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九、晨光引瞳暗波谲
一轮口供询问完毕,分针又转动了一圈有余。
疲惫不堪的厉嘉瞳随着众人跨出西九龙总区警署的大门,望着结伴离去的警员们叹气连连。
俗语有云:人在倒霉的时候,连喝水都会塞牙。短短几天时间内,她的场子接连发生两起命案,不得不说是一种否极的命运。暂时没有泰来。
不知,山穷水尽以后,是否会迎来柳暗花明的日子。
由于午夜的异况,“星野”早早地闭门停客。当厉嘉瞳回到室内,只看到满屋狼藉却又空无一人的萧条景象。她无力地倒在最近的卡座里,右手撑着脑袋闭目养神,身心俱疲的感觉缠绕着她,令她久久无法恢复素日的活力四射。
侍者们皆已录完口供、各自返家,而她,只想再休息一阵,才开始整理内务。
这时,一个嘲弄的声音击中耳蜗,在这空档的虚室内,显得格外明亮:“哼哼,厉嘉瞳你真有种!”
抬头时,魏濂晨的亲信大D哥冷笑着从旁边走来的身影映入眼帘。“一晚上打你几个电话都可以不接,结果居然跟条子混在一起。”
电话?厉嘉瞳心一沉,却仍旧极力保持着镇定的神色,按照平常的速度掏出手机,果然,全是他的未接来电。
她换上招牌笑容,不卑不亢地回应:“抱歉,刚才有事,没有听到你的来电。而且,我们做正经生意的,当然是非常愿意跟警方合作以迅速破案,这样,对我们也有好处。”
“厉嘉瞳,你知道知道出来混最怕的是什么吗?”大D哥依旧一脸嘲讽的神情,突然凑近的大脸,闪着神秘莫测的目光,仿佛在叙述一个和他们俩都无关的事实,“最怕惹怒了大佬,把你扔去皇后码头喂鱼。”
且,只是这样是吧?
厉嘉瞳在心中冷笑。一路走来,她无数次徘徊在生死边缘,早已无惧这样的情景了。大D哥的句子,配上那悬疑的声色,吓唬涉世未深的小喽啰不错,对她的心灵造成的阴影却好比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其实,真正出来混,最怕的是被人发现死穴。厉嘉瞳想到这点不免怔住,如同遭到当头一棒。
也许,严采婥目前成了她的死穴,又或者还要再加上一个韦世乐和一个程小雨。
心思缜密的上司她本是不担心的,与她只有萍水之交的上司女友,未来大概也只有工作中的必要交手,不易露出马脚;然而,处于直接对立状态的“敌人”,只需要一个眼神的温柔,都立即能推彼此进入万丈深渊。
“出来混的,做每件事都要小心点。” 大D哥自以为戳中了厉嘉瞳的要害,继续保持着玩笑般的语气,“否则无论对你还是对你身边的人,都是灭顶之灾。”
厉嘉瞳直视他的眼睛,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异常紊乱的气息。
这紊乱不是来自于对面那个男子的威胁论,而是她内里自知的心思:她把他们拖进了这个漩涡,已经无法再抛出去了。
大D哥满意地欣赏着她面上的微妙变化,后面的词句尚来不及出口,已经被凭空闪出的另一个身影截住。
是阿达。
他迈着凌波微步般矫捷而轻灵的步伐,迅速地插入两人之间,对并不友好的社团老大代言人道:“不必威吓,瞳姐岂是你能随便撼动的人?她不过懒理狐假虎威的小人气焰罢了。”
而后,他收起大义凛然的模样,约略转了一个小角度,笑着说:“瞳姐,我早已经跟晨哥汇报了你那边的遇到的状况。他说他有耐心等你处理完事情,然后再去见他。”
他的一席话打破厉嘉瞳了的慌乱。她平伏了心情,细细咀嚼这个祸福难料的状况,在心底自我告诫道:厉嘉瞳,你不能自乱阵脚,否则还没有开始就已经输了。
走到如今这一步非一朝一夕之努力,所以,她更不能输。
厉嘉瞳开始暗自揣测魏濂晨的下一步行动,却听到大D哥平和的话语:“我无非是想提醒你,我能想到的,晨哥都能想到。”
厉嘉瞳用余光他瞥一眼,看到他逐渐放松的眉峰下,那种看好戏一般的神情。
厉嘉瞳默默地咬住下唇,思绪开始走神。脑海中浮现出她每天都能从镜子里看到的,出现在自己脸上的,如同离群的狼一般,藏在狠戾外衣下无可言喻的悲哀。
幻象只持续了很小一段时间,便被毅然决然的表情所代替。“阿达,我们去见晨哥。”她柔声细语,仿佛领着自己疼爱的的亲生小弟。
穿过长长的街市,越过七零八拐的建筑物,厉嘉瞳三人来到一栋两层楼高的小洋楼前。她和阿达在大D哥的带领下进入了大门,跨过堂厅,走上旋转楼梯,沿着走廊来到了接近尽头的书房内。
墙上挂着铁画银钩的装裱“龙”字,一笔一划强劲有力,充分显示出主人霸气狠烈的行事风格。
“晨哥,厉嘉瞳来了。”
甫跨进屋门,大D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表功领赏,而皮椅上的男子背对观众,听到声音后依旧面向粉墙,简单地点了点头,便伸出右手示意他送阿达退下。
厉嘉瞳望着他宽阔的后背,开始猜测起那张看不见的脸上,究竟挂着何种表情。是严肃深沉,还是难得的温和?不过,无论如何,他强大的气场遍布屋子每一个角落,无需见面,已然足够感受那种压抑与窒息交融的沉重。
厉嘉瞳在心底无声地笑着,警惕却一刻不肯放松。
阿达无法彻底放心,留恋地望她一眼,终究在大D哥送客的姿势下退出了门外。
精致的木门轻轻合上,屋内,另一场戏份悄然上演。
“阿瞳,你终于来了。”
厉嘉瞳冷静地注视着说话的男子,带着毕恭毕敬的神情。这个人,阴险毒辣,心思深邃,没有人能轻易看穿。
魏濂晨转动支架正对她,脸上浮出玩味的浅淡笑意:“听说,你因为一个差婆在星野被下药的事,被条子带走了?”
“是的,嘉瞳处事不周,让晨哥劳心了。不过他们已经查清楚,此事与我、与社团都无关系,所以就将我放了。我本来想直接回来见晨哥,但是条子又缠住我帮他们破案——就是前几天星野出现腐尸那歌案子,而且后来又出现了新的尸体,所以蹉跎到了现在。来迟了,实在很抱歉……”
她的解释被果断截住。“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总之这类事情我不想再看到。”
面前的中年男子喜怒难辨,口气却是摄人心魄不得反抗:“你懂的。”
厉嘉瞳一瞬不眨地望着他,看他站起身来、向前微探,看他双手撑住台面、气势逼人。她在心里苦笑一声,面上却是一副受教的模样:“我明白。下次绝对不会再发生。”
她是一个在别的社团树倒猢狲散以后,辗转随少部分江湖旧识来到层峰社的。他久闻她的才能,却终究无法如一手提拔起来的小弟一般彻底信任和重用。
大D哥站立一旁,如一塑雕像,始终默不作声。然而厉嘉瞳余光所及,他的脸上滑过一丝诡异的哂笑,翛然没去。
魏濂晨并不理会他的表情,只对着厉嘉瞳道:“对了,上次关于你想管理的元朗、新界那几块地盘,我慎重地考虑了一下,又跟他们商量了一番,觉得你前一阵表现还不错,就给你了。另外,庙街的那些场子也都给你。”
“多谢晨哥器重,我一定好好打理,不负厚爱。”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向来是千古明理。厉嘉瞳此刻的态度,不卑不亢,却又带着三分尊敬,正合魏濂晨之意。
“行了,阿瞳,你先出去。大D,你留下。”
厉嘉瞳礼数周全地离去,临别不忘带上门。天知道她有多想探听屋内两人的对话,然而一墙之隔,她更要小心谨慎,为免暴露身份引起怀疑。
最近局势愈发微妙。魏濂晨与谢大D哥暗中的谋划,他们两人之间除了大老板与得力干将意外更多的关系,她轻而易举地拿到的更多场子的主事权,魏濂晨似有若无的疑心,还有那仿若彼岸的跨国贩毒集团利益链条。
一切都按部就班,然而一切却又似步步深渊。如今,每跨出一步,都比从前更加铅重。
【你真是又蠢又笨哪。你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姿色不浅的女人。你要是充分利用你的身体本钱,爬上了哪个长老家爱子的床,做了长老的儿媳妇,你想要的一切,得到就容易多了。】曾经某位社团成员的话语又漂浮于耳畔。
【我有我的原则,能凭本事,我绝不出卖身体,绝不利用他人。】
是的,她有太过深重的责任。虽然,韦世乐已经用行动教会她,必要的时候,爱情可以抛弃,名誉可以扫地,最后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然而,那几位长老的儿子们,稍稍成才的却脱离了社团,有着正当的职业,正经的工作,从不沾染社团的一分一毫。她从不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从不是一个轻易践踏自己灵魂的人,也从不是一个轻易将无辜之人卷入漩涡的罪魁祸首。
大老板总是让人无法捉摸。如果,如果能有一张透视镜,照向他冷冷的面孔就能映射出底下怎样跳动的心,那该多好!
深深吸了一口气,厉嘉瞳安然地离开,离开了这栋密不透风的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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