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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差点被装去南洋了?


今日天晴。

  风平,浪静,宜行船。

  开阔的港湾里,泊着几艘已经起帆的大船。

  船尾高翘,船身暗红,船头方正。

  两只用白漆画成的圆圆鱼眼,静静地看着无垠天海。

  货物装载好了。

  几声吆喝过后,船客开始登船。

  巴在船舷上的小海螺,跟不知何时荡来身边的碎藻、垃圾亲热地挨在一起,随着海波沉沉浮浮。

  远行人和送行人的心,也在浮浮沉沉。

  一方靠在船上,一方驻在岸边,都在奋力挥手。

  或许这么做,就能将所有的忐忑、惶惑和惊惧都挥散吧。

  徐木兰跟着挥起了手。

  她也要和伯爹伯姩说再见,祝他们一路顺风。

  咦,不对,手怎么挥不动,好像整个人都被卡在一个小小的洞里?

  她上下左右转了一圈,发现自己被松针裹得严严实实。

  有种不妙的预感。

  低头一看,嚯,怎么变成不倒翁了?

  所以,自己是真的被伯爹装在行李箱里,带去马来亚了?

  这可不行。

  她开始奋力挣扎、自救。

  齐天小圣三十六变,变蚊子,变蚂蚁,变变变!

  “睡相到底随了谁啊,这么差?一晚上下来,至少要打五套拳。”

  刚在床沿落座的文夕见反应迅速,护着肚子起身后退几步。

  对于女儿在睡梦中拳打脚踢,从床头滚到床尾的阵仗,早就已经见怪不怪。

  她正要出声叫人起床,却发现小姑娘噌地一下坐了起来。

  大眼睛左看右看,不知道在找什么。

  最后发现自己站在床前时,瘪着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阿妈,我不跟伯爹下南洋,我不走的。”

  “不走不走,我家妚草当然是乖乖待在阿妈身边,哪里都不走。”

  文夕见将嚎啕大哭的小人儿揽在怀里,轻轻地哄着。

  拍啊拍,抚啊抚,哭声渐渐停歇。

  徐木兰扑在熟悉的怀抱里,跟同样早起凑热闹的阿弟,隔着阿妈的肚皮碰了下拳头。

  呼~~~有阿妈在身边真好。

  虽然力气有点大,拍久了有点痛,抱久了有点喘不过气,但总是让人格外安心~

  不过,这么好的阿妈也有很多不太好的地方,比如嘴巴有点大——

  全员一起去给伯爹送行的路上,大家都知道了某人刚才做梦被吓哭的事。

  “噗哈哈,妚草,你想太多了。”

  徐信芳拍掌大笑,没想到去个茅厕的工夫,居然错过了这么有意思的事情。

  “就你这身能吃不能干的本事,谁敢带你下南洋啊?这不是给自己找了个祖宗吗?”

  “才不是!伯爹伯姩都说好几回了,我听话可爱又乖巧,想把我放口袋里一起装走。”

  徐木兰气鼓鼓地隔空送出好几个拳头,也发起了不留半分情面的攻击。

  “阿爸你还有脸笑我?阿公说了,你下地干活的本事,还不如隔壁妚珍她二哥呢!”

  “怎么可能?你叫他过来,我们比一比?”

  “羞羞脸,你都多大了,还跟小孩子比。”

  ……

  喔喔喔——

  公鸡远远近近地叫着。

  一家人吵吵闹闹地走着。

  走到村口,隔着一条比小土路明显宽阔很多的褚红色公路,就是厚文墟。

  邻近村庄的人,不管是去码头,还是进县城,都要在这里搭车。

  郑应轩三人也从另外一个方向走了过来。

  一路无言,大家默默地往车站走。

  车站就是一间小小的屋子。

  屋子中间,点着一盏大马灯。

  售票员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和已经来候车的乘客搭着话。

  徐木兰动了动耳朵,听到有几个人在谈论南洋如何如何。

  看样子,他们应该是跟伯爹一样的番客。

  不久,一辆只有十多个座位的小客车停在了车站外,买好票的乘客开始依次上车。

  原本还挺吵闹的车站,突然变得好安静。

  明明是送行,却相对无言。

  或许是因为,要说的话,这些天早已经说了很多遍。

  最后的最后,也不过是再道一句珍重。

  郑应轩携着妻子,向四位老人深深鞠了一躬。

  “你们放心,我会继续找人打听二伯爹的消息,总会找到他们的。”

  他的父亲,早早过番,另有了一个和美家庭。

  直到在上个月变成一坛灰,才终于回来。

  他的母亲,性子怯懦,一直都是病恹恹、愁苦苦的样子。

  短短几十年人生,都在忍和让,只盼着大海另一边的丈夫归家。

  他的本家亲人,偷走了本属于他的那张船票,掐灭了他母亲唯一的期盼。

  是毫无关系的徐家伯爹伯姩,救下他的命,教他识字,喂他饱饭。

  这份恩、这份情,就算是到下辈子也还不清。

  徐木兰倚在阿爸腿边,和阿哥手牵手。

  她人矮视线低,看到伯爹低头的时候,有水从他脸上落到了地上。

  这里又没什么好吃的,肯定不会是口水。

  那就是眼泪咯?

  阿爸又骗人,还说大人不会哭,只有小孩子才爱哭。

  她揉揉眼睛,不知为什么,有种也想跟着掉眼泪的感觉。

  梦中变成不倒翁,险些被带去南洋的阴影还在,所以刚才她都不肯让伯爹抱抱。

  现在想想,好像有点坏。

  她身上穿着的,还是伯爹送的漂亮小裙裙呢。

  不怕不怕,梦是相反的,她现在不就好好地待在阿爸阿妈身边?

  徐木兰捏着小拳头,暗暗给自己打气,终于在他们转身登车时,勇敢冲了出去。

  “伯爹伯姩,记得回家哦。”

  郑应轩脚步一顿,发现早上突然变得生疏不少的小姑娘,用力地扑了过来。

  他是真的很喜欢妚草。

  亲人都在,父母怜爱——

  她过的,正是他年少时做梦都想要的生活。

  徐家人也将她养得很好,教得更好,聪敏懂事又不失天真烂漫。

  如今,被这么抱着,一直存在心里的那点缺憾,似乎突然就消散了。

  他们这一代的遗憾,不会在下一代身上重演,真好。

  没装满人的小客车,到点准时出发,呜呜呜地拖着红色烟尘渐行渐远。

  老井旁边,见证过无数离别的琼崖海棠树随风轻摇枝叶,好像留守亲人仍在恋恋不舍地挥手相送。

  海棠有很多种的哈。有木本的海棠四品和琼崖海棠树,也有草本的秋海棠科秋海棠属(图源网络)。

  海棠四品是中国传统的木本花卉,也是最久负盛名的、诗词中经常出现的海棠品种(图源网络)。

  徐信芳盘着手中的两颗海棠果,心里仍在整理、琢磨着这些天得到的消息——

  “上面批评琼岛土改工作太落后,计划要重启?”

  苏信邮在省会五禾市的大医院工作。

  这次是特意请假赶回老家,见一见暌违已久的亲人。

  他母亲和郑应轩的母亲,是同胞姐妹,从小感情极好。

  刚才,他也跟着一起上了客车,要赶去市里的码头,搭下午的船回五禾市。

  听说,他的岳家有人在主管土改的单位工作,想来情报不会有错。

  重启之后,会发生什么?

  对于其他侨区的土改情况,他们也有所了解。

  相比之下,家里这边确实算是相对平和。

  可是,明明政策都说了,要注意保护华侨和侨眷的利益。

  对华侨地主与一般地主,要区别对待、适当照顾。

  现在,怎么就变成工作落后了呢?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一直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这一回,那栋十五架桁十七路瓦的大屋,恐怕是真的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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