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来访者。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卧于病榻的梵高,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13岁那年,他守在临终的祖母床前,惶惑得近乎木讷的听着95岁的祖母再次平静淡然的以中英双语念诵出那一整首诗歌。那一天,他懂得了祖母在“无底洞”的那一头,对他所说出的那句英语的字面意思,也懂得了对这首英国诗人狄兰•托马斯所创作诗歌的赏析。然而,也许要到很多年以后,他才能明白这首诗于他而言的真正内涵。
人终归会死,生活总还得继续。祖母去世后,维系家族的纽带似乎也被她老人家一并带走了。父母带着梵高搬出老宅,在城市的另一头住进了钢筋水泥的高楼。过去的一切被一刀斩断,所有那些带有魔幻、超现实色彩的事物都不复存在,而梵高的生活也走上了和那个年代的不良少年人一样的轨道。他开始抽烟,喝酒,打架,跳霹雳舞,勒索低年级,偶尔偷偷摸摸的去录像厅看一看三级片。不同之处在于,他并未彻底堕落,或者说,他的诸般劣迹被掩藏得很好。在老师眼中,他是稍微顽皮但成绩优秀的学生;在同学眼中,他是值得信赖的孩子王;在父母眼中,他是能独立生活的懂事孩子。也因此,供职于中秦石油勘探研究院、长期野外工作的父母放心的任由其野蛮生长,不受限制的发育着。
这样的日子,梵高过了有6年。1994年的夏末,正在罗布泊进行地球物理勘探的父母因意外事故双双罹难,走进了属于他们的良夜。追悼会上,鲜少接触的大伯由部队赶回,在整个流程快要结束时来到了现场。即使穿着便衣也一身风刀霜剑气息的矮壮中年人献上最后一顶花圈,口中呢喃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语,然后抬头看看站在一侧、脸上悲戚中带着若有所思神情的梵高。
“你在想什么?”他问。
梵高摇头,不说话。
“不管你在想什么,事情都不会有所改变,我们这一家人的命运都早已写下,而你,是唯一的变数……”大伯严厉的眼眸看着精廋剽悍的少年,“怎么样?跟我走?”
梵高点头,还是不说话。
于是,19岁的少年告别了刚考入的西川大学,告别了城市生活,告别了过往的自己,成为中秦陆军西北军区的现役军人。
“还真是有趣的一家人……”病榻上的男子自嘲着一笑,收回了思绪。他放弃追忆接下来的岁月——在部队的6年,无论发生过什么事情,对他来说都只不过是一场迷雾、一团乱麻、一段灰飞烟灭的空洞记忆。
然而有些事物正在悄悄的探出触角,正如崖壁上滴落的水珠,虽慢,但却不断的消融着下方厚厚的冰层。突如其来的超能力,本该让人手足无措,可梵高对此熟稔得理所当然;面对恐怖的怪虫,特勤局的精英束手无策,而梵高仿佛天然的便知道该如何去应对;更诡异的地方却是,当他作出这一切的时候,那种来自本能的流畅感觉,似乎事前已经演练过无数遍一般。后来,从那隐藏的神秘人物传来的精神风暴,更是将梵高脑中的冰层消融到几乎能看见它所掩盖的黑土地的程度。
但无论他如何努力,那一层薄薄的冰晶却始终无法打破。委员会、苏醒者、战团、secret系统,这一系列字眼不断的在他脑中回荡,似曾相识又怎么也想不起来触碰不到的感觉,就好像,就好像隔着磨砂玻璃看小电影,大片大片的白色粉色映在玻璃上,你知道那是什么、在干什么,可是你看不到,只能望而生叹。
梵高为自己这有些龌龊的联想笑起来,这让他的心情变得好了许多。
房门无声打开,布朗医生和另外两个人走了进来。
“梵高先生,心情不错啊!”布朗微笑着说。
“如果您能给我一杯水,我的心情会更好的……”梵高回应道。
“嗯?”布朗医生诧异的挑挑眉头,“您头顶右边就是自动饮水管……”
梵高侧头瞄了一眼那根浅蓝色的软管,“你们就不能在上面注明‘饮水’两个字吗?”他恼火的说道,抬手将软管拉到嘴里,贪婪的抽吸起来。
“抱歉,梵高先生,我们以为您知道这种常见配置。”布朗医生耸耸肩。
“常见?好吧……”梵高松开嘴,软管缩了回去。
布朗笑了笑,让开身体,把背后的两名男子亮了出来。
“这位是来自贵国特别护卫局的田上校,这位是亚墨利加战略干预与国土防御局的菲尔•梅斯,他们获得了委员会的授权,有些问题想和您聊聊。”他转身,对那两名男子点点头,“你们有30分钟的时间。”他说道,然后走出了病房。
“中秦共和国特别护卫局三处,田朗。您好,梵高先生。”左边的东方男子走到病榻前,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梵高打量着眼前的男子。普普通通的圆脸,不算热情外露但也称不上冷漠的神态,没有逼人的气势,也没有专业人士所应该具备的精明感觉,整个就是一名放到人群里绝对不会冒上一个泡的平常老百姓。他又看向站在后面的亚墨利加男子,那人带着黑框眼镜,略微谢顶,神情温和,充满学究气息,似一名大学老师。看到梵高在观察他,大学老师友善的点了点头。
两名厉害人物,梵高心想。“您好,田上校。”他动了动下颌,“那么,你们是来对我进行审查的吗?”
田朗上校笑起来,“梵高先生,您是拯救了五常领导人的英雄,没有人会来审查您,除非他敢于面对那几位先生的怒火……”他说道,“当然,关于您的背景调查,我们已经进行完毕,所以我和背后这位老兄此次前来,只不过是想要核实一些事情,以及从您的角度了解这整场袭击。如果您愿意配合的话,我们将不胜感激。”
“梵高先生,”菲尔•梅斯温和的说道,“我们与贵国的田上校共同拟定了一些问题,待会他会向您逐一核实,您只需要回答是或否就行了,当然,我们也欢迎您随时补充或提出异议。”
梵高点点头,“好吧,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田朗上校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敲击了几下,然后用触控笔在上面写了一些什么字。
“梵高,1975年出生,籍贯中秦共和国西川省锦官市,小学是仁厚小学,初中高中都就读于前进中学,而后考入西川大学历史学系,1994年,也即是在您入学的第一年,因父母在工作中意外亡故,加上您大伯的建议,辍学从军,于陆军西北军区服役,”田朗上校停了一下,“顺便提一句,您的大伯,西北军区特侦大队指挥官梵越山大校,曾是我的直接上司。”
“您在服役期间,共计荣获三等功三次,二等功一次,一等功一次。在您服役的第三年,部队决定将您保送军校,但您放弃了这个机会,选择转为军士长,继续在原单位效力。2000年年底,您25岁时,因在抗震救灾中头部受创导致局部性失忆而光荣退役,转业至西川省科技厅,工作至今,”田朗上校看了一眼梵高,“以上,都正确吧?”
“是的。”梵高点头。
“您和妻儿于7月10日在亚墨利加西海岸的洛城安大略国际机场入境,租用了AWIS公司的雪佛兰探界者,沿66号公路横穿亚墨利加,一路游玩,于7月17日抵达联邦城,入住汉普顿酒店,对吧?”
“对。”
“这个路程安排其实有点仓促了——对于观光者而言的话。”菲尔•梅斯插话道。
“没办法,我可是公职人员,时间有限……”梵高瘪瘪嘴。
“您一家三口于今天上午10点40分,离开酒店,沿H St Nw大街步行至拉法耶特广场,于11点13分,遇上了袭击的发生。”田朗上校身体略往前倾了一下,“当时,您正在干什么?”
“我正在带着老婆孩子准备过街,然后巨响传来,地面震动,我第一时间判断是地震。”梵高说道,“您知道我亲历了08年的西川大地震,所以对此非常敏感。我们跑向广场草坪,这时第二下震动传来,我们在草坪上卧倒,然后我看见了第一条怪虫从地底穿出。”
“遇上突然袭击,首先卧倒,然后观察周围状况,决定下一步行止,很标准的战术动作。”田朗上校点点头。
“知道这个的人很多,说起来简单,但真要在危险状态下迅速反应过来,可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即便是一名曾经的军人。”菲尔•梅斯说道。
“我国的龙焱特种部队,每年的初选兵源中,有三分之一都出自西北军区特侦大队,”田朗中校淡淡说道,“您面前的这位梵高先生,在那个部队服役了6年。”
他对梵高做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
“领导人的车队调头行驶,原本打头的两辆护卫车开始攻击怪虫,但他们的轻武器对那东西毫无效果,然后怪虫喷吐酸液,特工们的防弹衣无法防御,都死了……”梵高停了停,“接下来,它用酸液攻击了撤退的车队,还想攻击天上的直升机,却被射手抓住了机会,将火箭弹直接射入其口器内,消灭了第一只怪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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