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
大雨如瀑，倾泻之势却如洪水涛涛。盛夏的江南最是不讲道理，夜色混着雨水如浓墨稠密。
老天爷赏的女儿泪，虽由嚎啕大哭渐至低声抽泣，不过瞧着势头，显然要熬到后半夜才会停歇。
齐宝珠衣裳湿透，不敢有丝毫逾矩，撤去体表的护体罡气，任由雨点打在身上噼啪作响，恭敬的作揖，侍立在一侧。
自从数十年前，武林世家在烽火战乱之时的明哲保身之举触怒了大半沙场征战的开国功臣，开国之后，武林世家的隐世地位也遭到巨大的打击。
这些手底下骄兵悍将，又得了从龙功的能臣，一次次的大手笔，华夏武林被其搅成一团浑水。
世上武夫再强，能够在万军从中来去自如，在子弹炮火之下毫发无伤的终究屈指可数。
齐家就是其中最先倒向国家机器的一方，为此能够坐镇金陵，其地位相较于古时可以说是一方诸侯的存在。
齐宝珠很清楚，在武林之中，齐家的地位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反而有种说法更为直白犀利，武林降将。
武林世家传承数千年岁月，从春秋战国时的杀敌伎俩衍变为汉唐时期的武学，代代传承，溯其源头也只是份为朝廷卖命的本事。
可自古太平盛世重文臣轻武将，唯有乱世之中方才有武夫一展抱负的机会。
乱世用武，文以入而治之。此等情况司空见惯，武林自此立下规矩，不得干预朝政中事，哪怕是改朝换代都与咱们无关。
齐家在江南省素有降将世家的“美誉”，且因为投靠的早，做事也到位，混的非常之好，在江南省里却成了只出头鸟，明里暗里，江南省的不少世家门派都暗讽其忠犬之家。
齐宝珠早年意气风发，最受不得这等侮辱，尤其可恨之处，齐家内部早已分裂成两半，其中一半的人，包括一些宿老，都十分鄙弃齐家目前的境地。
齐宝珠翻来覆去，只觉得武林规矩荒唐至极，年年为了争夺利益拼的你死我活，国破家亡之时却尤恐殃及池鱼。这等规矩，就该直接废止。
先天宗师在凡人眼中已经非人的存在，可是在武林中，不问年龄进境，先天境武夫多如牛毛，大致上只能算是武林中流。齐宝珠的修为，他说的话，根本掀不起多大的浪花。
唯有化境，如眼前少年一般的化境宗师，驾驭天地之力为己用，才算是武林上流，才有人愿意听他说话。
更何况眼前的化境宗师是一位十六的少年。
齐宝珠恭敬道：“江宗师，这就是目前武林的情况。”
在化境宗师面前，他这等先天境武夫也不敢妄称宗师之名。
齐宝珠犹豫了一下，忽然屈身跪在水洼中，拜首道：“江南省皆以齐家为笑柄，殊不知若非齐家坐镇金陵，这些隐世小宗派早就被夷为平地。”
“恳请江宗师为齐家正名，为华夏武林正名。”
江云庭闻言顿时摇头，淡淡拒绝，“你们这些争斗与我无关，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没工夫帮你。”
他看了一眼缩在屋檐下瑟瑟发抖的女子，叹了口气。
雨声不大，却层层叠叠，薛青娥缩在屋檐下，听不到二人说了什么，脑海中还缭绕着少年出拳的画面，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手握月光，拳断雨幕。
这真的是人可以做到的事情？这就是所谓的化境宗师？
方才战斗开始前，她还在想着少年的输赢，却从没想到战斗几乎是一边倒，三个回合就轻而易举的站在了胜利一方。
薛青娥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那个白袍大叔竟然朝少年跪下了，少年竟然还摇头瞥向自己。
太阳明天要从东边升起？
江云庭哪里想的这么多，径直走到她的身边，一指点在她的眉心。
一股暖洋洋的热流从眉间扩散开来，薛青娥顿觉一身湿气尽消，精神大好。薛青娥不禁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薛青娥脸色有些僵硬，马上蹲了下去。
江云庭笑眯眯道：“薛姑娘真是绝色尤物。”
实在话，刚刚那夸张的曲线，就算是个女人都会羡慕嫉妒。
薛青娥脸色绯红，在夜色的掩护下并不明显，江云庭转移了话题，“薛姑娘刚才看见了吧，确定还要拜我为师？”
薛青娥神色微惘，有些失落道：“我也不知道……”
拜师收徒一事，在修真界是头一等大事。
江云庭淡然的脸庞上变得古井无波，“本尊说过，本尊收徒只看眼缘，一切都是随缘而已。”
“今晚你恰好碰上我与齐宝珠的切磋，也是你的机缘造化，本尊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一，你作为本尊的侍女，本尊将一拳破万法的奥义尽数教给你，能领悟几分全看你自己的福分。”
“二，你和婉仪一样成为本尊的记名弟子，不过你需要通过本尊设下的生死考验，若是考验失败，你将有极大可能魂飞魄散。”
“当然，你成了本尊的记名弟子之后，本尊自然会好好栽培你。这其中有多少好处，都是侍女没有的。”
江云庭说完，瞥了眼陷入沉思中的女子，补充道：“其实你也可以选择现在就离开这，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本尊自然也当没遇见过你。”
薛青娥身子一颤，随即眼神复杂道：“我选不出来。”
江云庭闻言顿时摇头道：“本尊给你一周的时间，一周之内没有答复，就此作罢。”
万事都切忌犹豫不决，修行一事上尤其如此。薛青娥只是一介凡人，依旧在以凡人的眼光考量修行，可以说愚蠢。
要知道能简简单单通过一场生死各半的考验就能拜入江云庭的门下，真是神仙都求不来的事情。
江云庭确实也有看重薛青娥的天赋的关系在，方才有这么一出。
薛青娥下意识点了点头，有些茫然的沿着小道离去了，浑然不觉她的体表泛起一层淡淡的薄雾般的气罩，阻隔着雨水侵袭。
江云庭摇摇头也不再去想，机缘摆在她眼前，至于能不能抓住，对自己而言都不太重要。
见齐宝珠仍趴伏在那久久没起身，江云庭无奈道：“你就算跪上一天一夜，我也不会答应你。”
齐宝珠只是头垂的更低，“江宗师，晚辈知道要请化境宗师需要付出代价，晚辈愿以晚辈全部家当，换前辈出手一次。”
江云庭叹气，“何苦来哉！”
“也罢，我就帮你一次。”江云庭思虑了一番，答允下来。
齐宝珠闻言顿时大喜，恭敬道：“多谢前辈成全！晚辈代齐家上下拜谢江宗师！”
“谁说我要帮你出手了。”
齐宝珠一愣，“江宗师，你方才还说……”
“我是帮你！”江云庭无奈道，“我现在可不想出什么风头……”
说着，江云庭话锋一转，“我可以帮你破境。等你到了化境，剩下的事就有你自己来解决。”
齐宝珠嘴唇有些颤抖，心尖都开始发颤，问道：“江宗师，您……您不会是在骗我吧……”
想他在先天境一呆就是六十年，这么多年等下来，虽然已经站在化境的门前，但这临门一脚却始终迈不出去。
现在机会摆在眼前，齐宝珠顿觉不真实。
不过很快他就清醒过来，短短的碰面切磋，在他眼中，江云庭简直可以说是天上的谪仙临尘，无所不能。
这种无所不能的信任感，齐宝珠脑袋一热，抱拳道：“晚辈多谢江宗师大恩。”
江云庭失笑道：“对我这么有信心？”
齐宝珠摇头道：“江宗师敢于说出这句话，显然不会是无的放矢，无论成与不成，江宗师都是晚辈的恩人。”
江云庭终于正了正神色，颔首道：“我平生恩怨分明，齐天佑的确死于我手，你作为齐家人却能明辨是非，并未全将错归在我身上，实难可贵。”
“不过终究是我杀了齐天佑，我与齐家的因果已结，今夜我助你入化境偿还因果，往后齐家若是还有人对我出手，生杀由我。”
齐宝珠肃然点头，“齐天佑死有余辜，他串通旁支的宿老为了王家的宝贝巧取豪夺，谋害开国功臣，难逃一死。”
齐宝珠眼神亮起一抹厉色，冷声道：“齐家内部早就四分五裂，那些宿老暗地里早已成了叛贼，这些人胆敢冒犯江宗师，无需江宗师出手，晚辈都要将他们一个个绳之以法。”
江云庭罕见的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他看的出来，齐宝珠是个忠良将才，如果真能如他所说，除去齐家叛贼，拧成一股绳，齐家早晚都要称雄江南。
齐家的珍宝珠玉。
江云庭示意齐宝珠跟上，一路跨过小溪，奔行到最近的山头上，盘膝坐下。
青山夜雨，淅淅沥沥。
齐宝珠被一指贯通眉心，昏昏沉沉，左手撑在脸颊上，盘膝的双腿也变成了一腿半屈，一腿半立。
如一尊睡梦罗汉。
睡梦之中，齐宝珠意识却无比的清醒，他正站在方才睡去的地面儿上，夜雨声里，他拨开层层竹林，循着一条莫名出现的小径走去。
雨过天晴。天光大亮。
眼前是一片连绵不绝的青山翠海。大好河山，天地之间唯有他一人。
齐宝珠长啸一声，闻声在山林上空回荡，方才思虑的齐家内危，狗屁的武林规矩统统抛在了脑后，心境倏然开朗，不自觉念叨，我见青山多妩媚。
下一句是啥来着？
齐宝珠愣了一阵，砰然倒地。
梦中的他，在梦中做梦。
……
Ps：都市修仙有人气，武夫破境有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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