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阿南古，乌鲁鲁。
2012年7月30日。南地大陆腹地。乌鲁鲁 - 卡塔丘塔国家公园。
阿南古巫社的低阶祭师本杰明•库珀站在奥加巨石阵最高一座山峰的顶上，低头看着下方瓦帕峡谷中络绎不绝的观光客们。
V字型谷口外的沙地上，超过三十名摄影师正扛着长枪短炮，守候落日余晖。库珀毫不避讳这些人——无论是人眼还是感光芯片都无法看到身披匿踪斗篷的他。
“不需要多久，这一切都将改变。”库珀有些兴奋的想道。
是的，几天之后，所有亵渎这片圣灵之地的异族人，将会被神圣的领主大人剥夺掉卑微的生命，而他们那肮脏的灵魂，则会在祭坛上被净化，成为奉献给梦幻之境的祀品。阿南古部族，这块大陆最原初的主宰，将重新拾起尊严与辉煌，播撒万神之父的意志于整个世界。
库珀对此深信不疑，只因这道神谕，是领主大人亲口谕示于他的。
昨天之前，本杰明•库珀不过是巫社中一名微不足道的成员，然而当领主大人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知道自己的虔诚已经获得了神祇的回报。
库珀是在大陆北部沙漠中的先祖小径上苦行修持时遇上虹蛇领主瓦拉姆比的。那时候正当凌晨，南十字座悬于天穹，浑身闪耀着深红色圣辉的高大男子自虚空中浮现，立于库珀前方不远处的半空，温和的低头俯视着他。
“赞美您！瓦拉姆比，神圣虹蛇领主，万神之父的宠儿，南地大陆的主人，乌鲁鲁的沉睡者，梦幻之境的掌管者！”虽然从未见过这名长发披肩、头戴荆棘花冠、身穿白色长袍、脸上永远挂着安宁微笑的俊美白人男子，但库珀却自然而然的唱诵出对方的神圣之名。
“本杰明，我的至诚信徒，”立于空中的人说，声音中充满了醇和的暖意，“我需要你来完成一项没有别人能够完成的使命。”
库珀一动不动，眼眶中全是泪水，主人身上荡漾着的圣辉洒下，轻柔的包裹住他，令他感觉到深入灵魂的战栗。
“我的躯体沉眠在乌鲁鲁之下，而我的神魂在梦幻之境中徜徉，”主人温和的说道，“我需要你去唤醒我的躯体，做好迎接神魂归来的准备。”
无上的荣耀之感从库珀全身的毛孔涌出，“请您告诉我，主人，我要如何去做！”
虹蛇领主瓦拉姆比微微笑着，没有说话，但是一幕幕图景陡然浮现在库珀脑海之中，令他转眼之间明白了自己的工作。
“如您所见，主人，”他伏身于地，有些局促的说道，“您忠实的信徒只是一名小小的祭师，我担心我无法去……”
半空中的神祇轻轻抬手，萦绕在周身的深红色圣辉汇流到头顶，收缩、凝聚，转瞬化为手掌大小的虹蛇图腾，然后闪电般灌注进库珀的身体内部。
“现在，我赋予了你足够的力量，”神祇和煦的笑着，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去吧，把你的族人召唤上，到乌鲁鲁建造起我的祭坛。”他说着，身影开始变得稀薄起来，“亵渎圣地者，将受到惩罚；虔信我的人，则获得升华；所有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错误与不公，将得到修正；而我的神国，由此诞生。”
“我爱您，我的主人！”库珀抬起头，努力想要看清已经变得很淡的影子。
即将消失的神祇微笑着，神秘、温暖、安宁。
“我知道。”他说。
库珀趴伏在沙子上，一直到半个小时后才站起身来。四野寂静，夜色沁凉，空气中尤有神祇留下的微香。他在原地走来走去，如同一名不安的狂躁病人，双颊赤红，呼吸急促。一个小时后，他似乎考虑清楚了所有问题，于是弹身跃起，像一颗炮弹般射向远处，朝着数百英里外的目的地飞奔而去。
谷底的旅游团队出现一阵骚动，隐隐约约的喧哗声音随着风势传到崖顶。库珀漠然的看了一眼刚刚完成集体合照的蚂蚁们，然后收回目光，抬头望向远处。
在他前方50公里外，一些镜面反光在大气中闪烁，那是阿马迪厄斯盐湖的水面，今年它难得的没有完全干涸，几架直升机正朝着那边飞去。该死的观光客，库珀想着。
他移开视线，看向右边。距离30公里远的地方，348米高的巨大岩石犹如神迹耸立在一望无际的红沙地中，夕阳映照于岩体，渲染上鲜血般的大红色，散发出阵阵令人窒息的远古苍莽气息。
乌鲁鲁巨石，数亿年前的存在，南地大陆的心脏，历史上一度失去本来的名字，被白人殖民者称作艾尔斯岩，阿南古人曾聚集在它的周围，繁衍生息数万年，把它视为他们的信仰核心。而身为巫社的祭师，库珀更加知道，隐藏在巨石阴影中的另外一面，则是连结原祖之域与梦幻之境的位面通道。如今，库珀领受神谕，回到这里，浑身充斥着无以伦比的力量，并且即将开创出难以想象的神迹——光是想一想这点，就令库珀血脉贲张。
他收回目光，打量起周围构成奥加巨石阵的36座石峰。他清楚的知道这些石峰意味着什么，如何启动这套巨大的法阵，以及，怎样搭建起灵魂祭坛，而这一切奥秘，都是拜神圣的主人所赐。
一周。我们只需要一周的时间，库珀寻思着，但首先，我得去召集人手。让阿南古的兄弟姐妹们沐浴在圣辉之下，这本就是主人的意旨；何况，若是他们目睹了虔敬苦修之人所能获得的回报，想必都会成为如他一般的狂热信徒吧
又一架直升机掠过库珀头顶，几名观光客在舱门边拿着相机指指点点，脸上洋溢着愚蠢的笑容。“是时候给你们一点警告了，”库珀温和的自语，抬起右手，五指虚握，来自于瓦拉姆比的神圣力量瞬间扼住了直升机的尾翼，然后他轻轻的捏合拳头，那两片半钢性三角铰式桨叶陡然断裂，“嗖”的一声崩飞而出，机体顿时失去平衡，在空中急速旋转起来。
“人之罪孽，皆出于污浊尘世，然这世界和罪孽都将逝去，唯有履行我主旨意者，必将永远立定。”库珀口中念诵箴言，微笑看着飞旋的机舱中脸型扭曲、惊恐呐喊的观光客们。然而几秒之后，泪水突然自他眸中淌下，“我这是在干什么？”他喃喃自语，“主是慈悲的，我却享受着世人的痛苦以为乐……不！这是不对的！”
他的拳头翻转，再摊开。直升机顶的四片全铰式旋翼桨叶如慢动作般脱离机体，机身猛然跌坠，转眼撞击到地面，“轰隆”的爆炸巨响中，四分五裂的残肢与金属碎片伴随着橘红色的烈焰冲天而起。
库珀保持着摊手的姿势，目视掌心，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你们这些有罪之人的灵魂啊，不用再害怕了，我主将会完全涤净你们的罪孽。”他柔声低语，然后飞身跃下崖顶，头也不回的朝着北方奔行而去。
三个小时后，库珀在沙漠深处一座半埋于地底的神殿状建筑前停下了脚步。
天已全黑，神殿被枯藤覆盖的地面部分似一头巨鲸，安静的趴伏于漠漠黄沙中，幻象结界笼罩方圆三英里的范围，保证了神殿不会被外人所窥探。在满天星辰的微光下，依稀可见高大门楣上阴刻着的弯曲字符，那是以远古阿南古文字书写的“瓦拉姆比神殿”六字，四名身裹兽皮的光头大汉站在大门两侧，满脸漠然，一动不动。
库珀脱下匿踪斗篷，现身于大门之前。
一名肥硕老人从门里面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他穿着绛红长袍，脸上显露出高层人士的矜持与严厉。
“本杰明•库珀，你要求觐见大长老的申请获得了批准，但你似乎迟到了一个小时。”他看着库珀，眉头紧皱。
“我很抱歉，高阶祭师亨利•特里斯坦阁下。但与我带来的消息相比，我认为这是无关紧要的。”库珀微笑着说道。
“狂妄的家伙！”特里斯坦呵斥了对方一声，“希望一切如你所言，否则即便是我的怒火，也非你所能承受！”
库珀没有理会这名肥硕的高层人士，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神殿上。
作为巫社的低阶祭师，一生中大约有三次机会来到神殿——授阶、五十年一届的虹蛇大祭，以及临终。如今这是库珀第二次站在神殿前，但他却全然没有了当初的那份激动与卑微。僵化的阶级制度，脑满肠肥的腐朽老人，虚弱且虚假、空有其表的不实信仰，这些都令他感到作呕。他在脑中盘算着，若是将构筑神殿的巨大石条拆下，用来作为灵魂祭坛的基底，想必应该会有不错的增幅效果吧。
“还愣着干什么？随我入殿吧……”特里斯坦鄙夷的看着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低阶祭师。
“￥%……&**……%”一名光头大汉低声嘟哝的土著语言传入库珀耳中，他知道，那是对方在问候他的母亲。
库珀愉快的微笑起来。
一周。最多一周的时间，一切都将改变。他这样想道。
手掌摊开，深红色的圣辉现于掌心，四名光头大汉身躯一抖，全身皮肤霎时变为惨白，然后肌肉坍陷，骨架萎缩，两秒钟之后，神殿大门两侧只剩下四具孩童般大小的枯干木乃伊。
“走吧。”库珀抬头看看正在向神殿深处踉跄奔逃的肥硕老人，和煦如春风的一笑，缓缓迈步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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