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师姐
上元节就这样在歌声和火光中过去了,小雪零星,严寒乍歇。戴月披星间,满腹心事的白舒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吹熄了灯火,却迟迟无法入睡。
恍惚中白舒又想起今日隔着火光,望见那女子的容颜,一脸的恬淡,她在火光的照射下美丽的虚幻而不真实。
黑暗中白舒蓦然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他一下子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在黑暗中白舒看见自己床边站着一个身影,那身影被淹没在夜色中,看不清影子主人的面容。
“师弟,别怕,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没想到吵醒了你。”一道动听的女声从夜色中传出,声音中隐隐带着一丝歉意。
白舒只是第一时间有些慌乱,但在她开口之后,白舒反而微微有些放心了,他张口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今天董色身边的那个女子?你姓罗?”
那女子听到白舒的声音中没有惶惑的不安,也放下心来,她道:“没错,我是你爹的徒弟,我叫罗诗兰。”
原来她是我爹的徒弟,难怪要喊我师弟呢,她怎么会这么快就找上了我?她想干什么呢?她一定知道我爹娘的事情。
白舒心下转了好几个念头,心中虽然有万千疑问,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罗诗兰却强压着激动的心情说道:“当年师父死了,师娘怀着你黯然离去,我本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没想到今日,却在雁南的街头,看见了师娘的披风,师娘她,现在还好么?”罗诗兰的声音有些激动,充满着小心翼翼。
白舒心情有些低落,开口道:“我娘上个月已经病逝了,她患的是心病,无药可医,我娘临死前,让我北上去燕京,找一个叫苗厉的人。”
白舒这番话出口,可以明显的看到,黑暗中罗诗兰的身子抖了一抖。
“师娘她,竟然已经仙去了,这世上,我就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罗诗兰的声音已经有了几分哽咽,而白舒听到亲人这两个字的时候,鼻子也是一酸,差点跟着罗诗兰哭了出来。
罗诗兰走到白舒的床边坐了下来,带来了一阵隐隐的香风,黑暗中,离得近了,白舒才看清了罗诗兰那张梨花带雨的面容。
罗诗兰拉过白舒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她的手心温暖而柔软,白舒伪装了多日的硬壳,在这一瞬间,就被罗诗兰这样轻描淡写的击了个粉碎,一时之间,白舒也红了眼眶。
“师弟,这些年你和师娘都在哪里啊,我找你们找了好久好久,今天,终于让我找到你了。”罗诗兰的眼泪滴在了白舒的手背上,却仿佛也滴进了白舒的心里。
白舒强忍着情绪道:“我和我娘住在洛国边陲的一个小村子里,我们一十六年,没出过村子,我娘她也从来没有给我讲过她和我爹的事情。”
罗诗兰红着眼睛道:“师父当年是太虚观的少观主,当世青年弟子中的第一高手。而师娘则是剑宗的弟子,公认的天下第一美女,被人称为:玉骨冰肌天所赋,一心向道剑无双。”
罗诗兰此时此刻说起凌问儿的时候,都还是一脸的崇拜,她顿了顿继续道:“师娘和师父,就像是天作之合一般,从师娘见到师父的那一刻起,她问了多年的剑道,就已经什么都不算了。”
这是白舒第一次知道凌问儿的往事,但他却一点儿也不吃惊,因为在白舒的心里,凌问儿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经过罗诗兰简单的描述,白舒在恍惚中仿佛看见了凌问儿和白访云相识的情景,一个仙子般的人物,在见到自己命中注定的另一半的时候,多年求的大道,转眼间烟消云散,唯有一分真挚的爱情,才不负人生匆匆百年。
白访云是白舒父亲的名字,白舒不愿意想起这个名字,因为这个男人,没有给过自己一天的照顾,在那十六年中,也没有还过凌问儿一天的幸福。
想到这里,白舒怒气横生,他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娘她这十几年,没有过上一天的好日子。”
罗诗兰又是一声叹息,她摸了摸白舒的脸颊,柔声道:“师弟,这些年苦了你们母子了,从今往后,你就跟着师姐,师姐绝对不会再让你吃一丁点儿苦了。”
许久没有感受到温柔的白舒,在被罗诗兰捧起脸庞的瞬间,在黑夜之中有了一种被融化的感觉。
“你是我的亲人么?”
“师姐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师姐已经找了你,很多很多年了。”
夜色浓郁,浓郁到白舒都已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了,沉默间,他竟然忍不住一头扑进了罗诗兰的怀抱,放肆的去感受着那久违的温暖。
罗诗兰拍着白舒的后背安慰道:“当年师父死了,师娘怀着你走了,满世界就剩下我一个人,我仿佛像是被抛弃了一样,我能懂你这种,孤零零的感受,小舒儿,别怕,以后师姐会陪着你的。”
罗诗兰是除了凌问儿以外,第一个叫白舒小舒儿的人,这是白舒的小名儿,白舒出生以后,凌问儿才这样喊白舒的,可罗诗兰却在十六年后的一个黑夜里,一口喊出了这个名字。
罗诗兰继续柔声道:“我要去燕京办些事情,你跟着我,等事情办完了,我就带你回华国,回太虚,你以后就跟我住在华国,那里才是你的故乡啊。”
白舒此时想反驳罗诗兰说“我是洛国人”,但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此时白舒终于平复了心情,他脱离开了罗诗兰的怀抱,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不好意思,让师姐你看笑话了。”
罗诗兰笑着摇了摇头,看着白舒的目光充满了宠溺。
这一刻夜色温柔,一切语言都敌不过罗诗兰这一个眼神。
而白舒沉默了良久,终于缓缓开口问道:“师姐,你能不能详细的给我讲讲,我爹娘的事情呢?”
罗诗兰抿了抿红唇,回忆道:“你爹十一岁那年,被家里的长辈送上了莫渊山,进了观里,当时你爹在观里不是很受欢迎,因为白家是丰嘉城的名门望族,你爹在山上的吃穿用度,都是最上乘的,那些毛头小子,和你爹爹很不对付,觉得你爹不是通过正常的考验入的门,同时也嫉妒你爹的家势。”罗诗兰说到这里时,还颇有些愤愤不平。
“而你爹心高气傲,平日里在观里,便干脆独来独往,还时常和观里的弟子争吵打起来,经常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好在你爹天资聪颖,又会用心,肯下苦工,三年之后,你爹十四岁那年,大概就是你现在这个年纪,观中的小辈弟子,已经没有一个,是你爹的对手了,那时候,便再也没人敢瞧不起你爹了。”
“你爹十六岁那年,下山遇到了我,把我带回了观里,教我修行。”
“时光荏苒,一转眼你爹到了二十岁那年,在一个月朗风清的夜晚,你爹和观主于莫渊山后渊的藏剑锋上坐而论道,谈笑间,摸到了第五境的门槛。”
“修行分为五个境界,动心,归灵,希微,破虚,天启,那年你爹才二十岁,就摸到了天启的门槛,但你知道么,当年在天启境的,只有不到十个人,观主就算一个,当年观主四十一岁,而观主在天启境界的这些大能里面,已经算年轻的了。”
罗诗兰笑着看着白舒道:“你知道你爹当年有多么厉害了么,很多人终其一生,寿元耗尽,也看不到进阶天启的任何希望,但是你爹,二十岁就做到了,就在那个夜晚,你爹被观主定为太虚观的少观主,那年你爹还没出世,就已经名满天下。”
罗诗兰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道:“你娘是剑宗宗主拣来的孩子,一个问字,问的就是你娘的出身,问的就是你娘为什么会被人抛弃,你娘从小长在宗里,幼年学文,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观千剑而后识器,从十岁那年,你娘开始正式学剑,一入剑道,就被剑宗喻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你爹二十岁那年,你娘才十六岁。”
“你爹娘在燕国相识相知,一起参加四派论道,你娘虽然境界没你爹高,但剑术在年轻一辈中,却是无人能及的,那年的四派论道,最后一场你爹和你娘打了一个平手,两人在那年的深冬同时爱上了燕国的雪,决定一起留在魔宗中修行,同年你爹结识了魔宗的苗厉前辈,引为知己。”
罗诗兰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道:“师父和师娘是天作之合,他们两个在一起,有着说不完的话,不论是诗词文史,还是练剑修行,都能想到一处,做到一处。而在此之前,你娘从来没有动过感情,是整个剑宗,道心最坚定的那个人,但她多年来的清修,在遇到你爹的那一刻起,都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一年之后,你爹回到了观你,你娘回了宗里,他们两个人虽然分开了,但心却紧密的连在了一起,半年之后,你爹不惧山高水长,带着聘礼,亲自来到了剑宗提亲。”
“要知道,观主给你爹准备的聘礼,都是珍稀的天材地宝,观里老人听说了,都要吹胡子瞪眼骂上一句败家玩意儿。但可惜的是,剑宗宗主却拒绝了你爹的提亲,当时剑宗宗主她老人家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二人八字相逆,纵使情投意合,也是有缘无分,回去吧。”
“你爹当时差点提剑杀上剑宗的碧落山,不过好在被同行的师弟萧半山拦了下来。这事情发生没过几天,你娘也不知是怎得,竟在宗主的严加看管之下跑了出来,和你爹一起去了西辰古国,拜佛求缘。”
“三年后又是燕京四派论道的日子,萧半山和苗厉,同时去西辰古国,想请你爹娘,重回燕京,再次论道,重现当年的盛况。他二人却在到了西辰古国之后,得知你爹娘去了澄湖寺,进了通天塔,苗厉和萧半山二人年轻气盛,竟不顾诸般阻拦,硬闯了澄湖寺的禁地,进到了通天塔之中。”
“七天之后,你娘,萧半山,苗厉都从通天塔里面走了出来,惟独你爹,死在了里面。萧半山说是苗厉害了你爹,而苗厉却说是萧半山害了你爹,二人争执不下,又打了一场,各自重伤,元气大伤,被门人带了回去。而你娘那时候已经怀了你,你爹死后,你娘失魂落魄的,仿佛失了心智一般,她离开了澄湖寺之后,从此就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人的视线之中。”
白舒一下听闻了自己爹娘的这么多事情,一时之间有些不能接受,却还是强打着精神追问道:“那我爹,究竟是怎么死的?”
“事后观主说这一切都是天命,怪不得谁,只能说是访云的劫了。”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师父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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