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于峰顶观战。
部族大营，城垛之上。
枯瘦的首席巫祀袖手而立，面带微笑，看着身旁有些焦躁的远来之客。
战场的位置恰被弃剑峰所挡，站在部族大营这里无法得知战斗的具体情形，唯见煌煌圣辉映得黑夜亮如白昼，震天巨响和尖锐清鸣等种种声音不时传来，更有一阵阵的凶戾之气弥漫，即使远隔山峰也搅得人心动荡。
“不知圣女那边怎么样了？”梵高喃喃自语，然后转头望向华云回，“为什么你们不去帮帮她？”
“适才你也听到了，圣女不许任何人去帮她，”云回长老捋捋胡须，“事实上，洞天圣者之间的战斗，旁人也帮不上什么忙……”
“难道霜火氏族只有青桐殿下是那洞天圣者吗？”梵高问道。
“偌大一个部族，当然不止殿下一名圣者，”云回长老呵呵笑道，“不过，他们另有职守。梵高先生，您不会真的以为我们会任由殿下孤身涉险吧？”
“可是……”
“您慢慢看下去就知道了。”
“可是，我呆在这里看个毛啊……”
“毛？什么意思？”
“呃，没什么，我的意思是，呆在这里什么也看不到啊。”
“也罢，”云回长老略作沉吟，“老夫就带你们过去看看。”
“我们？”梵高皱眉问道。
“对，你们，你和你的儿子。”
“那算了，还是这里安全一些……”
“哈哈哈哈！”云回长老大笑起来，“老夫之前就说过，在这场游戏里面，你们二人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冥冥之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注视着你们，你可懂我的意思？”他收住笑容，“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你们而言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所以啊，收起你那些幼稚的想法吧……”
梵高张嘴欲言，却被对方摆手止住。
“出于某些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的原因，圣女殿下将会倾尽全力保护你和你的儿子，不不不，不要试图问我是什么原因……”云回长老摇摇头，“你只需要知道，你可以毫无保留的相信她，她是这个世界上，不，应该说是这个世界和你们的那个世界——在这两个世界中唯一会对你们完全没有一丝伤害之心的人。”
“长老，您这样说，让我突然感到有些惶恐……”梵高说道。
华云回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然后笑了笑。“不谈这些了，”他说，“其实，即使你不提，我也会带你们过去，这场战斗的目的，本就是为了你们二人。”
“有很多问号啊……”梵高耸耸肩，“但是，好吧……”
稍倾之后，华岳家的阿嬷来到大营门口，睡眼惺忪的男孩蜷缩在壮硕老妇的温暖怀抱中，像一只小猫。
“小熠，醒醒，我们要去看神仙阿姨打坏人了……”梵高唤道。
犹如施了魔法般，男孩一骨碌从阿嬷怀里蹦出，“好耶，爸爸，我们快去吧！”他一边揉着双眼，一边叫道。
云回长老呵呵一笑，“来，到爷爷怀里，”他张开手臂。
男孩毫不迟疑的跳了上去，首席巫祀一手抱着男孩，一手搭在梵高腋下，也不见作势，整个人已经如狂奔的猎豹般飞窜而出。
“那个……能不能慢点啊？”梵高脸色苍白，迎面而来的烈风吹得他只能眯缝着双眼，云回长老的身高至少超过他有二尺以上，这样驾着他足不沾地的飞奔，感觉如同风筝一般。
“太爽了！快点，再快点呀，华爷爷！”梵熠躲在长老怀中，兴高采烈的大呼小叫着，“爸爸，你的样子笑死人了！华爷爷，您能不能飞起来？小熠我好想飞起来啊！”
“想飞？来啰……”
须臾之间，云回长老已奔行至弃剑峰下，他双腿深曲，猛然一蹬，身体一飞冲天，跃出数十米后脚尖在山体上借力再起，数息之后，三人已置身约有300来米的峰顶。
“我去，”梵高脚步虚浮，差点跌坐在地，好不容易站稳，嘴里不禁嘟哝了一句。旁边从长老怀里跳下的男孩却双眼亮亮的仰脸看着首席巫祀，“华爷爷，我们再飞一次？”他说道。
“小熠！信不信我打你……”梵高恼怒的叫道。
男孩撅起嘴，转过脸去不看自己的父亲。
“现在可不行，你不想看你青桐阿姨打坏人了吗？”云回长老呵呵笑着，一手牵着男孩，向崖边走去。
“嚯！火鸟！”男孩倒抽一口凉气，手指着下方荒原上，浑身炽白焰光、映得黑夜亮如白昼的神物喊道。
“其实你乘坐过它的，不过那时你晕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梵高说道。
男孩懊恼的一拍额头，指着另外一边的巨大螭蛟，“华爷爷，那条大蛇，就是坏人的宠物吗？”他问道
“那
是元神法相，不过呢，你把它理解为宠物也无不可，”云回长老说道。
“那，青桐阿姨的火鸟跟那条大蛇，谁更厉害？”男孩又问，话音刚落，突然‘啊’的一声，“我看见青桐阿姨了！她站在火鸟背上……咦，不对啊，我怎么会看得这么清楚，就跟用望远镜一样？”他挠着脑门，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梵高点点头，“我也是……”
“视力提升了，这是好事，不是吗？”云回长老微微一笑，“未来还会有很多变化发生在你们身上，要稳住喔……”
“那……我们会变成X战警吗？”男孩扯了扯父亲的衣角。
“你不觉得，我们这几天来的遭遇，比电影还离谱吗？”梵高脸色复杂的说道。
“管他的，我们有超能力了，还不好吗？”男孩说道。
“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梵高苦笑一声，“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种话我是不会说的，不过呢，所谓将欲取之，必固与之，以前爸爸告诉过你，世间万事，要想获得，必有付出，不管是老天爷还是别的什么存在赐给我们这些超能力，它总会从我们这里拿走一些东西，也许现在，也许将来，也许……已经拿走了……唉，头疼啊……”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暂时先不想，好好享受现在就行了，这不也是你告诉我的吗，老爸。”男孩说道。
梵高摇头不语，一旁的云回长老微笑着，目光在父子俩身上来回打量。
“呀！”男孩惊呼一声，“青桐阿姨变了一根火焰棍子出来！”
二人急抬首，恰见荒原上众人各出解数，抵挡了青桐攻击，那螭蛟回归锦衣人天灵盖内，而持剑的白衣人以剑插地，似在感应着什么。
“长老，圣女能赢吗？”梵高有些担忧的问道。
“赢？那可不是殿下的计划。”首席巫祀目光炯炯的看着战场。
“爸爸，快看，那是什么？”男孩大声喊道。
一点金光自荒原上的战场中绽放，扶摇直上，转眼间没入天顶，消失无踪。
“有很奇怪的东西！”男孩单薄的身体一个寒颤，口中喃喃自语，“好多好多细细的丝线，到处都是，像一个巨大无比的蜘蛛网……这个感觉……很熟悉又很陌生！像是……像是……像是在梦里看到的那些东西……”
梵高皱眉，“我什么也没看到，”他说。
“你当然看不到，”云回长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是星辰之力！”
“又是这种玩意儿……”梵高一瘪嘴。
长老没有理会他，走到男孩身边，握住那有些冰凉的小手，眼望荒野。
“陛下啊，看来您是作出决断了……”他浅叹一声，“三栻定星盘……很好，很好！”
山下，战场中。
“三栻定星盘！”
蚩怖三人异口同声的喊出一句。
那团阴影已散去，身披灰袍的中年男子手持一棋盘大的物事，脸上挂着一丝苦笑。
“居然请出了这等重器，父王是想要青桐形神俱灭吗？”立于火凤之上的霜火圣女面露嘲讽神色。
“非也，”宗正寺上卿华正山摇摇头，“陛下有言，若殿下您能悬崖勒马，则……”他目光扫视了一下另外三人，“则将此物交予殿下，并迎请殿下归返王城，继陛下之位，统掌我华夏一族！”
“哈！”“哈哈！”“哈哈哈！”
那蚩怖元神所化的九黎神兵突仰头狂笑，双眸中血光暴绽。“好你个夏唯中！”他应是怒极反笑，“果不愧昆仑之主啊！这般手段，吾等望尘莫及……甚好，甚好啊！”
“先借我们三人之力挫锐于前，再以神物之威施压其中，末了祭王位之尊利诱其后……”蛟夔发出阴恻恻的嘶哑怪笑，“帝王心术实非旁人能测，只不过，他就如此小觑天下群雄了吗？”
“二位勿躁，昆仑王族虽强，但还未强到能无视我三族合力的程度，”白衣剑客缓缓自地下拔出长剑，剑身之上一片雪亮，点泥不沾，“今日之事，如何行止，可不是端坐于王城中的那位能够决定的……”
他抬头看向空中的霜火圣女，眼眸中有炽热光芒。
弃剑峰顶。
“华爷爷，定星盘是个什么东西，很厉害吗？”男孩转头问道。
“你知道奇门遁甲吗？”云回长老问道。
“不知道……”男孩茫然摇头。
“六壬术和太乙神数就更加不知道了吧？”
“嗯……”
“我知道一点点……”梵高说道，“这些都是我们华夏文明的古老术数，据说是用来占卜、预测和布阵之类的，不过应该是早就失传了吧？”他撇了撇嘴，“现在倒是有很多所谓大师和专家用这个来骗人……”
云回长老微微一笑，“奇门与六壬、太乙合称三栻，传自原祖之域上个纪元的强大文明，为我华夏一族之三大秘宝术数，其中不仅具备你所说的占卜、预测和布阵之能，更是涵盖了天象地理、修真证道诸般能为，可谓包罗万有，揭示了整个宇宙的天道规律，研习精深者更能恃之以模拟大道运行轨迹，破碎虚空，直接跃升到道之界……”
“术数术数，数理为体，法术为用。占卜预测、洞彻休咎、明悟大道皆属数理范畴，为体；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克敌制胜乃至扭转运命则属法术，为用。这三栻定星盘乃仙师遗留之重宝，善能增幅持有者的元力量度，更能配合奇门六壬太乙的种种秘术，释放出足以倒错乾坤、颠仆天地的巨大威力……不过呢，这其实还不是它的厉害之处……”说至此，首席巫祀突然停了下来。
“长老，不要卖关子哦……”梵高说道。
“是啊是啊！华爷爷您快说吧！”一旁的男孩虽对老人说的话似懂非懂，但并不妨碍他配合自己的父亲。
“既然名为定星盘，自是与这浩渺星空脱不了关系，”云回长老抬头看了一眼深邃天穹，再低头看向峰下荒野，战场内的众人皆凝立不动，目注半空中火凤背上的霜火圣女，似在等待着什么。
“先圣有言，所谓人副天数，天德施，地德化，人德义。天气上，地气下，人气在其间。春生夏长，百物以同；秋杀冬收，百物以藏。故莫精於气，莫富於地，莫神於天。天地之精所以生物者，莫贵於人。人受命乎天也，故超然有以倚。”见二人脸上一派懵懂神色，云回长老笑了笑，“仙师也曾言，凡人之所属，皆上应天星，换言之，这宇宙天地和人是同类相通、相互感应的，天地能干预人事，人亦能感应天地。”
他抬手一指天穹，“在这无尽星空之中，每一颗星辰都影响着事物的存在规律，反过来，每一样事物，就算是一草一木、一石一瓦，也同样在影响着漫天星辰的运行轨迹。远古之时，原祖之域的人类秉天地眷顾，钟造化神秀，天生就能感应宇宙大道的意志与精神，便是连那黄口稚子，举手投足间也拥有着不可思议的莫大威能，这也就是那时的人类自称盘古神族的缘由。”
云回长老顿了顿，摇摇头，“可惜啊，自从上个纪元末期的那场巨大变故之后，人类文明断绝，万物寂灭，整个原祖之域堕入了与大道背道而驰的末法时代……”
老人轻叹了一声，“你可知，我辈修真证道，修的是什么真？证的是什么道？”他看着梵高问道，但随即不等对方回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人本由大道而孕育，却与大道渐行渐远，沦为今日此等蝼蚁般的存在。所谓修真，修为修正之意，去伪求真，修正己身，穷万物之理，尽一己之性，以至于重拾真身、复归大道之中，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
“长老，您是不是又那个……跑题了……”梵高揉了揉鼻子，有些尴尬的插话道。
“哈哈，其实也不算哦，只不过是老夫说话比较啰嗦而已罢了……”首席祭祀干咳一声，然后笑起来，“好吧，那就长话短说……”
“我辈修道之人，不论行何种修持方法，说起来复杂，但也很简单，归根究底不外乎锻神炼识、返璞归真、重建与宇宙天地的感应，进而斩断跟主物质位面的联系，最终达到跃出三界不入轮回的目的。而三栻定星盘，它真正的厉害之处在于……”老人突然又停顿了一下，对着二人眨眨眼。
“晕哦，华爷爷，小熠要扯您的胡子了哈……”男孩跳到老人身上，努力想要攀援到对方的肩膀。
“呵呵，小家伙，爷爷要挠你痒痒了！”云回长老抱住男孩，一只手指着天穹之上的星辰，“你肯定知道吧，你现在看到的这些星子，它们其实是数十万年甚至数亿年前的星辰投影而已，其中有一些甚至早已湮灭在宇宙之中了，对吗？”
“嗯，小熠当然知道咯，爸爸告诉过我的……”男孩点头。
老人从孩子手里抢过胡须，“所以啊，简单的讲，那定星盘真正厉害的地方是，它可以勾连诸天万界，将星辰之力越过时空屏障，直接接引到我们所在的世界，混淆目标与其本命星辰的联系，锁死对方神识，使得他无法感应大道规则，从而把一个厉害无比的修行者变成……变成与你们现在差不多的样子……”
男孩有些焦虑的转头看向山下荒野，“那不是说……青桐阿姨有危险了？”他突然又回首看着云回长老的双眸，“但是，为什么华爷爷您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呢？”
“因为，到目前为止，事情的发展还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老人轻声说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接下来……就看青桐殿下她如何找出那遁去的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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