之下才成为墨者,与她虽没有与郑洛一般的情谊,但她一直觉得应该信任他,信任他就好像是自己对郑洛的一种补偿。

第二天起了大早,白灵月看望了巫长老,又照顾孩子吃了些东西,就留下景郁照顾老人和孩子,和聂长老向吕弈在峦城的府邸去了。

吕弈在书房里等他们,只有一个人,客套几句之后,两个人很快进入正题,吕弈开诚布公:“我想巨子大人对于吕某行军打仗的能力,是有所见识的,这方面并不需要墨家的配合。但是朝廷和天堂会叛贼用兵,屡屡失败,很大一个原因是有内鬼,而我们在这方面真的没办法和云家匹敌。我听闻能与云家消息网匹敌的,只有墨家,这也是吕某为什么一直要和巨子大人合作的原因。”

“这个我当然清楚,吕将军放心,北面的作战部署,我会详细提供,将军虽然是个用兵天才,但也不应骄矜,白某在北方军中也曾参与决策,对他们几个将军的用兵风格非常熟悉,相信可以帮到将军。”

“我听说,墨家人只能守城,如果是攻城略地,你们只会阻止,是这样吗?”吕弈微微眯起眼睛,却并无笑意。

“墨家人最终的目的,是要保护无辜的民众少受战乱之苦,为黎民选择明主,追求的是宇内相对的清明,并非刻板不能进攻,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她仰起脸来,目光炯炯。

这时候吕弈却微微笑了,说:“想不到巨子大人有如此透亮的心胸,那么我们从今以后就是同盟,要为铲灭乱臣贼子精诚合作!”

“从今以后只要我墨家做得到,听任将军调遣!”两个人击掌为盟,目光都闪着危险的光芒。

“以后在人前,白络只是将军的智囊之一,请将军直呼我的名字。”白灵月微微一笑。

“这样对墨家,恐怕是不尊重,不如我们兄弟相称,吕某今年二十有八,不知……”

“吕兄客气了,小弟刚满二十三。”在吕弈说出自己二十八岁的时候,她忽然想到,吕弈比金羽还小两岁呢。

“那我只好叫一声白贤弟了!”吕弈爽朗一笑,“白贤弟明天能否和我一起奔赴军营?”

她为难了,只能照实说:“巫长老忽然病重,小弟想要处理了这件事再过去,吕兄放心,你需要的东西我会以最快的速度送去。”

他沉吟一下,说:“好吧,我在军营等着贤弟。”

吕弈先起程去了军营,白灵月飞鸽传书给程彦以及北方军中的几个墨者,下了死命令,她要北方所有的作战命令,拿到之后又马上转给了吕弈。其实也只有三天,巫长老的情况越来越差,完全不醒人事,不要说药,就是米汤都灌不进去,景郁趴在她师父身边只是哭,白灵月拍拍她肩膀,说:“不要哭了,准备接任长老吧,你先出去,我和巫长老单独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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